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缘劫——伽罗森

“罢了罢了，输给你我也心服口服。”锦衣男子倒了杯茶，抬眼道：“这天界能下赢你的用手都能数得出。”

“二皇子说这话就是抬举自己了。”缘熙眉眼含笑，伸手将头发别在耳后道：“你可是连老君府里炼丹的小童都赢不过。”

“你每次都拿这事情笑话我。”二皇子阳殊瞪了他一眼，并不见恼。

两人继续下棋，一盏茶过后，输赢已定。

阳殊有些慵懒地靠在软榻上，金色的袍子拖在了地上，细长的眉微微蹙起，有些自暴自弃。

缘熙挥了挥袖子，桌上的棋盘顿时化为了一缕青烟散去。

他倒了一杯茶放在阳殊面前：“心情不好？”

“还好。”

“莫要骗我。”缘熙轻笑，眉眼盈盈，“这样吧，给你看一样好东西。”

阳殊喝了口茶，顿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什么东西？”

缘熙白衣一晃，手指在虚空中一划，三幅画卷凭空出现，悬挂于空中。三位曼妙女子跃然纸上。

“我此番来是受几位师姐所托，来给你送画像来的。”缘熙笑着站了起来，白色的靴子踏在地上，像是白雪一般，“看看是否能入二皇子的眼？”

“我已经够乱的了，你还要来嘲笑我？”阳殊将杯子放下，有些忧郁地看着他。

“我可是认真的，临走前师父也嘱咐我定要将这些东西送到才行。”

“紫虚天尊何时也掺和进这些事里，定是你胡乱栽赃。”

缘熙有些无奈地笑了：“这次你可真是冤枉我了。”

“若是真的，这画也不该送到我这里，送到九华殿去才对。”

缘熙挥了挥手，将三幅画收入云袖：“来的路上我听闻晋华公主也参与了这次的选妃，这三幅画我便一直收着。”

阳殊险些将嘴里的水尽数喷出来，捂着胸口不住地咳嗽。缘熙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背又递给他一方丝帕。

阳殊拿过帕子胡乱一擦，有些惊诧道：“晋华姐姐来凑哪门子的热闹！”

“晋华公主合计三万五千四十四岁，那些个几千岁的仙娥们公主们都嫁了出去，堪堪她还待字闺中。”缘熙缓缓说来，“晋华公主鲜来仙界，也只是在群仙瑶池会的时候才露个面而已。久而久之这婚事便也耽搁下来，也未曾听说公主有什么心上人，如今天君将你选妃的事广布四海八荒，公主凡心微动，属意与你也说不定。”

阳殊坚定地摇头：“不可能，我出世之时正值仙魔两界交战，母后□乏术便请了晋华姐姐来照看我，她待我便如胞弟，我待她亦如亲姊。她绝不可能对我有其他的感情。”

“万事皆不可想的过于极端。”缘熙坐在对面，伸手摘了盘子里的一颗葡萄放进嘴里，“说不准她便是能破解你姻缘劫的有缘人。”

阳殊连连摇头，表情依旧没有缓和：“当年月老一句玩笑话，倒是真真应验了。”

“晋华公主乃是三界第一美人，连素日里自负美貌的瑶池仙子都要愧避三分，成了婚那是你的缘分，还有何可忧心的？”缘熙艳丽的双眼轻巧一转，透出些狡黠的意味来，“你不过是怕结亲之后无法在这三界中往来自由，时时都有人管教吧。”

阳殊放下杯子，叹了一口气。他锐利的眼睛眯了眯，身子往前凑了一分，苦涩笑道：“你说的对也不对。”

缘熙疑惑道：“何解？”

“父皇知晓我性格，此次定亲无非便是想要给我提个醒，让我收敛心性，这倒没什么。”阳殊抬起头，忽而反驳：“不过你说这晋华公主是三界第一美人，这可不对。”

“哦？那还有谁，我居然不曾得见。”缘熙心中隐隐觉得不对劲，但还是顺着说下去。

阳殊忽然凑近，伸出手捏了捏缘熙白皙光洁的脸，极近轻柔地说道：“如此美人在我眼前，别人可再也入不了眼了。”

缘熙没有恼，只是忽的弯起双眼，轻启朱唇：“怎么，二皇子风流天下，连在下也不放过？”

缘熙端的好容貌。

阳殊撑着下巴看他，不由得有些痴了。

阳殊还记得他初上天庭的时候，那时紫虚天尊为贺天君大寿亲自从昆仑山赶来，身边就跟着一个白衣的小童。他没有刻意的打扮和修饰，一身云锦袍子，足蹬穿云靴，乌发亮丽柔滑像是上好的缎面。

身子没有长开，白皙稚嫩的脸像是冬日里的初雪，脑袋上顶着一枚泪滴似的红痣。他身上的仙气虽然不强，但是站在人群中浑身都透出一股干净的气息，让人不由得去看。

那时吝于赞美的天君都忍不住将他招致身边，亲切地问了几句话，还不住地向众人夸赞天尊的徒儿果然是才貌俱佳，还半开玩笑地说要将自己最小的红萼公主嫁与他。

那时的自己跟他差不多大，个头矮矮的站在人群里只能看到那人洁白的靴面。不知是因为父皇夸赞的话语还是因为最后说要将自己最小的妹妹嫁给他的那句话，阳殊被激怒了。他开始羡慕甚至是嫉妒眼前这个看上去人畜无害的小童。

“父皇。”阳殊站了出来，双手奉上一枚通透晶莹的白玉石，那是他跑到千里之外的北岳山上费了七天七夜寻得的一块宝玉。

天君将玉拿在手里握了握，随后便放在了仙奴手中的锦盒里，可见并不很在意。

“阳殊，你过来。”天君冲他招了招手，阳殊走上高台，飞扬的眉毛直入鬓角。

“这是紫虚天尊的最小的徒儿，缘熙。”天君拉起缘熙的手，亲切笑道：“这是我不争气的儿子，阳殊。”

缘熙自小便很有礼数，他作揖道：“拜见二皇子。”

阳殊将头别开，看着天君道：“儿臣仰慕紫虚天尊已久，早便想一睹昆仑仙法，想冒昧请缘熙指教一番，不知父皇和天尊是否应允？”

紫虚天尊一向争强好胜，又极爱面子，阳殊皇子既然提了出来，他便一定要答应的。众仙一看有热闹，从瑶池赶忙涌到凌剑台。一路上惊动了大大小小的仙娥仙奴，连天君的几位公主也都慕名而来。

其实众仙只是巴望着能见一眼紫虚尊驾，对这比武不甚有兴趣。

紫虚天尊年轻的时候便是三界有名的美男子，只是不近女色。仙娥们只得远远地看上一眼便心满意足。只是自仙魔之战终结，紫虚天尊便隐匿于昆仑山，专心潜修道法、玄术，收录弟子教授后辈，很少出现了。

毫无疑问，这场比武阳殊输得很惨。缘熙三招之内制敌，轻松悠然之态看在众仙眼里都不免暗暗赞叹。

紫虚天尊挣足了面子，拉着宝贝徒儿的手，心满意足地回到了昆仑山，此后昆仑山名声大噪。只是苦了阳殊，躺在玉阙上官里整整半个月无法下床。

“想什么呢？”缘熙皱着眉，伸手在阳殊的眼前晃了晃。阳殊一个晃神，一下子握住了缘熙纤细的手腕。

阳殊笑着靠近他道：“不知怎的，想到了咱们俩第一回比武的情景。”

缘熙也没有挣弄，由着他胡闹：“怎么，堂堂仙界二皇子记仇记了两万多年？”

“那时你下手确实狠。”阳殊送开他，意味深长地望着缘熙乌黑的眼，“不过我却从来没怪过你，若不是那一回咱们两个也不可能熟识。”

缘熙愣了愣，缓缓地摇头：“你那时仙术不济，口气却不小。我看在天君的面子上并未使出全力，是你蛮横无理，非要让我去照看，明明没什么要紧的，还要装病。”

“可你还不是陪着我一起撒谎骗人么，别一下子把自己撇那么干净。”

“我打伤你心中有愧，自然要帮着你。”缘熙百无聊赖地眨了眨眼道：“我们二人似乎许久未切磋过了。”

“嗯，自我师从玄武大帝，于苍岩山闭关之后，便再也没有比试过了。”

一说之下缘熙突然来了兴致，他理了理衣衫从位子上站起：“择日不如撞日，走，去院子里。”

3.青羽（1）

玉阙上宫在天君的众多儿女的寝宫里是最为庞大奢华的，偌大的庭院种满了从各地寻来的奇花异草，原本还有珍奇异兽，只是阳殊一见到毛茸茸的物事，便喷嚏不断眼泪直流，实在是有损皇族风范，便全部移到了大皇子的院落中。

两人站在梅林中央的空地上，将一干的仙奴统统遣走以免伤及无辜。

缘熙负手而立，他双目一凛，身前的虚空中渐渐散出光来，一柄剑显现出来。通体流光，剑身细长，隐隐泛着银光。

阳殊看得惊异，这柄剑乃是当年仙魔之战时紫虚天尊所用的凝雪剑，此番赠与缘熙，可见天尊对其爱护之深。

阳殊合上手中的折扇，折扇忽然变长，幻化成剑。

几乎是一瞬间，两人便出手了。

缘熙自然不会手下留情，阳殊为了一雪前耻拼尽了全力。两人修为相当，阳殊手上的剑相较来说不敌凝雪剑，但他有皇族真龙护体，自然也不处于弱势。

两人的打斗越来越激烈，梅林中狂风大作，花瓣肆意舞弄。整个天界都能感受到玉阙上宫内汹涌澎湃的仙力。

拆了百招之后依旧未能分出胜负，忽然缘熙和阳殊很有默契的收手。玄天剑凭空化为虚无，阳殊手中剑复化为折扇。

两人站在原地，相视一笑。

忽然上空传来一个空灵的声音。

“二皇子真是好雅兴，九华殿为了选妃之事，人人焦头烂额只恨不能□，两位居然还有闲情逸致在此切磋剑法。”

二人同时抬头去看。只见一个碧衫男子靠坐在梅树树干上，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衣袂被残存的仙气鼓动起来。

缘熙弯起了眼睛：“青羽！”

青羽不由自主地笑出来，从树上一跃而下，动作轻巧而利落。

“阿缘来了也不事先派仙使来通秉，我好去南天门迎你。”

缘熙笑弯了眉眼道：“此番乃师父临时授意，所以来的匆忙。”

青羽狭长的双眼不经意掠过阳殊的脸，勾起一抹促狭的笑：“我倒是要恭喜二皇子了。”

阳殊被他盯得有些发毛，挑起眉毛道：“有什么好恭喜的？”

青羽负手走了过去：“天后娘娘已经将王妃的人选定下来了，战神之女晋华公主，现下怕是正和司礼部的商议择黄道吉日就要完婚呢。”

阳殊听完，似乎当年历劫之时的五雷轰顶都没有此时来的恐惧震撼。他怔在原地，脸色由白转青，下意识地去看缘熙，却见他表情淡淡的，似乎毫不在意。心里突然冒出一股无名火，就好似自己身在囹圄，可唯一的好友却眼睁睁看着自己受苦，丝毫不加宽慰。

阳殊强自镇定下来道：“青羽一定是弄错了，晋华公主同我亲如姐弟，并无男女之情。”

青羽诧异地瞪了瞪眼：“二皇子真是说笑了，天后娘娘刚刚已经昭告众位仙官，并且遣了仙奴前往洞庭去请晋华公主上天了。”

话音还未落，阳殊周身仙气四溢，骤然间身形一晃，一道金光冲天而起，向着瑶池的方向去了。

缘熙引着青羽一路往内殿去。青羽并不是玉阙上宫的常客，因其是仙界红人，所以仙奴们态度殷切，待其比仙阶极高的缘熙还要周到。

青羽坐在侧位上，乌发随意散落，他腰身虽窄，可肩膀却宽，并不显得单薄。缘熙将茶递到他面前，漫不经心地张口道：“近日里还好吗？”

青羽将茶接过，手指有意无意地划过缘熙手背的皮肤，笑道：“你一去就是一千年，怎么还会惦记着我？”

缘熙道：“师父他老人家闭关不出，昆仑山杂事不少，师兄们出师后散落三界各处，若我也流离在外，只靠大师兄一人不知要折损他多少寿命。”

青羽道：“这么说紫虚天尊出关了？”

缘熙点了点头。

青羽诧异道：“紫虚天尊修为早已登峰造极，不知在潜修什么？”

缘熙耸了耸肩：“师父一向神神秘秘，他闭关的山洞连大师兄都不曾进去过，只是这次出关心情看上去不错，应是小有所成。”

青羽本就是随意一问，所以并未放在心上。两人本是好友，多年不见，自然有许多话要说。青羽将这天庭诸事一一说给缘熙，却对阳殊避而不谈。缘熙知晓青羽同阳殊关系不和，所以并不点破。

其实三人早在万年前便已经熟识。

青羽原身是一只栖息在昆仑山的青鸟，常年受昆仑山仙气浸染，百年后能言语，千年后能化人形，万年后便修成仙体。在青羽还是一只鸟精的时候，因其常年住在昆仑山，又巧舌多辩，所以同紫虚座下诸位弟子混迹在一起，由此结识了缘熙。两人意气相投，很快成为至交好友。青羽成仙之后本想拜在紫虚天尊门下继续修行，只是天尊已经不收弟子。无奈之下，由紫虚天尊引荐，缘熙亲自带上天庭拜在道德天尊座下，后来被月老相中，入主月华宫。

青羽刚上天庭第二日便见到了传说中风流三界的二皇子阳殊。

青羽自知身份低微，不过是下界的妖，全然靠了昆仑山的仙气才成仙。未经历过成仙该有的劫数，按道理说，这仙成的名不正言不顺，别人说闲话也是应该的。

那日是缘熙亲自带着他去玉阙上宫拜见，一路上拉着他的手，行为举止亲密非常。青羽虽感激缘熙的煞费苦心，可心里还是免不了有一阵苦涩。油然而生一种奇妙的感觉，好似自己已同缘熙紧密相连，竟暗暗下决心绝不辜负他一片苦心。

看到阳殊的时候，他正坐在内殿同一个不认识的仙者聊天。缘熙让青羽等在门外，自己先行进去。青羽只能看到阳殊的一个侧脸，远比自己想象的要俊逸美貌的多。

但是可能是两人没有眼缘的缘故，相见第一面，青羽便打心底里讨厌这个人，说不出为何讨厌，只是看到便觉得不舒服。

阳殊亦是如此，只是这种讨厌同青羽的出身和仙阶无关，只是单纯的讨厌这个人而已。只是照拂缘熙的面子，才温和的答应要在天庭关照与他。

缘熙离去之后，两人见面极少，即便见了也只是照例打个招呼，一个恭谨，一个冷漠。直到最后竟到了相看两厌的地步，即便青羽在天庭混迹不过百余年便成为了天君眼前的红人，这是寻常小仙难以做到的，更何况是一只鸟精。甚至连自己的大哥，仙界公认的下任天君都要卖他三分薄面。阳殊虽不懂为何，但也不愿去追究。

两人似乎有着别样的默契，阳殊不去主动探问青羽，青羽也从不踏进他这玉阙上宫，除非缘熙来此小住，他一天三趟跑得勤快。

若不是缘熙此番上天，两人这一千年来除了点头打个招呼，再不可能有其他交集。

缘熙看天色已晚，便留青羽在此用膳。青羽求之不得，自然不会拒绝。仙奴们看自家主子未归，便想着去瑶池问询，缘熙见状便拦住。

“二皇子同天后娘娘商量大事，一时半会儿回不来，说不准便在瑶池用膳了。”缘熙平静地说道：“咱们不必等他回来，先上菜吧，顺便去酒窖里取两壶醉花酿来。”

虽然天庭中还留有紫虚天尊之前的寝殿，但是常年无人居住，所以缘熙只有上天来便住在阳殊的玉阙上宫里，宫中的仙奴早已将这个俊美的年轻仙者当成了自己第二个主子，连忙按吩咐去做事了。

当阳殊身心俱疲地从瑶池回来，回到殿内寻缘熙不得，听仙奴们回禀说是在花园里和青羽喝酒，心里便有些不痛快。

结果刚走进花园，便看到了一副让他更加恼火的场景。

青羽已经趴在桌子上不省人事，缘熙身子歪斜着，手中还拿着酒盏，脸颊绯红，手腕直晃，还未送到口中便尽数洒在了自己的白色袍子上。地上滚着四五个酒坛，白玉桌上的小菜散落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