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的勇者 下+番外——fouroclock

作者:fouroclock  录入:08-02

他唯一一次感到动摇,发生在十几天以前,这一次的旅程开始之前。

自己可能将会为了佛洛尔向这个国家的国王发出挑战,想到这一点,罗宾就觉得自己的处事原则受到挑战。即使在确认这位国王陛下是一个死灵魔法师,并且对几位圣骑士的堕落与死亡负有责任之后,罗宾也非常明白这一点——即使暂时他将会站在国家的利益面前与国王为敌,但是即使没有这些事发生,自己也会倒像佛洛尔一边。

这有些像公爵大人曾经告诉他的那样:

“永远不要相信密探,虽然他们被培养成泯灭人性的家伙,但人的秉性不会轻易从他们身上消失。这种秉性……让他们有的时候会对一个不值得人的人性命相托,有的时候却会为了一个看起来好不值得的理由出卖你。”

虽然他不是密探,但是这个经验同样适用于他。罗宾知道自己应当忠于国王,这也是一直以来他被教育的样子,但是最后他选择的始终还是佛洛尔,也只会是他的朋友。

这一次,他丝毫没有因为直面自己的内心而感到不安。

罗宾一直以来都十分羡慕佛洛尔。

非常地……羡慕自己的朋友。

佛洛尔有世俗的和非世俗的两层身份,前者决定他必须面对自己讨厌的人和事,而后者给了他不去面对的权利。

罗宾每当必须面对那些腐败的贵族和官员的时候,就会切身感到对佛洛尔魔法师身份的羡慕。

这个使用风魔法的家伙本身就像是风一样,看起来永远无法捉摸,但也不会因为外力改变自己的形态。

对于那些被俗务缠身困扰不已的人来说,这大概是最值得羡慕的生活方式了。

然而即使是这样的佛洛尔,在这短短的几天也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

罗宾不明白这改变是怎么发生的,也不确定这是否发生着。他并不是以理智的分析,而是以自己对佛洛尔的了解来得到这一认识的。

佛洛尔有一部分正在变成另外一个人。

一个更为强大、威严、对自己的一切都充满信心,不容违抗的人。

在他熟悉的那个佛洛尔的基础上,这样一个人正在浮现。

这一路上,佛洛尔的意见都是不容置疑的。

这并不是因为他的意见一定正确,实际上在罗宾看起来佛洛尔对于自己将要面对伯尔巴特这件事,有着孩子气混合了魔法师的天马行空的幼稚。他觉得应当把伯尔巴特的情况同志教会,一旦一个国王被确认和死灵法师牵扯在一起,教皇是有资格罢黜他的,这要比冒险进入首都来得安全很多。而佛洛尔却坚持一定要不借助任何力量,用自己有限的人手来对付伯尔巴特。

这种不容置疑是因为佛洛尔本身……让人觉得一定要服从他的意愿。

在此之前,罗宾没有在任何人身上见到过这种气质。

即使是这个国家的国王,也不是具备这样气质的人。

而这变化发生在佛洛尔的身上,显得突兀又自然,像是他本来就是如此一样。它是如此理所当然,让罗宾只感到有限的担忧和不知所措。

这似乎预示着他们的旅途将会倒像另一个方向。

“真是无趣的两个人啊……”

埃拉克雷的声音一响起,那只黑色的小鸟就从罗宾的手心里飞走了,那离去的动作迅捷到埃拉克雷揉了揉眼睛。

“是我的小密探,可惜她没有带来什么有用的消息。”

罗宾看了看自己手掌上残留的面包屑,最后一翻手,把它们倒在了草地上。

“真可惜。不过我想不用看就知道,首都现在一定在一片白色恐怖当中。已经有多少人掉了脑袋?恐怕是一场大清洗。”

罗宾叹了一口气。

这场在王国权利中心进行的斗争已经持续了二十年,终于迎来了一场血腥的结局。

站在新王对立面的大多是这个国家的大贵族,有很多出身于根深蒂固,有能力把持朝政的家族。在罗宾看起来这些人对于这个国家完全是累赘,但是在他的年纪,即使再冷静也无法真正平静面对那些曾经是自己曾经是自己同僚的人一起上了绞刑架或者断头台,更何况牺牲者中还有他们的家人。

罗宾很肯定有几位和自己私交不错的公子和小姐已经脖子上套着绞索挂在刑场上了。

“你应该去看看那两个家伙现在滑稽的样子,佛洛尔总是说自己是纵横情场的花花公子,不过看他那副生涩的样子就能知道他的事迹中有多少吹嘘的成分。而诺恩呢……这位小朋友真是一块木头,看起来就算佛洛尔告诉他他给他生了一个孩子,他也会是那副发呆的样子。”

埃拉克雷像是没有注意到罗宾的心情一样絮絮叨叨地坐在了他的身边。罗宾知道这是他安慰他的方式,对于埃拉克雷来说,消解忧虑的最好方式是暂时忘记它们,然后多想那些令人愉快的事。

这这位炼金术士相处的点点滴滴这时候浮现在他的脑海里,确实让他感到一阵轻松。

“这样的组合很有趣。”

他说。

“你不觉得太快了一些吗?他们才认识多久,他和约瑟夫之间也才……”

“来得很快,但未必不长久。”

“可是诺恩……”

“你怎么看诺恩?”

罗宾在埃拉克雷沉吟的时候反问他。

“唔……是个挺可靠的小鬼。”

埃拉克雷装作自己才刚刚认识诺恩的样子,正经八百地回答起这个问题。

这其中其实掺杂了一些回忆。

在埃拉克雷漫长的记忆中,第一次见到诺恩时候的景象,到现在都还十分清晰。

那是发生在距今一千年前的深渊之中的事了。

埃拉克雷能清楚地记得当时的事,并不完全是因为诺恩的关系。

在那一天,一道前所未有的巨大裂隙撕裂了深渊的天空,至今仍像伤痕一样挂在那里。

深渊和他们称为“地上世界”的这个人类生活的世界之间,有一道伟大的障壁。即使是深渊之王佛洛阿雷亚,这个相当于深渊中的“神”的人,也无法直接跨越这一界限。这道屏障是相对的,人类同样无法来到深渊之中。

在召唤开始之前,只有少部分深渊中的贵族,才会通过占卜之类的手段,偶尔窥视那个遥远的世界。

埃拉克雷参加过两次这样的活动。印象中,他现在所处的这个世界是有着明媚景色的小小的天地。

但是后来,人类找到了突破这一障壁的方法。

那些人类中的召唤士通过运用自己的魔力,在两个世界之中制造裂隙,然后通过缔结契约,召唤深渊之中的野兽为自己服务。他们提出的交换条件对野兽来说极有吸引力,所以有许多强大的野兽甚至不惜忍受通过狭小裂隙的痛苦来到人类的世界。

在人类的召唤最为频繁的日子里,野兽生活的森林和平原地带,大大小小的裂隙随处可见。不过深渊住民和贵族并不担心会误入裂隙,毕竟相对野兽而言,他们太强大,无法通过那么小的缝隙。

后来他们才知道,吸引那些野兽的气味,来自于人类的灵魂和血肉。

尤其是人类的灵魂,据说野兽一旦尝到那种甘美的味道,就会因为过分怀念那味道而陷入永久的饥渴之中。

埃拉克雷也在一些酒会和更私人的谈话中听到贵族们的议论。他们都好奇人类的灵魂到底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不过好奇归好奇,他们可不会也不可能像是野兽一样接受人类的召唤与驱使的。

佛洛阿雷亚对此采取听之任之的态度。他曾经询问过深渊之主是否要禁止贵族们进一步议论这件事,因为有些人,尤其是贵族中年轻气盛的好事之徒确实有可能为了品尝这份传说中的美味而暂时忘记自己的尊严。

“那很有意思,你不觉得吗?埃拉克雷?”

他是那么回答他的。

不过因为裂隙的存在,确实曾经发生过一件事。

那件事让他的两个朋友选择对抗佛洛阿雷亚,并且最终成为了流放者。

记忆的闸门一旦打开,发生在同一时段的事件像是洪水一样,一下子充满了他的头脑,不留下思考的空间。

诺恩出现在深渊之中,正是在那道裂隙打开之后,也许他正是通过这条道路,成为第一个坠落深渊的人类。

那天晚上从人类世界传来的声音响彻深渊的天空,那是人类的临死前的哀嚎、为了生存而发出的吼叫,以及对一切杀戮的控诉混合着的声音。比这些刺耳的是隐藏在嚎哭声下的持续不断的低声细语和诅咒。

似乎是人类的世界中发生了一场重大的变故使得无数人死亡,然后有一位召唤士以此为契机,扯开了这条巨大的裂隙。

它是如此巨大,让埃拉克雷相信即使是贵族也能通过它通往人类世界。

谁也没有听到人类召唤的声音,唯一的失踪者是流放者泰奥多尔。不过既然这个男人选择对抗佛洛阿雷亚并且接受了自己的命运,那么他是化作尘埃消失了还是前往了人类世界,都已经和深渊没有关系。

埃拉克雷再次注意起这道裂隙,是因为听到一则奇怪又有趣的传闻。

有一个人类的剑士坠入深渊。这个人类带着一件力量强大的魔导器,不仅野兽们疯狂涌向他出现的平原,如果那片平原是不是深渊住民的禁地,也许有些贵族也已经按耐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了。

那片无名旷野是深渊之中唯一的不毛之地,流放者们都会被勒令徒步穿越这片茫茫的石地,被剥夺自己作为深渊住民的一切,最后迎来自己的结局。佛洛阿雷亚是唯一可以通过那里的人。埃拉克雷曾不止一次见过自己的主人面向着这片凄厉的红黑石地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这时候他就会在对他膜拜的同时,产生奇怪的想法。

也许陛下是感到寂寞了?

当然他从来没有把这个想法吐露出来。

被他们这些部下与臣民环绕着的深渊之主会感到寂寞,这像是无稽之谈。

那一天,当佛洛阿雷亚和往常一样望着无名旷野被雷电和乌云遮盖的尽头之时,他不经意间提起了那位剑士的事。

“就是地上世界拉开一条前所未有的巨大‘裂隙’的那天,那个男人从这里失去了踪影。原本那个流放者最后的下场不需要惊动您,但是最近我听到一些有趣的风声。在那里出现了一个奇怪的剑士。那名剑士带着一件属于召唤士的魔导器作为诱饵,在那里肆意捕杀野兽。”

“是那些尝过人类血肉味道的野兽?那没什么不好。”

“但是我还得知一个传言……那名剑士是一个人类。”

“人类吗……很有意思。我要去那里看看。”

“陛下,现在?”

“既然已经来到这里了,为什么不呢?我去了,埃拉克雷。”

当时,他就是那样说着,然后进入了无名的旷野。

埃拉克雷在旷野的外围花了一个月的时间等待他的陛下的归来。而归来的佛洛阿雷亚的身边多了一个人。

那位黑色头发,有着白净面孔的年轻人的怀里抱着用从佛洛阿雷亚的长袍上撕下来的布料包裹着的东西,那东西散发着纯净的魔力,看上去正是那件传说中吸引了无数野兽的魔导器。

但在埃拉克雷看起来,这件魔导器远不如他的眼睛让人难忘。

蓝色的火焰跃动在半透明的,有宝石般光泽的眼睛里,像是这双眼睛本身就是燃烧着的宝石,时不时有零星的焰花飘散出来,散入空气中,使得他的眼神更加难以捉摸。

他看到的,是这个人把视线从佛洛阿雷亚的身上挪开的一瞬间。他看着佛洛阿雷亚的时候,那一刻,像是在他视线之中存在什么永恒的东西一样,让人难以释怀。而当他的目光扫向他的时候,那美丽的蓝色火焰中隐藏着的锐利气势让埃拉克雷打了一个冷颤。

虽然只是一个人类,但这个人是一个佛洛阿雷亚愿意让他站在自己身边的强者。

善于解读他人思想的埃拉克雷对强者的判断,要比用眼睛用感知去判断的人准确得多。

让埃拉克雷无法理解的是,这个人类在佛洛阿雷亚向前踏出一步的时候,顺从地跟在他的后面。

虽然有强者的实力,却没有相应的自觉。

埃拉克雷不知道是应该为了这样的强者最后被佛洛阿雷亚收服而感到高兴还是要为了这个人居然没有丝毫的自觉而感到可笑。

“你没有回去吗?”

“我偶尔也会觉得在这里吹吹风看看这无聊的景色不会浪费我的时间,陛下。”

“那么我很高兴,你是我第一个介绍给诺恩的人。说实话,即使是你,我也会觉得有些不乐意,大概这就是妒忌的情绪?”

埃拉克雷吃惊地看着用自然的口气说出这段话的佛洛阿雷亚。他的陛下这时候正用一只胳膊揽着那个奇怪的人类,宽大的白色袖子几乎把他不高的身影整个都盖住了。

这时候他才开始打量起他的面孔。

那张白色的小脸以人类来说,十分年轻,说是青年人,更像是少年。他的样貌虽然不出挑,但很耐看,称得上可爱。当他被佛洛阿雷亚完全纳入怀中的时候,那种强者的感觉、锐利的气息都从他身上消失了。

他抬起头,和佛洛阿雷亚对视着,而他的主人也感受到了他的视线,十分之温柔地看着他。

这是埃拉克雷第一次见到爱情这样无以名状的事物的切实表现。直到现在,他回想起佛洛阿雷亚当时的表情,都会觉得心胸中被温暖的事物充满着。

“你是不是也觉得他是个有些奇怪的年轻人?”

“何止是奇怪,不仅剑术强得不可思议,冷静和见识都不符合他的年龄。”

埃拉克雷随口应了一下。

“说起剑术,确实让我自愧不如。”

“恩?”

“我的剑术在同龄人中属于佼佼者,我的老师们也夸奖过我的悟性和努力。但是我的剑术还比不上一个比我小几岁的年轻人,让人有些妒忌。”

罗宾虽然那么说,脸上却只有向往的神色。

“也因此,虽然他身上有很多说不明白的地方,我选择信任和接纳他。我相信一位这样强大的剑士。”

“你可不像是靠直觉来做事的人。”

“这一路上遇到只能用依靠直觉的事太多了。”

罗宾说的是那天晚上,诺恩提出要由自己带走佛洛尔的事。

他相信,如果当时自己拒绝了他,诺恩也完全会出手击倒自己然后带走佛洛尔。而且他确实有那样的实力。

“……但还是……快得不可思议。”

埃拉克雷嘀咕说。

在深渊之中,并不是没有人向佛洛阿雷亚献上爱情。确切说,如果他们的陛下有那样的需要,他们随时可以把他们对他的忠诚转化为爱情。从这一点上来说,他们所有人都爱着佛洛阿雷亚。

但他始终对他们一视同仁。

仰慕佛洛阿雷亚的深渊贵族中不乏有着能够与深渊之主一战的实力的人,因此埃拉克雷一直想不明白:虽然诺恩确实很强,但佛洛阿雷亚到底为什么决定他是自己的爱人,而不是其他任何人。

也许在两个人相遇的一瞬间,会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最后决定一个人会爱上另一个人。

那种力量即使在一千年之后,一个人已经完全忘却了往事的时候,依然在发挥作用。

但是他不想承认这一点。

“佛洛尔渴望自由。”

罗宾思考了一会儿,说。

“他已经很自由了。”

“即使他能够在西斯勒的各处游荡,那也不是自由,在这里,在伯里纳还是有东西束缚着他。而他从很小的时候开始,从他还不明白束缚自己的是什么时候开始,就想要摆脱它们。”

推书 20234-06-05 :像大树一样高 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