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没有结婚。”
我终于挤出一句话来,发觉听起来好像自跟秀朗邀功,这种体认让我再忍不住热泪盈眶,“我也没有跟任何人上床,整整六年
,就为了你一个人。”
“恒恒……”
秀朗像是很感动似地,他轻而易举地再次接近我,这回揽住了我的后颈,把我的头拉向他的肩膀,“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我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我的歉意好,一切都是我不好,我该死。这六年来,真的辛苦你了,恒恒。”
要是在六年前,不,就算只是几个月前,秀朗带着立树到我这儿时,能够听见这些话,我不知道有多么高兴,说不定还会喜极
而泣。
但现在的我只觉得心酸,无边无际的心酸。纵然不知道秀朗说这些话的目的,也不知道这些话真的还假的,但就算他是掏心掏
肺说的,现在的我也已经无法接受了。
立树放下玩具飞机,圆睁的眼看着我和秀朗,我知道我得速战速决了。
“对不起,”我也跟他道了歉,尽管我觉得没必要。
“阿郎,对不起……这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叫你。不管你是多么出于不得已,我也认同你悔改的心意。”我忖度着适当的用词。
“但是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阿郎,我不一样了,你也不同了,更何况你还有了爱文,还有快出世的孩子,甚至还有整个公司
,有这么多人在等你。你也该学着长大了,不要这么自私,我也不想看到你这么自私。”
我叹了口气,觉得我在那瞬间涅磐了。
“看在你说这些话的分上,立树我会替你抚养长大,你不用再给我任何援助了,如果真想帮我什么的话,就多看看他吧,那孩
子虽然不说,其实他挺寂寞的。你可以派人来接他,随时我都欢迎,现在请你走吧,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了。”
我掉过头,伸手就打开了家门,我还对立树说:“把拔要走了,你和他说再见。”
我真担心立树不配合,没想到立树马上从地上站起来,抛下手里的玩具飞机。
“把拔掰掰,再见。”他还挥了挥手。
真是个好孩子,我不由得心酸地想。
秀朗尴尬地站在房中央,他看看立树,又回头看看我,咬了咬牙。
“好,恒恒,你真的这么无情就是了。”他咬牙切齿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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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恒恒,你真的这么无情就是了。”他咬牙切齿地说。
和秀朗谈话一向不能讲求逻辑常理,我也懒得和他辩了,何况我和他之间的事,再怎么辩论都无济于事,一直以来靠这张嘴的
我,第一次觉得语言是如此苍白无力。
“对,我是无情,你的旧情人吴正桓,是天底下第一等无情无义的男人。”
我又叹了口气,感觉和秀朗讲这半小时的话,花尽了我半生的气力。
“所以现在你可以走了吗,林秀朗?”
“是因为那个男人吗?”秀朗接下来出口的话却令我一惊。
我看他走回榻榻米上,那里摆着立树的图画册,他翻开其中一页,恶狠狠的摊在我面前,正是那张我和杨昭商牵着立树的“全
家福”。
“我刚才等你回来时随手翻的,这是你没错吧?笑得还真灿烂啊,还有这是立树,这个男人,应该不是我吧?”
我心里不知为何一虚,没有答腔,秀朗就更确信起来。
“果然是这样没错,哼,我就想不过几个月功夫,你对我的态度怎么会差这么多。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原来从头到尾,都
只有我一个人还念着旧情,只有我在一头热,你在旁边看我的笑话,我还傻傻地想着你会回到我身边……”
这话说得我又心头火起,但我还来不及发作,秀朗已经大步向我逼近,
“你们在一起多久了?一个月?两个月?该不会一离开我,你们就搞在一起了吧?你就真的这么对男人饥渴?那头大金刚比我
好吗?你什么时候口胃变得这么重了?”
秀朗看起来像真的暴怒似地,他一边说着难听的话,抓住我的手腕,在我的惊叫声中把我压倒在榻榻米上,我一拳挥向他的脸
,他竟用掌心克住了那一拳。
我吃了一惊,本来我是可以踢开他的,这点能耐我还办得到,但阻住我的是秀朗的表情,他圆睁着眼,眼白里全是血丝,红得
像要滴出血来,握紧我拳的手微微发抖着。
他刚才说的每一句话,我都多少有点半信半疑,但这样的神情,是演技再好的演员也做不出来的。
秀朗在吃醋,在为我吃醋。
固然这是男人无聊的自尊心发作,但秀朗是真真切切为了我在愤怒,而且是气炸了。这想法让我顿失抵抗的力量,秀朗像是失
去理智一样,一把撕开了我的上衣钮扣,他整个人骑到我身上,我知道事情再这样发展下去,肯定一发不可收拾。
我听见立树在后面惊叫了一声,我想他大概以为我们要打架,想说我们又不是妖精打什么架之类的。我压低声音,“阿郎,立
树,有立树在,你不要……”
“我才不管立树,你都不管了。你还敢说六年来为了我,没有跟任何人上床,你敢说,你敢说你从没在这里和别人干那档事过
?”秀朗杀红了眼。
我心里一颤,那晚和杨昭商的缠绵浮出我脑海,虽然没有真做,但我们本来也的确想做,还是我主动邀请的。我的脸上不由得
烫了起来,一回神发现秀朗正盯着我,眼神恐怖到像要一刀把我杀了。
“果然是这样。”他说了这一句就没在说什么,只是忽然轻笑起来,双眼的血丝褪了,取而代之的是泪水。
我从没想过秀朗有一天会为了我而流泪,过去不曾有,离开他的六年间,我更是连想都不敢想。
秀朗仍旧骑在我身上,他把腰弯下来,把额头抵在我胸膛上,双拳压着地板,竟像个孩子那样哭起来。我心里的无力全转成了
慌乱,我不知怎地伸出双手,搂住了他的背,他便忽然擒住我的双手,把我重新压回地上。
“我不要恒恒跟别人上床,我不要你跟别人在一起,我要你只看着我一个,只想着我一个,恒恒,我只有你一个人啊……”他
含糊嘟嚷着。
我必须承认我有那么一瞬间,整个人茫然了,茫然到我觉得身上这么哭个不停的男人,现在想对我做什么,想我应承他什么,
我都可以随他去了。
但我没机会验证自己的决心,因为门在那瞬间开了。
我本来就半掩着房门,和秀朗自一起让我失去戒心,我竟忘记把他重新关上。
冷风从门口吹进来,我和立树都朝门口看去,我听见立树叫了一声,“园长先生!”就朝门口跑了过去。
我喉咙咯登一声,几乎没有勇气抬头看去。
杨昭商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便当一类的东西,正冷眼看着我和秀朗。
“我有试着敲门,但是敲很久都没有回应,但又听到里面有声音,我怕你和立树发生什么事,只好试着推门,没想到门没有锁
。”
杨昭商面无表情地说,但我看到他吸了口气,“你没把晚餐的便当带走,我担心你又因此不吃晚饭,所以鸡婆把他送来了。但
显然我来的并不是时候。”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喉咙里一点水份也没有,声带根本无法运作。
杨昭商走到我和秀朗交叠的身形旁边,放下手里的便当,我发现他看了秀朗一眼,害怕得心脏跳个不停,生怕杨昭商一个不爽
,把林秀朗抓起来揉成荠粉,到时候秀朗根本不是对手。
“晚饭记得要吃,里面有低脂的温牛奶,刚放进微波炉里温过的,睡前喝一杯,对你的胃比较好。还有就是要定时吃药,下礼
拜三我替你预约了复诊的时间,晚上九点的夜诊,记得下班后绕去给医生看一下,我……立树也好不再替你担心。”
杨昭商声音平板地说完这些话,又摸了摸旁边立树的头,就依旧面无表情地掉头走出了我的屋子。
我像是大梦初醒似地,蓦地从秀朗身下跳起来,一把推开了秀朗,追了出去。
“等一下,杨昭商!”我大叫着。
秀朗倒是没有多大反应,他和我一样紧盯着杨昭商的背影,坐在榻榻米上目送着他,但我已经无暇注意他了。
我一路追下铁扶梯,但杨昭商的脚程实在太快了,到后面他根本就用竞走的速度。他知道我在追他,还故意走得那么快,实在
没道理,我先是用走的,然后用跑的,到我家附近那个小公园时,还离他有七八步的距离。
这七八步的距离,感觉像是一生都追不上似地。
我终于再也忍不住,对着他的背影大叫起来。
“杨昭商,你给我停下来!”
我叫着,也不管左邻右舍如何侧目了。
“你现在不停下来回头看我,你这一辈子都休想再看见我了!”
这威胁果然奏效,杨昭商高大的背影一震,很快地回过了头来。
四目交投的瞬间,我也不禁愣了愣,因为杨昭商的眼框是红的。我以为我会看到一张愤怒的猩猩脸,像电影大金刚里双子星大
楼顶端那一幕这样,但杨昭商的眼角湿润,鼻头也是红的。他似乎也发现自己露馅,欲盖弥彰地用手背抹了抹。
现在可好了,我在一天之内让两个男人为了我掉眼泪,这到底算是鱼市人生还是菜市人生?我的桃花运枯萎了六年,现在六年
分一次逆袭到我身上就是了。
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选择了最传统的台词。
“杨昭商,不是你想像的那样。”我叹了口气。
我在连续剧里一天到晚看到这种场景,什么老婆打开门发现老公在和自己好朋友私通,要不就是戆厚的男友碰巧看到女友在球
队休息室里和男人拥吻。
每次看到这种剧情,我都会忍不住吐嘈,为什么这些人卧房门都不关好,要做那档事前,也不找个隐密的地方之类的。
但现在真发生在我身上,我才知道这世界真的无奇不有,也许明天就轮到你了。
我以为杨昭商接下来会质问那个人是谁、和你是什么关系,刚刚你们又在做什么等等的,还在心里打了腹稿。
但杨昭商开了口,声音是哑的,
“为什么你都叫我杨昭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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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你都叫我杨昭商……?”
这话牛头不对马嘴,我想杨昭商是不是憋到脑子烧坏了。
“你就叫杨昭商啊,不叫你杨昭商要叫什么?你该不会要说这其实是假名吧?”我脑袋里自动生产出剧情,比如杨昭商是中东
油王的嫡生子,隐姓埋名来到台湾从事教育志业,其实真名是阿里巴巴普撒巴里巴之类的。
但显然沙乌地阿拉伯不出产猩猩。
“我在门口都听见了……他总是叫你恒恒,你也叫他……什么阿郎的,你们彼此都有腻称,但是你却叫我杨昭商,连名带姓地
叫。”
杨昭商竟像在闹别扭似地,紧抿着唇。人家说男人谈起恋爱来有时就像小屁孩一样,虽然这话是女生说的,不过我觉得我过去
也是这样。
我以前也曾经看着杨昭商想过,这么大丛一个男人,哭起来不知会是怎么样,今天竟然就这样目击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有一点好笑,又有一点淡淡的心疼。
“那你希望我叫你什么?”我问杨昭商。
杨昭商还真的给我陷入沉思。
“小商……或是……杨杨……之类的。”他小声地说。
我“噗”地一声,虽然我知道现在真的不适合笑,但我觉得杨昭商自己也觉得还满好笑的。他嘴唇发白,脸上却是微红的,不
知道大猩猩是怎么调节他的脸部微血管的,竟然可以把脸搞成这样。
但这样的杨昭商,我竟觉得说不出的可爱。
“你听我说,”
我决定把话题拐回正轨上,毕竟秀朗已经用掉我太多HP,我不快点回去补血不行。
“事情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他忽然出现在我家里,还是找开锁的非法入侵。他说要看立树,他好歹算是立树的亲生父亲,我
也不能就这样赶他出去。后来他忽然发起疯来,说他其实还喜欢着我,我根本不想理他,他就把我压倒在地上,”
“这时候你刚好开门进来,就成了你看到的样子。”
我一口气说完,觉得身心更累了。恋爱这东西,真是他妈的人类的业障。
“顺带一提,门之所以会是开着的,是因为我在你进来五分钟前,就开门请他出去了,只是他赖着不走,打他也没用。我下次
会记得换坚固一点的门锁。”
虽然这些话里疏漏了一些细节,比如我的心境变化之类的,有点含混过关的意味。但我觉得以杨昭商的状况,实在没必要再继
续刺激他的心灵。
杨昭商静静地听我说完,没有发表意见。我看见他握了一下拳头,有种冲动想拿颗橘子给他,可惜现在这个季节不生产橘子。
“我……一开始说要追你的时候,其实也是带着半分玩笑、半分试试看的心情。”
我瞪大眼睛,杨昭商终于放松了拳头,坐倒公园的秋千椅上,整个秋千被他压得“喀吱”一声,连支架都弯了,我想这个人小
时候一定被公园列为拒绝往来户。
“我本来只是觉得你很不错,又是单亲爸爸带着小孩,说是要照顾你,其实也有一部分是想多关心立树。后来又发现你讲话很
有趣,跟你在一起一点都不无聊,就变得想多亲近你一点,但是直到和你去游乐园前,我都还抱着一种尝鲜的心情和你在一块
。”
杨昭商长长吐了口气。
“我是真的没喜欢过男人,女人的话,至少和前妻结婚时,我以为我是喜欢他的。喜欢上男人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一切对
我来说都很新鲜。像是跟你出去时,不需要等你上厕所等半天、不用消除身上的汗臭味,也不必注意你剪了什么新发型之类,
”
“和你在一起,一切都很轻松、很自在,我慢慢这样体会到。我本来以为这就是和男人在一块的感觉,和女人本来就不一样,
但是我后来发觉不是。”
他看着我,苦笑了一声。
“上礼拜接到你昏倒的消息时,我整个人心脏都停了,连离开椅子冲去找你都差点办不到,因为四肢都软了。直到那时候我才
发现,我竟然在不知不觉间,陷进去了。”
杨昭商像是不知该如何措辞似地,用手比划着。
“说来不怕你笑话,和前妻在一起的时候,我一次都没有这种感觉,她生病时,我只觉得很担心,以及想办法让他赶快好起来
,没有这种手足无措的感觉。更没有那种整个人都被吞进去,不知道东南西北的感受。”
“杨昭商……”
“刚才的事让我更确信了,看到你被管他什么人压着的瞬间,我的这里像是触电一样,一阵一阵麻起来,然后就像被断电一样
,整个死成一片。那种痛连我自己也无法想像,我根本什么也没法多想,眼泪就自己掉了出来。”
杨昭商真的用手触摸着心脏。我默默地听着,
“你听,现在我才感觉到,他稍微又跳动了起来,有血液流过去,但是刚才那几分钟,他真的是死的,一动也不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