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卿登时明白过来,萧平怕是已经怀疑自己那天的那番大话才会教萧天寒来放火,若是能教自己和耶律肆亡于天灾固然最好,若是不能,也要逼得二人从此离开西楼,这样一来,纵然还有人不服萧平摄政,却再也无人可拥无主可立。而且一旦自己的谎言拆穿,萧平便是立于不败之地,这西楼是无论如何呆不下去了,曼卿揽在耶律肆腰上的手臂紧了紧,在他背后小声道;“肆,我们走罢。”
耶律肆覆住腰间的手用力一捏,向萧天寒道:“好,我离开西楼。”又看了萧天寒身后的萨迦一眼,“萨迦,萧将军的武功不下于我,你跟着好好学,以后有番作为也不枉我教你一场。”
萨迦还是低头不语,萧天寒道:“六殿下放心,我会照顾他。”又从怀中取出一个皮袋抛过去,“权做六殿下路上盘费。”
耶律肆接过掂了掂,又抛回去,不屑一哂,“我还不缺这点银子。”说罢又瞧了那熊熊大火一眼,拨转马头再无半分留恋,两人一骑,不一会儿便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萨迦突然抬起头来,双腿一夹马腹就想追去,被萧天寒一把拉住,“你答应过我什么,若是这事教娘娘知道了,她是不会放过那两个人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以后总还有再见的时候。”
(十二)
牧人的小小帐蓬里,一小盆炭火将外面的冰天雪地隔绝开去,地上的毛裘毡褥里却有两个比炭火还要热的身躯纠缠在一起。曼卿忘情的吻着身下的人,眉毛、眼睛、鼻子、耳朵、嘴、脖颈、胸膛、小腹……披散的长发搔得耶律肆心里长了草似的酥痒难奈,喉咙深处发出难以自禁的咽音,身子也随着曼卿的动作微微扭动……
在被欲火彻底烧光理智之前,耶律肆突然拽住曼卿移到胯下的头拉回胸前来,神色严肃的问道:“今天丢了几只羊?”
“现在不要说这些扫兴的话……”曼卿低头用濡湿的舌去拨弄耶律肆挺立的乳尖。
“嗯……”耶律肆被挑逗得轻哼一声,终于还是决定先把羊的事情搞清楚,他将曼卿又拉上来一点禁锢在怀中,“老实告诉我,到底丢了几只,我不会怪你……呃……”曼卿却不老实的又开始使劲蹭他紧要处。
耶律肆火了,翻身将曼卿压在下面,“告诉我,否则就别碰我。”
曼卿动弹不得,无奈垂下眼,“羊没丢。”
“什么?”耶律肆以为听错了,“我真不怪你。”
“真没丢,二十一只都在,不信你去数。”曼卿的样子不像在说谎,只是非常没有底气。
耶律肆用不能置信的疑惑眼光看着曼卿,努力思索他这番话的可信度,没丢他为何今晚特别热情,还用嘴为他服务?想来想去,只有可疑二字。
两个月前离了西楼,二人松开马缰随意而行,正巧碰上纳赫部族被狼群袭击,耶律肆当即出手相助救下了族长的女儿,好客的族长十分感激将二人待以上宾,得知曼卿能写会算更是热情挽留,二人反正没到想到去处,耶律肆便随口为二人编了个姓名只说是兄弟暂且留了下来。纳赫部虽然是一个不足百人的小部族,游牧为生并不富裕,但牧人们却热情纯朴与二人相处甚欢。为答谢耶律肆的救命之恩,族长赠予二人两匹马五十头羊和一些生活器具,族长的女儿莎莉还常常送些吃的喝的过来。
耶律肆先是和曼卿一起放了几天羊,等曼卿一个人也能驾驭羊群了便在天气晴朗的时候和族中的青年牧人一起上山打猎,结果耶律肆满载而归却发现家里羊少了三只,曼卿一脸愧疚晚上又特别热情耶律肆也就不计较了,毕竟教他一个读书人去放羊也是难为了他。谁知这两个月还差三天,五十头羊就去了一大半,其中一只是他们烤来吃了没错,其它的就丢的莫名其妙。次数多了,耶律肆也摸着规律了,曼卿每次丢羊晚上就会迫不及待的将他压倒求欢索爱,等到二人热血沸腾三百回合战罢他筋疲力尽晕晕欲睡时曼卿就开始咬着他的耳朵承认错误,这时候他哪还有力气计较,等到第二天早上看着曼卿挂在他身上熟睡的俊秀憨相就更是没了辙,只能朝他面上啄上几啄然后安慰自己说他这样聪明,成为一个优秀的羊倌只是时间的问题。
这次也是一样,耶律肆带着一只狍子和两只野兔和一只山鸡回来的时候就发现曼卿破天荒的已经烤好了肉等他,还热了酒陪他一起喝,到最后竟含了酒来度在他口中,结果两人吃着吃着就滚到一起去了,不过耶律肆总算是在紧要关头反应过来,有这样特别的待遇,想必是丢得不少,他却死撑着说没丢,难道他找莎莉借了几头来补上了?
“说实话,不然以后都别想碰我。”耶律肆起身披上衣裳决定自己看看。
“羊真没丢,这回是……蒹葭丢了。”曼卿从背后抱住耶律肆小心翼翼的低声道。
“什么?蒹葭……丢了?蒹葭怎么会丢了?”耶律肆瞪大了眼,明白了今晚的特别待遇所为何来,难怪他吞吞吐吐,原来已经开始丢比羊更大件的东西了。蒹葭是曼卿为族长送的那两匹马取的名字,另一匹叫做关雎。蒹葭是匹脾气温顺的小母马,不用赶都会回家,曼卿平时放羊总爱骑着,关雎却非常调皮时常四处撒欢儿,要丢也应该是关雎丢才对,怎么会是蒹葭呢,耶律肆想到这里不由庆幸每次打猎都带着绝地一起去。
“我今天心血来潮骑了关雎,谁知道蒹葭就不睬我了,回来的时候也落在后面,我想蒹葭不用赶都会回家就没留意,谁知道老半天也不见它回来,我出去找过了也没找着,约摸是……生气了?”曼卿挠挠头,原先还以为和动物相处不用总是猜心思躲猫猫。
“我出去找找,你在家等我。”耶律肆穿好衣裳,绝地似乎很喜欢蒹葭,丢了可不成。
曼卿掀开帐子往外张了一眼,竟然开始下雪了,曼卿不由有些着急,后悔自己没有多看着蒹葭一点。契丹人都爱马如命,尤其是耶律肆,若是他和绝地一块儿掉进河里耶律肆先救哪个曼卿心里还真没底,所以他才迟迟不敢告诉耶律肆这回把马弄丢了,可是现在这黑漆漆的可上哪去找?曼卿拖往耶律肆,语重心长,“书上说,从前有个人叫塞翁,他丢了一匹马,结果那匹马不但自己回来了,还带了一匹回来,所以我们汉人有句话叫‘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我看你就别去了吧,等蒹葭消了气说不定自己就会回来了。”
“这故事八成是偷马贼瞎编的吧,哪会有这种事。就算蒹葭会自己回来,要是晚上碰上狼怎么办?”耶律肆皱了皱眉,披上大氅掀开帐子却听见风雪中隐隐有马嘶声,接着便有一个白色的影子疾驰而来,到近处一看果然是蒹葭,而且后面远远的竟然真的有一匹马跟过来。
耶律肆惊得目瞪口呆,跟着出来的曼卿瞧见了也微微一愣,随即得意洋洋的揽住耶律肆,道:“我就说书上的话总是没错的,你竟然不信我,今天晚上……。”曼卿说着放低了声音。
等后面那马走得近了二人才发觉跟来的那匹马上原来是有人的,马上乘客穿着皮袍戴着斗笠,来到二人跟前,翻身下马行了一礼,用契丹话说道:“旅人途遇风雪不辨方向,不知可方便借宿一宿?”
曼卿听这声音心中一颤,等那人取下斗笠登时呆若木鸡,他原本一张丰润的风流面庞清减了许多,此刻收起张扬的性子彬彬一礼,皎如玉树临于风前,只是在风雪中走得久了,嘴唇已经冻得和脸一样白,但入鬓剑眉下的一双清洌俊目依旧斜带桃花,纵然不笑也是十分风情,除了吕剑吟还能有谁。
“出门在外,谁都有个不方便的时候……”耶律肆正欲爽快答应却突然顿住,他发觉眼前这位赫然是曾负责接待他们的那位吕侍郎,他纵然认不出自己也一定认得曼卿,而且那时候风闻他和曼卿还颇有些怨隙……耶律肆转头看曼卿……留不留客还是看他的意思,不料转头却瞧见一座石人。
待吕剑吟看清楚眼前这两个“牧人”的容貌,也如天降惊雷般的耳边隆的一声,眼中有温热之物就要夺眶而出,但在下一刻却瞧见了曼卿揽在耶律肆腰上惊得忘记收回的手。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恩师别来无恙?”吕剑吟眉毛轻挑,嘴角微微勾起一个浅笑,一双眼睛毫无顾忌的在耶律肆身上四处打量。
许久不曾听见‘恩师’这个称呼,曼卿回过神来,尴尬笑笑,做了个请的手势,“如今曼卿一介布衣,恩师二字休再提起,外边冷,进来说话。”
耶律肆见曼卿不计前嫌欣然留客,牵起蒹葭和吕剑吟骑来的那匹马的缰绳,道:“我去把蒹葭和客人的马栓好。”吕剑吟直喇喇盯着他看的目光让他浑身不适,好像冰天雪地里被人扒光了衣裳一样,但来者是客,又是曼卿的旧日同僚,他好歹也该尽些地主之谊。
吕剑吟弯腰随曼卿进了那座小小的帐蓬,对地上凌乱的毡褥视若无睹,淡淡笑道:“你的马叫蒹葭?不会还有一匹叫做关雎吧?”
曼卿苦笑,“知我者莫如你,正是还有一匹叫做关雎。”
吕剑吟环视这座小小帐蓬,墙上挂着弓箭毛皮,炭盆边上有些吃剩的酒肉,离门稍远的地方却有一个矮矮的书案,放着文房四宝,吕剑吟走过去,拿起案上的一张素笺看了几眼,见是半首诗,
胡风浩浩燕山月,
冰霜凛凛敕勒川,
滕王旧阁遥相看,
一别故地杳归年。
“多日不见,卿风流如故。”吕剑吟俊眼斜睨,有意揶揄。
“取笑了……你怎么会到这儿来了?”曼卿也不知道他是说马名还是说诗或是说耶律肆,只得随口带过,随便岔开话。他最怕和自己有过瓜葛之人齐聚一堂,可偏偏怕什么来什么,少龙和洛雪那样好脾气的人尚且教他左右为难,何况这回的两个人一个嚣张,一个跋扈,哪个都不是易与的主。
“当然是想你想得紧了。千里寻卿,实属不易,不知可有幸叨扰水酒一杯略驱寒气?”吕剑吟眼中桃花开得更盛,言行又张狂起来一如初见。其实他这次来是因契丹皇帝驾崩,新主登基,奉皇命来送吊唁的国书,傍晚时分离了营帐独自出来骑马闲行,不想风雪骤至竟觅不得归路,正彷徨间瞧见一匹白马经过,他见那马有鞍有辔,知道是人家养的,便一路随来,没想到白马却将他带到这个他曾为之流过一滴泪的男人身边。若说是无缘,为何那白马要引他来见,若说是有缘,三人一室怎生成欢?明明是魂牵梦绕的重逢,吕剑吟却慌了神失了心,不知道应该是喜是悲是哭是笑,只得从记忆深处翻出从前和曼卿相处时的情景来,匆忙将从前那个人儿的皮扒下来套在自己身上,强做镇定,免得教他瞧了笑话去。
曼卿知道他是信口乱说,也不在意,取起炭火上煨的一只大壶倒了一碗递过去,“边塞之地,哪有好酒,这马奶茶倒是别有风味,最好驱寒。”
吕剑吟接过来,却乘曼卿不备猛的揽住他腰贴上他唇,曼卿一惊,吕剑吟只轻触即离,舔舔嘴唇啧啧味道,道:“还真不是什么好酒。”随即眼睛一转,“莫非你怕我喝了酒,我们又像在鹳鹊楼上一样?”
曼卿别开眼,方才刚与耶律肆喝过酒,齿间还留有酒气,在吕剑吟面前,他的心思总是无所遁形。当日他连连被贬之时,吕剑吟总约他在黄河边上的鹳鹊楼中饮酒,酒到酣时,难辨你我,只余楼下滔滔河水,楼上呢喃无声,一室春情难奈,窗外皓月当空。
这时耶律肆从外面回来,掀开帐子道:“我今晚去莫罕老爹那里喝酒,就不回来了,你们……”家里地方窄小容不下三个人,耶律肆原想曼卿许久没见过中原朋友,一定有许多话说,却不料竟瞧见两人搂在一起,他脸色微变,愣在门口。
曼卿挣开吕剑吟,从墙上摘了一只兔子下来,“带去下酒,顺便帮我谢谢莫罕老爹送我的新马鞭。”说罢拖过呆立的耶律肆在他嘴上狠狠吻了一下,才道:“去罢。”二人虽然早已惯了这般肌肤之亲,但曼卿从未在人前和他这样亲热过,耶律肆被吕剑吟饶有意味似笑非笑的目光一扫,脸登时红到了脖子根,提着兔子逃出了帐篷,心里却踏实下来,他和别人搂在一起的事已经无需多问了,刚才那个吻就是最好的解释。
“你这是做给我看的还是做给他看的?大家都是逢场作戏,图个一时欢愉罢了,你何必这样小心翼翼,我又不是没瞧见过你的风流事,难道还会像女子一样生出弃妇怨气来不成?”吕剑冷笑一声,喝下一大口手中的奶茶,用膻咸的味道强压心中酸楚。
这半年来他无日不夜的痛悔,着迷中魔似的思念,可是没想到等真的见了面,却又是这般光景,只能像从前一样说些插科打诨的话来寒暄。他早应该料到的,这人的风流天性他又不是头一天见,徐曼卿只要活着,身边就从未缺过绝色的男子,温雅端庄的伍子期,天牢里一身爱痕的江少龙,还有他身边那个纯朴俊俏的小书僮,他自己最离谱,分明不甘受辱却又牵牵念念……细想起来,他与徐曼卿,除了昏天黑地无休无止的欢爱,连一般的交情都谈不上,就连床上的情话说得最多的也是“我恨你”,如今若要他像个弃妇般求着有了新欢的相公跟他回家,情何以堪?
这马奶茶温温热热略带咸腥的味道竟像极了眼泪,吕剑吟仰头一口气喝干,道:“我只借你的地方歇息一晚,你我前尘种种,大可不必再提,”说罢一撩衣衫,“你亲手结下的恩怨已经断了。”
见他腰间的红线已经没了,取而代之的有一道鲜红如血的伤痕横在白晳的腰间,却比原先的红线更加刺眼。曼卿不禁有些惭愧自己的小人之心,忙去准备好毡褥裘毯,道:“我这里就只有这一床铺盖,委屈你些。”
二人和衣而卧,曼卿过了许久才有些朦胧睡意,黑暗中却有一只手摸来身上,直直伸到他衣裳里去探到胯下,曼卿扣住那手,“不是说你我恩怨前尘都已经了了?”
吕剑吟在他耳边轻笑,“恩怨已了,旧情尚存,再说这冰雪寂寥,正该做些驱寒之事,一晌贪欢何需在意……怎么,徐曼卿不醉酒这里就不行了么?”
温热的气息喷在耳朵里搔痒如麻,曼卿慌得离远了些,将他手拽出来,“纵情逞欢,恣意风月,这些荒唐旧事休要再提,徐曼卿已非当日之人。”
“他真的有那样好?”吕剑吟又靠过来将他抱住,对曼卿的拒绝很是意外,“当日他一脸大胡子还真看不出来是这副俊样子……不过他不但是契丹人,还是契丹的贵人,你与他这样不清不楚……当真是有负皇恩……”
“你怎知道?”曼卿一惊,他知道吕剑吟有过目不忘之能,但却没想到他连改装易容都认得出。
吕剑吟一笑,“看来你知我还不够深,我并非过目不忘,而是过耳不忘,我一听到他说话就认出来了,你以为当日只有你看出他身份非同一般么?”
“那你有何打算?”曼卿笑着直问,没想到这人不但生就七窍玲珑心,还有一双八面通透耳,这事若捅到皇上那里,少不了又是一场风雨,纵然自己远在千里避得过,家中亲人朋族又当如何。
“我与你至多是个露水姻缘,你与谁厮混干我何事来?只是京中有一个人对你念念不忘,明里将你风光大葬,暗里却差了大队人马挖地三尺的去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