后来阿丑懂了,回忆起待他好的人,胸口就闷的难受。
阿丑一直在院门口等着三少爷回来,天色暗了,三少爷也没回来。阿丑想起白日大少爷和倩云姐姐的话,大少
爷说再让他多伺候三少爷几日,倩云姐姐说过几日他就不能伺候三少爷了。
不能伺候三少爷,是要将他扔出府了吗?
阿丑蹲在院门口,瘦小的身子卷缩着,抱成一团。清凉的夜风袭来,明明是初夏的凉爽,阿丑只发觉身上冷颤
,薄薄的衣裳挡不住凉风,阿丑感到连手指头也是冰凉的。
夜深沉着,好一会儿,才有脚步声往院子走来。阿丑以为是三少爷回来了,没想只有倩云姐姐一人。
蹲在院门口的阿丑卷缩成一团,那瘦弱的身子隐在暗黑里让人难察觉,倩云差点踩着他,幸而脚步走得不急,
来得及收回脚。
“你蹲在此处做何?少爷今夜不回来了,夫人留了少爷歇夜。”倩云提着灯笼,抬脚正要走,身后阿丑怯生生
的喊声落在她耳边,她收回了步伐。
“倩云姐姐……”倩云侧过身来,阿丑又不敢问话了,闭着嘴,乌黑的眼睛里尽是不安落寞。
那瘦瘦小小的身子站在凉风,轻薄衣裳荡悠翻飞,贴着他的瘦骨,勾勒着他单薄的身形。那张脸一半肤色正常
,一般肤色紫红,在月光下显得有些骇人。
“少爷今夜留在夫人那儿,明日回来。”倩云头一次好生对着阿丑讲话,今日也不知怎么了,没对着他冷言冷
语。
稚童孤寂地站在凉风里,丑面轻轻笑了,并不好看的笑,甚至在常人看来,不仅有些憨,还丑陋。
倩云自然也觉得他丑,可现下对他竟厌恶不起来。
第八章
隔日,三少爷回来,清秀白净的脸蛋没露笑容,淡淡落寞,澄净的眸子也无精打采的。整个人没了往日的灵气
,静静地由着二小姐牵着他进了院子。
三少爷今日如此,阿丑也不敢到三少爷跟前去,倒是二小姐叫了他过来。
“娘说让你今日陪着梓晏。”
阿丑有些不解二小姐的话,他不是日日都在三少爷跟前伺候的么?
“小哥哥……梓晏明日要走了……好久都见不到小哥哥了……”三少爷揪着阿丑的衣角,水水的眼眸有点通红
,就要涌出眼泪了。
阿丑晓知少爷说的走,便是要走了,离开的意思。但是好久都不能见阿丑,是说少爷要走很久吗?
阿丑转头向二小姐看去,二小姐那精巧漂亮的脸上有着清清的柔笑,樱红的唇瓣轻启:“梓晏身子一向不好,
爹说练武能强身,要送梓晏到穆伯伯那儿学武,许是要去很久才回来。”
“少爷要去学武……”阿丑曾听后院的武夫说过学武很苦,多半人都不能坚持,多是练练强身罢了。
“明日一早便走,大哥也想去来着,爹娘不允他,他已有师父教学了。”二小姐柔柔语说,似乎对这一切很是
明了。
三少爷一直身体都不太好,常常喝药,也少在外玩乐,多半都留在室内歇着。这些阿丑都清楚,三少爷的身子
比常人弱些,学武能强身,这对三少爷来说是好的。
“少爷学武,身子就会好了。”阿丑笑了,拉了三少爷揪着他衣角的手,轻轻握着。
三少爷抬了头,脸上渐渐荡开欢笑,“小哥哥也喜欢梓晏了。”
阿丑自然是喜欢三少爷的,对阿丑来说,三少爷不仅是主子,阿丑还将他当做弟弟一样喜欢。
二小姐在一边微微地笑着,没再言语,趁着三少爷拉着阿丑说话时轻缓地移了脚步,悄悄出了房门。
然而在二小姐走到门边转身时,阿丑却是在看着她的,这房里只有阿丑看到她离开了。
天色暗沉,该是就寝的时候了,倩云要伺候三少爷沐浴,三少爷紧抓着衣裳让她走,不让她脱他的衣裳。
“少爷,夫人吩咐过……”倩云还没说完,三少爷绕过她就往外跑。
“梓晏要和小哥哥一起!”三少爷跑到正在外间候着的阿丑身前,仰着头,对着阿丑笑着。
“少爷,进去沐浴吧!一会儿水该凉了。”倩云不敢动手去拉三少爷,只得小声恳求着。
“梓晏要和小哥哥一起!”三少爷依然不理倩云,只对着阿丑笑。
“少爷!阿丑是奴,他怎能同主子一起沐浴!”
阿丑是奴,但这三少爷从来没当阿丑是奴,在三少爷心中,阿丑是陪他玩的小哥哥。这些倩云早就知道,可就
算是如此,也不能坏了规矩,让奴仆与主子一同沐浴。这要是让夫人晓知,那还了得!
“小哥哥不丑,小哥哥就是小哥哥,不许你欺负小哥哥!”三少爷冷了小脸,转而对倩云说道。
“少爷!明日还要早起,该是沐浴歇息了。”说道欺负阿丑,倩云自认为没有,只不过平时对他冷言冷语罢了
。
“梓晏要和小哥哥一起!”三少爷还是冷着小脸,也不理会倩云的话,拉着阿丑就进了里间。
里间放着一个浴桶,热气蒙蒙,白雾烟绕。
三少爷拉着阿丑进来后,一双小手扯着身上的衣裳,大半天脱不下来,倒是将衣裳扯得皱巴巴的。
“少爷!阿丑替你来……”阿丑抬手,触碰三少爷的衣襟,慢慢解着衣结。他没近身伺候过三少爷,不会脱三
少爷身上繁复精美的衣裳,只靠衣层摸索着,试图将三少爷身上的衣物褪下。
倩云跟进来见到三少爷乖乖地站着,阿丑正动着手为他脱衣,只要少爷今晚肯沐浴歇息,她也不怕被夫人责罚
了。
“少爷!奴婢来吧!”
“不要你,要小哥哥。”三少爷不愿倩云靠近他,倩云朝他走近,他就往后躲。
“少爷……水该凉了……让倩云姐姐来吧……”阿丑脱不下三少爷身上的衣物,只得望着倩云,希望倩云来替
少爷宽衣。
三少爷没闹了,由着倩云为他脱了外衫,剩着衣里便不让动手了。
“小哥哥也要脱光光,和梓晏一样。”
“阿丑,你脱了衣裳吧!”三少爷再闹下去,今夜要折腾到何时?明日怎早起离府?这会儿也没人来,便不会
有人知,夫人也怪罪不下来。索性顺了少爷的意,少爷也会乖着点。
阿丑只听吩咐,脱下单薄旧衣,露着皮骨瘦弱的身子,在倩云面前阿丑的脸上还是带些羞意。倩云倒是没察觉
什么,只顾着抱了三少爷进浴桶,三少爷在桶里喊着小哥哥,倩云只得伸手去抱阿丑。
阿丑便觉得羞,不让倩云碰他,倩云这时方知他是羞了,搬过矮梯,让他自己爬进桶里去。
浴桶不大,也不深,两个小人坐在桶里水也只到他们胸口,想来是专为幼童做的。
浴桶里,三少爷就要窝在阿丑怀里,倩云在一边伺候不了,脸色便是不好看的。
三少爷抱着阿丑,阿丑他也没推拒,伸了手环着三少爷光滑的身子,就怕三少爷滑在水里。此时他是动也不敢
动的,只是牢牢地抱住三少爷,任由少爷在水里闹腾,一会儿摸摸他这儿,一会儿捏捏他那儿。
“少爷,奴婢为你擦身。”倩云拿着帕子,要为三少爷洗身。
“小哥哥洗。”
平日伺候三少爷,没见三少爷像今日这样闹过,今日也不知是为何了。
“少爷……”
“明日梓晏就见不到小哥哥了……”三少爷闷声说着,然后就靠在阿丑怀里不动了。
“阿丑……你为少爷洗身吧……”倩云将手里的帕子交给阿丑,退到一旁候着,也不管了。
阿丑不过是个五六岁的孩子,他自己擦擦身还行,要为别人洗身,他是做不来的,也不会。
“少爷……阿丑为你洗身……”阿丑不懂如何伺候人,更别说为三少爷洗身了,只是用帕子在三少爷的身子上
轻轻擦着。
三少爷的身子小小的,颈子细细的,嫩嫩的,摸着就是滑腻一片。阿丑更小心了,就怕弄疼三少爷,替三少爷
洗到腿下,阿丑也只是清柔抚过,但还是碰到了不该碰到的。三少爷在他怀里静得很,阿丑细细为他擦身,他
是不在意的,闭着眼睛,那长长的睫毛沾着湿意微微颤抖着。白腻的脸透着晕红,平时淡淡粉色的嘴唇此刻也
是红艳艳的,就像阿丑第一次见时所想,三少爷的双唇若在红些,艳艳的,会更好看的。
“少爷!水凉了。”
桶里的水温凉了,阿丑低下头轻声叫着三少爷,三少爷像是睡着了,闭着眼,清淡的眉沉静舒展着,精巧的鼻
直直挺立,那唇果真如阿丑想过的那样,红艳艳的,更好看了。
叫不醒三少爷,阿丑叫了倩云,倩云这才抱起湿淋淋的三少爷,用柔软的厚巾子裹住三少爷往外去了。
阿丑也出了浴桶,捡着地上被水溅湿的衣物穿着,冰冰凉凉的衣裳贴着身子,有些冷。
明日过后,他就见不到三少爷了,像弟弟一样的三少爷。
三少爷学武后,身子会不会好了呢?
阿丑只想着三少爷学武强身,忘了他的日后。
三少爷走的那日,阿丑只躲在门后边,偷偷目送三少爷。
阿丑不知三少爷何时回来,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三少爷,日后再无人像三少爷那样近亲他,不时护着他了。
第九章
冬去春来年复一年,一晃眼的光景,八个年头就过去了。
阿丑如今十四了,但他仍是夏府的奴仆,是夏府厨房里烧火劈材的奴仆。
自当年三少爷走后,总管便将阿丑带在身边,一年后总管突然得病猝死,阿丑就被拨到厨房烧火,这一呆就是
八年。
在这八年里阿丑少见到二小姐,也少见到大少爷,每日只知干活,不知别的,日子也还算过得去。
阿丑在厨房干活,每日早起晚歇,这日也是天不见亮就起了,早早地到厨房烧火挑水。昨晚才劈好了柴,今早
不用太忙碌,柴火够用一早上,下午有农家送柴来便是要忙了。
春季凉爽,并不炎热,午时到临了,高高在上的日头也没那么烈焰,有风送来,令人感到阵阵凉意。
那少年靠坐在树下,看着年纪很轻,约莫是十四五岁,着一身素色布衣,一头乌黑的发用布条缠住裹着。一张
脸有半边不能瞧,被紫红的胎记覆盖着,另一半脸肤色正常,但也极为普通,在常人看来,这张脸就是生得丑
的。
少年阖着眼,仰着头,似在歇息着。
而此时,一道女声从远处传了来,“阿丑!送柴的人今日来不了了,刚刚托人送话来,便是要我们自个儿去拿
柴火。”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叫醒了树下的少年,少年睁了眼,转过头,望着站在厨房门口的中年女人,便站起身来。
站起身的少年四肢修长,身形高大,不像十四五岁的样子,倒像是有十七八岁了。少年迈着轻巧的步子走向那
中年女人,面上带着一抹憨厚的笑容。
待少年离得近了,女人对着少年说道:“不能歇着了,得出府挑柴火去。”
少年点点头,应了下来,随后就拿着担子准备出府去。
“阿丑!你且等个片刻,你一人挑不回来,刘婶叫两人同你去。”女人说着就往外走了,留下少年一人等着。
这少年便是阿丑,八年的时间足够令他成长了,不再是当年那五六岁的瘦小孩童。他跟着总管的头一年身子就
长了好些,虽还单薄,但并不瘦弱,比从前结实多了。后来总管死了,他被派到厨房,刘婶自小就怜惜他心疼
他,怕他长不大,长不好,有好吃的总给他留着。几年下来,阿丑渐渐长成,不再瘦小身弱,刘婶才放下心来
。
在厨房干活,早起晚歇,劳累不堪,阿丑干的活多,却没觉困乏,身体倒是越长越好。阿丑干活时想不了别的
,努力干活,把活干好,累时倒头就睡,醒了便养足了精神。如此循环,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八年就这样过去
了,阿丑没被重活压垮,倒是长成了一个高大健壮的少年。
下午阿丑和府里另两名奴仆外出挑柴去了,一直以来夏府的柴火都由一户农家送来,时日长了,府里便没到外
面买柴火,都由那户农家送来,那户农家有了固定的买主后,每日送柴也准时。今日那农家不知为何不来了,
给了那户农家一月的柴火钱,只得找人去把柴挑回来,不然就要多支出钱到外面去买。
从夏府到城外那户农家,不说轻装步行来回要一个时辰,阿丑他们回来时还要挑着重实的柴火,这来回怎么说
也要一个半时辰。
阿丑他们回来时,刘婶在后门正等着,见了他几人急忙道:“快将柴火挑到后院劈了,厨房等着用,一会儿该
误了晚饭了!”
三人挑着柴,快步进了府里,阿丑的担子相较于前面两人的要重很多,故而挑得吃力,步伐落在两人后头。
刘婶只和前面两人走得快些,说前面的两挑柴直接挑到厨房去,随后叮嘱了阿丑一声,让他不急,他肩上挑的
柴送到柴房就可。
阿丑稳着肩上的担子,撑着重实的柴火,走得吃力,只得慢了步子稳住身子。额上渗出汗珠滚落,发鬓湿漉漉
的,衣襟也是湿湿的一片,贴着青涩健壮的胸膛。他顾不上擦拭汗珠,挑着柴往柴房走,任凭汗水滚落,浑身
粘湿闷热,难耐不已。但阿丑没想着偷闲,只想着刘婶的话,把柴挑到柴房。
由于肩上重物压身,阿丑只顾着稳好担子,没注意到前方走来一人,更没注意到那人的一身华贵锦衣被他所挑
的柴勾住了。
那人迎面走来时,阿丑挑着柴低着头,只听到脚步声接近,也没抬头看那人,只当是到后院干活的奴仆。与那
人擦身而过,阿丑也尽量往边上走了些,没想干柴竟勾住了那人的衣摆。阿丑停了脚,放下担子,回身就同那
人道歉。
“走得急了,没注意到人来,多多担待!”阿丑刚说完,还没抬眼,那人就走到他面前,修长的手指捏住他的
下巴,强迫他仰着头,冷笑出声。
“几年没见,你这张脸还是这么丑!”
阿丑望着眼前风度翩翩的美公子,身子顿时一怔,恍惚间脑海里闪过八年前那厌恶他的孩童,于是记起了这人
。
有多久没见过这人了,阿丑不太记得,好像是他到厨房第二年后,这人没再辱他骂他,也没动手打他了,自然
也是几年没见过这人。
阿丑到厨房干活后几乎没到过前院,多是在后院呆着,有时跟着刘婶出府添置要用的东西,再来就是到城外办
事,除此之外也没到过别的地方,二小姐和大少爷便是少见到了。
他刚到厨房干活那段日子,二小姐不时会来厨房,他日日都能看到二小姐,后来不知为何二小姐渐渐地不来了
,阿丑也没见到二小姐了。
“大少爷!”这人从前厌恶他,现在依然。
“我没想到娘还留你在府里,若我知道……这几年你就没那么好过了。”大少爷放下手,面上没什么神情,唇
边勾着的笑也没看出有什么不妥,倒是好看得紧。
阿丑没敢再看他,只盯着他华衣下摆,挂着少许木屑,滚边的丝线也被勾断了。阿丑想到了八年前,知道这人
不会这么轻易绕了自己,沉了眼,静静等待着这人的打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