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清磕了响头起身退出殿外。嘴角一抹笑,那笑容有些无奈有些苦涩亦有些嘲讽。
硕大的膳庭里只留下高坐上的那人,一张脸依旧是讳莫如深。
坊间有传言,圣上年轻并不受宠,曾在冷宫中蛰伏二十余载。后来遇上了贵人,才有了今日的君临天下。也曾发誓要同生死共
富贵、白首不相离的,但登基时封下的皇后却变成了薛太师家的大小姐。
翌日五更天,白清抱病上朝,皇上怜他体弱赐座于殿侧。一整个早上,文武百官都看他白大人半眯着双眼昏昏欲睡,时不时咳
两声,似半条命在人间半条命去了阴间。
如此三日,白清病愈归队。此后再无人提起什么圈地、杀人、谋私的字眼。
台面上的风波是平息了,台面下的勾心斗角是未曾停歇。右党三日一奏五日一本,含沙射影戳着大理寺的软肋,苗头直指大理
寺首座。左相三日一请五日一邀,恨不得把白清拉到府上长居,酒前饭后还张罗起了他的终身大事。
这可苦了夹在中间的夏十二。
夏十二扯开一个笑容,指指那请帖,眼里有些抱憾,“姑父的意思,还请白大人入府一聚。”
白清眯着眼笑了,似喝的有些高,扯着夏十二的手说醉话,“夏十二,你得意了你高兴了?”一摔酒盏,不再言语。
夏十二长了两下嘴,有口难言。李豆夹着枚红枣细细欣赏,似能看出朵花儿来。
酒桌上的气氛无端的就有了一种慎人的滋味。
白市井流言总比那东西乱倒的墙头草还来得快些。前日还言辞切切的说着白大人如何清正,今日嘴皮子一撅又换了另一番说辞
。余达强的爹娘在白府门前长跪不起,小白大人只是闭门不见。这是什么?这是心虚啊!于是,什么官官相护,什么徇私枉法
的罪名都蹦了出来。连那七八十岁耳背到不行的阿嬷听到他白清的名字都会大摇其头,叹道一句,“白清这孩子啊,毁了!可
真不像他爹!”
赵大忙搂过了白清那东倒西歪的身子,按坐在腿上,把话岔开去了,“赶巧了,今个儿倚红拢翠阁的倾城姑娘出阁,咱哥几个
去快活快活可好?”说罢,眯着眼睛看看众人,又问一边,“快活快活,可好?”
夏十二跟着点头,请帖丢在桌上露出同样红艳的内里。日子是下月初八,做东的是个没见过的名字,看上去温文尔雅该是位姑
娘家。
姓马,马左相那个马。
白清的脑子一时还转不过弯来,侧着头愣愣的看着他。忽的明白了,指着他的鼻子大笑,“赵大,你是想去看你的清风姑娘吧
?娶了个明月在屋后还嫌不够,又惦念上清风了?”
赵大满嘴的酒气喷在他耳边,急急的辩驳,“谁、谁、谁说的!我对清风明月,都是真心的!”转眼,又嘻嘻哈哈的抱住了白
清,嬉皮笑脸的说,“小白,我对你也是真心的……你要是想,我立马娶你回家,若有半句虚言我天打雷劈……”
白少打那鼻子里哼出一声,站起身来将他推到在地。另外两人相视一笑,那赵大也不恼,爬起来又是依依呀呀的缠了上去。
“小白,你跟了我吧……别当那劳什子的官啦,又没几个俸禄……”
“行啊,先把你那一妻十三妾给休得干干净净的,再八抬大轿来娶我。”
“呵呵呵呵,小白、小白……”
赵随瞪着眼傻笑,一声一声的叫着白清的名字。
似醉,又没醉。
第十三章
那日的倚红拢翠阁,格外热闹。
倾城、绿腰、花枝、清风四大美人一齐出阁,诗、舞、琴、唱样样俱全。
说是出阁,无非是挂牌子卖身而已。先前仗着年轻貌美兼一技之长在台前拿捏些身段摆个矜持高贵的名声,说什么卖艺不卖身
,惹得公子王孙看得见摸不着心痒难耐。如今名声是有了,而韶华已随水东流,再不卖身只怕要变做昨日黄花了。
四个姐妹一合计,既然要卖就卖的隆重些。
来的人自然是不少。原本是台子上人人捧着念着的宝,现下也可以按在身下,摸摸那纤腰,尝尝那朱唇,枕着玉臂一夜到天明
,也不失为一番享受。
花前月下,两名花娘隔着细纱坐在台上轻柔的弹唱,“第一别后,二地悬念;只说是三四月,谁又知五六年……”这厢旧人还
未出阁,那厢新人就粉墨登场;千般好万般好,终究是浮名一晌。
白清喝多了捂得心口疼,赵随开了间雅间安置他,紫檀木的房门掩在屏风后头。这厢刚安顿下来,屋外的鸨妈妈便笃笃笃的敲
起了门。
一开门,宝蓝色的手巾托着方锦盒就递到了赵随眼前,“二东家,您要的醒酒丹。”凑着脑袋向往屋里看,嘻嘻哈哈的闹道,
“这酒后好办事,二东家怎么不知道?”
赵随推她一把,丢出块碎银子打赏。那人还掩着嘴在门口唠叨,“赵爷这心眼实偏到胳肢窝去了,怎么不见你对我家女儿这么
好?”
砰的一声,关门落闩。
花样百出的老鸨也不在意,楼上楼下满场飞。对着这个几番调笑,对着那个一顿揉捏,楼里的热闹气氛又生生被她带上去一层
。坐在雅间里听,那笑声仿佛只隔了一道屏风。
赵随扶起床上的人,把醒酒丹塞进他嘴里喂了几口水。看那人咕咚一声咽下了喉咙又连续喂进去几口水。
一盏茶的工夫,那人的眉头舒展开了,幽幽的睁着眼睛,叫他一声。
“赵随。”
他很少这么叫赵随的名字,穿着官服喊他赵公子,谈笑间喊他赵大,戏弄时尊他一声赵爷,气急败坏了喊什么的都有。
赵随答他,“白清。”
这名儿仿佛也是很久没喊过得了,赵大跟小白,这才是一对。白清跟赵随,仿佛就是八竿子都打不到一块儿了。
白清往里挪了挪,伸手拍拍身侧也不说话。赵大乖觉的除了鞋袜躺上去,从背后搂着他的身子。怀里的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有几分叹息的滋味。
赵随把下巴搁在他肩上,嗅着他颈间的味道,耐心地等着他开口。
良久,白清才说出一句,“我做不到公私分明。”顿了一顿,“也做不到大公无私。”
当年白珏死后他赌气般下咒不学他爹,一心为公让自己亦让亲人受苦。但当表哥的案子放在他眼前时,他的心又不自觉地偏向
了律法公道。表哥死后,他立狠誓要斩奸除恶清正朝纲,决不让表哥枉死。可现在他也做不到。
赵随抱紧了他的身子,小声问道,“白清,跟我走吧。别呆在长安了,也别娶夏十二那个表妹。”语气里有说不出的正经和淡
然。
白清在他怀中转过身来,两粒眸子晶晶亮的看着他,一手玩弄着他的衣襟。
眨眨眼,扑哧一声又笑了,“跟你去哪儿?”
赵随想了想,说,“还没想好。”
“不如去南边,南边天气暖,我这身子也能好些。”
“好好,就去南边。”
“去南边做什么呢?”
“开个小店吧,我掌柜,你管账。”
“我不会看账。”
“哎呀,我也不会。”
“你会掌柜吗?”
赵随抱着他尴尬的笑。宝泰堂的大少爷不知何处进货何处买办,不会算账更不会笼络伙计。唯一会的就是嫖花娘买小妾。若不
是他那能干的弟弟撑着店里的生意,纵有金山银山也要不差被他败光。
白清伸手摸摸他的下巴,凑上前亲了亲,笑道,“大少爷,你还是留在长安吧。”
都说长安不易居,长安以外便好居了?
在长安,你还是宝泰堂里呼风唤雨的大少爷,伙计们再不甘愿也得对你颌首低眉的叫一声“爷”。出了长安,你还是什么?你
是个花钱如流水的,我是个一日都离不开药的。不懂得营生,哪怕带了一车的银子去,不出三五月便能花的一干二净。那时,
你就是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匹夫,自保都不行还如何对我好?
良久又道,“我呢,也得留在长安,替姑母养老送终……”忽的又笑开了,多了几分自嘲的意思,“下月初八见了马小姐,若
不是个丑八怪那就娶了吧。大公无私什么的呀,靠不住……”
掐着手指一算,昔日里有些交情的,见面过点头的,闲来无事说过话的,也大多都有了家室。赵大自然不用说,夏十二早有了
两三房侍妾,就连一贯没个心肺的李豆都晓得追着心上人跑了。还有人什么问天、如东、张三、李四……哦,就那大理寺里那
小他三岁的司直,自己还跟个孩子似地,前几日也得了个女儿……
思绪不由得就飘忽了起来。暮的,又被那人拉了回去,只听他问,
“白清,你喜欢我吗?”
似已经问了好几遍,眼里都带着淡淡的焦急。
白清不答,一双眼睛依旧是那么看着他。愣了一会儿,一个起身翻坐在他身上。
赵随撑起上半身,与他相对而坐,又问一遍,“白清,你喜欢我吗?”
“喜欢。”人终究不是石头,甜言蜜语听多了总会心动的。一两句时还会恼羞成怒,三四次了就会处变不惊,五六七八便是习
以为常,经年累月就难免当真了,不知不觉也就真的喜欢了。
“可喜欢有什么用?”
抿着嘴,轻轻闭了一下眼睛。似放下了压在心头的一块巨石。那笑容是苦涩的,比他这辈子吃过的苦口良药还要苦。
赵随凑过去,亲亲他的脸颊,笑道,“有用有用!有你这句话,为夫就安心了。”方才的正经模样眨眼即逝,似不曾出现过。
一双手没脸没皮的就拆着他的衣衫,长臂从袖口钻了进去,一夸一夸熨贴着他的肌肤。衣襟散开了,一双手又摸到胸前的两粒
茱萸,玩笑般的用指腹搓揉。
白清怕痒,呵呵的笑了起来。
那笑声还未出来,就被人堵住,要好似的吮着他的舌尖缠绵,又吸又咬弄得他只剩下张嘴喘气的份儿。
白清被他撩拨的浑身发热,那火热情意上冲脑门,又掉了个头直达下身,双手攀着赵随的脖子就贴上身去求欢。身下一根凑在
他腰身上,有一下没一下的蹭着。
赵随还耍起赖来了,两只手指在白清的后穴里轻轻揉弄着,一边贴在他耳边小声道,“小白我累啦,你自己来……”
酒意熏在他脸上,也看不清他脸红了没。两手抓着他的衣襟,急躁的替他宽衣解带。似乎被缠绕的衣结困住了,狠狠的扯了几
下依然扯不开。眼里泛着点雾气,能干精明的白大人似乎有点泫然欲泣。
赵随不厚道的笑了,结果他手中的带子。刚一脱下衣衫,白清就重重的掐了他的痒痒肉一把,脸上有些小小的得意。赵随哎呦
一声放平了身子,那一番好景致便这么出现在了眼前。
就看见白清身上还半挂着亵衣,衣襟大敞露出胸前两粒粉色乳珠。因被赵随蹂躏了,湿漉漉的还闪着水光。平日公堂上一副硬
骨头,此刻门户大开的跪爬在赵随身上,一手按着他的胳膊,一手扶着他的分身,自己用手指抽插了几下便皱着眉头往下坐。
唇色微微有些红润,胸口微微起伏,一下一下喘着粗气。
赵随只觉得身下那一根先是触到了一个湿热的东西,硬是凌空跳了两下。又被一只手带着插进一个柔软下陷的地方。身上那人
一点点坐下来,滚烫水润的后穴便一点一点将他的分身吃了进去。方吃到一般,他便再也耐不住性子,一动腰狠狠往上一顶。
身上的白清发出哭泣似地叫喊,身子软了软扑倒在他身上,随着他的律动一声一声小声的呜咽着。
赵随抱着他的身子左右调动着姿势,几乎将他抱在怀里按在身下反复操弄了个遍,当真似有今日没明朝。一张嘴或亲或咬,在
白清身上留下青青紫紫的痕迹。
恍惚间只听赵随凑在他耳边,小声道,“白清啊白清,我该拿你怎么办?”脖子上一疼,似又给他咬了一口。
隔墙还有花娘的软言轻唱,“急匆匆,三月桃花随水转,飘零零,二月风筝线几断;呀!郎呀郎,巴不得下一世,你为女来我
为男……”
合
后一日,长安城中出了两件大事。
第一件,大名鼎鼎的豆公子被逐出长安城了。说是昨个儿深夜带兵入宫,欲行刺皇上。今早,有人看他背着个包袱一身青黄布
衣,苦苦追着个谁向东北方向去了。
第二件,宝泰堂的赵大少爷走了。修书一份,把宝泰堂的生意全权托付给了赵二。这倒不打紧,左右这么多年了都是赵二打点
着的。偏偏他还在书里附了惊天动地的一笔,把那一妻十三妾统统休出家门。
那场景可是热闹了,十二个女子原本就是风月场上混过来的,一夜里没了靠山哪儿肯罢休,哭花了妆容扯散了头发恨不得满地
打滚。
赵二少爷是个老实的,只晓得破财消灾,一人二十两银子打发回家了。回过头来去寻昔日的赵大奶奶,却见她支使着府里的轿
夫,抬着顶蓝皮轿子一摇一摆的朝城东面去了。
昔日大少奶奶的威严还在,即便是得了休书也还是主子。嫁进来的时候风风光光,今日走了亦不能失了礼数。
上轿的那刻,赵二看见了。一身浅绿的装束,长长的头发挽了个半髻,剩下一半披在肩上。一支金步摇是做姑娘时最喜欢的物
件,腕间两对镯子亦是母亲当年给的体己。
那眼角似乎是带着笑的。
据说赵随走时身上就带着五十两银子,他弟弟问遍了城里的车夫想打听个去向。得来的消息却是赵大根本没雇车,是走着去的
!
白府的管家把这事儿回报给刚下朝的白清。
白清听了淡淡的道一句,“是啊,他走得早,醒来时就不见了。”单手拨弄着桌上一方药盒,又兀自小声道一句,“早上多冷
啊,蠢材……”
“那左相府的请宴您看怎么办?”
“就说我身子不好,有负马小姐厚爱。”
一尺宽的圆盖儿雕花银药盒,盒盖中心透雕着十字窗型,隐隐约约拼出个延年益寿的样式。早上和养气活血丸一起送来的,打
开一看,里头塞着个孩子用的杂毛抄手。
送药的小厮穿的干净齐整,一脸讨好的笑,“大爷信里交代啦这是心药,包治百病。”
南方来的小厮讲不清官话,也不知说得是新药还是心药。
——正文完——
番外一: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两年后,白家姑母病逝。
走得极为风光。
白府上下敲锣打鼓披麻戴孝。众人眼中刻板冷漠的白清白大人在灵前摔打守丧,哭的几度晕死。出殡那天,白府门前一整条街
都是白的。朝中算得上交情的数得上名目的都沿街摆了路祭,灵柩走到一处便有人设席张筵、和音奏乐,哭丧人齐刷刷跪了一
地。
谁家的老人扯着白清的手痛不能言,“你姑母我见过的,多好的一个女人啊!英烈!忠孝!才能养出白贤弟这样好的侄儿啊!
”
白家陵园里有早就挖好的墓坑,就在表兄白兰的边上却又高出他一些。仿佛躺在地下的两个人,儿子正依偎在母亲怀里。
同是这一年,余达强的案子还是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