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胸腹之间,去越来越闷,越来越痛,一道血腥之气,直往上喷涌,努力吞咽两下,却被喉咙口那道向上的劲气猛冲上来,迅速从口中喷出。
一大口一大口的鲜血,泉水般涌出,而全身仅余的力道,已消失殆尽,身形顿时整个儿软到下来。
无数的落叶,被我倾倒下来的身体惊起,满目飘舞,如翩翩的蝶,凌乱歇落于我衣衫黑发之中。
那一片凌乱飘飞的白色之中,一道黑影飞快冲来,伴随着肝肠寸断的一声惨厉呼唤:“影儿……”
我知道一定是柳沁将我抱起了,但我睁着双眼,居然感觉周边突然变得黑了,什么都看不到,只能挣扎着叫道:“柳沁,柳沁……”
我自己的声音,居然已低若蚊蚋,微不可闻。
柳沁高声地答应着我,道:“影儿,你撑着点,我这就去找大夫!”
“不用了,我早就……了无生趣,请……让我解脱吧……”我喘息着,勉强吐着字:“不要把我葬到苏家陵墓……丢脸……把我扔下瀑布,洗……洗去这一身……”
努力瞪大眼睛想说完,可眼前的那一团黑,已如墨水般迅速侵入脑海。
终于,脑海也是一片漆黑……
柳沁番外(一)
那一天议事时,柳沁便心不在焉。
他知道自己又给苏影影响到了情绪。
自从带苏影回了雪柳宫,他的喜怒哀乐,几乎全给苏影控制了。
他知道这不是好现象,甚至相当可怕,明知道苏影对于断袖一道非常反感,他也曾几度想着对苏影断了念头。
他差一点就以为自己成功了,八个月零十一天,足足八个月零十一天,他合苏影冷漠如路人,仿佛二人只是一种交易关系:他教苏影武功,而苏影为雪柳宫做事。
可是,在他听到苏影在别人面前批评他年纪太大时,他还是忍不住了,忍不住问了苏影,自己是不是真的老了。
苏影并没有说他老,也没说他不老,却只按照常理得出论断:他该娶门妻室。
他的心,不由得就软了。
其实苏影并没有错,他所向往的,并努力追求的,一直是正常人的夫妻生活以及天伦之乐,而与柳沁在一起,他显然不可能得到这种快乐和幸福。
望着苏影清美到不似真人的轮廓,柳沁第一次主动与人和解,还是与比自己小得多、几乎可以算作弟子的男孩子和解。
苏影虽然冷淡又骄傲,却也是性情中人,很快主动和他道歉。
于是,那段日子,几乎是柳沁最开怀的日子。
雪柳林中,两人相拥而坐,恬静而安逸地观看日落日出,成了每天最幸福的时光。
但叶纤痕出现了。这女子,显然是苏影命里的魔星。
虽然,柳沁也曾伤过苏影,但以苏影那种尊师重道的性情,即便是再遭他的欺凌,也未必会记恨他。可他竟然为了那女子用那等阴毒的方式去伤他,伤他的人,更伤他的心。
所以,他后来设下反间计,成功地借了铁血帮之手出了这口气。
这一次,轮到苏影被伤身、伤心。
但柳沁还是算错了两点。
一是他没想过苏影才十八岁,尤其在没有一个亲人,没有一点旧时记忆的情况下,唯一的爱人被他用整个生命去挚爱着,这个倔强而脆弱的少年根本承受不了那种被抛弃的打击。
二是他没料到铁血帮也会用那么阴毒的手段对付苏影。他若给毒打上刑也就罢了,就算是对他翻脸无情的责罚吧!可岳弄川居然派人轮着凌辱他!
柳沁一听到这个消息就知道这次玩大了,苏影那孩子,就连被他上一次都觉得是莫大的屈辱,更别说那些肮脏的下人了。何况,柳沁就是用脚趾头想,都知道那些人根本不会用什么正常的方式对待他。
在救出苏影的那一刻,柳沁的肠子都悔青了,角落里那个行销骨立毫无生气的人,几乎已看不出是那个笑如朝霞璀璨、眸如明珠闪亮的绝美少年。
还好,经过这场教训,除了第一天发了些脾气,后来总算温顺下来,虽然性格变得更孤僻,爱好也变了,但总算肯搬进他的房间中,接受他的爱抚,对于两人的关系,算是进了一大步。
就算苏影心里还有不满,二人之间还有很多问题,毕竟二人都还年轻,日子黑很长,柳沁相信,假以时日,也会将苏影教成自己最亲近的伴侣和最默契的伙伴。
可是,昨天算是怎么回事?
他放了本打算和他过一世的雨儿,又在醉后拼命拒绝柳沁,甚至第一次那么不顾形象和声誉地大喊大叫。
如果醉后表露出的是真心的话,平时为何又那么温顺?
柳沁只顾思索着,众部属也知道他有心思,草草谈了几句,匆匆告退。
柳沁揉了头,让众人退了,正沉吟间,忽见流月和惊秋正站在厅中,你推着我,我推着你,欲言又止的摸样。
昨天他们两个陪了苏影出去,结果雨儿被苏影扔了,苏影自己则喝得烂醉如泥,被流月背了回来。柳沁当时恼火得很,当时就把二人臭骂了一顿,赶了出去,也没细问当时情形。难道还有什么事不成?
“你们两个毛猴子又在闹什么?”柳沁安然地端起茶,一边饮着,一边问着。
他本来并不喜茶,但苏影的爱好,似乎除了武功,便是茶道。替他找各类茶叶找习惯了,竟让他也学着品度茶的好坏来了。可惜这次闹了一场,苏影似乎连茶都戒了,反而迷上了酒。
对于素不茹酒的苏影来讲,酒可不是好东西啊,柳沁思量着,无奈地叹气。
而流月终于畏畏缩缩地开口了:“宫主,昨晚,昨晚你是不是对夜公子很凶?”
流月什么时候开始管他的床第之事了?
柳沁差点把一口茶喷出来,回眸看他一眼,终于也只是淡淡道:“你们闲事管的可不少。”
流月急急道:“若是别人,流月也不问了。可是夜公子……显然不对劲啊。宫主最好……最好多陪陪他,问问他心里是不是藏着事。”
这些日子,柳沁一直在暗中调派人手,监视着铁血帮的动向。
对于他而言,铁血帮本就是最大最可怕的敌人,而现在更是。于公于私,他都想尽快拔除这根心头之刺。所以明知道苏影心情很糟糕,他很少有时间理会,打算先将他身体仔细调理过来再慢慢劝导。
毕竟,有些事情,是必须依赖时间的推移才能冲淡。可难道还有什么意外,被他漏算了?
柳沁番外(二)
“怎么了?”柳沁吹着浮在水上的茶叶,问道。
惊秋也忍不住道:“宫主,叶公子的身体很弱。”
“我知道,他恢复得不太好,应该和心情有关。”
“夜公子所受的刑罚,都是皮肉伤,便是那件事……虽大伤元气,但对于内力一道,应该毫无损害。但昨天夜公子随我们出去时,所显示的内力,只怕还没有原来的三四成。”惊秋慢慢分析着。
“只有原来的三四成?”柳沁也吃了一惊。
这些日子,他处处经心着苏影的药物以及饮食,只为他每日的食量以及比以往更缄默的性情担忧,并未及注意到苏影的武功。因他的身体尚未平复,柳沁也不想催逼他去练剑。
毕竟,苏影对于他,首先是最爱惜的心上人,其次才是为他效劳的少年剑客。
难道,苏影的功力,经历了这番摧残,已经不堪至此?
还是,他根本就是有意在践踏自己?
一缕寒气,森森窜上柳沁的后背。
“还有,夜公子的身体恐怕很有问题。”惊秋想了想,终于还是说道:“昨天他有一阵子和雨儿单独呆在一起,我正好送东西进去,听到雨儿惊慌地叫了一声,却没听清说什么。走过去时,才听到……听到夜公子吩咐雨儿,每年清明时为他上柱香。那意思,倒好像在交代……交待什么遗……遗……”
“那小疯子到底在想什么?”柳沁烦躁之极,长袖一挥,已将茶盏拂落地上。
“啪嗒”的落地声,不但惊得流月惊秋不敢说话,连柳沁自己也一时愣住。
他向来不是个随意冲动的人物,但遇到了苏影,他已全然地失控。那少年简简单单的一言一颦,能很轻易地影响到他的喜怒哀乐。
他苦笑着挥手让二人退下,一边向自己卧房走去,一边想着,如果上次石牢之事再次发生,苏影再用他的美男计策迷他,他会不会再次给他迷得晕头转向,由着他作践自己的身子?
回答竟是——肯定!
他对苏影似乎已经完全失去了抵抗力,甚至比对当年的苏情更加无可救药!
想当年,在明月山庄,面对白衣翩然的苏情,他照样可以振足精神面对,甚至用他的雪柳剑,狠狠刺入苏情的胸膛!
那时,小小的苏影,才不过十岁,十岁而已,已懂得抢上前来,用稚嫩的孩童躯体,去维护自己的兄长。
隔了那么多年,他都记得那日光朗朗的明月山庄中,那一大一小两个白影与他对持的情形。
那一天,是他最后一次见到苏情。
他可以狠心对苏情下得了手,可对于苏影,当日在他带了叶纤痕逃走之日,他已试过,只有三个字:不忍心!
这时,他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这些日子,苏影虽然对他的求索极是温顺,但似乎从未主动过,甚至连亲吻的回应都是懒懒的,如同应付差事一样。
而且苏影的身体,日日相对着,瞧着不觉得有什么变化,但昨日将他捉住时,他的反抗力道明显很弱,而且经了那么多次的欢好,居然还这么容易就被弄得晕过去,迫得他最后不得不自行解决了,以防伤着了苏影的身子。这时否说明了他的身体已经非常羸弱?
柳沁想着,已来到卧房前,推开门,正看到苏影正举步艰难往窗外倒药!
柳沁忽然间头皮发炸。
他立刻明白了苏影为什么一直恢复不了!
而拉了苏影,硬逼他到雪柳林练功,柳沁终于逼问出了实情:他日日看顾着的苏影,早就存了求死之念!
他顺从柳沁,只是为了报柳沁的救命及养育之恩!
甚至,他根本就把柳沁看作了和那些凌辱他的人一路的货色!
影儿。影儿!
他和苏影之间的隔膜,竟有那么深!
是他太霸道了吗?或者,是他太过自私?
难道那么多的付出,他真的就看不到吗?
柳沁颓然蹲于地间,宝剑掉落地上,神思一片恍惚,强烈的失落,连同一抹近乎绝望的失望,如细细的锋刃,一寸一寸绞于心头。
可是,可是,那个看来想逃去的雪白的人影,听他的话一身代表光明的雪白衣裳的苏影,忽然在前方倒了下去!
大口的鲜血,正从他口中喷涌而出!
看到那个雪白的人影,扑到在大片的苍白落叶间时,柳沁心头的疼痛和惊怒,几乎立刻压倒了一切委屈与悲哀。
影儿,你到底怎么作践自己,生生把自己弄到这样的地步!
那么多淋漓的鲜血,怵目惊心地泊于片片落叶上,苍白殷红,交织成可怕儿狰狞的笑脸,想柳沁冷笑!
“影儿,影儿!我会救你,你撑住撑住!”
柳沁大叫着,那种汹涌卷来的惊慌失措,让他失去了原来的镇定,和任何一个即将失去亲人或爱人的男子一样惊痛凄惨。
这不是他要的!
这绝不是他要的!
或者,他一直错了,他一直不懂得,该用什么方式去爱苏影,爱那个又倔又傲、总将心里事埋得很深的少年!
怀中这个苍白而了无生气的少年哦,我该怎么挽救你?
我又该怎么挽救我自己?
落叶飘动,芜乱缭绕,如诉不清的心事,理不完的纠葛。
86.真耶,幻耶?
我本以为,自己一定会死。
我说的那么明白,柳沁一定也很清楚,我绝对不会甘心再当我哥哥的替代品,成为他无聊的玩物。那么,他就该放弃我才对。
但他居然没有。
半昏半睡之际,一直都听到他在唤我:“影儿,影儿,影儿……”
好多滴落的水珠,凌乱地飘洒在我脸上,先是温热,继而渐渐凉开。
但我身体,那因发烧不断哆嗦着的身体,居然一直在一团温暖之中,温暖中泛着很好闻的清新柳叶味。
我从来都很喜欢这种让我安心的气味,不管他是不是常对我施暴,也不管他是不是因为哥哥才对我好,这种气息,总让我感觉亲近。
或者,那是我有记忆以来,唯一感觉熟悉的亲人的气息吧!
我几乎可以想见,当日柳沁一定是将十岁的我抱在怀中,让我一路嗅着他的气息,将我带到了挚天候府。
如果他不是硬要把我逼成他的爱人,他本该是我在这世上最后的亲人。
迷蒙地倚住那个怀抱,我心碎的唤着:“柳……大哥……柳大哥……”
那个怀抱颤一下,更紧地抱住我,激动地叫着:“影儿,我在这里,你醒来,你快醒来,我什么都依你,你……你听话”
光洁的面颊贴住我的,呜呜地哭声闷在喉间,带了痛悔合焦急,将面颊上的水滴汪了我一脸。
眼睛还是睁不开,只是一团团的温热充诉了眼眶,慢慢沿着眼角滚落。
柳大哥,我们为什么会弄成这样?
有慌乱而颤抖的手为我拭着泪,耳边一直传着相同的声线,一声声呼唤:“影儿,影儿……”
苦的甜的,不知什么药或汤往我口中灌着,我努力侧过头拒绝时,却被一个熟悉的唇吻住,轻轻厮磨着迫我张开嘴,然后将甜的苦的液体度入。
柳沁,只有柳沁。
我讨厌他用强硬的方式要我,却从不讨厌他的亲吻。
不知道为什,我挡不住这个男子的吻,甚至会不自觉地去回应他,所造成的后果,却让我害怕战栗。
意乱情迷后,是男子对男子那种蹂躏式的欢爱。
我最不想要的就是这种耻辱般的欢爱。它总让我有种被人将头踩入污泥中的肮脏感。
但柳沁只是胃喂药,很专心的喂药,如果我吐出来,他会用舌头含住,用类似哀求般的呜咽,让我吞下去。
那种伤痛的呜咽,有些像被我设计蹂躏时忍耐不住的求恕声,叫我想起,其实,我也曾对不住他,很对不住他。
于是,我只能张开嘴,缓缓地吞咽,然后沉睡,然后再被他喂汤喂药弄醒……
不知折腾了多久,我终于醒来时,第一眼居然看到了叶纤痕,让我一时疑心,是不是身在梦中。
叶纤痕满眼晶莹的泪滴,从接近苍白的面颊滚落,一见到我睁开眼,立刻睁大杏眼,柳眉颤动着,叫道:“小影哥哥!影!”
我用力撑起虚软的身子,闭一闭眼,驱赶着脑中的幻象,才凝神睁开眼。
眼前素蓝帷幕晃动,如水纹般飘摇着,一桌一椅,分明是柳沁的房间。
可床边所坐的垂泪女子,分明是叶纤痕!
她见我挣扎着坐起,忙扶住我,在我身后垫了厚厚的棉枕,眨巴着那曾让我心醉神迷的双眼,半带委屈,半带歉疚地望着我。
“你怎么在这里?”我淡然地望着她,已感觉不出以往为她加速的心跳。
“我……我……”叶纤痕吃吃说着,却说不上来,只是将泪水点点落下,飘在锦衾之上。
“他在雪柳宫附近转来转去,大概想来看你,我就成全她,将她带来了。”门外传来柳沁的声音。
他懒懒靠在门边,语气中不带任何感觉,连双眼也是一味地深邃,看不到任何情感波动,看来居然比我还冷淡。
隐约记起昏迷之中的呼唤和度药,似乎没法和眼前这冰冷的男子联系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