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偏袒立树,是偏袒你,你又不是我的学生。”
我蓦地抬起头,“你到底……想对我做什么?”
杨昭商似乎有些错愕,正面迎视我警戒的目光。
“我以为你知道,我说过不是吗?”杨昭商竟然苦笑起来,“我说过我要追你,可以的话我不希望再说一次,天晓得我花了多
大勇气才说出这句话。”
我倒吸口气,这下子杨昭商如此坦白,反而换我波涛汹涌起来。
“你喜欢我?你是同性恋?”我质问他。
“你不是吗?”
“你不知道?你不觉得你在追我之前要先搞清楚这件事吗?”
“啊,这的确是我的错,我道歉。”
杨昭商竟然耍无赖,他笑笑:“不过看来我并没有搞错,对吗?”
“你真的喜欢我?为什么?什么时候的事?”我仍旧一步不放松。
“我也不知道,大概是……在运动会上,看到你和立树玩在一起的时候吧。也有可能是更早,你和鲁先生来帮忙我清理图书室
的时候……总之,我一看到你,就有一种很亲切的感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想多亲近你、想和你多说些话。”
杨昭商一手搔着头,一面叹了口气。我紧盯着他。
“你刻意疏远我的时候,我回家都睡不着觉,躺在床上想破了脑子,想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发生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又想会
不会是我做错了什么,触怒了你,才让你从此不愿理我,总之想很多,就连在幼稚园里工作时,满脑子也净都想着你。”
这时立树那头忽然传来一声很大声的呼喊:“我喜欢你!”
我和杨昭商都吓了一跳,双双回过头去,才发现原来是立树在讲梦话,应该是“睡美人”里的台辞,因为立树接下来又嘟嚷着
:
“啊,多么美丽的人啊,黑毯木般的头发、白洗的皮肤,我好喜欢……”
我和杨昭商都有些尴尬,慢慢回过头来,一时相对无语。
“总之,”杨昭商咳了一声,打破了沉默,“那之后我就想,我可能真的是有点喜欢上你了吧,你要问我为什么,其实我也说
不上来,那是一种感觉。”
我浅浅呼吸了几下。看吧看吧,我在心底想着,“有点喜欢上你了”,这果然是直男常用暧昧不明的说法。
过不了多久,这种感觉就会变成“好像喜欢你”,然后再过一阵子,就会变成是“应该还算喜欢”,最后演变成“其实我不是
真的喜欢你,只是错觉”那种结局。
我在心里转了几个念头,才开口:“你娶过老婆不是吗?她是女的吧。”
“嗯,还生过小孩。”杨昭商又叹了口气。
“那你就是直男了,这种事情很常见,直男看到比较女性化一点的男人,刚好个性又合了,就以为自己喜欢上对方了。”
我粗暴地说着,像个教训晚辈的长者:“你还是喜欢女人的,娶过老婆就是明证,你现在只是单身太久了,才会有这种错觉,
我建议你最好明天就去找个女人,嫖妓还是搭讪什么的都好,东区那里很多的,你就会知道终究还是她们比较适合你。”
杨昭商抬头看着我,眼睛睁得铜铃般大。我想他应该是被我说的话点醒,正在认真思考我的建议,没想到下一秒他又苦笑起来
。
“你这样是在拒绝我吗?”
我真觉得朽木不可雕也,“我说过了,你娶过老婆,而且才刚离婚两年。你以为性向这种东西这么好转变吗?你把同性恋的人
生当成什么了?”
“我是娶过老婆,但是也离婚了。”
杨昭商似乎在考虑什么似地,顿了一下才说:“你之前问过我,关于我离婚的原因,我也跟你说了一些,但有个最重要的我还
没跟你说。”
我怔了怔,杨昭商就叹了口长气。
“我离婚的其中一个原因,是因为我面对老婆,没有办法经常勃起。”
我呆了下,反射脱口:“你性无能?”
“才不是!”杨昭商一副看笨蛋的眼神望着我,他苦笑了两声,“你想到哪里去了?我的意思是,面对女人,我虽然也不是完
全没有感觉,但就是很难兴奋,除非……就是有很直接的刺激,我才会觉得有想做的感觉。”
我呆若木鸡。“那也……那也不能证明你就是同性恋,可能是你性冷感。”
“我经常自慰,看片的时候反应也很激烈。”
“那你可能是二次元限定,对三次元的肉体性冷感。”
杨昭商这回没有开口,我见他背过身去,用拳头抵着下唇。半晌才发现他似乎是在笑,但我不觉得我有做什么好笑的事。
“你在笑什么?”
“不,我只是在想……”杨昭商回过头来。“你会这么认真地思考我到底是直的还是弯的,代表你确实有把我当一回事,对吗
?”他对我眨眨眼。
我怔了怔,不得不承认杨昭商说的没错,我就是因为在意他,而且超乎我想像的在意,所以才会为了他一句宣言,在那边烦恼
个半天。
但我很快想起了秀朗,想起了爱文,想起了那段血淋淋的记忆。这些东西像有连续剧情的恶梦一样纠缠着我,把我整个人袭卷
进去。
“你如果不能保证你真喜欢男人,就不要随便对我这种人出手。”我冷冷地说。
“如果是你的话,我可以保证。”杨昭商诚恳地说。
“要是你的老婆回心转意呢?”
我激动起来,从椅子上站起。
“要是你老婆有一天回来怎么办?要是她跟你说,我们可以再试着走一段看看怎么办?你还不是会牵着她的手,和她再生一个
你曾经失去的小孩?”
“又来了,正桓,你又开始负面思考了。”
杨昭商啧啧两声,苦笑着叹了口气,“你就不会想,你的魅力其实大到足以令我沉迷于你,即使我的老婆回来求我复合,我也
无心和她在一块儿?”
我一时说不出话来,杨昭商仍旧毫不闪避地直视我,我只好别过头。
“我可没办法给你你梦寐以求的小孩。”大概是太激动,我满身是汗,脑子里浮现爱文那个微凸的小腹,靠在椅子上微微喘息
。
“你也未免想得太多,我就算要小孩,也不会期待你生,我小学生物至少有及格,知道雄性的哺乳类动物孕育不出下一代。”
杨昭商摇了摇头,他看着我,目光竟有几分微不可见的痛楚。“唉,你呀,我真想知道,到底是谁把你变得这么悲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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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昭商摇了摇头,他看着我,目光竟有几分微不可见的痛楚。“唉,你呀,我真想知道,到底是谁把你变得这么悲观的?”
他走过来,用食指勾住我的手。
“正桓,多相信别人一点,多相信我一点,好吗?”
我没有回答他的话,因为他的要求,我做不到。
我的信任早已全给了一个人,他拿走了我所有的乐观、所有的自信,以及全部的感情与青春,留给我的除了伤痕累累,什么也
不剩。
我已经什么也不剩了。
******
我和立树风平浪静地过了几个礼拜,现在立树每天都会留下来排演话剧,我也不必为太晚来接他感到压力。
倒是我的新造型,在清洁公司掀起了一阵小小的风波。组长星期一上班时,用一种下巴掉下来的表情看着我,嘴唇还颤抖。
“你……莫非你竟是正桓?”
“不是,你认错人了。”我没好气地戴上制服帽。
那之后我们组里几个妈妈级的员工,对我的态度有好一阵子转变了。她们会在工作空档倒水来给我,围在我身边对我品头论足
,还会趁工作空档以打气为名偷拍我屁股。
还好我没让公司的人知道我单身,否则应该不只是职场性骚扰就能收场的了。
到了隔月,我的户头又准时进帐三十万。
我照例把他领出来,交给杨昭商。杨昭商倒也没有推辞,把他登记在幼稚园的捐款收受纪录中,还给我开了收据。我不知道他
有没有动用这三十万,不过捐款对这类幼童机构好像是常有的事,我想我也不用太操心。
令我惊讶的是,当年我和秀朗曾经合买过一间高级公寓。当时也只是买着玩的,什么爱的小窝之类的,秀朗为了表现他疼我,
所以公寓登记我的名字,连带配套的贷款也是我的名义,秀朗说他会负责帮我缴清,我当然也不疑有他。
我当时压根儿没想过,我和秀朗有一天会分手这件事。秀朗和我都没空想起公寓和贷款这件事,直到有天接到银行的催缴通知
,我才惊觉事情大条了。
当然我可以不理会,任凭那间房子被银行拿去抵押,但当时我也不知怎么想的,固执地认为那房子是我和秀朗未来唯一的联系
。这几年拚死拚活地苦干,好歹也缴了一些金额,但离还清还是有很大的距离。
但那天我下班回家,却接到银行的电话,经理非常恭敬地和我表示,贷款已经缴清了,而且还致歉说之前不知道是仰德的林家
要的融资,否则一定会亲自接待等等。
我默默地挂了电话,心里知道是秀朗做的好事。果然现在真发达了,连两千万都能随手从口袋里拿出来,如果他觉得这样就能
弥补什么,那也太天真了。
我也无法原谅自己,在放下电话后,心底深处涌现的一丝丝甜蜜,一丝丝酸楚。
秀朗除此之外再没有消息,我没去找他,他也从未给我打过电话。
我想我已经把抚养立树的事,当成一种定局,我接受了这个事实。其实养小孩虽然麻烦,开销也多了一倍,但意外地也有不少
乐趣的。
那跟养枫叶鼠、养宠物不一样,巴尔扎克会在我拿着饵的时候,开心地朝我扑过来,以前我养的博美还会跟我玩传接球。
但是枫叶鼠不会对我生气,不会管我,也不会察颜观色。他不会在我累得像条狗时,一脸担心地问我:“恒恒,今天还好吗?
”也不会在我假日忘记吃晚饭时,跑去跟某大猩猩告状,让他煮了满汉全席坐在图书室里准备喂我。
最重要的一点是,宠物不会成长。
我星期六日只要有空,就会带立树回杂货店去探望老板。
老板最近似乎交了新的女朋友,听说是个非常Man的女人,整个人红光满面的,我真是为他感到高兴。
他每次见到立树,都会惊呼:“天呀,小立树,你怎么长这么大啦!”但对我而言,每天都看着立树,我总觉得他还是那个小
不点,一点都没有变化。
看见老板的反应,我才有那种自己真的在拉拔什么东西长大的实感。某些方面来讲,这和种树有点像,每天浇水、每天施肥,
总觉得他没什么变。但有一天,他在庭院里开花结果,你才会惊觉,这棵树原来已经在不知不觉间长这么大了。
我感觉立树进幼稚园以后,就开始变了,是往好的方向变。他从前就是个早熟的孩子,这大约和他形同单亲的环境有关,但进
了幼稚园后,我每天都能感觉到他长大了一点点,和当初那个不吭一声离家出走的孩子比起来,立树越来越像个大孩子。
他的身高也抽长了,我不知道这年龄的孩子可以长得这么快。
这也归功于杨昭商的烹调有方。不只立树长得快,我也跟着胖了,上次站上体重计,比我认识杨昭商前足足肥了有三公斤。
当然和立树相处,也不全是值得开心的事。真要说的话,养个孩子还是麻烦居多,而且要是说养孩子的乐趣是养宠物的两倍,
养孩子的麻烦,就有养宠物的十倍甚至以上。
例如立树现在和我熟起来了,以前多少还会听我的话,就算是无理的要求,他碍于寄人篱下也会心不甘情不愿地照做。
但事实证明孩子还真是不能宠的生物,一但认定我不会把他一气之下扔了之后,立树就开始不怕我了。他也不是故意跟我作对
,但就是有些小地方意外地顽固。
例如我和他说房间东侧的窗帘不能够拉开,否则一到早上太阳射进来,我会提早被吵醒,扰人清梦。
但这孩子却坚持每天晚上一定要拉开窗帘,我禁止过他之后,他还会趁我洗澡或是熟睡时,自己爬起来悄悄地打开。
还有他真的很爱讲故事,有时候我累得要命,他还拉着我讲他自己编的故事时,我就会觉得厌烦至极。有一次我大声喝止他,
说恒恒已经很累了,睡觉时间到了之类,他就露出一副我是没良心大坏蛋的模样,一脸哀怨地瞪着我,叫我想生气也没办法。
还有像是水龙头老是留一滴滴不关紧、进门的时候老是忘记脱鞋踩脏玄关、画完蜡笔总是把纸随地乱丢(虽然立树的辩解是“
待会还要画嘛!”)、名牌怎么盯还是忘记带……这些事小归小,但每天重覆,还是足以让人为之抓狂。
不过最令我厌烦还不是这些,而是立树对于某些事的坚持。
我一到五都工作到很晚,六日也大多有打工,但立树牢记着我上次的承诺,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要我带他去那个有着畸形大树的
公园,为他的树浇水。
一开始我碍于说到做到的原则,假日时会勉强抽空带他去。但一来路途遥远,我实在累到不行,只能跟他说树不浇水不会死,
最多一个月去一次就行。
但立树的反应却异常激烈,他先是猛烈地摇头,然后就开始顶我,说如果我不带他去,他就要自己跑去。
我想我和立树的性子中有一点顶像,那就是会对人生中某个点异常地执着。这样两个人碰在一块,注定非斗个两败俱伤不能罢
休。
即使知道对方只是个五岁的孩子,但还是禁不住会跟他耗下去。有时候气起来,我甚至想拿角落的扫把起来揍他。
但看见他那张执拗早熟、却又带着些许恐惧的小脸,我就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从我的体内抽走,流进了立树看我的眼神里,
那一记无论如何就揍不下去。
结果到头来,除了那晚的那记巴掌,我终究没有真正教训过立树。
我想我是太缺乏和人共同生活的经验,离开家念书后,我就很少回家。后来虽然和秀朗在一起,但秀朗基本上对我百依百顺,
我并没有感受到任何不便的压力。
我向杨昭商提起过这些事,他竟不顾我烦恼的要命,闻言大笑起来。
“啊,的确是这样子。别人的孩子最麻烦的,不是不能疼,而是不能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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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的确是这样子。别人的孩子最麻烦的,不是不能疼,而是不能打。”
当时我们在图书室里,杨昭商彷佛很感慨地抱起单膝,“刚开始我妈收养我时,他也是像你那样,从来不敢打我。我小时候和
立树不同,是个闭塞的孩子,每次和我妈有什么冲突,总闷着不说,再暗地里和她作对。”
我有些惊讶,现在的杨昭商看起来一点也不像这样的人,坦率得令我头皮发麻。
“我妈一开始也尽量忍我,就算我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她也只是把我叫过来,像学校老师一样,告诉我这个可以、那样做不
可以。”
杨昭商苦笑了下,“但她越是这样道貌岸然,我就越无法接受她。有一次我跷课和同学去打球,老师打电话到家里,她也像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