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非眼神“唰”地亮起红灯:“不!”
我把老脸丢在一边,学着小侄子要玩具时又摇晃又跺脚的表情,拖着长音耍贱说:“乱~搞吧?”
裴非眯起眼睛装看不见:“不!”
“乱搞吧?”
“不!”
“乱搞吧?”
“不”
“乱搞吧?”
“……好吧!”
我拉起裴非就往经理室跑。
突然,公司门口传来刷卡的“哔哔”声,接着是玻璃门滑开的“吱吱”声,然后是鱼贯而入的脚步声,最后,一众同事三五成群,谈笑风生。
不用照镜子,我都知道,自己的脸色从兴奋的潮红慢慢褪为郁闷的青黑。裴非一边拿眼神羞辱着我,一边压抑不住,吃吃发笑。
在此之前,我从没试过、也从未想要去试这种极端危险的情形下做爱的感觉。
或许每个人的一生,总归会做出些不由理智约束、全凭内心兴趣的事。只需要在恰好的时刻,由恰好的人,给出一个恰好的理由。
而裴非,正是这样的一个人,他可以让我放纵和失控,也可以给我快乐与充实。他释放了我心底禁锢已久的激情,也引诱出了隐匿在灵魂深处的魔鬼。让我不再一路世俗而油滑着,麻木的老去。
第10章:心病
夏天是个容易吵架的季节。
气温、噪音、黏黏腻腻的汗水都只是催化剂,最容易引爆怒火的,是没完没了、争执不休的会议。特别是,当这会议桌边坐满事业女性的时候。
每一季工作开始之初,都会有几天时间,用来开筹备会议。
先是设计、生产、销售、运输等部门所有相关人员聚在一起,总结阶段时间内的优良中劣,出了哪些问题,得到哪些教训,应做哪些准备。
接下来根据往年的经验与上一季的销售情况,制定计划,开出预算,确定每种服装类别所占的比例,以及整体数量。
之后是商品部根据流行趋势拿出主题方案,按色系、面料和风格分出几个系列,绘制款式图。其间商品部和销售部不断小会讨论,得出结果后联系工厂,制作版衣。版衣需要两到三次的复版,才会正式敲定为样衣。
最后是拍画册,订货,下单,生产。
有讨论就会有意见不合,就会带入私人的主观见解,就会产生摩擦。
每次会议都一定会上演这样的戏码,商品部、财务部和销售部互相发难,甲认为乙付款不及时拖延了货期,乙抱怨丙未能准时收回销售盈利,丙指责甲不按计划出货影响了销量,甲再追究乙……兜兜转转、毫无头绪。
每每言语之间夹杂着冷笑、贬低、挖苦,甚至咆哮,摔笔,拍桌子,愤然离席也是家常便饭。有时候我想,是我的幸运还是不幸?这些能力强,脾气比能力更强的火爆女子们,仿佛约好了似的,在我的公司聚齐了。她们让我头疼,却又离不开。
作为老板,适当的,要充当润滑油与和事佬的功能。只能化解矛盾,不能压制矛盾。所以我一般采取冷处理的方法,先由着她们去争去吵,在争吵中挖掘问题的根源,总结归纳,再私下解决,各个击破。
星期三下午,设计和销售们又聚在一处,讨论几个系列的可行性。那天裴非也在,作为商品部的编外人员,列席了会议。他很明白自己的身份,只找个角落的位置坐下,礼貌的倾听别人发言,不时拿笔在本子上写写画画。偶尔需要展示哪件衣服,他就主动跑去取。
因为经济的大环境不好,连带着当季服装的款式也趋于保守。成本上更是精打细算。
销售认为之前几款前襟压“塔克”的设计卖得很好,希望在这季的款式中大量加入这种元素。设计师自然不喜欢墨守成规吃老本,垂着眼皮说:“这样一来成本要增加的。”
销售语带机锋地说:“XX家差不多的款式,按照售价折算下来,成本比我们少好多。和工厂谈是你们的责任。工费压不下来,还不是没本事喽!”
设计师一下就火了,反唇相讥:“人家XX家有多少销量?人家一下单就是五千一万以上。那还不是销售的功劳!”
你来我往的争吵之间,我不经意瞄到裴非,他伏在案上,眉头紧皱,用手不断轻揉着额角。硬撑了一会,悄悄站起来,贴着墙边退出了会议室。
我急忙趁人不备跟了过去,将他拉进经理室,安置在沙发上。
他疲惫而瘫软地仰靠在那里,手臂搭在眼睛上,脸色苍白。我倒了杯热水递给他,担忧地问:“裴,怎么了,是不是感冒了?”
他保持着那个姿势,有气无力地接过水杯,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自嘲地说:“没事。就是受不了吵架的声音。尤其是那种语速很快、高亢尖锐的女声。”
我没等到下班,早早开车送他回家。路上他精神恢复了不少,只神色依旧抑郁。话不如平时多,笑容也不如平时那么由衷。
我小心翼翼的探询:“你这是什么个情况啊,看把我吓的。能跟我说说吗?”
裴非显然有些逃避这个问题,只轻描淡写地说:“从前这样的场面看太多,看伤着了。就跟吃肥肉腻住了一个道理。”
那之后我刻意观察了许多次,但凡遇到身边有人争执吵闹,裴非一定会立即想方设法地离开现场。而后总有些许的心神不宁、郁郁寡欢。我不知道在他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他不说,我自然也不会提起。或许真的是块抹不去的心病吧。
整日嘻嘻哈哈、满不在乎的裴非,极端痛恨着所有的吵架、赌气、恶语相向。他的随和,他的热心,他的善解人意、豁达大度,究其根源,不过都是积极地自我保护。他通过这些来与周遭的人群和睦相处,缓和气氛,化解矛盾,进而构建一个适宜自己生存的空间。
八月里,冬装新款在紧锣密鼓的筹备着。
又一天开完会回家,裴非笑眯眯地问我:“那个,给你提点意见呗?”
我也笑容可掬地回他:“那就提呗。”
裴非换上少有的严肃腔调,说:“我觉得冬款里边,皮草类应该拿出来,单独设计一款主标。材质的选择上,更高级一些。咱们现在的主标过于休闲,与皮草的质感很不相称,会拉低档次。”
我想了想,冲他点点头,正儿八经地认可接纳。
他受了鼓励,又说道:“还有,这一季款式相对低调。大家都认为,经济不好,顾客资金不充裕,消费就会偏向保守,更青睐于可以百搭且不易过时的基本款。我却不这样认为……”
他一行说着,一行拿眼睛探寻我的反应,我微笑着用眼睛示意他继续,他更加自信地说道:“基本款是什么呢?不就是女性衣橱里的基本配备吗?谁都有那么几件。你说,既然钱不多,为什么又会花钱去买早已拥有的款式呢?钱要花在刀刃上,对于女人来说,再穷,潮流是一定要追的。所以,能提升时尚度,彰显品味的款式才会是她们的首选。如果这次别的品牌都走基础路线,我们稍微往前一点,更能够异军突起。”
听了他的分析,我由衷地赞许说:“很有见地。”
又忍不住疑惑:“你这些想法,为什么不直接跟莫妮卡说呢?她一直拿你当宝似地,怕什么?”
裴非大眼睛一瞥:“啧,少来!许总浸淫职场多少年,这中间的道理,你不知道?”
我有些惊讶于他的精明通透,明贬暗褒的说:“小同志,这样不好。看看你,就快变成传说中被磨去棱角的鹅卵石了,又圆又滑。”
裴非不屑的“切”了声,反驳说:“你说的那是顽石,磨了棱角变乱石。咱这是原石,肚里有货。磨狠了,没准就露出里边的翡翠来了。”
裴非的意见我委婉的转达给了莫妮卡。当然,换了种方式——不是授意,而是启发。在我的循循善诱之下,莫妮卡自己主动提出了这些想法。并声称她早有此意,与我不谋而合。
事成之后,我把莫妮卡的反应对裴非讲了,他言语尖刻地说:“你不知道吗?女人的话都不可信任。她们最善变,也最善伪装。”
我赶紧劝解他:“这话就很是不中肯了。有人群的地方,就有左中右。咱可都是女人生的。”
裴非一阵黯然,哀叹着:“那又如何,生你的人,就一定值得信任吗?其实何止女人,男人也是一样。哪有什么一定的,谁都不保准。除了我爸。”
话一出口,自己也感到有失偏颇,赶紧半真半假地庆幸道:“当然……还有我们大雁!”
第11章:星空
金九银十,借着长假的东风,秋冬款销量喜人。尤其皮草类商品,很是撑业绩。
这一年冬天来得早。寒假刚开头,裴非就在裴先生猛烈的电话攻势催促下,动身返回了南方老家。
他在的时候,日子平平常常就过去了,没觉出任何特别。他一离开,竟凭空生出一丝孤独。就好像屋子里每天播放音乐,你会渐渐忽视掉乐声的存在,但某一刻音乐戛然而止,就没来由安静得可怕了。
早上猛然睁开眼睛,脑海中会忍不住想象,此刻的裴非在干什么呢?在望着天花板清醒地赖床吗?在和裴先生一起没心没肺地傻笑吗?是否会把昂贵的T恤随手丢在床下?是否会学蜡笔小新的样子,把被子卷在身上大叫说:“白色便便”?
我这人有个自讨苦吃的坏习惯,总喜欢琢磨一些没有答案的问题。
在我的少年时期,总在自不量力地思考,人生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可是,不管尼采、霍金、还是迈克杰克逊,都不能给我答案。
到了青春期,我的问题变成了爱情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科学家们研究表明:爱情,是一种精神疾病。是大脑受多巴胺影响而产生的喜悦兴奋感。
佛祖遮遮掩掩地暗示:爱情,是姻缘、是宿命、是欠来欠去永远也偿还不清的债务。
汉语词典纯属凑字数地解说:爱情,是男女相爱的感情。
我二舅家的表妹说:“爱情是什么?那不是一部韩剧吗?女主角叫瓢知恩,男主角叫李大发!”
认识裴非之后,我以为,爱情是一种需要。需要某一个人,存在于你的生活之中,陪伴并分享着你的喜怒哀乐、生老病死。
后来,当我失去了我的爱情,才终于明白,它原来是一种强大到难以控制的力量,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可以瞬间摧毁一个完美的梦境,也可以轻易拯救一个濒死的心灵。可以让人义无反顾,更能使人万劫不复。
过了元旦,十九号,我过生日。按往年惯例,依旧是狐朋狗友聚在一处胡吃海喝。填饱了肚子,再浩浩荡荡地冲进KTV,继续拼酒飙歌。这样的生活看似单调乏味,我们却十年如一日的地自得其乐着。只是今年的纵情之中,却很微妙地荡漾着些许遗憾。
生日礼物之中,有一件超级夸张的巨型红色四角短裤,不知从哪淘腾来,显然它是为了恶整我而出现的。老狗、郑义几个不住的起哄,硬逼我穿上。在酒精的催化下,我开始情绪高涨、头脑兴奋。三两下把短裤套上牛仔裤外面,在包厢中间全无形象地劲歌热舞起来。
正当时,包厢的门轻轻打开一条缝,裴非圆滚滚的小脑袋从门外探了进来,对着我暧昧地眨眨眼。让我一阵恍惚,欣喜异常。
我冲上去紧紧抱着他跳了起来,他拉扯着我的巨型红短裤惊呼:“大雁哥,你隐藏的真深啊,看不出,原来你是超人!”
那一群人醉醺醺的大笑起来,七嘴八舌道:“操人,他就是喜欢操人!”
我推开那些颠三倒四的家伙,反手搂紧裴非鬼叫说:“哥哥就是超人,本土的。美国那个是三角的,哥哥是平脚的。舒适美观,顶用着呢!以后有什么危险,大叫三声哥的名字,哥就立马飞过来拯救你。”
裴非缩在我怀里,不管不顾地吼吼吼傻笑起来。
狂欢结束之后,我们浩浩荡荡结队开车往郊外进发。郑义在西郊搞了个乡土风情的主题山庄,我们在免费的前提下,本着不占便宜就是亏的原则,去给他捧场。
我喝了点酒,换由裴非来开车。他新考的驾照,还没怎么上过路。所以手握方向盘时极其用力,身体僵硬头颈微探。空调的暖气吹得脸上心里都痒酥酥的,我把手随意地搭在他大腿上,忍不住轻轻摩挲起来。
裴非又急又气,不住嚷着:“起开起开,手老实点!哎呀许雁行,别碰我。”
一来二去,不留神,把大部队跟丢了。
郑义的山庄我去过两次,于是根据依稀的记忆为裴非指路。天黑,路也坑洼不平,导致裴非十分紧张,在我“左转”、“右转”的胡乱指挥下,终于顺理成章地开进了水沟。折腾半天也退不出来,一开始点火之后,踩下离合器,却挂不上倒档,后来干脆无法启动。我俩轮番上阵,搞得满头大汗、热火朝天。
无奈之下,只好打电话求助,让郑义火速载个修车师傅来,我们则老老实实地原地等候。
两人苦中作乐地并排躺下,透过顶窗,观赏北方冬季里广袤无垠的夜空。
裴非望着漫天的星星,感慨地说:“你看,星星那么多,像地球上的人一样。我怎么那么幸运!随便用手指了一下,就指上我要的那颗了。”
我在一边笑话他:“别一看到星星就以为自己是小王子!”
裴非不服气地反问:“不行吗?小王子怎么了,我比他差什么?”
我装模作样地端详他一阵,说:“做王子呢你倒是有点潜力,不过小王子铁定没戏了。只能凑合着老王子试试了。”
裴非想了想:“也行,那正式任命你做老王子的老狐狸!”
我闭上眼睛伸了个懒腰,笑着说:“那赶快驯养我吧。”
他骨碌翻了起来,压在我身上,然后,轻轻地、灵巧地、深情地吻了我一下。
我依旧很舒服的闭着眼睛,问他:“裴,你是第一眼看到我,就爱上我了吗?”
“没有”裴非坦然地说。“不过……当天晚上做梦,梦到你了。”
沉默了一会,裴非突然兴致勃勃地问我:“老许,要是我说你像我爸,你不会生气吧?”
我当然不生气,可是我拿不准该不该高兴。于是逗他说:“当然……生气啊,气得想赶快找个女人把你重生一遍。”
裴非忽然用一种睡前故事的语调,缓缓讲述说:“从你公司出来,过两条街,路口有家酒吧。里面有个老头弹钢琴,总穿件礼服打个领结,特绅士范儿……”
我插嘴道:“步行者吧,我知道啊,常去。”
他很不满地啧了一声:“别打岔,听我说。”又恢复了那慢悠悠的状态,继续说道:“我一个同学,在那兼职。有次他病了,我去替工。给客人送酒的时候,有个胖子喝多了,对我很不规矩,动手动脚。我没遇过那种事,有点懵,当我在犹豫是拿酒泼他,还是甩一记耳光的时候,有个男人走了过来,把我拉到身后,护着我,狠狠地羞辱了那个胖子……”
我又没记性地插了嘴:“那那那那个男的,不会是我吧?”
他很生气地猛转过头,瞪着我批评道:“这特殊的日子,你能不能给我点空间,让我好好抒个情!”
我老实地缩回边上,默默地听着。他说:“其实,帮我出头也没什么,毕竟我还是有魅力的。可你一定不知道,当时,你那正义凛然的神情,还有说话的语气,还有用手狠狠指向对方的架势,十足十地跟我爸一摸一样。都把我看傻了。当时我心里暗暗想,不错,就是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