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缘熙才知道大师兄原来是蓄意报复,当然这个后来已经是两万年后,那日正值紫虚天尊寿诞,众位师兄弟从各地赶来。酒喝多了便说起当年玩笑事,六师兄说漏了嘴,缘熙借着酒劲要同云舒拼命,两人打了三天三夜,斗得昆仑山脉动荡不安,飞禽走兽纷纷避走。最后紫虚天尊酒酣刚醒,云袖一甩,一手一个拽回后山面壁思过去了。
青羽的手在缘熙的眼前晃了晃,缘熙才回了神。青羽将吃剩的残羹一扫而净,拿起丝绢擦了擦手。
缘熙撑着身子站了起来,脸颊微红道:“咱们去哪?”
青羽想了想也没有别的去处:“去找我师兄,他那里清净。”
缘熙点了点头,走在前面。
青羽望着缘熙瘦削的背影,不禁又问:“那日紫虚天尊到底打你没有?”
缘熙回过身,歪着头笑道:“自然是没有,那老头子打我比打自己还心疼呢。”
这话说的确实不错。当日紫虚天尊看到自己宝贝徒儿被打成这个样子,劈头盖脸把云舒骂了一通,又罚他去玉华宫南面种菜去了。缘熙的地位陡然一跃,竟骑在了大师兄的头上。
青羽低头浅笑,他看到缘熙垂在身边的手,手不由得向前送了一分,可还没握住便又收了回来。
青羽低声道:“你师父当真偏心的很。”
缘熙点了点头道:“算起来,大师兄跟随师父七万余年,我不过区区三万年,期间还有一万年是跟着阳殊胡混过去的,直到阳殊去了玄武大帝那里修行,我才静下心来。”
青羽想了想道:“你师父将你养大的,自然对待你不同旁人。”
缘熙苦笑道:“你可不知道,我那一干师兄们各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如今众师兄皆有所成,唯独我一人还是个闲散神仙,倒是叫师父失望了。”
青羽道:“这话说的不对,论在仙界的威望你并不比你几位师兄差。”
缘熙挑眉道:“这话怎么说?”
青羽浅笑:“这仙界众位仙娥,日日夜夜盼的就是见你一面,如此还不够?”
缘熙叹了口气道:“你又取笑我。”
不知不觉两人便走到了九华殿门口,夜晚凄凄,门庭上烛光闪耀。九华殿是新建的楼阁,所以从外看着簇新。
缘熙提着两壶酒,想来这月明星稀,清风徐徐,约上好友几人,于树下畅饮攀谈,倒不失为一件乐事。青羽也被这静谧的意境所笼罩,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笑了。
可惜的是风宁元君可没有这两位的好兴致。
缘熙前脚刚踏进去,青羽便一把拖住了他的身子,转到了一旁的阴影里。
缘熙诧异,刚想开口,青羽的手却覆了上来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青羽嘘了一声,用眼神示意缘熙向院子里看去。缘熙无声地点了点头,静静地望过去。
只见烛光摇曳的院子里站了两个人。
一个身穿鹅黄色长裙的女子静静地坐着,头发挽了起来,一只紫晶钗藏于云鬓中间。她的脸被树枝掩映着看不真切,但是缘熙也认出了她。晋华公主的姿容和气质,在这三界中无人可比肩。
另一个人不用多说,自然是风宁元君了。
缘熙有些纳闷,阳殊出门时说去瑶池见晋华公主,定然是骗他的。
可是这两个人究竟是怎么个关系。
回头看着青羽,青羽也皱着眉,看似也很是迷惑。看了一会儿,缘熙便觉得不对劲,其一是所谓非礼勿视,虽然晋华和风宁没有干什么,两个大男人藏在墙角偷偷摸摸也确实有伤风化;其二是青羽始终勒着他的腰,捂着嘴,再这么下去非要给闷死不可。
缘熙伸手拨开青羽的手,凑到他耳边低声道:“这样不好,咱们先走一步。”
青羽只觉得耳边一股热浪带着缘熙身畔特有的仙气,神智有了一丝游离。任凭着缘熙拉着自己的手,从墙头翻了出去。
8.风流
第二日一早,缘熙抱着书卷匆匆赶往月华殿。
莲朔照例坐在软榻,见到缘熙双手一伸,厚颜道:“东西呢?”
缘熙将提着的酒壶丢给她,坐在了一旁。
莲朔是个言而有信的好神仙,继续讲昨日未完的故事。
仙魔之战延续了一千年之久,当时三界一片混乱,众仙困顿不安,更有甚者惧怕魔君之强大,起了反叛的心思。此时妖界也趁机作乱,妖皇同魔界联合一致对抗仙界。
战神雷侯是个传奇人物,同紫虚天尊师出同门却性情迥异。雷侯容貌英武,体格高大,性情豪爽。出师不久便同一个同门师妹成亲,从此夫唱妇随,过着神仙眷侣的生活,让众仙羡慕不已。几年后便生了一个女儿,天君钦赐晋华,封为公主,跟自己闺女平起平坐。
晋华公主跟随雷侯修行、习武,剑术一流。因天后对其甚是喜爱,便招上天来同住。之后魔界来袭,晋华公主本想随父出征,只是阳殊刚刚出世,无人照拂便留在天庭。
一日,战事突然起了变故。前方来报说,天兵损伤严重,紫虚天尊受魔君重击身负重伤,只是伤药几乎用尽,情况紧急,急需支援。当时天庭的战将几乎全部派往战场,留在天庭的文官顿时慌了神。晋华公主听到消息从玉阙上宫即可赶到了凌霄殿请命,天君无奈之下只得同意,但叮嘱其万事小心。当时晋华公主前往两兵相接的栎山时,天君特地派了一个机灵懂事的小童在身边侍候,那小童正是现在的风宁元君。
只不过当时的风宁只是月老身边的一个侍童。
一队天兵带着伤药迅速赶往战场,战神雷侯看到自家闺女一身银铠,顿时老泪纵横。
雷侯怒道:“你快快回去,要是你娘知道你来战场,回去还不得抽死你爹我啊!”
众天兵:“……”
晋华此时才不过五千岁,但已是曼妙生姿,哪怕是穿着战甲,也挡不住如花的样貌。晋华不便多留,立即携众天兵返程。
只是刚刚离开栎山,便受到了魔界部队的围堵。晋华头一次在真正的战场上抽出剑,她握紧了剑柄,打算决一死战。
天兵在力量和数量上皆不敌魔军,渐渐地落了下风,最后就剩下了晋华和风宁。晋华身上沾满了魔族的血,一股股的腥臭味让她几欲呕吐。风宁也好不到哪里去,魔族的血浇了一头一脸,半边脸上都是血,看上去甚是恐怖。
“你快走,去叫援军。”
晋华和风宁背对着背,她歪过头在风宁的耳边低声说道。
风宁看了她一眼,轻轻地摇了摇头。晋华有些惊诧,但她已经没有时间思考,拿起剑护在胸前,猛地向前冲了过去。
“这也好,你我死在一处,也好过做孤魂野鬼。”
内殿里一阵阵迷醉的幽香,香炉袅袅上升着一缕缕青烟,碟子里的酒已经干了。莲朔拿起坛子掂了掂也已经见了底。
缘熙探过身子将酒坛收了,有些疑惑不解地望着她道:“莲朔姑姑当时也在现场?怎么连他们的对话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莲朔挑起细长的眉瞪了缘熙一眼,扶着额头道:“众仙总是夸你聪明,怎生问出这么愚蠢的问题。当日风宁随着晋华公主去了战场,月老又不顶事,我作为月华宫主事自然要镇守天庭。这对话自然是我后来添上的,正所谓故事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我这么杜撰几句,岂不是显得更有情趣?”
缘熙伸手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珠,腆着脸笑道:“姑姑说的是。”
莲朔满意地点了点头,将身子靠在软枕上,显得越发的慵懒。她大红色的长袍像是天边的一轮红日,耀眼夺目。
“姑姑?”
莲朔侧着头,有些懒懒地说道:“今儿个累了,明日你再来吧。”
缘熙在心里暗骂了一句,脸上却还是陪着笑,徐徐退下了。
阳殊近日里很是烦躁,婚期已经定了下来,请帖都写好了正准备发往四海八荒,晋华公主也欣然同意,似乎没一个人觉得这亲事有问题。
阳殊本是仙界一个默默无闻的二皇子,不显山不露水,上头还有光芒万丈的大皇子玄天压着,小日子过得甚是悠闲。直到东海龙宫的三公主挺着肚子闹上天庭,非说自己跟二皇子私定终身连儿子都有了。虽然事后证明这浑圆的肚子不过是一股仙气撑着,但是经此一事,之前同阳殊有过那么一点关系的女子们纷纷效仿起来。
隔三差五便有女子在凌霄殿哭哭啼啼,众位仙官虽然都是经历过七七四十九道关,三次天劫才得以飞升的,但是这八卦的心思若是起了,那真如猫挠一般让人忍着难受。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于是乎短短几日,阳殊二皇子的宏伟事迹霎时间传遍了四海八荒。
三界之内,大大小小的神仙都知道了这仙界的二皇子是个彻头彻尾的放浪子弟,不仅风流而且还风流的无耻,风流的让人……好生想打。
娶个媳妇儿对阳殊来说一点也不难,但是娶一个自己一直将其看成亲娘的女人,那就很难了。
阳殊坐在庭院中,桌子上摆着棋盘,却干干净净未下一子。
缘熙不在,本想着自己练习练习,免得下次对弈又遭他嘲笑,可是望着面前的棋盘却无论如何抬不起手。
每当与缘熙下棋的时候,阳殊的注意力总会从棋局上脱离开,他不自觉地便会跟随着缘熙的一举一动。缘熙的手指很长,骨节分明,执子的时候手型漂亮而利落。有时一时难以抉择,执白子的手靠近唇边,眉毛微蹙,倏忽之间便又展开,缓缓落子。
想到此,他不禁笑起来。
阳殊的模样不难看,甚至还是仙界里这一辈中出类拔萃的。高挺的鼻梁,眼睛很大,眉毛浓黑斜飞入鬓,皮肤白皙胜雪,而且身材高大挺拔,那简直就是活脱脱一个美男子。
按道理来说,一个美男子坐在微风拂面的黄昏里,梅花灼灼,灿若云霞,余晖唱晚,绝对是诗情画意。
可是看在众位仙奴眼中却是全然另一副光景,自家主子对着棋盘坐了一个下午不说,还时不时傻笑,莫不是得知自己要娶媳妇儿高兴得魔障了?
所以众仙奴看到一抹白衣从门口晃进来的时候,都乐的恨不得扑过去抱住缘熙的大腿。
“这是怎么了?”
缘熙看到众位仙奴苦着脸向自己蜂拥过来,一时间有些迷糊。
“上仙可算是回来了,我家主子对着棋盘已经坐了两个时辰了,一动不动,怕是魔怔了,上仙快去瞧瞧吧。”
缘熙觉得有些稀奇,忙顺着小道一路来到了后花园。
果不其然正看到阳殊坐在石凳上傻乐。
缘熙上去拍了他的肩膀,阳殊浑身一个哆嗦。
“笑什么呢?”
阳殊脸皮虽厚,可此时也说不出个缘由,忙咳嗽了一声,尴尬道:“没什么,你这一下午去哪了?”
缘熙狐疑地看着他,却也不好多问,只得答道:“去了月华宫,见了莲朔姑姑。”
阳殊道:“近日你倒是往那里跑得勤。”
“莲朔姑姑一人难免孤单,我去跟她说说话。”缘熙坐到了对面,伸手执起子走了第一步,“你同晋华公主的事情如何了,可还顺利?”
阳殊看着缘熙近在眼前的手,果真是白皙修长,忽然觉得甚是满足,想象中的远不如实际上的真切。他笑着也拿起一子,照往日的路数落下。
“极好极好。”阳殊抬起头望着缘熙的脸说道。
缘熙被这四个字搞得莫名的心烦,一盘棋下来竟打成了平局。缘熙自然不是输不起的,再说这万余年里自己不知赢了阳殊多少局,平这一局本不算什么,只是今日的缘熙不同往日。他一拂袖子,面无表情地站起来直接回自己的寝殿去了。
阳殊还未反应过来,只觉得面前云袖一闪,人就已经不见了。他对着面前的和局,心里没有半点快慰,甚至还很是低落。
众仙奴兴冲冲地跑过来,本想叫主子吃饭,可一到花园看到的居然还是这副光景,不同的是棋盘上多了许多棋子,而自家主子也不笑了,反而有些愁眉苦脸。
这下子仙奴们抑郁了,这缘熙上仙也忒不厚道了,怎生将主子劝成了这幅样子,竟还不如刚刚。
阳殊坐到了天黑,从凳子上站起来的时候腰背酸疼的厉害。他撑着身子踱步到了缘熙房门前,轻轻地扣了扣。
“阿缘,出来吃饭了。”
门片刻之后便开了,阳殊走了进去,缘熙正捧着书卷在灯下翻看。阳殊拨了拨捻子,让屋内光亮了些,随后坐在了缘熙的对面,伸手翻了翻已经发黄的书页。
阳殊轻声问道:“怎么对仙魔之战感兴趣了?”
缘熙没有抬眼道:“你既然要娶晋华公主为妻,那便是未来的皇妃,我作为一个下臣,自然是要多了解一番,免得将来说错了话,惹了忌讳。”
阳殊借着光望着缘熙的脸,良久,才轻轻一笑道:“好大的酸味。”
缘熙扬起眉毛,眉间一点朱印光艳夺目。
阳殊忙捧出一张温和的笑脸来,身子又往前凑了凑:“谁说我要成亲的,就算是真的成亲那也不该是晋华姐姐,阿缘实在是多虑。”
缘熙看了他半晌,突然冷笑一声,伸手拿过一张红帖子甩到了眼前人的身上。
阳殊拿在手里只扫了一眼便一切都了然了:“什么时候送到你手里的?”
“仙使刚才来过。”
阳殊叹了口气道:“母后也未曾与我商量。”
缘熙将请柬收起道:“凡间有句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本也用不着知会你。”
阳殊道:“你不信我?”
缘熙挑眉道:“怎会,你我相交万余年,我若不信你还能信谁去?”
阳殊舒展了眉道:“你不必忧心,这婚定然结不成的。月老在我的红线上打了个结,说是必要历经九九八十一道劫才能解开,时间未到,缘分天定。”
缘熙忽的笑了:“这我定然是知道的。再者说,晋华公主早已属意他人,若是平白嫁给了你岂不是糟蹋了一段金玉良缘。”
阳殊忽然提起了兴趣,侧着身问道:“这话又从何说起?”
缘熙道:“昨日深夜,我同青羽去往九华殿打算邀风宁元君一聚,却没想到在院中看到了晋华公主。”
阳殊眯起眼邪笑道:“你二人不会做了听墙角这等卑劣之事罢。”
“我二人行事磊落,绝不是鸡鸣狗盗之辈。”缘熙凛然的神情陡然弱了三分,扶额笑道:“不过我同青羽耳力卓绝,要想什么都听不到实在困难。”
阳殊叹了口气道:“都说什么了?”
缘熙道:“其实也是零零散散,无非是仙魔之战、舍命、报恩……之类的。听得我云里雾里,全然搞不清楚。”
阳殊沉思道:“这中间定有隐情。”
缘熙道:“这是自然,而且当时情状亲密,关系绝对非比寻常。”
阳殊一声不响地瞪着他,缘熙反应过来,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两声。
“我可不是故意的……”
“罢了罢了。”阳殊有些好笑地挥了挥手道:“你继续。”
“我前日便去了月华宫,莲朔便与我讲起了当年仙魔之战时的事情,这里面果然有着一段纠葛。”缘熙捋了捋头发,将书卷摊在桌子上,皱眉道:“只不过莲朔这只鸟实在是忒不厚道,整日想着吃喝,还动不动想从我这里坑几坛好酒……今日我便从你酒窖里挖了一坛出来,又掺了些芝草上的仙露,分了两坛出来。”
阳殊大笑道:“什么仙露,不过是舀了我这院后天泉里的一瓢水罢了,莲朔姑姑居然未吃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