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不忘推了推听着台前动静却纹丝不动的朱明风,说道,找你呢,先去吧,急了就该翻皇宫了。
朱明风一口亲在君不忘脸颊,抱了抱他,想说什么终是没有开口,扭头出了台后。
君不忘只听朱明风一走出去那太监陡然就转了欢喜的声调,接着便是戏子们齐呼的吾皇万岁。
沉重如山。
日落回去的时候君不忘在后院呆了挺久,抬头可见自己在二楼的木窗,今天搬到窗台上晒太阳,装小王八的瓷盆还没撤,从地下瞅上去一圆溜光滑的底儿。
窗下的屋檐自打王妈妈开惹烟阁到现在就没动过,仍保持着原样,前几天开窗看出来,十分齐整的瓦片,几片碎了的歪歪斜斜搁在上头。
君不忘将怀香喊了来。
明儿找师傅把这块檐弄弄吧。
当天夜里天气骤然就沉闷上了,燥热无比,蚊虫不断,开了窗也不见点清凉。
君不忘怎么也睡不下,翻来覆去一身大汗,淋淋整件里衫。
迷迷糊糊里浅浅睡着,不出半个时辰又醒来,发现天色灰暗,不见曙光,却是下起了雨。
起初只是落在屋檐沙沙细细的动静,不多会便狂暴了起来,敲在窗台劈里啪啦,君不忘忽然想起瓷盆没收。
忙不迭从床上下来,直奔窗前,那雨声落在瓷盆周遭叮叮咚咚一阵脆响,借天色看清那小王八正卧在盆底稳稳实实安眠,一点没给吵着的迹象。
雨来得大势,让风带着吹进来,驱了一室闷热,只是这天色,叫人辨不出时分。
君不忘把瓷盆端进来,搁桌上,站窗前好一会,吹够本了才掩窗。
天气突变,师傅自是不能来。
君不忘惦记着修补屋檐,只盼雨水早些停了才好。
只是这趟雨一下起来,没完没了,连着四五天,雨水都不消。
一日在屋里喂小王八,君不忘脑子里不知怎的就惦记起之前朱明风说的太后大寿,照这看来,岂不白忙活了?
想那日与朱明风相见,短短数日,比起望春园那遭已然消瘦不少。一国之君日理万机,又逢太后大寿,操心的事不在话下,还想他到了大寿之时,能多少开心享乐一些,现下真就是天不遂人愿。
君不忘将碗底那点肉尽数倒进盆里,心想不管什么大寿,那厮还是先照顾好身体才是真。
一个料一个准,朱明风别的本事都有,就是不懂何为照顾自己。
这会正躺龙床上时昏时醒,发烧咳嗽呢。
竹云的说法是,那天天气闷热,朱明风又睡的书房,没关窗,当时进去替他盖丝被的时候,给轰出来了,说太热,不需要人伺候,有传才能进。
这就在门外守着。
朱明风累得慌,躺下之后有一会觉着不那么热便睡死了,期间出了身大汗都没醒来,昏昏沉沉睡到大雨来临。通俗点说法就是忽冷忽热,汗都没干就遭了寒气,煞着了。
这倒说不上是什么大问题,伤风感冒,是个人都会害的小病,只是没道理昏着不醒。
太后闻讯而来,将竹云问了个清楚,当下火极,怒道已经身为贴身婢女却不尽职责,拖了出去杖刑三十。
太医一把脉,了不得了。
不说风寒,朱明风显然是操劳过度,睡眠也不足,肝火过旺,询问这段时间皇上可有好好吃饭?
小念子答朱明风近段日子用膳甚少,许多时候膳食摆上来动了没几口就撤了。
太后一听,哪还坐得住,心急如焚,徐太医,皇帝的情况,到底如何啊?
回太后的话,皇上只是过度操劳,先前身子就虚了,这次遇上风寒,才会多症齐发,一时不醒,但是并无大碍,老臣开药,按时让皇上服下,最迟明天就会醒,到时候命人专门照看皇上痊愈期间的饮食休息,调养一段时间就没事了,老臣会每天都来一趟替皇上察看。
当晚朱明风就醒了,但是高烧不退,醒了也像做梦说胡话,醒不大会,就又像是昏迷。
情况持续了几天,召了太医院所有太医前来就诊,各持己见,意见不合,都捏着份心思,人命关天,不止关的皇帝。
大雨下的第五日,朱明风才算彻底醒了,只是高烧依旧,又咳嗽的厉害,下不得床。
君不忘午睡里让响雷惊醒,一骨碌坐起来,惊魂未定。
怀香火急火燎叩门,说是有急事。
开了让她进来,怀香面如土色。
老、老板,后院院门口,躺、躺了个人,好像……死……死了。
第二十三章
君不忘匆匆打伞下楼,不敢多带人,只叫怀香喊了杂役啊石,跟自己一块前去。
倾人楼的后院素来僻静,甚少有人在那走动,近几年都用作堆放杂物。
院门紧闭,门旁倒着一人,面朝下方,浑身给雨水浇了个透,陷在路面的泥水里,活像死尸,狼狈不堪。
什么时候发现的?
就刚刚。
你一个人么?
是,我想去买点东西,刚到这就看见了。
君不忘走近了些,俯身伸手将那人翻了过来。
那人脸上尽是脏污,一时辨不出人样,探了探鼻息,人还活着,只是呼吸微弱,随时能断了的模样。
借雨水冲散了点脸上的污渍,渐渐露出张似曾相识的脸,君不忘盯着老大一会,才将此人认出来。
卫临。
忙叫啊石将他背起来,直接从后门上了楼。
怀香问需不需要空出间房给卫临,君不忘想了想,叫啊石将卫临背到自个儿房中。
但凡是空了房,再背个人事不省的人进去,太过引人注目,大可不必如此坏了客人气氛。
怀香意会之后便下了楼,暗暗吩咐几个杂役给君不忘房中送洗澡水,又叫人去请大夫来。
安置完一切,替卫临清洗了身子,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几处皮外伤简单上了药,让大夫诊断了下。
只道并无大碍,就是脑后遭重击昏了过去,身上的外伤也不打紧,听君不忘说是在泥水里发现的他,又说大雨天里给浇了这么久,难免会害点风寒,开了宁神安魂的药方,让君不忘在那人醒了之后先喂他喝了,再煮碗姜汤,睡一觉便没事了。
如此一来倒还好,不是什么大问题,君不忘松了口气,叫怀香送大夫出门,抓药来煎。
伺候着几个时辰,卫临才渐渐有了醒来的迹象。
君不忘站床前瞅他有了些生气的脸,眼睛几下张合,终于完全睁开,醒了?
卫临盯着君不忘看了会,才拉回魂魄的模样,开口问道,这是哪?
君不忘将他扶起来,靠在床头,倾人楼。
卫临不吭气了,沉默了半晌,想回忆些之前的事,脑勺一阵阵发疼,苦思无果。
我怎么会在这?
你昏倒在我后院。
昏倒?卫临显然给这说法震了震,几分不信,他身强体壮的,怎会平白无故昏倒?
君不忘帮他掖好被子,淡淡答道,恩,但是大夫说是因为受了重击才昏的。
这一说卫临想起来了,他今日赴了场宴,归来时想上倾人楼走走,人刚到后院门口就突然天昏地暗,什么都不知道了。
听卫临的叙述,君不忘心里头揣测,直言不讳,莫不是与谁结了仇,遭人记恨?
不太可能,卫临直摇头,在京城里头我不记得我和谁结过梁子。
既是如此,君不忘也不好说些什么,安慰道,那就先休息吧,待会我差人送卫老板回去。
怀香在楼下张罗生意,不在房中,煎好的药煨在桌上的小炉里。
君不忘将那副药倒了出来,半碗左右的分量,深褐的色儿,味道极浓。
端着来到床前,发现卫临的目光正挂自个儿身上。
就像那天夜半,直勾勾的眼神。
君不忘只当没察觉,一言不发,示意卫临伸手接药。
卫临瞧得那碗能映出人脸的药,捏着碗的手十指修长,肤色甚白,朝上的手心并不粗糙,手腕要比自己的小了几分,能看见青筋的颜色。
抬了头,君不忘一双眼睛便入了视线,此刻平静如水,毫无情绪。
卫临笑说他现在浑身使不上力,能否请君老板代劳,喂他一喂。
都是男儿身,这喂药怎么也同暧昧扯不上关系。
偏生卫临有意无意抵着君不忘的指尖,每喝一口必有残留,顺着碗沿往下滴落,淋淋洒洒君不忘整个手心。
君不忘知他心存轻佻,面上不好发作,抽了抽手指,喂完碗底的药汁,交代他好生休息,一会再让人送他回去。
卫临见他赶人的意味十足委婉,不禁觉着有趣,说道,真没想到君老板心肠这样好,倘若换做别人,估计我不知何时才能得救。
这话不是没有依据,换做是谁也断然不会轻易救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他和君不忘连交情都算不上,也差不多是形同路人。
君不忘收拾碗炉的背影一顿,幽幽回道,哪里话,不说卫老板在商中的名气,光是丞相之子的身份,君某也不敢不救。
哦?这么说来君老板只是因为我的身份,才搭救一把?
不得不说有点小失望,卫临是真没想君不忘私下会是这么直白一人,什么话都不留多想的余地。
一听这话君不忘轻轻笑了声,背后的卫临叫这笑声捣得心头痒痒,想看看君不忘笑起来是何模样。
难不成卫老板还真以为君某是个善人?且不论卫老板昏的地方不对,就是昏在别的地方叫君某路过,见死不救,想来事后君某也难逃干系,何不顺手一把,也好免了无妄之灾。
话一出,卫临听在耳朵里怎么都不是滋味,君老板就这么认为我喜欢迁怒于人?
谁知道呢?这种事情上哪能说得准的。
我可以理解为,这就是为什么先前君老板不肯答应我交朋友一事的原因么?
君不忘不答,收拾完了回过身来,脸上一副冷淡无奇的神色,让卫临一度腹诽刚才还能笑出声的君不忘,是否存在过。
卫老板,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君某不过一介草民,平日里同一些商贾来往,也不过都是些面上功夫,都是做生意的,卫老板也该深有体会。老实说君某并不太希望跟官场上的人打交道,虽然卫老板并非为官,但令尊乃当今丞相却是事实,君某可不敢同丞相之子这身份做什么朋友。
卫临的表情顿时凝在脸上,几乎是不太确信地反问,你此话,可是真?
自然是肺腑之言,不知这样说,卫老板能明白君某的意思了么?
卫临许久没说话,笑了两声,似是自嘲,又像苦笑。
你敢同我说这番话,就表示你并不怕我,却畏惧我爹?
君不忘不与他的视线相对,将脸别了开去,令尊官威显赫,身为草民哪有不惧之理。
你就没有想过,倘若与我交好,倾人楼便也算是得了个靠山,此后若有什么事只需知会一声便有人能替你出面解决,无需你烦恼?
君某自然知晓卫老板这些年财力人力遍布大江南北,京中盛名颇高,只是君某不想高攀,这样说卫老板可满意么?
卫临闻言,一时失神,竟说不出话来。
君不忘以为他是听明白了的,开门打算唤姑娘将东西收下去。
却听卫临轻声问道,那倘若不愿做朋友,平时我来,想同你见见面,这样也不行么?
君不忘一瞥他,见他神色黯然,心知话不可说得太绝,只道像那日所说,往后有什么事,只管开口,能帮上的,一定乐意效劳,未必得做朋友才能交好。
朱明风醒了数日,依然体虚,不能下床。
太后天天在永喜宫内诵经念佛,祈求佛祖保佑,莫让朱明风的身子有所闪失。
佛经念到一半,便有小太监火急火燎闯进来,慌忙下跪。
太后娘娘大事不好,皇上他闹着要出宫呐!
第二十四章
朝华殿外,跪了一地宫女太监。
就连前来探望的宁妃和兰妃也跪着不敢动。
风风火火赶来的德清贵人刚想让太监通报,便给兰妃拽住了裙角,妹妹不用白费力气了,皇上现在龙颜正怒,谁都不见,身子还虚着呢,又闹着要出宫,先让皇上的情绪安抚下来再说吧。
德清贵人一思量,问道,太医来了么?
早已在里边了,为皇上突然肝火大动忙活呢,我和宁姐姐方才也都被赶了出来。
德清谢谢姐姐提醒,但是皇上此刻身在病中,身边没个人怎么行?不行,我得进去看看。
说着让守门的太监进去通报,站门前等着。
朕说了谁也不见!!
小太监没出来,别说德清贵人,就是宁妃兰妃,都将这盛怒的嗓子听了个清清楚楚。
德清贵人一个激灵就跪下了,花容失色,臣妾知罪,不该妄自探望,只求皇上万万别再动怒,怒极伤身啊!
都给朕滚!朕要出个宫难道还需要经过你们同意么?简直笑话!
太医们忙做一团,今早上朱明风的暴躁就初露端倪,为防他怒火攻心,事先喂了宁神的汤药,之后尚且无事,只是刚过午时便突然说要出宫,主治的徐太医不过说了句身体调养好了再出宫也不迟,朱明风火气大增,发起了脾气,一发不可收拾。
闻讯而来的太后大老远看见殿门前跪在一块的妃嫔奴才,直将殿门都快堵上了。
问明缘由,得知朱明风是连人都不见,大动肝火,更是心焦。
太后大驾,众太医忙从屏风后方出来齐跪。
太后急得不行,怒火横生,哀家都听伺候皇儿的奴才说了,诸位太医倒是跟哀家说个清楚,皇儿昨日还好好的,我记得徐太医还说,再过个几日,就能下床来了,怎么今日又成这副模样?
太后息怒,皇上的情绪为何会如此激动,就连先前喂的宁神药都无济于事,适才经过众太医商讨,一致认为皇上此刻并非完全清醒。
太后浑身一震,大惊失色,你是说,皇儿现在实为神智不清?
回太后话,并不全是这样,先前伺候皇上的宫女就频频向老臣汇报,皇上在那日彻底醒来之后,便嗜睡,常一睡不起,这与先前皇上昏迷期间时昏时醒大有关联,也表示皇上在害病前脑中无法得到周全的休息,造成时时刻刻神经紧绷,难以松懈,遇风寒多症齐发之后,更是衰竭得厉害,所以那日醒来之后便嗜睡成性。
老臣预计的是这种情况不会超过五日,皇上便能恢复精神,但是刚才宫女说,今日皇上午睡,是因做恶梦醒来,老臣推测,皇上现在会这番取闹,就是因那恶梦导致神经再度紧绷。
那……太后有一处不明,这又和出宫能有什么关系?
恕老臣直言,皇上之所以会过度操劳,也是为政事所致,宫中是皇上每日上朝日理万机的地方,现在皇上因情绪紊乱,自是产生心理厌倦,甚至排斥,有强烈的压迫感这是理所当然,所以不愿呆在宫中。
老臣斗胆恳求,太后不妨让皇上出宫一趟,换个地方走走,待皇上睡着了,再行带回。
这话说得太后犹豫,儿乃母亲心头一块肉,眼下这种情况已是万般心疼,直想守在朱明风床前寸步不离,看他痊愈,哪忍受得了此刻儿抱病在身,却不在自己眼皮底下?
徐太医确定,让皇上出宫去走走,就能好了是吗?
老臣不敢保证此举一定奏效,但老臣确定的是,倘若现在不照皇上的心意做,只会加深皇上的怒气,到了火气攻心的时候,只怕大事不好。
太后长叹一口,轻轻道,不是哀家不相信太医,而是皇儿现在烧都没全退,外边可还是滂沱大雨,叫哀家如何放心得下。
倘若乘坐马车出去,让皇上多穿几件衣裳,再带床厚被出去,吩咐随行的人不要随意掀车窗、帘子,少让车内跑风,并无大碍。
皇帝连着多日没上朝,朝中百官纷纷议论,得知是身体抱恙,更是沸腾。
朱明风平日就极少生病,登基五年来就不曾不上早朝,这次空旷了有些时日,不禁让百官各自揣测究竟是什么样的大病。
柳旭是朱明风的贴身侍卫,那几日朱明风病情颇重,都是他当值,太医的话听了个八九。
柳太傅一听只是区区风寒,起初并不大信,柳旭将太医的话如实复述给柳太傅听,柳太傅神色略显无可奈何,摇了摇头,几声叹息。
柳旭瞅着不对,问道,难道爹你知道什么隐情?
恩?什么隐情?
就是皇上最近朝中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才让他病来如山倒,我听太医说,几乎都是因为皇上先前因为忧心过度,饮食不佳,睡眠欠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