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意孤行都遵守自己的诺言,的确克制着没有再碰这个黑发男人,虽然他知道就算自己真的做了什么,以他现在的状态也不会拒绝。
事实上,展陌荻连话都没有再说上一句,虽然看着他,视线却飘忽的不知所处。
展陌荻身上的大小伤痕与一直持续的低烧都在轩墨的细心调理下康复,身体已经恢复了最初的健康。只是,他出神的时间却越来越多,似乎,内里的某个部分,正在没人能够触碰的角落里慢慢的,悄然的,死去。
“穿上这个。”意孤行从衣橱里取出一件纯白的外袍递给黑发男人。涅普顿号很快就要入港,这一趟的旅程至此也算是告一段落。他不由得期望回到陆地后,男人的情况会好一些。
接过那件外袍,无论是崭新的程度,还是合身的裁剪,显然都说明是为了他专程备下的。然而式样他却并不喜欢,虽然只是纯白而没有多余的颜色,然而遍布衣料的刺绣和暗纹又处处流露出张扬的味道,那些丝线绣制的吉祥图案在展陌荻的眼里看来只是一个讽刺。
抬眼看了对方一眼,尽管颜色不同,但这件白色外袍却和他身上暗红色泽的那件竟然是一个款式,高高的立领以及夸张的双排搭扣。
这份一致,是巧合,还是他的故意?
知道涅普顿号就要进港停泊,极京岛,传说中的海盗之岛。惊讶于他对这个世界的无知,轩墨在早些时候专程前来告知了他一些关于极京岛的情况。不过他当时并没有听进多少,不过是将囚禁的地方做了个更换而已,牢笼是简陋抑或是豪华,对他这个被囚禁的人而言又有什么不同和区别?
捧着手中的衣衫,他并不觉得鼎鼎大名的焰皇亲自来照顾自己的衣食住行有什么了不起,心底泛起苦涩,在涅普顿号上,他的身份和尴尬的地位已经是人尽皆知,人人虽然称他一声“展公子”,但这其中真正的尊重之意又有多少?现在,到了一处新的地方,红发男人依然要以此昭告他的地位,不过只是他禁锢的一名奴隶。
有些自嘲,本来以为那种名为尊严的东西已经在心底彻底抹灭,然而在这一刻却没有征兆的出来作祟。在这些的面前,对服饰的喜好爱憎还有什么关系?
展陌荻向一边瞥了一眼,除了手上的这件外袍,那上边还放着里面的衣服以及裤装,也是一色的白。只是比起大衣的颜色来得要显眼,也许是那件衬衣上的刺绣不再是暗纹的样子,而是用了闪银的丝线绣成。
还是没有说话,他都快记不清自己到底多久没有开过口了。解开腰间的系带,他此刻还穿着睡袍,既然要更衣,他就得将它脱下来。意孤行就站在一旁,与他之间是那种一揽臂就可以将他怀抱的距离,不过他并不介意,即使睡袍下未着寸缕。
先是裤装,然后是衬衣,最后套上了那件大衣。意孤行的视线虽然未曾离开一分,却也没有任何动作去打扰他的着装。直到一切完毕,他才过去。
从遇到展陌荻后算起,也已经经过了些日子,当时他短短的黑发也有些长了,微带凌乱的散在衣领上,色泽对比鲜明。
意孤行为他将衣领上的褶皱抚平,将微乱的黑发略作整理。然后略略一犹豫,低下头来,在他的额头上印下一吻。没有霸道,也没有欲望,有的只是他自己都不明白的怜惜。
展陌荻脑袋哄得一响,彻底的错愕了。眼下这算什么?回过神来,虽然额上并没有印下什么痕迹,但他还是用手背狠狠的擦了又擦。几日来第一次开口,“别做这些恶心的举动!我是你的奴隶,我认清自己的身份,可以容忍让你抱!但是,别让我更加恶心!”
第十九章:极京岛
极京岛。
极京,极远之处的京城。相对于普通人心目中首府的所在,这个岛,属于海盗,是海盗建立的京都。
没有到过极京岛的人,对于这里的想象大多脱离不了混乱、肮脏、争斗、杀戮之类的感觉,甚至觉得空气里都要漂浮着重重的血腥味,那样才符合海盗之岛的形象。老实说也不能评价这种想象是错误的,事实上,十多年前的极京岛的确如此。
统治极京岛意味着什么,在海盗们心中都不言而喻,那是无冕王者居住和生活的岛屿,极京岛之主自然就是公认的海盗世界中的无冕之王。
为了这种至高无上的地位,由野心铸造的海盗们围绕极京岛,不知爆发了多少大大小小的战役。曾经有人无聊之极做过统计,死于极京岛战役中的海盗人数,甚至比死于宿敌海军手上的还要多。当然,这个统计不一定准确,不过也从侧面稍稍反应了长年来极京岛战役的残酷和血腥。
那个时候,世界上还没有焰皇意孤行这号人物。
出了船舱,意孤行的手臂不由分说的环在意孤行的肩头,凑近他的耳边,语气灼灼,“你可以恶心,但你没有拒绝的权利。”
展陌荻敛目不答,似乎这种程度的话语再也不能伤害到他分毫,他本来这样认为,可是心底依然还是有被碾过的感觉,一阵容不得他忽略的钝痛。
涅普顿号正在进港,海岸有风,意孤行将黑发男人身上的披风又裹紧了些。
透过他的肩膀,展陌荻向岸上眺望而去。没有欣赏景致的意思,他只是突然想将自己新的牢笼看得仔细些。
秩比鳞节的房屋沿着海岸线一层层铺陈而上,井然有序。没有想象中的灰暗色调,反而以云白和天蓝为主,房屋之间绿树成荫,道路整洁。不知怎么,看着眼前的这座海盗之岛,竟然让展陌荻想起了自己那个世界中,那些以度假胜地而闻名的岛屿。
脚下一顿,涅普顿号终于停下了。港口上早已等了很多人,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涅普顿号上,不,确切的说,应该是意孤行身上。因为这么望过去,港口那些迎接的人自然又多看见了一个人,黑发黑瞳的展陌荻。
先是惊异他的外貌,那样的发色和瞳孔,在一身白衣的对比下给人的感觉更加强烈。然后,所有人便惊异于焰皇与他之间的亲昵,意孤行从来不会这般充满占有欲和霸道的搂着一个人。这两者比起来,所有人竟然分不出到底对哪一方面的惊讶要更多一些了。
意孤行毫不在意那些追随着他的狂热的目光,他只是在船停下了那一刹那,加重了手上的力道。他依然记得,展陌荻在大病初愈时,一定身体虚弱。
没有挣扎,也没有动,展陌荻任由他搂着自己。他也知道,如果不是他的手臂,在停船的那个震动里,脚步虚浮的他会在众目睽睽之下跌倒。不过展陌荻并不在意,他宁可被人嘲笑,也不愿这么和他并肩站在一起。
焰皇意孤行的这次离岛,说长不长,说短却也不能算是短,前后算起来有近一个月的时间,而此刻,他终于回来,就站在涅普顿号的船头上。众人心中的狂热被掀动起来,而其中有一些已经没有耐心等焰皇下船来,一个翻腾便上了涅普顿号的甲板。
上来的那些人,个个气势凌然,从他们身上,终于能感受到海盗之岛极京的霸煞之气。而偏偏,在这一群人中,最引人注意的却是一名女子。倒不是说除了她以外就没有别的女子了,相反,一同上来的女子还有好几名,冷艳、娇憨、秀丽,不一而足。但在这些出色的同性之中,她依然是最出色的那个。
若说轩墨的金发色调偏向暗沉,那么她的头发则是纯粹的金色,如同将阳光或黄金碾碎了撒在发丝上一般。偏偏,这么美丽的头发她留的并不长,不像其他一些女人一样,为了夸耀自己有一头秀发,便让它长长的倾泻下来。发作中分,柔顺的只齐到肩膀的位置,一点刘海也未留。如此发型的理由也很简单,她只是不愿让头发遮挡了自己绝色的面容。肤若凝脂这样的词语应该形容的就是她,脸上一点瑕疵都没有,五官恰到好处,拆开看每一样都精巧至极,和在一切又自成风韵。最绝妙的是,她有一双翠绿的眼睛,那种颜色竟比成色最好的绿宝石还要通透晶莹几分。
连淡漠如展陌荻者,都不得不评价,这个绿眸女子是难得一见的绝色。不过,只是这么评价而已。
那女子看向他的目光充满了敌意,展陌荻没有装傻的打算,他当然知道那样的眼神为的是什么。况且,在不久之前,轩墨还出自好心委婉的给他提过这些事。展陌荻只觉得可笑,这根本已经荒诞的超出了想象——他在这里接受一个女人露骨的嫉恨,为了一个强迫他的男人。
女子的视线不挪开,他也就那般和她对视着。目光说不上坦荡,只有什么都没做过的人才能有坦荡的眼神,而他与意孤行的关系,即使他不情愿,也早已龌龊不堪。黑眸中的神色,只是维持着淡漠,哪怕被嫉恨着,他也依然觉得事不关己。
女子自己先移开了目光,和他持续对视让她心头产生了慌乱。“船长。”转过去唤了意孤行一声。明明是与他人一致的称呼,她的声音也只是和眸色一样的清澈透明,但偏偏就让人感到了一阵荡漾的风情。
意孤行淡淡点头,叫出她的名字,“狼歌。”
船长已经开口,站在一旁的轩墨也不好傻站着,“狼歌小姐,留守极京岛,辛苦你了。”他此刻极其后悔,觉得自己也该和十雨一样躲在船舱里不露面才是,也免得见到这么尴尬的场面。
狼歌轻轻哼了一声便算是回答,这样的行为极其不礼貌,而且对象还是轩墨,本来是应该受到责罚的。不过因为做出这种举动的是一名绝色女子,也就没人忍心责怪。
狼歌是娇蛮没有错,不过她也是个聪慧的女子,娇蛮也会有个限度。如是以前,她会应付的很得体。哪怕对方只是称她为“小姐”而不是“夫人”,她也一样会微笑应对,因为她怕惹得意孤行不高兴。可是今个儿,她的心情确实是糟糕到极点,因为她已经看清,即使意孤行在叫自己名字的时候,手臂依然揽着那个黑发男人。
第二十章:千帆阁
一行人上了岸,目的地一致,心思却是各不相同。比起此刻每个人心里复杂的想法来,反而是展陌荻的思想最为单纯。
因为,他什么也没想,只是在意孤行的环抱中机械的迈动着步子。而他的眼神,则下意识的盯在路面上。路面由鹅卵石铺成,走在上面很是舒服,而那些卵石与卵石之间间隔的缝隙中却泛起斑斓的五彩,他看不出那是什么材料。
仿佛是觉察到他的视线所及,意孤行附耳过去,薄唇有意无意的扫过他的耳垂,“那是珊瑚。当时修路时,把各色珊瑚碾碎了铺在地上。”
意孤行的声音并不大,但在场跟随的都无一不是高手,他的话每个人都多多少少听见了一些。
走在另一侧的狼歌几乎咬碎了贝齿,什么时候,意孤行这样骄傲的男人也学会了向别人解释这般琐碎的事情?而偏偏,他解释的对象还毫不领情,连点头都不曾表示一下。
如果还能忍受下去,那她也就不是狼歌了。脸上绽出一朵笑容,就是这么随意一笑,她却能让那笑容恰到好处,既不会让人觉得腻甜,也不会让人觉得冷淡。“船长,今晚有为你接风的酒宴。在那之前,让狼歌来伺候你沐浴更衣的事情可好?”
完全忽略了狼歌话语中间杂的暗示,意孤行本也不是故意,只是此刻展陌荻就在他的怀抱里,让他很难注意到别的东西。只淡淡的反问了两个字,“酒宴?”
“是啊,酒宴。”话中真正的意思虽被无视,狼歌依然巧笑倩兮,“设在千帆阁。”
“接风之类的,没那个必要。”意孤行立马就想拒绝,他不会忘记,展陌荻还需要休息。
狼歌微微撅起了嘴,“船长若是嫌麻烦,那就与我哥哥说去吧,酒宴可是他的主意。”这话一听就是假,看她先前热衷的样子,很难想象接风之类的计划,不是她的主意。
意孤行也懒得点破,“狼战?狼战已经回极京岛了?”
“昨天才回来。”狼歌乖巧的回答,“你们回来的也真是巧,若不好好喝几杯,我哥哥可是不会轻易罢休的。”
千帆阁。谁也想不到,海盗的地盘上竟然会有这么雅致的一处地方,以及这般雅致的名字。然而若是将“千帆”二字念上几遍,便不由觉得一股霸煞之气扑面而来。千帆,这儿的主人,竟然有着统御千帆的野心。
已经差不多到了酒宴开始的时间,千帆阁内已经坐满了人。其中一席上,是轩墨和十雨同坐。
“能问个问题吗?”十雨端起桌上的酒杯在唇上就了一口,“我为什么要坐在这里?”
“因为这是船长的接风酒宴,我们自然要来陪同。”轩墨微笑着回答。
“陪同?你什么时候也学会这种词汇了?”十雨不屑的一笑,“我是海盗,你也一样是。海盗哪里需要讲究这些无聊的规矩?”
十雨说的没错,那些规矩普通人需要时时遵守没错,可对他们这些海盗却是行不通,自己刚才那句话也就是随便一说。真实的原因是,下午船长决定参与酒宴后,随口说了一句“轩墨,你也一起来”。就是这句话,显然他已是不得不出席,那么,他就不能让自己一人这么难受,总得拉个垫背的。
被看得心头发毛,轩墨是在努力掩饰嘴边的偷笑没错,可毕竟他们一起共事了这么多年,掩饰的再好也逃不过十雨的眼睛,他陡然明白过来,笑骂了一声,“你真不够兄弟!”
轩墨微笑着将话顶了回去,“既然是兄弟,你忍心让我一个人难受的要死?”
十雨马上就猜出了原因,“是狼歌吧?那女人又没事找麻烦?”
“还不是为了称呼的事儿。”端起酒杯与十雨的轻轻一碰,轩墨仰头饮下,唇角是清淡的讽刺。
“那是你自己太和善了。”十雨陪了一杯,往某个坐席上看了一眼,那里此刻还没人落座,是给狼歌备下的位置。“想当焰皇夫人是她自己的事,船长从不曾认可。她却自作多情的拉着别人喊她夫人,那些被她收买的下人也就算了。轩墨,像你这样的干部,能叫她一声小姐,已经是够给面子的了,主要也因为你性格太好。若换成我——哼!”
轩墨失笑,想起每回十雨面对狼歌的样子,基本都是将她看成空气。若实在避不过了,他喊上一声“喂”就算完事。“你还是不喜欢狼歌?”
“喜欢?讨厌还差不多。看那女人自以为是的样子我就想吐,如果不是狼战,怕是船长早就把那女人从极京岛给轰出去了。”说完,十雨又在心里补充一句——当然了,对于狼战,我也一样讨厌。
只用一眼就看出了十雨没有说出的那句话是什么,那同时也是他的感觉,轩墨不动声色,慢慢说了一句,“你变成熟了。不错。有些话还是不要说出来为好。”
十雨还想说些什么,却没有机会再开口,他们的船长意孤行已经进到阁内,左右分别跟随着狼战狼歌兄妹。
狼战与他的妹妹并不像,虽然有着一样的金发和翠绿的眸子,他的脸孔也可以称得上好看,可是,他身上的气息却是骇人,是哪种真正的海盗的气息。磨牙吮血、杀人如麻,他不仅不加收敛,反而让这样的气息充分外放。
狼战的右眼上有一个黑色的眼罩,隐约能看见其下一道刀疤,蜿蜒了他半张脸孔。单是这一点,就让他的形象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海盗。
十雨瞪了那个眼罩一眼,在他看来,倒真希望狼战的双眼时完好无损的。这倒不是说,十雨会对这件事起了同情心,实际上则是他容忍不了狼歌受伤的原因。他们都知道,狼战的这只眼睛是为了意孤行而失去的。在某一次战役中,狼战为了保护意孤行,被敌人刺瞎了右眼。从此,意孤行便对狼战礼遇有加。
第二十一章:御下
意孤行与狼战在首席落座,先不论狼战的身份地位,单是以他这场酒宴名义上主办人的身份,这样的坐席安排倒也算合理。而意孤行的左手边还空下了一个位置,不知为何,他并没有带展陌荻出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