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晃。“你看,把拔给你买了什么来啊?”
秀朗不愧是秀朗,连对白都和我脑子里的连续剧模组一样典型。
我唯一庆幸的是立树没有高兴地扑上去说谢谢把拔,我最爱把拔了之类的话。立树可以说是恭敬地接下了那个见面礼,抬头看
秀朗一脸期盼的目光,这才当着他的面拆起来,拿出里面的玩具飞机,还对秀朗笑了一下,“谢谢把拔。”
我直到这时,才有馀裕发出声音。
“你来做什么……?不,应该说你是怎么进来的?”
“我本来想先打个电话给你的,但是你都没接,所以我就自己跑来了,结果你竟然不在家,害我得花钱去请锁匠,好在这里的
锁一点也不难开。”秀朗洋洋得意地说,好像丝毫不觉得自己在陈述一件犯罪行为。
“你到底来干嘛的?你有什么企图?”
我知道不能跟林秀朗这种人认真,不自觉退了一步。
“当然是来看你的啊,还有立树,”
秀朗扬起和我们交往时一样,温柔讨好的笑容。
“我上回给了你办公室的ID卡,也没见你来找我一次,我本来以为你很快就会来找我的,结果你一直不来,我就只好自己抽空
过来了。恒恒,你真的好无情喔,分开才不过五六年而已,你就把人家给忘了。”
我脑子里的逻辑完全乱了,每次只要和秀朗说话,我好像就会变成这种状态。脑浆像掉进了爱丽丝梦游仙境里一样,什么都不
合常理、什么都混成一团。
秀朗又转过身来和立树说话,他在那架玩具飞机的腹部拉了一下,飞机就发出嘈杂的噪音,立树似乎吓了一跳,跟着便咯咯笑
起来。倒是笼子里的巴尔札克被这声音吓到,上上下下地乱窜起来。
这场景令我莫名心悸,还有立树刚刚那声“把拔”也是。这让我蓦然惊觉,原来自始至终自己什么都不是,只是个笨到代人养
育私生子的白痴而已。
“既然你来了,就把立树带走。”我别过头,不想再多看一眼父子重逢的画面。
秀朗苦笑起来。“我也很想让立树有个家。但就像我几个月前说的,现在还不是时候,你为什么不搬去那边住呢?”
我知道秀朗指的是那间刚缴清贷款的房子。“我并不想接受你的好意。”
“怎么会说是好意呢?我说过了,这是我应尽的责任,抚养费也好、给立树一个遮风蔽雨的家也好,这都是我身为父亲的责任
,只是情况真的不容我选择,所以才委屈立树,也委屈你。恒恒,我知道你从头到尾都很委屈,我想多少也补偿你。”
我不想再听到这个人说的半句话,否则我会发疯。
“我不需要你的任何补偿,补偿对我而言也没有用。”
37
“我不需要你的任何补偿,补偿对我而言也没有用。”
“恒恒,你不要这样,每次见到我都对我恶言相向。你应该最清楚,离开你是我人生中所做过最不得已的决定,我心里也是苦
得要命,看你这样我心更痛了。”
秀朗真的很厉害,对我而言,他清楚我所有的死穴。听见这样的话,就算现在他只是手上拿着剧本,在我面前照本宣科,我也
不能完全不动容。
笨死了,吴正桓,你真的是天字第一号大笨蛋。
“而且你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不是吗?每个月三十万的汇款,你都有好好收下来,既然如此,多接受一幢房屋又有什么关系呢
?何况头期款也是你拚命工作缴的,你受之无愧。想到立树每天住在这间小房子里,我这做父亲的心里就难受。”
我一时气窒,想辩解说那钱不是他想的那样。但捐款归捐款,我把他领出来用掉也是事实,而且秀朗这口气,一副调侃我做了
婊子还想立牌坊,更让我辩解不出口。
“立树在这里住得很好,不用你费心。”我依旧是冷冷的。
没想到秀朗竟然转过来问立树,“树树,爸爸让你和恒恒搬到大房子里住,这样你和恒恒每天都可以在房子里跑来跑去,你还
有自己的房间,有大电视可以看,还有浴缸可以泡澡,爸爸也可以常常来看你,这样好不好啊?”
我以为立树会马上点头如捣蒜,但立树看着他爸爸。
“那间房子里,会有马麻吗?”他认真地看着秀朗。
秀朗似乎怔了一下,这是我第一次从这个男人脸上,看出可以称之为哀伤的神情。
“没有,郁惠……你妈妈不住在那里,她住在别的地方,离这里有点远。”秀朗温言说。
“那,我不要去。”立树摇摇头说,他从地上站起来,玩具飞机掉在地上。
“为什么不去?”秀朗讶异地问。
“因为那里没有恒恒,这里才有恒恒啊。”
立树理所当然地说着,他坐到靠近我这边,捡起玩具飞机继续把玩着。
我心底一阵摇晃,立树的话让我有些懵,一时说不出话来。秀朗却已笑起来,“看起来我儿子和你感情很好啊,恒恒。”
“你到底打算怎么样?”我深吸口气,“你真的打算就这样,把立树丢在我身边一辈子吗?你应该看得出来吧,他是多想念他
的爸爸妈妈。”
“他是想念他妈妈,树树从出生开始就和他妈妈住了。刚结婚的时候,我还有办法常常去看他,但后来就越来越困难,一个月
也难见立树一次面。唉,那个女人,一天比一天厉害,还和我爸串成一气,我简直不知道谁才是继承人、谁才是一家之主了。
”
秀朗有怨难平地说着,我一边听着,一边想这该不会也是他的阴谋,他知道我对爱文恨之入骨,所以多批评她一些,我心里就
会好过一些。
但我知道这看起来实在不像,秀朗是不是在演戏,我自忖以我对他的理解,还不至于看不出来。
秀朗看起来是真的对妻子有诸多不满,他从衬衫口袋里掏了一根烟,拢在掌心点燃了,吞云吐雾了一阵子。自从立树住进我家
后,为了他的健康,我就很少抽烟,说起来我会抽烟,还是学生时代跟秀朗学的。
“那女人她怀孕了,你知道吧,恒恒?”秀朗说。
我想起那日在落地窗外,看见爱文隆起的肚皮,拚命压抑住反胃。
“嗯,真是恭喜你。”
“恭喜个屁,”
秀朗没好气地说,我第一次听他用这么强烈的语气说话,不由得心中一跳。
“唉,那女人,怀孕之前还好,有了孩子之后,她根本就吃定我了。以前我在外头养情妇,她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现在她
把我的经济大权全抢了过去,我不过在外头和人待得晚一点,她就跑去找我爸告状了。真是的,情妇而已,有这么好大惊小怪
的。”
秀朗长叹了一声。我忍不住插口,
“还有特助,那个叫一航的。”
秀朗似乎怔了一下,随即笑起来,“我就知道,后来你一直没来找我,我就在猜了,一定是公关部的人跟你乱讲了些什么。”
秀朗笑得天真无邪。
“你放心,我已经把那个特助Fire了,就在上星期二。一航那个人虽然乖觉,但就是太乖了点,久了就没趣味了,我本来就在
想着要把他弄掉了,不信你可以去查。现在我的特助换了两个小女生,还是爱文那女人亲自挑的。”
我一惊之下回头瞪着他,秀朗的语气依旧温柔。
“说到底我当初也是因为忘不了你,恒恒,所以才找个身形样貌和你神似的特助,现在既然和你和好,替代品当然是越早摆脱
越好。”
我指尖发抖,不是因为秀朗的话感动,而是为了秀朗的无情。不论秀朗的话里有几分真实,那个特助也陪了秀朗整整六年,却
被这样说换掉就换掉,光是想像那个特助心里的痛,我就难受得无法站直身体。
我彷佛看见另一个我,在大雨中奔出秀朗的办公室,从此再也无法回头。
什么时候开始,眼前这个我自忖最熟悉的男人,竟变得这样陌生?
“我爸以前还会护着我的,现在为了那个孩子,也开始念起什么人总是要长大、你未来要当孩子的模范,多少检点一点之类的
鬼话。”
秀朗又继续说着,“我听那老头在放屁,别以为我不知道,当年妈妈就是因为他一天到晚搞外遇,给气出病来的。”
他一边吐烟一边碎碎念。我心头茫然,忽然想起杨昭商和我说的话。夫妻之间,是不是总是像这样,看似琴瑟和鸣,实则貌合
神离呢?
我没有结过婚,未来恐怕也没那个机会了,但我无法否认,听到秀朗说这些话,我竟觉得我这些年的怨恨与不满,稍稍有了缓
解的出口。结婚并不是故事的结局,有时是悲剧的开端,想到这里,我忽然觉得我对林爱文也没那么痛恨了。
“孩子还没生就这样,等到真的生出来,不知道那女人要嚣张成什么样。”
秀朗还在继续抱怨,他又叹了口气。
“立树的妈妈,以前是我的心灵之友,不管多少垃圾事,只要和她说上一说,就觉得心里好过多了。唉,可惜她竟发生这种事
。”
秀朗的话让我有了危机感。目前为止秀朗的每一句话,几乎都踩在我的死穴上,踩得实在太准了,简直就像精心设计的舞步一
样。他刚出现时我充满戒心,几乎想拿乌兹冲锋枪轰他,但不过几句话的功夫,我竟就开始觉得当年的一切都可以原谅。
我知道秀朗的目的了,他死了一个情妇,少了一个抱怨他原配的地方。所以他才回头找上了我,他想要我取代那位情妇的功能
,包括养她的小孩。
虽然以秀朗的皮相和手段,我或许该感谢他不去找别人,而选择回头来临幸我,这个一度被打入冷宫的妃子,我应该跪在地上
高呼谢主隆恩,可惜我向来不知好歹。
“如果你是特地来抱怨爱文的,那么你现在可以离开了。”
我淡淡地说,我无法否认,我心底其实有一点可怜起林爱文,虽然是心不甘情不愿的。这个女人,当初为了得到秀朗,不惜把
我碾在高根鞋底下踩,但她最终得到的东西,卑微到连我这个情敌也不忍卒睹。
但至少她还有孩子,一个信任她的丈人,至少还有一个家可以回去。
“恒恒,唉,恒恒,到了这地步,你还不肯原谅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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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恒恒,唉,恒恒,到了这地步,你还不肯原谅我吗?”
秀朗从榻榻米上站了起来,缓步走向我。和那日仓促来求我时不同,现在我站在门口,而他在房间中央以逸待劳,整个人气定
神闲。我觉得他越来越像林秀仰,只是林秀仰是逐渐衰老的狮王,而秀朗则是一天天在成长、逐渐茁壮的狮子。
秀朗把我逼到门边,我贴在门板上,他俯身看着我,微微扬起了笑容。
“你总算肯好好打理自己了,你这样很好看,简直和当年一模一样。”
他用手抚摸我的头发,从发心滑下耳侧。在我反应过来之前,秀朗的唇已经凑上了我的,他的吻技一样高超,不论对男人还是
女人,只是几下舔舐吮吸,就足以令人情动。
但我已经不是三个月前的我,在和秀朗唇接触的瞬间,我想起的杨昭商。
我很惊讶自己这么晚才想到他,怪只怪秀朗在我的生命中占得太满,侵占了我百分之九十九的灵魂,杨昭商就算占尽了后来的
全部,也只有百分之一。
我一拳挥开了秀朗,这是我思考了很久之后的反应。其实我很早就想这么干了,早在几个月前,在办公室目击秀朗和另一个特
助缠绵时,我心里至少就想了一百遍,等下次见到秀朗时,一定要把他打到连他娘复生都认不出来。
但我终究太软弱,即使到了现在,我一拳挥出去,正中秀朗的肚子,看见他一脸惊讶,抱着肚子吐酸水,我还是忍不住心软了
,剩下的九十九拳无论如何补不上去。
“我说得很清楚了,”我让自己淡定下来,“我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给你了,你也休想再从我这里得到任何东西,林秀朗,
我们之间已经结束了。”
秀朗趴在地上咳了一阵,他坐倒自地上,竟无力地笑了起来。
“你要怎么样才肯相信我,恒恒?”
我不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只是谨慎地看着他。他又笑了,“你还不懂吗?我是真的喜欢你,真的爱你,到如今还是一样,你
是我这辈子遇到的第一个男人,也是唯一一个我用真心去待的人。除了你之外,我不曾对其他人这样动心过。”
我闭上了眼睛。
“那那些上你的床的特助、情妇还有爱文?你不曾对他们动心?”
“恒恒,那只是上床,只是肉欲而已啊,”
秀朗的口气像在教导不懂事的小孩,他长长叹了口气,“因为你不在我身边了,我是男人,有性欲要解决,你也是男人应该可
以理解吧?这就像是嫖妓一样,作不得真的,我心中真正想上床的对象,向来就只有你一个人而已。”
“那你当初为什么要放开我!”
我的心整个拧成了一团,虽然知道激动下去正好中了秀朗的计,秀朗就是要激我,他要我想起六年前的怒气、六年来的不甘心
,想起我对他那些无可救药的感情。
“你为什么要放走我!如果你当初不放我走,一切事情都不会发生!是你亲手丢掉了我!要是我对你而言真那么重要,你又为
什么可以做出这么残忍的事情!”
秀朗露出一种怜悯的表情,他再一次不怕死地靠近了我。
“恒恒,对不起,我实在不想让你这么痛苦。”
我哽咽地说不出话来,虽然我死都不想在这个人面前掉泪,但我知道现在我的眼眶一定已经红了。
“但你知道,人都是要结婚的。我那时候非结婚不可,而爱文是爸爸指定的对象,她和你又水火不容,我被迫一定得选择一边
。你这么喜欢看连续剧,一定可以体会这种状况吧?换作是你,不也是会先权宜处置吗?”
他见我毫不动容,又叹了口气。
“我知道,我现在说这些都是白说,因为事实上我就是选择了婚姻那方,没有选择你。但是那时候我实在太年轻,恒恒,我也
很害怕。我妈从我很小的时候就死了,比起我,我爸似乎一直比较喜欢那个堂哥。我很怕要是我再不听他的话,他就不要我了
。”
他握紧了拳头,微微发着抖。秀朗的娘在他很小的时候就死了,死因我不是很清楚,好像是急病,秀朗从前也一天到晚拿这件
事来搏取我的同情。
“我已经失去了妈妈,我真的很怕再失去另一个亲人。我虽然照他的话做了,但我心里其实一直想着,等哪天情势逆转,我不
再需要爸爸,而是爸爸得回过头来求我时,我就可以照我的意思去做。等到那个时候,我们就可以重新在一块儿。”
秀朗似乎眼框也发红了,他朝我伸手。
“这些话,我本来不该跟你说的,因为实在太多不确定的变数,我怕你有了期待,到最后又是空梦一场,你会更难过。但看见
你这模样,我又觉得自己再瞒不住了,”
“其实当初一让你离开,我就后悔了,我在婚礼后跑去喝了一整夜的闷酒,喝到秀明跑来找我,把我扛回新屋,我口里还喊着
你的名字,不信你可以找他求证。这些年来,不论跟谁上床,我心里总想着你,我才知道,你始终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