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遥远的天空（S间谍迷情外传 出书版）BY 英田沙希

江波一直不愿意成为哥哥的绊脚石，因此他很可能屈服于井泽的威胁。

他打从心底感谢筱冢替自己保守秘密。是筱冢提议叫井泽到旅馆，以便观察井泽。从一开始筱冢就预测到井泽可能会威胁江波。筱冢那从外表看不出的弹性思考能力与大胆的行动力，让江波佩服不已。

筱冢说过，他无法定义江波的个性，但江波也一样无法理解筱冢。不管与他对谈多久，还是掌握不到筱冢这个人的全部样貌。

筱冢的双眼如平静无痕的水面，想知道他的内心而窥视其中，水面上映照出来的却只有自己的脸孔。水虽然清澈无比，却看不见水底。

——因为看不见所以更想看吗？还是说因为有秘密所以才想揭开秘密？

江波最近时常想着筱冢，不自觉地在意起这个人。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是因为好奇，还是有其他原因。应该说，他并不想深究原因。

逐渐陷入沉思的江波听到一阵刺耳的电子音乐。只见堀下从裤子口袋里拿出手机，向江波使了一个眼色之后接起电话。

「我是堀下，辛苦您了……是，知道，跟上周一样在六本木的夜店。了解，那么，待会儿见。」

堀下挂断电话，一脸奸笑地拍了拍江波的肩膀。

「我们的坏老头今晚也会去夜店逍遥，换你出场了。」

「我正有此意。」

打电话来的是跟踪巴朗尼科夫的白井。江波与堀下赶往白井乘坐的调查车，与他换班。

井泽可能已将江波的照片给巴朗尼科夫看过，因此在筱冢的指示之下，江波只得暂时停止跟监工作，在后方的调查车上负责支援。不过，这情况却因为巴朗尼科夫突然开始固定光顾夜店而有了变化。

这家夜店的客人以外国人与时髦的日本年轻人为主，但公安部的调查员中，看起来严肃正经的人居多，这样的人进去这家夜店反而引人注目。不过，江波的气质能轻松融入周遭的环境，因此由他在夜店里就近监视巴朗尼科夫是最适合不过。

江波打扮花俏，戴上金色假发，随着音乐晃动，一边偷偷监视巴朗尼科夫。

上了年纪的人还跑来这种夜店跳舞是有点奇怪，但巴朗尼科夫的身材苗条、外表英俊，让他混在日本年轻人里跳舞也不显得突兀，加上日文能力不错的他在沟通方面并没有问题。

江波终于知道为什么筱冢愿意让他继续担任卧底调查员，这应该是想在巴朗尼科夫开始光顾夜店之后，有个可以混进去调查的适当人选。筱冢依然记得，在过去的调查资料里清楚记载着巴朗尼科夫习惯上夜店的事。

「不过啊，如果他太专心玩乐而耽误工作，我们也很伤脑筋。」

也难怪堀下会这么说。巴朗尼科夫这阵子都没有找国防部的事务官——须饲满弘，原因不明。但是，巴朗尼科夫绝对是基于某种原因才接触须饲，他不可能放弃这一条线。

公安要找到线民也得花费不少时间，有时还得花上好几年以取得对方的信任，还常常在这过程中陷入胶着。

「没多久他一定会有所行动。」

说是这样说，但是这阵子大家的工作士气都很低落。

最大的原因是因为不管调查结果如何，都无法逮捕巴朗尼科夫。他们明知如此还是只能多方收集证据，至少要令巴朗尼科夫元气大伤。

如果努力到最后不但找不到违法的证据，还让巴朗尼科夫逃回俄罗斯，这次的调查也只能就此结束，难怪大家都很难提起劲调查。

连年轻的江波也常有某种空虚的感觉，怀疑自己的工作是否真能阻止间谍的活动？他们没有办法痛快地打死停留在甜美果实上的苍蝇，只能挥手赶走它，然后咬牙切齿地看着苍蝇继续飞舞。

「江波，白井回去了吗？」

筱冢突然打开门走进来，江波赶紧站起来。

「是，他刚刚回去。您有急事找他的话，要不要我替您叫他回来？」

筱冢望了一眼无人的办公室，回答说「不用了」，接着靠近江波的办公桌。

「你留下来处理文书吗？」

「是。我对此有点不拿手，所以花费不少时间。」

筱冢看了江波的手，露出促狭的笑容说：

「好丑的字，你应该写好看一点。」

「我也知道，已经很努力写好看了……」

江波撇撇嘴，像要藏拙似地整理着散乱的文件。他从以前就常被说字难看，江波对此也觉得很自卑。

打算将工作告一段落的江波整理着桌面，这时突然想起一件事情。记得傍晚时宇津见与筱冢一同前往内调，并说他今天会直接回家便走出办公室。

「参事官，今天您与宇津见股长一起开会，会后您是一个人回来的吗？」

「本厅那里也有个会要开，刚刚才结束，我是回来放资料的。」

警察厅就在警视厅隔壁，移动并不算太麻烦，但筱冢为了放资料而专程回来一趟，足以证明他做事谨慎。

「原来如此。不停地开会很辛苦吧？」

「跟在外面跑的调查员相比差远了。你要回去了吗？」

「是，我差不多整理好了。」

「真的？还是说被我取笑字难看，所以不想继续处理？」

看见筱冢认真的表情，江波反而有点不好意思，但他又不好意思说「没错」。

「真抱歉。这样吧，为了表示歉意，让我请你喝一杯。当然，如果你愿意的话。」

江波装出考虑的样子看着筱冢。

「只请一杯吗？」

筱冢露出微笑，然后像是被抓到语病似地拍了拍江波的肩膀。

「我更正，你不管喝几杯都行。」

「那我接受。」

走出警视厅大楼之后，筱冢问说能否用走的到日比谷。江波答应之后，两人便走过樱田门前的路口，从内堀通往日比谷的方向走去。

周末的晚上，路上的车子并没有平日那么多。栽种在皇居护城河边的柳树被温热的夜风吹拂，左右摇曳着。

「您常常从这里走到日比谷吗？」

「如果没下雨的话。我喜欢走路，有益健康又能想事情。」

CAREER警官当中有人让公务车接送上下班，但筱冢却搭电车通勤。

「要在日比谷喝酒吗？」

「这个嘛……你明天也休假吧？不介意的话，要不要来我家？要喝很多的话，最好找一个喝醉也无妨的地方。」

突然被邀请到筱冢家，令江波忽然感到慌张。

「方便让我到府上打扰吗？」

「就是方便才邀请你啊。不过，在我家的话可能会有些招待不周吧。」

「我并没有特别的期望。」

江波说完才觉得不妙，不过筱冢丝毫不介意地笑了。

「对不起，我不是嫌弃参事官家。我想说的是，参事官不需要特别招待我。」

「我知道，你真是个有趣的人。」

江波曾被人说「得意忘形」，或是「一点就通」，但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被说「有趣」，令他不知该如何回应。

「对了，听说昨晚堀下跟丢了目标？」

「是。巴朗尼科夫的警觉提高不少。他只不过是从夜店回家，却好像在防备什么。」

江波在夜店里监视时，巴朗尼科夫如同往常一样，轻松地玩乐着。江波心想，从他与长相可爱的日本年轻人特别亲昵的态度看来，巴朗尼科夫果然是同性恋。但在此时，巴朗尼科夫便与那名青年道别了。

江波通知留在调查车上的白井，巴朗尼科夫已经走到店外的消息后，这次换堀下下车开始跟踪。但没多久巴朗尼科夫便甩开堀下，脱离监视两个小时之后才回家。

巴朗尼科夫刻意甩开跟踪的调查员，很可能是为了跟神秘人物碰面。不过，根据监视着须饲的调查员之报告，须饲当天回家后便再也没有外出。

那段空白的两个小时内究竟发生什么事？巴朗尼科夫见了谁？很可惜，江波他们没有办法得知。

「他一定是想隐瞒些什么。你那边如何？井泽后来曾找过你吗？」

「没有。」

「是吗？那就好。」

来到日比谷车站附近时，江波鼓起勇气提出一直很想问筱冢的问题。

「请问……您前阵子提过的相亲，后来怎么样？」

「相亲啊？我还是拒绝了，结果被榁木先生唠叨了很久。」

之前江波强烈建议筱冢去相亲，现在听到他拒绝却松一口气。江波对此有点气恼，毕竟筱冢要不要再婚都不关他的事。

等红灯时，江波偷偷望了筱冢的侧脸一眼，在心里骂着自己「真是个蠢蛋」。

从日比谷站到筱冢家的所在地——千驮木站约十分钟。出了车站后走没多久便来到一栋品味高尚的大楼前，筱冢家就在这栋大楼的五楼。

筱冢家收拾得十分干净整齐，不太像独居男人的家。室内没有多余的物品，看起来稍嫌冷清。唯一的装饰只有挂在客厅的画，画中人物是一名以柔和笔触画出的女性，江波好像曾在哪里看过这幅画。

「这幅画是哪位画家画的呢？」

「卡西纽尔，是我弟弟送给我当作搬家礼物的版画。」

「您有弟弟啊？」

江波坐在客厅的地上询问，筱冢回答说是亡妻的弟弟。

这么一说，江波好像听神津说过，筱冢的小舅子毕业于东大却选择当非CAREER警官。江波认为，既然是东大生却选择当地方公务员，无疑是愚蠢的选择，简直是如同亲手摧毁人生一样。

「你先喝吧，我去准备下酒菜。」

筱冢将啤酒与柿之种米果放在桌上，随后一边卷起衬衫的袖子，一边走向厨房。江波一个人喝了一会儿，又觉得不安而起身走到厨房。

筱冢熟练地削着牛蒡，江波看着筱冢问：「有没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地方？」

「没有，你乖乖坐在客厅等就好。」

筱冢不由分说地将江波赶出厨房，江波只得黯然走回客厅。看样子筱冢不喜欢别人帮他做菜。

「每道菜的搭配不是很好，你随便吃吧。」

筱冢从厨房拿出的食物有凉拌豆腐、炸牛蒡、腌黄瓜，最后是烫鸡胸加上三叶菜与辣酱油做成的小菜。豆腐上摆满昆布丝与小葱末，再淋上筱冢推荐的柚子醋一起吃，这让平常不是特别爱吃豆腐的江波也吃到欲罢不能。

「您这么会做菜，的确不需要再娶个太太。」

江波本来还在犹豫该不该用这种形容来称赞筱冢的手艺，最后仍是忍不住说出真心话。虽然这些下酒菜都不是太复杂的菜色，只利用冰箱里的食材，但能在短短时间内准备出这些菜实在厉害。

两人喝到一半时，筱冢改喝烧酒，江波也跟着换酒喝。他感到醉意渐浓，但仍一杯接一杯地喝着。

「筱冢先生，您今天喝了不少呢。」

之前一起到居酒屋喝酒时，大约两个小时后就离开，总共才喝了两瓶啤酒，但今晚筱冢喝酒的速度比平常快。

「今晚有喝酒的气氛，而且我不会在外头喝太多。」

「这样啊。」

江波一边附和，一边佩服地想，因为筱冢总是很小心谨慎吧。

「所以我才找你回家喝。不好意思，硬拉着你来我家。」

「哪里的话。如果我不愿意，在您邀我的时候，我就会找借口拒绝了。」

筱冢听了，笑着说：「没想到你很诚实地面对自己的心情嘛。不过，我也觉得这样比较轻松。世界上最可怕的，就是那些总是对你面带微笑、毕恭毕敬之人的真心话……对了，你为什么想学俄罗斯语？」

「为了一个很无聊的理由。因为我的初恋对象是俄罗斯人。」

「喔？」

筱冢眯起双眼，像是很想听江波的故事。

「他是来自俄罗斯的留学生，是我父亲朋友的小孩，暂时住在我家。那是我十二岁时的事。他长得很好看，我对他一见钟情，为了接近他而请他教我俄罗斯语。」

「嗯。后来你有跟他告白吗？」

「没有，因为他很显然只爱女生。结果我什么都没表示，两年后他就回去俄罗斯。我觉得就此放弃好不容易学会的语言很可惜，所以之后还是继续学习。」

「真了不起。」

不知为何，筱冢说了这样的感想，令江波瞪大双眼。

「为什么？」

「你还没有忘记初恋情人，所以才继续学俄罗斯语。」

「才不是！」

江波拼命否认，但是筱冢依然自顾自地点头称许。江波很想对筱冢抱怨「大叔，仔细听人说话好吗」，不过这样显得不够成熟，所以最后还是放弃。

很久没有这么痛快地喝酒了——喝下的酒让江波不由得这么想。

江波已经喝得有点醉，筱冢却完全没事。长成这样却有惊人的酒量根本算是诈欺，江波对此感到有些不甘心。

喝到深夜，两人聊天告一段落时筱冢的手机响了，似乎是收到简讯。只见筱冢面带微笑，读着不知是谁寄来的简讯。

「您好像很开心呢。是谁寄来的？」

「小舅子。」

筱冢让江波看了看手机画面，寄信人是「椎叶昌纪」，主旨是「抱歉，这么晚了」，内文则写着：「生日快乐。下次碰面时，让我请你喝杯酒。」

「咦？筱冢先生，今天是您生日吗？」

「是啊，连我自己都不记得呢。刚过了十二点，今天是我生日。就在刚才，我已经变成四十一岁。」

筱冢一边回答，一边飞快地打着简讯。

「生日快乐！您跟小舅子的感情真好。」

「我有两个哥哥，但是跟他们一直处不来，反而跟妻子的弟弟比较像是亲生兄弟。」

感情好是不错，但是刚过十二点马上传简讯祝姐夫生日快乐，这样的行为让江波觉得很像女孩子，对此有点不欣赏。

「哪像我，只有那些酒家小姐愿意传简讯祝我生日快乐。」

「你也去那些店吗？」

「应酬时偶尔会去。感觉不是很有趣，不过我长得还不错，算是很受小姐欢迎。」

筱冢笑着听江波这么说道。筱冢看来跟酒家不太合，但应该会去高级酒店应酬。他是个酒品好又绅士的男人，一定很受小姐欢迎。

如果自己是酒店小姐，也会很想坐在筱冢身旁吧？江波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想，就自然而然这样觉得，因为筱冢的确是那样好的一个人。

「筱冢先生，我可以问一个很无聊的问题吗？您都是怎么处理那方面的问题呢？」

「哪方面？」

筱冢一脸疑惑地询问，江波拍着桌子说「就是那个啊」。江波知道自己喝醉了，却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行为。

「就是生理需求啊！您应该不会去洗土耳其浴吧？还是说您有个不啰嗦的秘密情人？」

筱冢一脸无奈地叹气。

「没想到部下会替我担心性生活。」

「没有情人，难道靠右手解决？您正值壮年，这样未免太悲惨。」

「——江波，你该不会对我有意思吧？」

突然被筱冢这么一问，江波显得有点慌乱，脸红得像是要喷出火。

「您在说什么啊！怎么可能呢！」

「既然不是，就不要再问这些问题。很抱歉，我并不想跟部下讨论那种话题。」

筱冢没有生气，却散发出一种不容许反驳的气势。

「对不起。」

「不需要道歉，是我让你喝太多。再喝下去，你明天会很不舒服。我帮你铺床吧。」

筱冢说完便离开客厅。

江波咂舌着抓抓头。虽说他是因为醉意才变得比较开放，但是，为什么会对筱冢说出那些话呢？真是失礼至极。

江波一直觉得对某人有意思时，才会在喝酒时对人说些下流的话。这么说来，难道自己真的对筱冢有非分之想？

可是，他已经喝醉的头脑怎么想也无法理出一个确切的答案。

「我在隔壁房间替你铺好床了，去睡吧。」

筱冢打开客厅的门，站在门口对江波说道。

「枕头旁边有T恤与四角裤，换了衣服再睡。」

筱冢的口气好像学校里对学生下命令的老师，喝酒的气氛顿时消失无踪。江波沉默地站起身，但喝醉的他无法站稳脚步。

「小心！」

筱冢伸出手扶着江波。

「没事吧？你真的喝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