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吐吐舌头,实话实说:“他喝得受不了了,换我来了。”
这种三十多岁的男人果然最喜欢人在他面前露出孩子气的一面,惊蛰这么一卖萌,他就笑得更开心,对自己的同伴笑道:“现在的孩子啊,明明不能喝,还偏偏学人家吹牛。”转头又对惊蛰说,“等会儿你去看看他,喝多了不好,叫他以后别喝太多。”
惊蛰应了,低头翻个白眼:猫哭耗子装好人,也不想想小满这是被谁灌的。
那人探身又取一瓶酒,惊蛰忙接过来启开盖子,这才仔细看了看桌上,竟然还有很多没开启的。他默默给那人杯里倒上了,那人也不客气,一把抓在手里,问他:“你说这酒叫什么?”
惊蛰笑着答了,那人与同伴相视一笑:“呦,还是个外国酒。小伙子,你英文说的不错啊,大学生?”
惊蛰一阵恶寒,有多久没被人亲热地叫“小伙子”了?哪个来了不是喊他“甜心宝贝”,恶心得他想杀人,这人从刚才起就有些洒脱过了头,反倒是身边坐着那一个,神色间像是常来这种地方的人。他又倒满旁边一杯酒,递给旁边的男人,回头对领头的人一笑:“我要是大学生,还用出来干这个?大哥是第一回来么?”
“我是头一回,我这个兄弟以前来过一回,来过一回就魂不守舍的,我就跟着过来看看。”那人喝了口酒,“你们这也真奇怪,人家都是小姐陪酒,你们竟然小伙子来陪酒。”
惊蛰像听见“恐龙是奥特曼消灭的”一样,很是惊奇地看着那人,他的同伴对惊蛰挤眉弄眼,惊蛰会意,跟这位心思单纯的大哥又聊了半天,趁机开了两瓶酒,便借口方便溜了出去。
尿遁这招是万年不变的脱身法宝,惊蛰只在外面等了五分钟,那位跟班,也就是陈二哥就拉开门走了出来。
惊蛰深吸一口气,问他:“你没告诉他,这是GAY吧?”
陈二哥摇摇头,一脸痛心疾首:“我是GAY,我GAY了三十多年了,一直没敢让他知道,都是自己到夜店找人解决的。谁知道今晚我要来的时候他竟然无论如何都要跟来看看,你知道,他是有老婆的人,标准的异性恋,谁知道会不会对我们有歧视,可谁知道他说要跟我来,连嫂子都同意他见见世面。我没办法,只能带他来了,本来让小满给我圆场,结果他这一下场,把我撂这儿了。”
惊蛰早猜到是这样。他想了想,对陈二哥说:“GAY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你知道的,爱情不分男女。”
“这话你跟他说去啊。”陈二哥哭丧着脸。
“好吧,那我也给你兜着不叫他发现,可有一条,今晚的酒……”
“我给你双倍钱。”
“成交。”
惊蛰推开门就走了进去。
名叫胡彪的大哥自斟自饮着,见惊蛰走进来,忙乐呵呵叫他过来坐下。惊蛰坐下了,胡大哥给他满上一杯,惊蛰忙摆出一副再也喝不下的表情说:“我那个同事刚刚吐得昏天黑地,我可不敢再喝了。”
“啊?这么严重?”胡大哥是个直爽的人,“我去看看他。”
“不用不用,他喝点水就好了。”惊蛰用手挡着,把他按回座位,“所以啊,我们酒吧才叫男人陪酒,你说万一是个女人,喝醉了怎么办。况且男人跟女人喝酒有什么意思,又喝不过瘾,还要让着她们。”
胡大哥仔细想想,是这个道理,一口干了杯中酒,笑着道:“就是就是,所以我年轻时候就发誓娶个不管我喝酒的女人,还好给我娶着了。”
惊蛰一脸好奇地问:“真的一点也不管你喝酒?”
“当然,喝得太多可不行。”说起自己老婆,胡大哥又开了话匣子,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朋友已经出去很久了。惊蛰做少年状仰头听着,恰到好处地添酒,这位胡大哥可不是一般的海量,约莫着上辈子是三碗不过岗的武松。
陈二哥果然没说错,这位大哥的异性恋程度,就是掰断了都弯不过来,而他家那位极品夫人也极其开明。不然你听说过有人傻乎乎地把别的小女孩送的袜子带回家给老婆炫耀,老婆还高高兴兴请人家回家吃饭,顺便认了这个妹妹的么?
这女人不是太傻,就是太有心计,太会维护自己的婚姻。
过了也不知道多久,陈二哥终于回来了。胡大哥这时总算有了些醉意,看见兄弟回来了,就站起来要走。惊蛰可不打算留他,钱挣到手,他也跟着灌了不少,听他说要走,就站起来送他。胡大哥似乎很喜欢惊蛰,拍着他的肩说以后还会来照顾他买卖,听得陈二哥白里透红的一张脸霎时间惨白。惊蛰偷笑了一下,点头严肃道: “那我可候着您啦。”
胡彪跟陈会明是走着来的,多年后,两人已经是此间霸主,手眼通天,可还是喜欢这样散散步,叙叙兄弟情。胡彪有点喝多了,被冷风一吹,却清醒起来,陈会明走在他身边,这是他最信任的兄弟。
有些话,其实也不用避讳:“这是GAY吧吧?”
陈会明脚下滑了一下,抬头还准备装迷糊,可看着大哥望向自己的眼神,就再也装不下去了:“大哥,我刚上大学那年就知道自己只喜欢男人了。”
“嗯,是大哥不对,竟然才看出来,以前还给你介绍女朋友,对不住你啦。”胡彪拍拍他的肩,“往后叫你嫂子给你留意好看的男人。”
陈会明几乎要哭出来,一直以来,他最大的心理负担就是胡彪有朝一日得知真相可能会看不起他,可听胡彪这么说,是一点歧视的意思也没有。他紧紧握着胡彪的手,感动之情溢于言表:“大哥,你不会看不起我就行。”
“都是兄弟,说这些没意思的干什么,你喜欢男人女人,不都还是我兄弟么?”
陈会明感激涕零,鼻涕一下接一下吸着,于是万分激动之下,问出了此生最难堪的一个问题:“我事先都交代好了,这酒吧里也有女人,大哥是怎么看出来我是GAY的?”
听了这句话,胡彪的表情非常生动,如果真的要找一个形容词,那就只有“异彩纷呈”可以描述。
总之,听了胡彪的回答之后,陈会明的表情是——想死。
“拉上拉链吧会明,从刚才敞到现在,小心下身着凉了。”
在这个凉风有信的夜里,胡彪大哥,这么风中凌乱地说。
10.坏心眼
温林没有在惊蛰家留宿,惊蛰帮他关了手机,他也没有开机,怎奈慕辰把电话打到惊蛰家里。
他正教十九叫惊蛰的名字,十九很认真,两边嘴角扁起来拉长,舌尖抵着牙齿,就是发不出那个“惊”字。哪怕小孩子学说话,也不是一天两天能完成的事,温林并不心急。他早就知道十九是个聪明的孩子,一般的狼孩回归人类社会后大约只有四五岁孩子的智商,但十九却不同。
楼下传来汽车喇叭的声音,温林往楼下望了望,的确是慕辰的车。他匆匆给惊蛰留了纸条,跟十九告别。十九看了他一眼,走到门边给他拉开门。他愣了半天,失笑,纠正道:“你要送我出门,可以对我说再见,或者‘欢迎下次再来’,然后送我到门口就够了。像这样拉开门,是很不礼貌的。”
十九想了想,点点头,把门关上了。
温林歪着头笑笑,自己拉开门,对十九说了“再见”,走了出去。
十九转过身,看看时间,惊蛰差不多该回来了。他是昨天才学会如何辨认时间,惊蛰把闹钟交给他让他自己转着学,他把分针时针摆成各种角度,用惊蛰的手机饶有兴味地拍照,心情好了,还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来个自拍。
惊蛰一边删那些占用内存的照片一边泪目,不该让十九知道手机有照相这种功能的。
十九趴在沙发上,对着温林的纸条发呆。“惊蛰”,这两个字竟然是这样写的,写起来,竟然这样好看……
惊蛰晚上回家比平时晚了一点,温林已经离去,十九趴在沙发上睡了,竟然习惯性地用了为狼时的姿势。惊蛰有些无奈地走过去,茶几上温林留了张纸条,他看了一遍,收在一旁,冷不防后面环上来一对狼爪子,他本来还打算挣脱来着,结果被用力一带,跌进十九的怀里。
“我说……”下文在看到十九那双似醒非醒的双眼的时候打住,惊蛰拍拍他的头,轻声道:“别在这睡,咱回床上。”
十九点点头,一把把他抱起来往卧室走。叹,这只狼究竟有多大力气啊,抱个大男人都不带喘气的。惊蛰被他放在床上,头刚沾着枕头,十九就压上来。他有些哭笑不得,推了推十九的身子,十九的鼻子在他脖子里拱来拱去,热热的鼻息喷的他忍不住发笑。
这才几天,生物钟就改了么?惊蛰几乎不能把此刻撒娇的小狼跟前几天鬼鬼祟祟溜下床在黑夜里游荡的小狼联系在一起。
“十九,让我去洗澡……”
十九当做没听到,把他搂得更紧。
“我今晚喝了很多酒,满身酒气啊。”
十九抬起头,晶莹的眼睛看着他,忽然道:“惊蛰。”
他的舌头卷着,这两个字的发音非常奇怪,但的确是叫了惊蛰的名字。惊蛰愣了一下,轻轻地笑起来:“温林的确比我有办法啊。”
十九翻了个身,侧躺着,搂住惊蛰的腰,一声声叫着“惊蛰惊蛰”,叫多少遍都不嫌多。心里默念那么多次,就只为了第一次叫他的名字,可以被他听到而已,十九满心欢喜,声音里带着种少年特有的清亮和透彻。惊蛰也翻过身,把腿翘在他身上,低低地笑了起来。
“我以后常常叫温林来好不好?”惊蛰戳了戳他的胸膛,“睡吧。”
那之后温林就真的经常来。
温林来的时候差不多都是晚上,下了班,提着公文包过来。惊蛰把握好时间,能刚刚跟他打个照面,不至于失礼,也不至于接触过多。坐公车一路往酒吧去,路边大厦的电子屏幕上播放着雷准带自己的准新娘去挑婚纱被狗仔队围观的新闻,他转过头,给刚上车的一位老奶奶让座,站到另一边去。
那个电话之后,再也没见过雷准。
他大概是打算修身养性了吧,毕竟没人能接受自己的丈夫是个BI。惊蛰跳下车,顺着不太宽敞的下坡路走了一会儿,踏进酒吧的门。
慕辰坐在吧台跟调酒师聊天,深蓝色西装恰到好处地彰显着精英的气质。他见惊蛰进来,打个招呼,示意惊蛰过去。慕辰有些淡淡的颓废,眉宇间的不可一世全消失了,皱着眉盯手中一杯红酒盯地出神。惊蛰从他手中夺过来,仰头喝完,咧嘴笑道:“就当你请我呗。”
店门又一次开了,小满从外面走进来,跟他们俩打个招呼,绕开桌椅走进后面去。慕辰笑笑,问:“温林看起来好么?”
“挺好的,不跟你在一起,他比谁都好。”惊蛰还是有点打抱不平。
慕辰露出一丝鄙夷的神色:“不跟我在一起?他昨晚就在我的床上过的。”
惊蛰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他昨晚从我那里走,都已经九点多了,你……”
“我到你家楼下接他来着,他一路上都在跟我说十九怎样怎样,我一生气,下手就重了点。今天早晨赶着上班,中午回家,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慕辰揉揉眉间,“他今天没去上班,还好么?”
“走路有点一瘸一拐的,不过他说扭伤了脚,我信了。”惊蛰耸耸肩。
“惊蛰,你那里备着药吧,今晚我照平时给你钱,你回去看看他吧。”慕辰长出一口气。
“老板,你不觉得这个角色你来扮演比较好?”
“……”慕辰看了他半天,“哼”了一声,转过头去。
晚上九点离店,夜场仍未开始,在门口遇到晚到的童连。童连正靠在一个满身肥肉的大叔身上娇笑,对迎面而来的惊蛰视而不见。惊蛰绕过他们,打车离开。到家的时候正好九点过一刻,房子的隔音效果良好,惊蛰打开门,里头传来急促又快乐的笑声,是温林。惊蛰脱了鞋往里走,十九的脊背首先出现在眼前,惊蛰刚想说他又恢复四脚着地的习性,再仔细一看,底下竟然压着温林。
以前无数次,十九表示亲密,就会这么压在惊蛰身上,用鼻子拱他的颈窝,偶尔舔舔他的耳垂,让他触电般地脊背挺直。惊蛰站在玄关的尽头,站了这么久,温林的笑声甚至有点刺耳了,他才想起来,自己应该走进去。
可此刻,他却有点想夺门而逃。
“惊蛰……”温林终于注意到他,笑着撑起上身,平平凡凡的一张脸因为漾着笑容的余韵而变得生动,“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十九直起身子,跪坐着对惊蛰露出一个笑,刚想起身去拉他,惊蛰却自己走过来了。
“慕辰担心你,说昨晚折腾地过火了,叫我回来给你上药。”坏心眼忽然涌上来,惊蛰也不打算克制,笑里藏刀道。
温林果然尴尬起来,支支吾吾道:“他怎么什么都往外说……我挺好的,一点事也没有。”
惊蛰仔细看了看他下身,其实什么也看不出来,可他故意仔细看了一会儿,说:“能坐着应该就没事了,你下回可不能惯着他,一个不小心得痔疮怎么办。”
温林更加窘迫起来,低着头半天,道:“不会的……”
惊蛰笑了笑:“没关系,有不舒服就告诉我,不用不好意思。”他站起身,也不理温林低声说着“谢谢”,就要进屋子里。十九拽住他裤脚不让他走,他几乎是气急败坏地一脚踢过去:“你天天缠着我,就不能让我自己待会儿?”
十九有些吃惊地放手了。
惊蛰就进屋里去。
把笔记本拖出来,打开游戏,戴上耳机,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敲门声终于在两首歌的间隙传进耳朵。惊蛰这时候也知道自己刚刚是小心眼了,扯下耳机,温林束着手局促地站在门外,惊蛰开门他便讨好地笑了一下:“我……我们刚刚是闹着玩的。”
“刚刚?什么?”惊蛰装傻,“十九呢?”
十九从旁边探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惊蛰一巴掌拍上去:“又想吓我一跳啊!”
十九被拍得身心舒畅,环了环惊蛰的腰,静静站在他身边。温林也稍稍安心,问惊蛰:“你明天有时间么?我打算带十九去医院检查一下,他的骨骼有些发育的问题,趁着年轻还能矫正过来。跟我们一起去吧。”
惊蛰笑笑:“我明天有事,就不跟你们去了。”
温林有些遗憾地点点头,又随便跟惊蛰说了几句便告辞了。惊蛰走到窗口,慕辰的车又在楼下。
他冷笑一声,把十九推开,自己走进浴室,反锁了门洗澡。
十九跟在温林身边下车,有些无聊地到处看着。他生得好看,所以医院的人都愿意多看他几眼,而他其实不喜欢人们这种猎奇的眼神。温林低头对开车的慕辰絮叨着什么,他不愿意去听,思绪不自觉回到家里。
早晨走的时候,惊蛰还是睡眼惺忪,也不知道现在醒了没有。他昨晚有些反常,但十九并不明白是因为什么,让一只狼知道什么叫吃醋,目前难度还太高了些。
所以当温林直起腰叫十九一起进去的时候,十九只是朝街对面望了一眼,便跟着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