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曼卿又不是三头六臂,也非有什么过人之能,哪里值得他大费周张。”
“大事小事值不值得自有皇上圣裁,这是你说过的话,你可还记得?”吕剑吟笑着伸手在曼卿腰上摩挲。
曼卿当然记得,当年就是这一句话逼得吕剑吟委曲求全忍辱承欢,只是没想到如今山水易形情势倒转,看来他与他终究还是没能“恩怨两清”,那天晨辉殿中吕剑吟说过的话又浮现脑中,“你我恩怨两清的方法,我一早说过……你记不记得在清风院的那晚我是怎么伺候你的……”
“是不是我照着样子伺候你一回,我们就真的恩怨两清了?”曼卿不再闪躲,转身回抱住吕剑吟,方才吕剑吟抱着他时硌在身后的硬挺之物告诉他,他的身子已经完好如初了。
从炭火微弱的光里,曼卿瞧见吕剑吟面上有惊异的神色一闪而过,随即绽开一个笑容,不知是不是光线太暗的缘故,曼卿总觉得他的笑容里透着些凄苦。
“我说的话自然算数。”吕剑吟淡淡道。
“好。”曼卿不再多说,褪去二人身上衣裳,抱住吕剑吟轻吻他的肩头,这里他曾经狠狠咬过一口,咬得出血;轻抚他的手臂上的一处伤疤,这里是他自己咬的,比他咬得还重;又流连他的腰间,这里曾经有一道他用来栓住他的牵绊,如今牵绊已断,却有残痕如血……这副身躯曼卿熟悉得如同自己的掌心,往日的所有误解折磨温柔补偿情不自禁欲海沉沦都如掌纹一般纵横交错的浮上心头,横七竖八的结成一张网,将曼卿的心困在其中渐渐收紧绞出血来。
他曾说过,失去的一切都要讨回来,他加诸于身上的他要加倍奉还,他也真的做到了。他强迫过他,如今欠债还情,他无话可说,这些交织的心痛与不舍约摸只是这暧昧气氛中的镜花水月罢。虽然心绪难平,但交易就是交易,既然答应了就要做足功夫,童叟无欺,曼卿毫无保留手段尽施在吕剑吟敏感的腰侧下腹抚弄吸吮……他吕剑吟言出必践,徐曼卿也是一言九鼎,他正要将吕剑吟胯下昂扬之物含入口中时却被一股大力推开。
曼卿疑惑的看着吕剑吟,却见他喘着粗气,道:“这样……太便宜了你,我要你一辈子都欠着我的,寝食难安!”他身子虽然滚烫颤抖,但是那双眸子里却闪着清寒的光芒,半点情欲的潮雾也无。
吕剑吟说完将衣裳拉过来胡乱往身上一搭便倒在一边沉默不语,方才他也说不清为何突然将身上的人推了出去,手还是一样的手,唇还是一样的唇,他的敏感之处他也都记得分毫不差,可是不知何故,身子越热他的心就越冷,一想到“恩怨两清”后二人就再无半点瓜葛形同陌路,他就如坠冰窟寒气虐袭,胸中如有刀砍箭穿般,锥心之痛,尤胜那天断崖之上。
曼卿拉过裘毡来给他盖好,在他身侧躺下,“既然你现在不想,那就等你想的时候,我答应了你就不会反悔。”
吕剑吟伸手过来捉住曼卿的手拖过去细细摩挲他掌心纹路,指中薄茧,这半年来他定是受了不少苦,记得原先他的手细滑如玉,只有握笔的地方有些粗糙,哪有这些个茧子。曼卿一言不发由他捉着手,他们二人惯了十指交缠汗流浃背的疯狂欢爱,却从来没有这样在黑暗中静静的并排躺着交换彼此手心的温度,宛如两个最熟悉的陌生人。曼卿正谓叹这奇妙的感觉,吕剑吟突将他的手覆在自己脸上,触手竟是冰凉湿润的一片,曼卿惊得将手一缩,却被大力按住,接着虎口突然剧痛。
曼卿低呼一声却不忍将手抽离,忍着痛楚感觉有温软的唇在婉转温柔的亲吻手上刚咬出来的伤口,那泪也渐渐变得温热滚烫,流入伤口中去又是一阵刺痛。曼卿眼中的吕剑吟永远是鲜衣怒马张扬跳脱,永远是谈笑风生不可一世,山崩于眼前而泰然自若,历仕途风雨却不改骄蛮任性,这样的人,竟然……
“徐曼卿,你现在心里一定在笑我吧?我吕剑吟竟然为会了一个男人落泪,你笑吧,碰上你,我注定是输……连引我来见你的马……都叫做‘蒹葭’……”吕剑吟轻叹口气转过身去背对着曼卿却将曼卿的手臂绕过头颈抱着枕住,反正最难堪的话已经说出了口,再讨片刻温柔又有何不可。
“剑吟……”曼卿伸出另一只手去揽住他腰将他收在怀中,贴上他后颈想要安慰却不知如何开口,只听他口中轻声呢喃,似在低低吟诵着那首古歌《蒹葭》,“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为伊人,在水一方……”曼卿不再说话,只轻轻吻了吻他的后颈贴着他躺下,千千心结俱化萍,而今真个悔多情,情到浓时难成语,此时无声胜有声。原来自己于他,竟是那水中伊人,不可捉摸。
二人静静相拥一夜无语,曼卿心潮澎湃毫无睡意,但连日放马牧羊实是累得狠了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困得打熬不住迷迷糊糊睡去。
次日醒来,怀中吕剑吟已经不见了踪影,曼卿动动发麻的右臂,牵得虎口伤处一阵疼痛,看看血迹斑斑的手,曼卿苦笑,若非有这处伤,还几乎要以为昨夜所见皆是梦境。
这时耶律肆进帐来,瞧见曼卿对着自己的手发愣,抓过来一看,连皮带肉的缺了一块儿,皱眉道:“怎么弄成这样?”
“昨天晚上不小心教木楔子划了一下。”曼卿实在是不知道应该怎么开口跟耶律肆说吕剑吟与他之间的恩怨,只得随便搪塞过去。
“以后小心些。”耶律肆也不多问,径自去取了刀创药来与他敷。曼卿问起吕剑吟去向时,耶律肆一边低着头敷药一边道一大早那位吕大人称有要务在身便先行告辞了,有莫罕老爹引路应该当一切无虞。
曼卿唔了一声,心中却道就这样一声不吭的走了,一点也不似吕剑吟以往的个性。正想着眼睛一扫,瞧见了书案上自己那半首诗竟叫人给填上了。
胡风浩浩燕山月,
冰霜凛凛敕勒川,
滕王旧阁遥相看,
一别故地杳归年。
停云霭霭黄河暮,
时雨蒙蒙京华天,
鹳鹊新醪香万里,
杯满月圆人独酣。
一见留诗,曼卿心下明了,月圆之夜,鹳鹊之约,只是路遥千里,心有牵念,这约却如何赴得?这时耶律肆已经帮曼卿将手包扎妥当,道:“今日我不上山了,同你一起牧羊去。”
“好。”曼卿瞧着耶律肆清朗专注的眸子,咬咬牙终是将那张素笺揉做一团丢入火盆中去了。
不知是昨晚没睡好还是怎的,曼卿一整天都心不在焉,若不是耶律肆也跟着一起出来,这回该丢的怕就是他自己了,所以他并未察觉,耶律肆好几次想过来跟他说话都被他无意中打了岔,最后索性自己蹓马去了。
直到晚上曼卿心绪才稍稍定下来,因为两人缠绵时耶律肆一反常态,甚至接受了一个非常屈辱的姿势,教他完全沉溺在了他幻惑的棕色眸子和少见的羞涩神情里,没有办法再想其他的事情。
情事罢了,耶律肆竟然盯着他的下身细细端详起来,曼卿大窘,虽然二人早已对彼此的身体从头到脚摸过瞧过,但像这样眼都不眨一下的一直盯着那个部位看,还是颇令人脸红心悸。耶律肆看了一阵,脸上终是浮上失望的神情,颓然躺下。
“肆,怎么了?”曼卿侧卧在他身旁,支着头问。暂且放下了不宁的心绪,他立时瞧出耶律肆的不妥来,他方才盯着自己下身瞧的视线里,审视的意味多过其它。
耶律肆抿了抿嘴,“阿阖,你可愿在契丹陪我一世?”
一世,这是曼卿还未来得及想的事情。鸾凰之欢悖于天伦他不是不知,却也陷了,且越陷越深不能自拔;定亲以后,他曾决定改邪归正,抛却这些个少年荒唐事,一心一意的与他梦想中的温柔可人的娇妻夫唱妇随白头偕老(虽然后来证实他的‘娇妻’不如他想的那般温柔可人),可老天偏偏要作弄他,教他非但抛不下旧事,还添了新债。自此更是一发不可收拾,浪得风流薄幸,却也弄得灰头土脸,他不曾对谁虚情假意曲意逢合,但也从未想过要相守一生,并非他天性凉薄,只是不敢想也无从想,从来只有琴瑟合鸣鸳鸯同穴才子佳人举案齐眉,哪曾见钟罄同敲莲藕并蒂须眉丈夫百年好合来?断袖分桃于世人眼里只是笑谈,董贤弥子瑕虽史册留名也不过嬖佞之流罢了。
所以痴狂如子期,骄横如剑吟,也只是纠结于情爱,哪敢对一生之约有半点奢望,因为于一国之中最具权威者,不是法典,亦非金戈,而是纲常二字,臣要从君,妻需有德,男耕女织则阴阳调合,就连权倾天下者如李重柯,也不敢公然踏入雷池一步。
但是在这风雪塞外独对牛羊,却无圣贤之言扰耳,无孔孟之书濡目,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两人而已,曼卿突然觉得,荒蛮原来也有荒蛮的好处,他深思半晌,轻轻揉着耶律肆的发,道:“好。”
耶律肆眼中一亮,又暗下来,“难道你就不挂念家中娇妻?”曼卿娶过妻成过亲,他是知道的。
“原来你在担心这个。”曼卿失笑,冲他挤挤眼,“我那明媒正娶的‘娇妻’,说来你是见过的,你们二人还在我家门口大打出手……”
“你是说……”想起那个令他狼狈不堪首尝败绩的白衣少年,耶律肆一惊,“可是他是男的。”
“你不也是……”说到这,曼卿突然察觉到什么,敛了笑,“你怎么会想起问这些,是不是吕剑吟跟你说了什么?”
果然,耶律肆又瞟了曼卿下身一眼,眼中神情复杂,“那位吕大人说你……右边的比左边略大些,白虎压青龙,西金伐东木,是薄情之相。”
曼卿听了差点叫口水呛住,轻咳一声,问道:“他还说什么了?”原来他刚才在看这个,就说吕剑吟不是易与的主,果然到最后还是要算计他一下。
“他还说,你喜欢方才那姿势……”耶律肆别过脸去,想起早上吕剑吟离去时脸上那玩味的笑容,他说得并不多,但已足够叫耶律肆想起,曼卿是一个有过去的人,他不止有‘妻’,还有其他的情人,而这些‘过去’,他不曾参与也不甚了了,意识到了这些以后,他甚至觉得眼前的曼卿也陌生起来,或者说是多了些自己无从触及的部分,世事皆是如此,知道得越多,越发觉自己一无所知,从而变得苍白无力。
曼卿苦笑,就知道吕剑吟不会这样容易与他干休,将这些身体隐秘处和私房事情说与耶律肆知道,无非是要逼他将他与他的关系向耶律肆合盘托出,鹳雀楼之约不论他去与不去,都得牢牢记往吕剑吟这个人。
“肆,我给你说个故事吧……”曼卿躺下靠在耶律肆肩上贴紧他温热的肌肤,突然记起很久以前的一个夜里,一场似幻似真的欢爱过后,也有一个人像这样蜷在自己怀里说“我给你说个故事吧。”故事的情节各有同,说故事人的心境却是一样:等待听者的审判。只是,自己这故事更冗长无趣些。
耶律肆听罢,沉默半晌,才道:“你真的放得下?”
你真的放得下?这个问题他也问了自己一整天,结果是未果,纵然放不下又能怎样?他应该将他们揣进怀里还是吃下腹中?
欢岂无他人,苦念子实多,愿言如不获。抱恨又如何。
“肆”曼卿翻个身去描摹耶律肆的细眼,这双细眼和从前的那双却无论如何对不到一起了,“三儿刚去的时候,我心如死灰形同槁木,觉得这人生再无乐趣不如出家做和尚,可是结果呢……”曼卿嘴角勾起一个苦笑,“还是重又跌入这万千红尘中来惹得一身尘埃,我才明白,个人自有个人的缘法,没有谁是离了谁就不能活的,尤其是……男人。”
“那若是我死了,你与不与我同死?”
曼卿摇头,深深望住他,“同死易,独生难,我要活着才能记得你。”
“徐曼卿,你果真是薄情之人。”
曼卿一愣,这口吻,分明像极了吕剑吟。
耶律肆突然翻身跨上曼卿腰身压住他狠狠咬住他的嘴唇野蛮的撕扯纠缠,后臀有意无意的在曼卿下身磨蹭。曼卿猝然被他封住嘴,唔唔叫了两声随即反应过来抱住他狠狠纠缠,腹中又有火起,烧得热血沸腾又涌下那处去逼得中州揭竿而起。耶律肆一边疯吻一边一边摸索着就着硌在私密处的硬挺之物顶进去,方才已经做过一次弄得后穴松了并不十分艰涩。倒履相就,屈辱羞耻中却有莫名的兴奋,他曾为了他不惜一切,所以只要他喜欢的,他也全部都给,不能参与他的过去那就珍惜他的未来,人生短短几十年,死后空空两不知,与其念着共赴黄泉来世之约不如趁活着恣意挥洒莫留遗憾。
曼卿才从那个令人窒息的吻里得空深吸口气下体就被温热狭窄的所在套住直冲到底,钱塘立潮一般的快感疾扑而来,引得他一声惊呼。耶律肆的头极力歪着向后仰去,本就细长的一双眼睛更眯起来,从曼卿的角度只能看到一边眼角,细眼如丝再加上他剧烈起伏的胸膛、微微颤抖的粟色肌肤,竟是野性如斯媚到极处。
“你做什么突然变了妖精……哈……”曼卿哪还忍得住,双手扣住他的胯骨挺动腰身,恨不得将他劈成两半碾做齑粉。
耶律肆却只是无声的起坐喘息着,紧紧与身下的人密合,体内深深插入的灼热坚挺之物教他在快感之外觉得别有一分充实和安心,他要他在他身上深深扎根,他要他的将来与他密不可分,为此,疼痛屈辱,他都甘心。
“徐曼卿,你当真放下过往,陪我一生?”
“当真。”
“你不骗我?”
“我若骗你,利箭穿心!”
(十三)
一年景好草青青,牛羊戈壁,塞外看苍鹰。
二月春分细雨凝,遥忆故里,应是插绿缨。
三日不见长思君,只去打酒,无心对楸枰。
四时花开不同名,杜鹃红遍,狗尾巴草青。
五指扣弦弓如琴,白衣如旧,狼毫换六钧。
六根俱幻皆不净,红波叠浪,何需难为情。
七载白驹过光阴,芳华弹指,天涯雨共听。
“干什么这样盯着我看?今天我可没有弄丢羊,也没有弄丢马。”
“看着你我就觉得高兴,羊丢光了也成。”
“六七年了,你还没看够?”
“是六年零三个月,你还是这样好看,一点没变。”
“你却变了。”
“嗯?”
“变得油嘴滑舌。”
“这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嗬,还学会吊书包了。”
二人说着抱在一起低低笑起来,曼卿抚着怀中人脊梁上滑腻的薄汗,低声道:“为什么这些年,你总是委屈自己?你该知道……我也肯的……”
“有你这句话,我不委屈。”耶律肆将曼卿的手压在自己左胸之上,与他额头相抵,“我说过,不再叫你受一点伤,直到现在,我一想起你差点死的那个时候这里还是突突的像要跳出来。”
心脏稳健有力的起伏透过手掌传递过来,曼卿微笑,他又何尝不是,六年了,对这身体也没摸够。不必提心吊胆的遮遮掩掩,也不必费尽心机的相互算计,生活虽然平淡些辛苦些,但每天早上都能相拥着醒来,看见对方的脸就在几寸远的地方,呼吸可闻,相视一笑,夫复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