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尘应念——更夜

“小的明白，小的这就去办。”虽不是醉梦南乡的常客，可见二人这一身脱俗贵公子打扮，也是知非是寻常人

家出身。小厮知趣的退出房，暗道这回一定要捞个够本。

“说的这么心急火燎，好像我有多耐不住似的。”

“也不知是谁说在山上呆着无聊无趣，嚷嚷着要开荤？难道说，是昨儿个那小狐狸已经替你……”

“倒是爬上了我的床，不过……”

“楹回、墨仟见过二位公子。”门吱哑一声推开，四目相对时，两名少年不由是怔了怔。相比起自己，桌前的

两位公子，好像更适合……唔，拿出来卖。

“果真是可人儿。”复可染修眉一扬，挑起那名唤作墨仟的少年下颚，不知怎的脑中一闪而过的竟是爻洛的模

样。

这样的故作青涩，真该压在身下承欢。

适时珏旸殿，内室。

抱住复可染方枕的爻洛此刻正睡的安稳，鼻息间那若有若无的淡淡沉香，只不想在不知不觉间竟已萦绕了三百

年的光阴历程，三百年的光阴过去，我终于再次触及你的容颜，虽然，你已不复当年的一往情深。瘦瘦的手臂

无意识紧了紧方枕，身体更似一只小猫般蜷缩在一起。

“我想你，我想你，杜庭欢……”头深深埋进枕中，却是没有温度的软，没有柔情的淡。爻洛睁开眼，方才意

识到自己正在那个人的床上。他胡乱摸索一番，不料竟是被床角的一抹碧色扰的再挪不开眼。

也曾有一人立弱水边，手持玉箫，轻牵唇角，美的将周遭的景生生比下去，美的令天地于一刻黯然失色。

那一刻，我就不禁想，若果有朝一日我可位列仙班，是否也可幻得一刻这人模样？爻洛紧了紧手心，拿过那玉

箫，抵上唇。

呵，原来再是吹不响。

4

“哊，洛公子您醒啦。”捧一盘茶点的来福推门而入，见着爻洛这方刚起身，便笑嘻嘻开口：“唔，我们家仙

君临出门前交代过，说您要是醒了便先随意用些膳，他这一时半刻也不回来，让您别等他了。”

不在？爻洛心下一惊，忽想起昨夜那幕不禁是又羞又恼，道：“那，他人呢？”

“今儿个一早瑶光星君来邀，仙君便同他一并下人界去了。”

“去人界了？”爻洛心下一紧，不由是那人昨日跟自己说的话，你这一路跟够了，就回去，别妨着我同瑶光星

君择日下界吃花酒。难不成杜庭欢他……他真去吃花酒了？！不过等等，这瑶光星君又是哪位？

来福看出爻洛心中所疑，道，“瑶光星君乃是仙君多年好友，在仙君被罚以后每隔一阵子都会来一趟，有时同

仙君在殿内喝茶聊天，有时则一同去人界的觥州……”

听起来分明感情很好嘛！还说什么是好友，爻洛紧了紧手心，不由得开始生闷气。来福倒是没多留心，只将茶

点小心搁在黄花梨圆桌上，道：“这千层糕和莲子羹是仙君特意吩咐小的置备下，说洛公子身子还虚，要吃些

可口清淡的。”

“千层糕？”爻洛心下忽的抽紧，视线顺来福手势而去，见平底折沿瓷盘里正盛着几块剔透精致的糕点，松软

的糕体一层落一层，中间厚厚的夹层金灿灿的蛋黄，表面再缀以白糖末和半透明的紫红葡萄干，看罢这一眼爻

洛只觉一颗心是拧的更紧了，这，难道说……他其实并没有忘记么？如果没有忘记，那又是为什么？！回忆如

一蔓被薄纱所笼的水草，云里雾里的，真真教人看着眼里难受想着心头痛楚。

想那时自己还不过是只未修成人形的狐狸崽，身为狐族的自己同青丘山的众多狐兄弟相比，不单生的瘦小羸弱

，就连狐族一向引以为傲的毛色都是永远的暗淡无光，他是一只有着灰白狐狸毛的公狐狸，更是族里最被欺负

的那只。

记得那次是人界的除夕夜，爻洛被族里的哥哥们欺负的狠了，咬紧唇揩揩嘴角血迹，便是独身一人跑去了人界

。可怜兮兮的他舔舔被揪掉大半的狐狸毛，在一间偏僻的破旧山神庙停下，此时风雪交加，山神庙剥了漆的贡

桌上两簇青糁糁的光，幽晦映在桌后的法相如来身上，爻洛看一眼，竟是无端的有些害怕，狐狸爪子犹豫的向

前迈开一小步，想想又是缩了回来。正此时，烛光却忽是没来由的一下子窜起老长，他心惊，低头看见一条人

影不偏不倚的覆在了自己身上。

“这是哪里跑来的小狐狸。”

他记得，被那双手抱起的片刻，身体很暖，他还记得有着这样一双温暖双手的主人，声音很动听。“真是只可

怜的小狐狸。”那人的指摩挲到自己的伤口瞬间，他开始微微的战栗。“你受伤了么？”那人言辞关切，爻洛

抬眼，看见一朵小小的酒窝绽在那人的右脸颊边，当下只觉有趣的紧，不由是伸开爪子去够，“不许闹！”轻

呵一声，爪子随即被那人的手擒住，虽有点用力，动作却是温柔。

“我叫杜庭欢，小狐狸你叫什么？”明知狐狸不可言语，那人还是不自觉问了出。原来他叫杜庭欢，爻洛默默

在心底记下。只听那人又开口：“是和家人走失了？”爻洛再度点头，一双狐狸眼用力眨啊眨，很是湿漉漉的

。

“还真是乖。”杜庭欢轻轻抚了抚他的额头，变戏法似地从怀中掏出一块包的繁复的物什，打了开哄他：“这

千层糕呀，娘亲嫌脏不让我吃，本来我是偷偷买来打算给自己吃的，现在看你这个模样，喏……你怎么不吃呀

，难不成要我喂你？”

杜庭欢，你不会知道，当我第一次对上你的眼睛，还是你那样认真、执着、又深情的眼睛时，我就想我透过这

双眼，其实是看见了青丘山以外的一个世界罢。爻洛扭过脸，生怕那两滴狐狸眼泪就要落下来。杜庭欢，其实

那个时候我不是不想吃，而是或于你而言，我只是你夜路上不巧捡到的一只狐狸，吃过这一块千层糕，你就再

不会记得我，可于我而言，你却是除了我娘亲以外遇到的第一个对我这般好的人。

所以爻洛不会忘了你，不能忘了你，更忘不了你。

“洛公子……”

直唤了三声来福才把眼前这人的神思牵回来，“唔，我家仙君和瑶光星君这一去没十天半月的恐是回不来了，

仙君临出门前还吩咐过，说……说您要是呆着无聊几时想走都可以。”

“杜庭欢！”爻洛哼一声，牙齿咬的咯咯响。来福看罢，只觉这公狐狸发飙的样子居然也这么惑人，再听这口

吻，竟不知自家仙君是几时招惹上这不让人安生的自己却居然不知道。

“每每都丢我一个人，哼，这次我偏是不让你如愿！”不等来福多说，爻洛就是起了身往屋外冲，一脸错愕的

来福还未来及缓过神，就又见着爻洛募地折回屋来愤恨抓起一块千层糕往袖子里塞去，可看那神态，分明就是

气极了的。

二月的觥州城本不算的极冷，可方才没来由的一阵雾气，却教今日原本大好的晴天忽的变成阴郁，不多时，灰

蒙蒙的天空便开始漫天飘絮，大片的雪花随冷风钻进行人的衣领里，爻洛缩了缩身子，看着平直街道上再难寻

现的几张人影，心道这样的天气，还真适合呆在屋里煮酒一壶，围坐一炉。

此情此景想罢，其实本也是该是有一人作陪的呵，可现在，现在……那人却是在他人暖帐度春宵，爻洛握紧拳

，好你个杜庭欢，为这口恶气，我爻洛也一万个忍不得！

5

其实爻洛原本想的是无论如何要砸那南风馆场子的，可转念再一想，且不说他一人势单力薄，就算有他尚有仙

术在身，碍于天律他也是不可堂而皇之在人界施用仙术的，那就更不用提他一早被玉帝的第一肱骨太上老君扣

了近乎大半的仙力。

这真是个可恶的老头儿，他不由想，此时雪渐大，白花花的雪片不多时已缀满了他的肩头，他哈一口白气，将

双手缩进衣袖里。人界的天气果是越来越邪乎了，他喃喃着，终在一处名为醉梦南乡的南风馆前停下。

于是当醉梦南乡的老板言无忌第一眼看见爻洛的时候，心里想的其实不是这孩子当真应该拿出来卖，而是我言

某人有生之年居然没能私藏到一只这般模样的实在可悲可泣，继而开始捶胸顿足沉吟嗟叹，说皇老天爷您怎地

就是这般不开眼呐不开眼。

所以在一脸眯眯笑的言无忌把呆呆立于门楣前的爻洛“请”进门后，做的第一件事居然不是上前调戏而是故作

正经的嘘寒问暖，就无疑不让接来下的事情开始变得耐人寻味了。

“我是来找人。”爻洛看着馆里形形色色的男人，但见着眉头蹙深。

听罢这话言无忌的俊脸显是乐成了一朵花，强忍着没把公子看在下如何的话说出口，押下一口茶，道：“公子

是想要个什么模样的？”

“脾气很坏，长的……嗯，长的是比你好看的！”

“咳！”言无忌冷不丁呛下一口茶，没想到这孩子不单长的出挑，就连说话也这么的……出挑，绢巾擦嘴的瞬

间他又细打量一眼面前人，明明也就十七、八的模样，虽然五官是明摆着的惑人，可眼神却是一副偏生不自知

的禁欲的紧。看到这厢他又忍不住的开始嗟叹，想他言无忌好歹也是纵横风月场数十年的个中好手，居然今天

才头一回见得那传言中所谓挨天煞的妖物，悲哉，当真是悲哉！

“他叫杜庭欢，哦不，复可染。”爻洛咬下唇，心道干嘛自己要说出后面这个陌生的莫名其妙的名字，那人明

明就是化成灰都认得出的杜庭欢，自己又怎么可能认错人？

忽此时，听得二楼一阵不知耻的浪笑，爻洛面色一黑，见二楼厢房的房门倏地打开，一个衣襟半敞容貌姣好的

小倌扭扭捏捏跑了出来，而后出门的除了复可染，还能有哪个？只不过，现下的复可染半张脸都几乎被一条颇

宽的青碧绸带所蒙，只怕这其实就是那小倌的随身束腰罢。爻洛想到这里，一张俏脸不由的更黑了。

“好你个小仟仟，竟然敢耍我，别以为我抓不到你，哈……”一身酒气的复可染一个扑空，遥听得不远处传来

的一阵窃窃低笑。

“那人和墨仟正闹的欢，公子就别看了。”是司空见惯的语气，言无忌继续装模作样喝他的茶，然后有一下没

一下瞄两眼对面坐着的爻洛。募地爻洛起身，也不打招呼就是向楼上走去，一脸摸不透的阴晴不定。

“小仟仟你在哪里？本公子可是要抓到你咯……”即便半掩着面，那嘴上的调笑也是一分不少的，复可染无赖

似的抱臂往楼梯边走上几步，好整以暇的开口：“看你这回跑不掉了吧！”手臂一展，募地圈住了面前来人，

继而耍无赖眼的透过绢绸和鼻梁间的缝隙往下看，见着那人一双软底白靴，不禁又是笑说开：小仟仟你几何时

趁我不注意换了鞋，莫不是爬去瑶光那厮的床上了吧？

楼下众人看戏似的一阵唏嘘，这公子抱错了人还这般不自知，也不知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我的小心肝……

”复可染楼的更紧，勾唇又是笑：“这么急把衣服穿好做甚？方才不是明明还没快活够么？”

而此时除了爻洛心里不痛快，再有一个就是楼下的言无忌，他现下也很是不痛快的，至于为什么不痛快，他嘴

上不说明，眼里的火焰却一早就出卖了他。

“你要是怪我把你弄疼了，打我骂我便是，何必要偷跑？”复可染沾着酒气的热热气息喷薄在他面颊边，见他

不说话，复可染也不逼，只是贴紧了轻声道：“小狐狸，你这样不辞辛苦跟来看我，我虽非柳下惠，却也是会

动心的。”复而又是笑，声调朗朗：“楼下的馆主，不介意我将你这厢房借上一借吧？”

入馆即是客，我能说不借么我？言无忌见着楼上笑意张狂那厮的“丑恶”嘴脸一时恨的无比牙痒痒。

于是说道这厢房内承的是一室旖旎，华帘映壁影，红炉醅酒馨，复可染半推半就把爻洛拥在怀里，正正是凑足

了那良辰美景佳人。酒意尚未消，他挑笑着将那人抵死在堪堪关上的门边，勾唇，一股风雨欲来的气息纷沓而

至，爻洛挣了挣，未果，只得扭过红了大半的脸任他胡作非为。

“真就这样喜欢那个人？”指尖按上他微微裂开的下唇，复可染亮亮的眸子半眯着似笑非笑：“如果是这样，

那今天你可要好好记清楚我是谁，免得以后再认混。”言罢，低下头，火热的唇已然覆了上来。还真是青涩呢

，居然不懂得回应，复可染暗自得意着，舌尖好容易撬开他的贝齿，便是迫不及待的向更深处掠去，这样的滋

味，当真是……难能可贵。

“第一下，是罚你认错我，第二下，是我发现我想多罚你一会儿，第三下，嗯……算是补回昨天被你偷亲的。

”复可染偷腥似的舔舔嘴唇，又捏一把他的腰：“你现在可是记牢了？”

“你无耻！”不知几何时这红脸的小狐狸居然在袖子里藏了块看不清模样的物什，然后就这样不偏不倚砸在了

他的俊脸上。

甜甜的，黏糊糊的，还好不是石子，他反应了一下。反应的第二下，他开始庆幸幸好自己是个神仙。

6

复可染依稀记得原先自己的右边脸颊上应该是有一朵好看的酒窝的，可这酒窝是何时不见的呢？他却又想不起

来，睁着眼在床上躺着不肯起硬是挨到了四值功曹值时神刘洪亲自来请，虽说罢这刘洪只是个天庭掌管时令的

小仙，可碍于天庭礼数，身为仙君的复可染也只得恋恋不舍起了床。

这方刚起身，就是免不了听那一番的言语教育，其实心里也不是不知道这刘洪是被父亲拉来做和事佬，自己却

要表现出似个局外人不知情。更有甚者，那四值功曹每每说的换汤不换药，无非就是那什么诸如仙君待罪之身

蒙玉帝不弃罚作为司职山神君理应奋发图强早日位列仙班，再不然就那仙君身为紫微大帝之子再不可如此放纵

失职云云，当真毫无新意可言。

复可染心不在焉听了半天，一会想想瑶光昨天怕是生他气一个人回了天庭，一会又想，昨天自己都那般对小狐

狸小狐狸居然还是跟了回来，果然这小狐狸还真就是有趣的紧，想到这，心里不禁又开始乐滋滋，被一只漂亮

的小狐狸这般惦念着，说来无论如何也不是坏事。他神游了半天，若不是来禄私底下扯了扯他的袖子，这刻他

怕还是回不过神来。

只见刘洪小眼睛溜溜转了转，清清嗓子又道，“昨儿王母娘娘特意向玉帝求了个情，说让您下界帮着那东海龙

王的小太子一并除掉那彭蠡古泽的水怪，一来可是抵了您先前退婚之过，二来也算是修两家之好。这玉旨呀，

怕是过两天后就要到您这珏旸殿啰。小仙在这可是提前恭喜仙君，贺喜仙君！”

居然是让我帮敖乾那小子！复可染听罢那一副表情很是深沉加复杂，点点头，作揖道：“还厢真是有劳时神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