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
“郎玉罪无可赦,郎昆请命除患,再向主上领罪!”
这次轮到孟影潇沉默了,他没有理会郎昆的话,静静看着郎玉。
“那晚你们在柴房的事我都知道了。”
孟影潇十分平淡地说出的这句话却令跪着的两人万分震惊。
“所以你请求带他来我也没有阻拦,只是,他是真心的么。”
是真心的么……郎玉也问过自己……那孩子还有真心么……那一夜去柴房送饭给他,他对他笑的灿烂而虚假,但却是那样一种凄绝的笑容竟然出现在了一个十四岁的孩子身上,他带着迷惑和怜悯吻了他,他能感觉到他的身体和心已经一团冰冷,即便在做的时候也像具木偶一样。
但他,郎玉,这个游戏花丛,从来云淡风轻,抿嘴一笑的家伙就这样被迷惑了,明知道这个孩子用最不可行的办法要求最不可行的事,但他不想拒绝。
‘是什么人来接你?’
‘是静亲王的人……’
‘是为了他么……’
‘是……’
‘听说他已经没了先前的记忆……你还是……’
‘不……苏大哥会想起来的……他不可能忘……’
郎玉想就这样抱紧玉林,但有什么用呢,抱着那人的心神也不在自己身上,真是奇怪,越是这样就越是难过,听说那静亲王是玉林的舅舅,他们走一路跟一路大概就是想带走玉林,总比让他呆在主公身边来的好,冬天要来了,他这个样子会撑不下去的。
‘好,我会帮你走,我找个时机就说带你去散心,你别着急。’
‘谢谢……’
‘……’
看着一言不发的弟弟,郎昆清楚弟弟心里的想法,他其实都看在眼里,但作为兄长,作为已经登基的主上的心腹,他有着太多的责任和事情,他并不万能,必要时刻他甚至愿意牺牲自己的性命,乃至亲手结束弟弟的生命。
“你知道他心里没你的,郎玉。”孟影潇转过身去声音冷冷的。
“属下但求一死。”
“你不用死,你可以戴罪立功。”
郎玉和郎昆同时惊讶的抬起头来,看着孟影潇。
“去把玉林杀了,拿回解药,我不仅饶你一死,还让你拿兵权,怎么样?”
兵权自古就是上位者最重视的东西,交付的必然是最信任的忠士,而那也是每一个男子的梦想和最高的荣誉。
“属下代弟弟谢过主上!!”郎昆一头磕倒在地,同时拉住愣在一旁的郎玉砰一声跪在地上。
“别再让我失望。”
“是。”这一声仍旧是郎昆的声音。
“是……”还有一声弱不可闻。
回过头来,看着一脸疑惑的苏瑞卿,孟影潇遣散了众人,把门关了起来,屋里独独剩下他们二人面面相觑,忘了也好,这样杀了玉林也没有了后顾之忧,原谅我,瑞卿,我不想跟任何一个人分享你的记忆跟怀抱,哪怕要付出让你重新认识我的代价,但我心甘情愿。
六十
玉林看着静静走进屋的静亲王,仍旧面无表情,而静亲王也一脸疲态。
“你跟宫渊见过了吧,他应该都告诉你了。”
“爹爹被你杀了。”
“是……”
玉林瞪起不可置信的双眼,看着如此坦然的静亲王。
“你怎么还好意思承认?!爹爹是我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他得罪你什么了?!”
“就是因为你和你爹,你娘才不得不去死,我也失去了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静亲王依旧平淡,只是显得过于沧桑的白发让他看着力不从心。
“为什么……”
“他应该也告诉你了,当时他们两个都在场,但他们眼睁睁……”
“够了!!”玉林捂起耳朵,嚎啕着,他濒临崩溃的边缘,他该怪谁,其实谁都没错,可就是这样失去的痛苦和所遭受的苦楚又为什么让他独自承担。
“你信错了人……”
“不!我没有!!”
“你有!”静亲王突然一把抓住在空中挥舞的小手。
“你想报仇对吧?!你想杀了我对吧?!你想要那个什么苏大哥对吧?!你还想让孟影潇痛苦终生吧?”
“放开我!!”
“我会给你机会的……”
“放开!!”
一声响亮的耳光响起,玉林狼狈地摔在椅子上。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要还想,唯一能依仗的人只有我!我给你机会!给你夺爱的机会!也给你杀我的机会!!”
“你究竟为什么……”狠狠瞪着眼前这个濒近疯狂的人,玉林不解却也近乎崩溃。
“你会知道的……”抓着的手这才冷静下来。
苏瑞卿咀嚼着嘴中的蟹黄包,但味同嚼蜡,因为桌上的另一个人一直盯着他。
抬起头来,看向旁边的人,刚想说点什么,旁边的人立马开口了。
“来人!把蟹黄包拿去热热,再换份香酥荷叶鸡!”
“等会儿!!”苏瑞卿赶紧叫住正欲出去的人。
“怎么了?”那人挑挑眉,“要不上点素的?”
“我大清早的哪会如此有胃口?”
“你说想要什么我让人置办。”
“唉……”苏瑞卿轻轻叹了口气,孟影潇见状屏退了众人,见门关上了才开口。
“怎么了?”
“你……你跟我……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这事困扰了苏瑞卿很久,没人的时候自己一直绞尽脑汁想,自己应该从来不会跟这个高贵似王者的人有交集,他对过去的认知完全只依赖于宫渊的阐述,再加上自己拼命的回想……
“不记得不要紧。”孟影潇淡淡放下筷子,像诉说着一件极为平常的事情。
“你跟渊儿……宫渊有仇?”
“他用毒针刺过你,还把你踢下过山崖。”孟影潇明显为那句渊儿使劲皱了皱眉头。
“这你说过了,但这显然不可能,要不然……”
“要不然他怎么可能一直对你那么好是不是?!,事实是什么样等你想起来就都清楚了!我多说也无益!你总会忘记他的。”
“也许是这样……可他是为我而死……”
“不,是我杀的他,如果怜惜他你可以杀了我。”孟影潇翘起嘴角,玄纹金丝袍被玉带裹起来,风神俊秀,这一刻的他让苏瑞卿震撼无比,那风采照亮了整个屋子,攫住了苏瑞卿心底的东西,而那东西熟悉且温暖。
孟影潇站起身,走到苏瑞卿跟前,拉起苏瑞卿的手,又做什么?但那只手像有魔力一样牵引着自己内心深处的弦,往上,触碰到了孟影潇挽起的长发后面,那是孟影潇的耳垂。
轻轻拿开头发,那个耳垂上闪耀着一个莹莹的绿光。
是一个祖母绿的耳钉,这是女人才带的吧。
“你……”脑子里又有什么在痛了,翻江倒海,仿佛有什么巨大的黑暗以及沉重压着那个东西不让它翻身。
“听着,苏瑞卿,你想杀我也可以。”玩味地抚上苏瑞卿棱角分明的脸。
“但那也是你恢复记忆以后。”
六十一
此时皇城正是夜深人静,只有打更的人路过才能知道现下的时辰,客栈里的一间厢房中悄静无声。
“哥,明晚就去么?”
“对,地形我已经打探好了,解药他没藏着,就在枕头底下。”
“一定要杀了他么?”那个声音起了犹豫,另一个声音在听到后也沉默了。
过了良久,那个听起来有些冷漠的声音才响起。
“你是真喜欢上他了?”有些无奈和叹惋。
“是……”
“你真是长大了。”
这一声是隔了很久才发出的,依旧平淡,依旧叹惋。
“哥,我不想杀了他。”
“他不死你就会死,主上的脾气你是明白的,更何况那孩子心里没你。”
“……”
“是我这些年对不起你……”
“这不关哥的事,是我自己招惹的,我是真喜欢那孩子。”
“你真明白自己的心意么,喜欢不是怜悯,你不会这都分不清吧。”
“哥!”另一个声音显得焦躁起来,带动着被子掀动的声音。
“怎么,我说的不对么。”
“你怎么知道我是不是喜欢他,我都二十了,自然分得清楚。”
“你怎么还这么幼稚。”
“哥。”这下这个声音反倒安静了下来。
“……”
“哥没有喜欢的人吧,一定不知道这种感觉。”
“……”
“也许别人看不上,我却想视若珍宝的疼,尤其是他的眼神,哥,你知道吗,就像天上的星子,他心不在我这,但那个人是主上的人,而他本人又被人糟蹋过,总没过过好日子,而且我终归是和他……”
过了良久,郎昆才发出声,有些嘶哑。
“我明白了,郎玉,你总是舍不得杀他,对么?”
“……”这下换做郎玉沉默了。
“宁愿被主上赐死也不愿么……”
“哥,你不懂……”
“好吧,我会帮你的,帮你做你想做的。”
“真的么?!哥……唔!”一声闷响后,屋里亮起一盏烛灯。
“郎玉……是哥我对不起你。”郎昆坐起身,披上件衣服,难能平日冷漠的脸上有了波动,他轻轻抚上郎玉温暖阳光的脸颊,那是只有自己独处时的情感流露,专属于那个自己看着二十年的珍宝。
二十年,相依为命,二十年,那个只会缠着自己的毛头终究也成了俊朗少年,二十年,他郎昆还有多少个二十年可以守住自己搁置爱意的人,而且还是自己的弟弟,忍受悖逆常伦的煎熬爱上自己的弟弟。
但他会明白的,血和水的重量,他会明白自己为他所做的一切,为了他甘愿冒天下之大不帏只求他一生周全平安的心愿。
但自己从没说过,从没表露过,因为这是要赌注和代价的,郎昆总觉得机会到了,永远留住郎玉,留住他对自己的,和自己对他的爱的时机到了。
他愿意一试。
“你说哥没有喜欢的人未免冤枉了我,你不舍得你喜爱的人去死,我又怎么舍得。”看着晕睡在床上的郎玉,郎昆俯下身,想要贴到郎玉的嘴唇,可快要贴上时却又赶紧退了回来,还不是时候,再忍忍。
“郎玉,你下不去手,我去,我不会让你有事的,等我回来我们一同回湘国。”手抚摸上郎玉英挺的眉梢,那手有点颤抖,有点激动和不稳。
“从此,再不分开。”
转身,拿起剑,吹灭了床边的蜡烛从门闪了出去,没有丝毫犹豫,但他没有发现烛灯一灭,床上的人就已经睁开了眼。
“对不起,哥……”这声音似轻声呢喃,马上被夜色湮灭。
床上的人立马坐起了身,从窗越了出去,留一屋月光皎洁。
玉林在床上辗转了几下,寒凉的天气越发难以入眠,屋中虽然有火盆,床上还有厚实的锦被,但玉林依旧觉得很冷。
‘还冷吗?’
‘恩~~~!’
‘那怎么办,又没有火炉,哎!你这个家伙!’
‘嘿嘿,苏大哥就是个火炉呗。’
‘你这家伙,脚往哪放呢!’
‘嘿嘿~’
玉林想挪挪自己已经冰冷的脚,却发现像没有了一样无法移动,对,忘记了,自己的脚永远没法动了,永远感受不到那样给予的温暖,再也走不回去了。
“爹爹,我想你,也想他……”玉林蒙住被子,无声地哭了出来,怕人听到所以啜泣不已,没有怜惜价值的一块破布,连站起来走到他身边的能力也没有,有时,玉林想过死,可是他还有没有了却的心愿,如今的玉林再不是往日嬉笑无忧的玉林,苏大哥若见了怕是更加不会理会了,更何况……
“唔!!”
被子猛的一把被人掀开,嘴被捂住不能出声,玉林胆战心惊的想要尖叫,却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
“不是说到了你们王爷这就会好了么,你怎么还是在哭?真伤脑筋。”
六十二
“你怎么来了?!”玉林听出是郎玉的声音,有些惊诧地低声叫喊了出来。
“来看看你过得好不好呗。”
“不用你……”
猛地一下一只手定住了自己,自己浑身突然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上面的人冲着自己冲着自己嘿嘿的笑。
“不用我你现在还在柴房锁着呢。”
“……”
“来,我看看瘦了没。”说着翻手抱起玉林,玉林想要挣扎也无能为力,连声响都发不出来。
郎玉抱起玉林,那具身躯越发瘦小了许多,于是自己也一下子登上了床,他掀开床背后面的绸帘,将玉林轻轻放在里面,然后才又拉上绸帘。
“哎,本来是想好好抱抱你的,但这次恐怕不行了。”
隔着绸帘,郎玉在外面躺下后兀自说着,嘴角扯出一抹笑。
“……”那边自然只有沉默,隔着一袭薄薄的绸帘,玉林看不到郎玉的脸,却能听到郎玉带着点自嘲却轻松如故的话语。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这些日子跟中了邪似的,你笑一笑怒一怒我老往心里去,不想却又不行,怕你跟着主上活受罪,怕你来静亲王这受委屈,怕你想那个人想出事儿,还怕你自己想不开。”
“……”
“我哥刚刚说他喜欢我,我以为只是兄弟之情,但没想到……”
“……”
“主上要我杀你,我怎么动得了手,所以我哥要来替我杀你,但我还是做不到……”
“……”
“做不到背叛主上,做不到回应我哥的感情,做不到让你死……”
“……”玉林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想大声呼喊,可是尽管满头是汗仍旧动不了,也发不出声音。
“可是你不死我哥就会死,我……真是!唉,我怎么一下子说了这么多废话,你八成是听烦了的,你闭上眼睡一觉吧,一觉醒来就都好了……”
外边突然窸窸窣窣响起了声音,是撬锁的声音,但凡熟睡的人都听不清,但屋里两个人听的真真切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