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跟我说过,只有抱着喜欢的人,轻一些怕失去,重一些怕伤到,不轻不重的,双臂会不由自主地轻颤,患得患失,紧张一
般。
我现在知道,还有一股无措。只受到一个人的疏离,却好似受到全世界的敌视,挣扎,呐喊,在现实面前,都无济于事。
陈天瑾松开了我——我始终不明白陈天瑾为什么再怎么舍不得,也能做得那么从容。
“不早了,回家吧。”
“你收拾东西做什么?你要走了吗?是不是以后不回来了?”
“一切等Tina的孩子生出来再作打算。”我咬住下唇,又听他说,“你要是不想我走,我可以不走的。”
我咬得更紧了。
“别咬了。”他有些局促地摸着我的下巴,掰开我的下唇,“我以后还住那里,你要是想我了,可以来找我。”
我点头。他在我额头落下轻轻一吻:“回去吧。”
我转身。他叫住我:“等等。”
他取下我手中的装着画纸的袋子:“可不可以送我一张?”
我呆了呆。他就取了出来,选了画得最好的一张。是我靠在小白家阳台睡觉的那张。我看着他,心里涌上一股奇怪的感觉。
陈天瑾把袋子还给我,说:“谢谢。早点回去吧。”
我莫名其妙地就乖乖回了家。
两年前的一天傍晚,我举着一把裁纸刀对小白宣称要和陈天瑾来一个了断。两年半了,今天才算是断了吗?
两年前是个开始,现在是个结束。两年前心没有打开,今天开始,心里落得空空落落,却什么都装不下了。
一场喧闹华丽的梦。最不忍的是,害我爸烦心了;最后悔的是,把小白搭了进去;最不甘的是,陈天瑾到最后都没有向我解释
任何实质性的问题;最遗憾的是,没有听他亲口说爱……
我以为陈天瑾那么完美,就应该给我一段完美的恋情。可惜他并不完美,甚至残缺得需要被爱。
我也学着陈天瑾,把Tina找人拍的照片放进相册,紧接着把相册塞进最偏僻的角落,用十几本书掩盖住。第二天又忍不住,拿
出来翻看。看完后坚定地塞回去,来日依然禁不住诱惑。
看着看着,可能就习惯了吧。也许我翻看的时候,陈天瑾也别处在怀念着。
我把小白的事情告诉唐露露的时候,唐露露很沉默。我对她说:“一切都是我的错。”
唐露露眼神有些伤感,打量着我的脸说:“你这种人,活该被骗。”
我以为唐露露会就此不和我说话了。结果一切都还像以前那样。只是我的生活中少了两个人。
我没有去找陈天瑾。万一哪天遇上了Tina,就尴尬了。我不能跟女人计较,但别人给我委屈,我也不能受着。见到她绕道走就
是。
自从我认了错,我和唐露露冰释前嫌,唐露露再也不对我爱理不理了。
我生日前两天,我以生日礼物为名敲诈唐露露。唐露露颇豪爽,带我去逛街,礼物自己挑。
想当年唐露露生日的时候,我给她定了一块蛋糕,而且是让人送到学校来的。当时这件事轰动全校,于是学生会长和副学生会
长的恋情进一步公开化。小白那时候还挺高兴——我和谁牵扯上小白都不介意,独独介意和陈天瑾有牵扯。现在想来,大概是
两人的气场太强,斥力比较大吧。
某专卖店橱窗展示了一套衣服,红灰格子的短裙,配一条白衬衫,黑色窄领带。唐露露挽着我的手说:“如何如何?”
我摸着下巴,看看短得不像样的裙子说:“甚好甚好。”
“你有一套衣服和这个配起来像是情侣装啊。”
我想了想:“貌似貌似。”
唐露露摇了摇头:“那我不买了。”
我不满:“为什么啊?”
唐露露抬起眼皮瞄了我一眼。我说:“你要真喜欢的话,我以后不穿那件衣服。你尽管买。”
唐露露不大乐意地望着旁边婴儿用品店。我哄她:“买嘛买嘛。算我求你。”
“那你付钱。”
“为什么是我付钱?”
“哪有女生买衣服,男生陪着不付钱的道理?”
我肉疼:“好——吧……”
唐露露挺高兴:“安帅,带你逛街真好,又体面,又不用花钱。”
“哎哎,你是来帮我买生日礼物的。”
我俩踏进店门,营业员就靠了过来。谁料店员是唐露露初中同学,两人几百年没见面似的抱在了一起。得知唐露露看上了那套
衣服,店员马上拿了过来。
我摸着下巴不坏好意地说:“露露,去试试衣服,让为父看一看。”
此“为父”非彼“为夫”,可听着挺引人遐想的。唐露露没在意,店员倒多看了我几眼,小眼神看得我心神荡漾。
店员陪唐露露一起进更衣室,我百无聊赖站在镜子前面瞅。今天唐露露来我家等我,出门前说:“既然你陈安然要跟我唐小姐
出去,怎么能这副鬼样子出去见人?”
于是唐露露把我打扮成衣服特风骚的富家子弟的模样,连指甲都给我剪了,末了还准备给我画眼线,搞得是要去结婚一样。
我说:“别给我画,我又不是女人。这副样子出去人家以为我是同性恋呢。”
唐露露火了:“你他妈就是一同性恋。”乖乖,国骂都出来了!
“听你这样说,爹特心痛。”
我抱怨我那清新自然的形象彻底被毁了。唐露露说:“还清新自然呢,一看你就是一非主流。”
“我觉得我的形象很浑然天成啊。”
“是是是,一副失了恋死了情人人生郁郁不得志明天看不到日出的浑然天成的非主流形象。”
“有吗?我一直觉得我有那种出生书香门第举手投足墨香飘逸文学素养奇高学术气息浓厚的非凡气质。况且子承父业,我已经
打定主意要当一名人民教师了。”
“子承父业?你确定你是要承你爸的业而不是承别人?”唐露露不屑一顾,“你还是不要去荼毒祖国的花朵了。我觉得你适合
去我们高中出门左转一百米处的青燕巷巷尾那家店铺做店长。”
“青燕巷是哪里?”
“就是你每天放学要路过的那个巷子,传说闹鬼的那个。”
我这才想起来,青燕巷就是陈天瑾智斗“光的三原色”,与我共同演绎一场美救英雄的滥俗戏码的背景场地。那个巷子的巷尾
的店铺……
“甜品店吗?你觉得我适合做甜点师?但是我不喜欢甜食……”
“不是!是甜品店外面那个。”
我皱眉:“外面那个?修自行车的?”
“对!”
“我了个去!”
唐露露语重心长:“你这性格真的不适合当老师。”
陈天瑾也给我说过这话。他说我适合当医生。
我说我当老师是误人子弟,当医生岂不是草菅人命?误人子弟总比草菅人命好吧?
陈天瑾就说了,虽然误人子弟和草菅人命的本质是一样的,但是同样性格的人,面对老师和医生这两种职业时态度是不一样的
。换句话说,误人子弟是慢性的,草菅人命是急性的。误人子弟提不起人的危机感,但是当面对垂死之人的危急时刻,人的潜
能就会爆发出来。
我很自暴自弃地说,当医生难免要面对病痛死亡,我这种经不起考验的人还是去当个闲散的老师比较好。
陈天瑾说,勇敢坚韧的意志不是天生的。去当医生就是为了驱散我这种人的惰性,磨砺出意志。
我当时觉得他说得特有理,我说:“看不出来,你居然会说出这些道理来。”
“我毕竟是老师,不光是教书先生。”他说,“况且,你不光是我的学生。”
我除了学生还是什么,他终究是没有说出来。
我在专卖店里面等了半晌,两个人都没出来。心想不会是那什么吧……
走到外面转一转。隔壁是一家婴儿用品店,我走到橱窗门口看见婴儿的衣服,花里胡哨地,倒挺可爱。店长别出心裁地在窗玻
璃上贴了一些婴儿的照片,都是一些粉嫩粉嫩圆嘟嘟的脸。
我原先是不喜欢小孩儿的,但是看到照片忍不住去想陈天瑾的孩子应该特别可爱,一定和陈天瑾小时候一样。想到这里才记起
陈天瑾的孩子快要出生了,我是不是该买两件衣服送他。
想到陈天瑾收到衣服兴许会想歪了,我无趣地摇摇头,转身回去。这时候后面有个清脆的女声叫我的名字——不对,比叫名字
更亲切一些:“安然。”
我回过头,看见Tina挺着大肚子推门走出婴儿用品店。我杵在那里,有些无措。这时候,门内又出来一个人,望见我时,眼镜
闪了闪:“安然?”
chapter 81
橱窗里映出我的脸,惨白惨白。
我强笑:“陈老师,乔老师。真巧。”
“怎么能这么生分呢?”Tina温柔地笑了笑,“如果是因为当初的事怨天瑾也就算了,我这声婶婶是一定要喊的。”
陈天瑾站在Tina后面皱了皱眉,见Tina回头问他的意见,连忙扯起一张笑脸:“是。”
我也扯起一张笑脸:“婶婶快要生了吧,我叔叔怎么还由着你到处乱跑?万一碰到哪儿就不好了。”
陈天瑾脸色白了白,就被Tina挽住了手臂。“有天瑾陪着没关系。你一个人?不如和我们一起吧。”
“不,我今天……”
话没说完,就被Tina拉住了手臂往前走。
“婶婶,我今天……”
“来帮婶婶拿些东西。婶婶有好一段时间没出来逛了。”
“让我叔叔帮忙拿就是了。”
Tina理所当然地说:“你叔叔最近身体不大好,婶婶舍不得让他累着。”
我那个憋屈啊。
Tina捂着肚子说:“医生说应该是个男孩儿。我就希望孩子和安然一样漂亮。”
我干笑:“像陈天瑾不是挺帅吗?”
大概听我对陈天瑾直呼其名,Tina皱了皱眉:“像天瑾有什么好?一点都不会关心人,还那么不开窍。我想让天瑾给取个名字
,他死活不肯。安然你看叫什么名字好?”
“取名字我最不擅长了。”我挠头,“孩子姓什么?”
话一出口, Tina脸上笑容僵住了,陈天瑾眼镜闪了闪,目光瞄了过来。我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顿时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
。
是时我们三个半人和所有和和睦睦的一家人一样走进了商场,我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拿出手机,带出一张信封——不用说还
是早上在家门口拾的,我都还没看。只顾着电话,信封被陈天瑾捡去了。
不用猜就知道是唐露露打来的。我一听电话,唐露露就抱怨:“我才进去这一会儿,你就不见了。难怪人家说同性恋没安全感
。”
我右眼跳了跳,尽力心平气和地说:“你进去时间太久,我以为你不准备和我一起走了呢。”
“衣服绽线,我同学去给我换嘛。这会儿功夫你就跑了。你回来看看我穿得怎么样。”
“我现在脱不开身。”
唐露露火了:“姓陈的你和谁在一起呢?”这句声音挺大,惹得陈天瑾目光若有若无地往我这边飘。
我心里叫了声姑奶奶,急忙道:“我这会儿陪我叔叔婶婶逛街呢。”
唐露露那边好久没声,最后说:“你注意点。”
“哦,那你早点回家。”
挂了电话,Tina已经在一个柜台前面看首饰。陈天瑾凑过来酸酸地问我:“女朋友?”
我点头:“嗯。陪她出来买裙子。”说到这里,我也酸了,“没想到会遇上叔叔和婶婶,这个城市真是小。”
陈天瑾有些不好意思:“你别笑话我了。”
“谁笑话你?孩子都快出生了,妻子也那么温柔漂亮,合家欢乐不是每个男人的梦想吗?”
陈天瑾听我这一说,干脆笑了:“婚姻是爱情的坟墓。像你这样的比较自由。”末了,还很长辈地添了一句,“只是不要辜负
了人家。”
有只耗子在我心底挠。我被挠得笑了,笑得灿烂:“一定一定。”典型叔侄间的谈话。
陈天瑾把手里信封递过来:“我刚才不小心踩了一脚,没关系吧。”
我看着上面一个高跟鞋印,颇不爽地说:“得看什么人呢。”接过来中指小心翼翼地扫着一点污垢,见擦不干净,干脆扯过衣
角来擦。
陈天瑾盯着我紧张的动作,一动不动:“只不过是信封。”
“信封也不行!”
“安然。”他说,更像一声叹息。
陈天瑾看我的眼神很复杂,抬起手好像要摸我的脸,还没碰到就像触电似的收了回去。怕不小心碰碎我一样小退一步。
一时间,气氛尴尬到极点。
那边Tina在喊陈天瑾,陈天瑾挺不耐烦应了一声。又向我这里凑了一步,很快地说了一句:“你今天很漂亮。”然后走向Tina
。
我翻着白眼骂了句你祖宗,骂完才懊悔不已地向陈家祖宗道歉。道完歉,对着一边的镜子理理头发,自觉十分帅气。
Tina想要给孩子买银手镯或者银项圈,问陈天瑾的意见。陈天瑾很犯贱地让她问我。我说:“反正陈……那个叔叔有钱,不如
让他都买了。”
陈天瑾舍不得钱似的忘了我一眼,满含痛心。Tina望着陈天瑾,怨念十足。我说我周围哪来那么多怨气呢,原来Tina一看见陈
天瑾,周围就冒泡似的直冒怨气。
Tina让陈天瑾去给订银镯子,这会儿老公使起来倒是不心疼了。陈天瑾也无怨言,外套让我拿着。我心说这么热的天还带外套
干嘛。
Tina说楼上应该有卖婴儿床的。我说那个最好去家具城订。Tina觉得家具店的床不如商场卖的精致华丽。
别人家的事,我管什么!我骂了自己一句,跟着Tina踏上电梯。
Tina绝对是个奇女子,身怀六甲,居然脚踩高跟鞋逛商场。站在电梯上看起来很扎眼,但是绝对不煞风景。
我尽量维持不让她滚下去的姿势,听见陈天瑾衣服口袋有窸窸窣窣很熟悉的撞击声,掏出来一看,三个瓶子。第一个上面的名
字我熟悉,“阿司匹林”,止痛的;第二个写着“阿米替林”,我见过的,但不知道有什么用;第三个写的是“Tabellae
Morphin Sulfatis Modeste liberantes”,亏我号称“英文杀手”,居然认得上面的一个词“Morphin”——吗啡。
脑子里面嗡地一声炸开了。
里面最重的瓶子是阿米替林片,最轻的就是吗啡片。陈天瑾好一句“我平时用的是一般的止痛片”。
陈天瑾正往电梯走过来,见我看他,轻轻笑了一下,接着目光落在我手上,迟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