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寒苍柏(FZ)下——三不足

作者:三不足  录入:07-26

可是,这个方法实在有些残酷。单柏是人,不是神,他的心是软的,不是石头。也许单相权根本不知道单柏会把他看得这么重吧。

不过这些终归是聂安的想法,单相权到底是怎么想的,聂安也不知道。

至于单弘,聂安派人找了大半年,一点消息也没有。

聂安在大殿一直陪着单柏,哄他玩。直着半夜哄单柏睡着后,聂安才将单柏从怀里放下来,出宫回府。路过新修建的单王府时,聂安吩咐轿夫停下。

看着单王府额匾上的三个烫金大字,聂安心海翻腾。

往事如烟,历历在目。可单王府修建得再好,也回不去当初了。那些人死的死,走的走,疯的疯,这里只是一座空旷的没人气儿的空宅子。

天下再大,最重要的人不在身边,又有什么用呢。

单相权一辈子都在为单柏付出,可他的教子哲学这个时候又是如此残酷。

聂安不禁在心里叹息。

突然,聂安发现单王府的大门开了一道缝,似乎有人进去过。

自打王府修建好后,单柏来过几次,他来过几次,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人来过。普通百姓肯定不敢随便进出,那么会是谁呢?聂安带着疑惑推开府门,走了进去。

第一百二十三章:成仙?

聂安屏住呼吸悄无声息的往里走,走过游廊时,看见远处有亮光。那间房子是三位公子一起念书的书堂。聂安慢慢走过去,呼吸越发急促,他似乎猜到了里面的人会是谁。

就在聂安走到游廊尽头,准备穿过亭门走过去时,烛火熄灭了,一个人从房中走出,反手阖上了房门。

“啊……”聂安猝然一声惊呼。

不等那人离开,聂安垫步闪身,疾速冲过去扑住那人的腿,激动地喊道:“王爷!”

聂安抬起头,借着月光看清了单相权的脸。

“王爷,您没死?”聂安泪水纵横,抱着单相权的靴子,激动道:“王爷,我就知道您没死,我就知道……”

单相权睥睨着涕泗横流的聂安,淡定道:“你现在也是当朝二品,身穿官服,这样趴在地上大声痛哭成何体统!起来!”单相权铁面无情的呵斥道。

聂安抹了抹眼泪,激动得站了好几次也没站起来。

“居然敢用官服擦眼泪?”单相权似乎更加恼怒了。

聂安赶紧放下袖子不擦了,看着单相权,嘴唇抖了抖,激动得不知说什么才好。

单相权叹了口气,道:“用手擦。”

聂安点点头,用手抹着眼泪,抹着抹着又哭了。

单相权有些无奈,气道:“你这正二品当的,别的没学会,倒是学会哭了?”片刻后,单相权垂下长睫,问道:“他现在好么?”

可不等聂安回答,单相权就自语道:“是我多此一举了,这万里河山如今都是单家的天下,他当然会很好。”言讫,单相权又道:“看来我真该走了。”

“您又要去哪?”聂安神色焦急。

“既然那时苍天不让我死,那么我便了断红尘,修道飞仙去罢。”单相权一脸平静。这是他最后一次回来,最后看一眼这海晏河清的单家天下,他就要走了,神候还在清风山等他,等他一起出入蓬莱。

“什么?”聂安神色定住,“了断凡念,求道成仙?”聂安想不到单相权会有这样的打算。

“您不管大公子和二公子了么?”聂安惶急道,噗通一声跪下,神色仓皇。“您怎么……不可以啊王爷,您若是了断凡念,那么以后岂不是父子陌路。若是日后我们找到了二公子,该怎么对他说啊。大公子,不,皇上那里也……”聂安说不下去了。

单相权背过身,当风负手。

单相权犹豫了半天要不要潜入宫中最后看一眼单柏。最后决定还是不去了,他怕看了就走不了了。

“皇上很好,他做的很好。他能做到今天这样,我很放心,我没想到他用半年时间就可以将疆域扩展到这么大。更没想到在这样短的时间内,他就能让天下大治。如今天下太平,百姓安康,真是大单之幸。至于弘儿,师父告诉我他也很好,他的命数会慢慢变好的,所以我还有什么可挂念的,没有了……也许成仙之后,我还可以将卓儿带在身边,这不是很好么?”单相权难得微笑,负手望月,心满意足。

“不。”聂安知道单相权一定不知道单柏疯了的事情。正思忖如何开口说这件事,就见单相权一个飞身跃出了府墙。

“不,王爷,大公子一点都不好!他不好——”聂安费尽全力大喊道。

声音一直回荡,过了好久四周才再度静了下来。

“王爷……您真的不再留恋他们么?您知不知道大公子为您变成了什么样啊——”聂安苦痛的说着,他知道单相权真的走了……也许这一辈子都不会再回来了……

凄凄月色,飒飒风声。聂安站起来时,知道自己真的是孑然一身了。单相权把所有的后事都留给了他,单相权一定以为他会很好的辅佐照顾单柏,不用再操心。

聂安沉重的叹了口气,不过知道了单相权真的还活着,他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喜悦感,好像黯淡的人生路瞬间又有了些许光亮。只要活着,总还是有转机的。

走出王府,聂安将府门关上。不知道以后会不会还有其他人推开这个大门。

没走几步,聂安就听见有人喊他。

“聂大人,聂大人,不好了。”聂安听出这是章公公的声音。

聂安急忙命轿夫停住。待章公公跑过来时,聂安才知道宫里又出乱子了。湛双成挣脱开锁链,从地牢脱逃,不知去向。

聂安的头轰的一声就大了,赶忙命轿夫掉头回皇宫。

虽然湛双成疯了,可武功还在,单相权当日的官服也还在勤政殿里放着,若是湛双成披上单相权的衣服伤害单柏,单柏肯定任凭湛双成折腾他,绝对不会还手。

赶到宫中后,聂安飞奔着冲向勤政殿。他怕单柏精神失常的消息传出去对大单和王位不利,所以一直指派兆炎带着几名心腹守住大殿保护单柏的安危,连宫人都不敢安排太多。若是湛双成真的伤害单柏,只凭兆炎和那几个人根本无法制服湛双成。

待聂安赶到时,兆炎正在大殿外的空地上站着,安安静静的站着。

“炎儿!”聂安出乎意料的喊了一声。

兆炎转过身,神色有些悲伤,看着聂安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聂安诧异的看了眼兆炎,一转目光,这才看到不远处的湛双成和单柏。

湛双成披着单相权当日的官服在陪单柏玩。

“落儿,快来看,这棵梨树开花了。”湛双成一脸兴奋的喊道。

“爹。你看月亮,好圆。我想要那枝,那枝。”单柏还穿着紫缎亵衣,显然刚醒来不久。此刻正一脸孩子气的指着高处的几根树枝,似乎很想摸到。

湛双成一把拖抱起单柏,让他坐在他的肩上,有些哀伤道:“落儿,能摸得到么。都是爹爹不好,爹爹以前经常把你关起来。以后爹爹天天这样陪你玩,落儿,高兴么?”说到最后,湛双成笑了起来,他要弥补那些年亏欠湛落的所有。

单柏折断树枝,高兴道:“够到了够到了。快放我下来吧爹。这样会累坏您的。”单柏很心疼单相权。

湛双成将单柏放下,看着单柏开心的样子,直流眼泪。

“您怎么哭了?别哭啊,别哭,是不是我又做错了什么。我错了爹,您别生气。儿子错了,别这样。”单柏抬手擦着湛双成脸上的泪水,鼻子发酸,软声哀求。

湛双成吸了吸鼻子,道:“不气,我不生气,我就是高兴的,高兴的。看到你高兴,爹爹也高兴,落儿。”

单柏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溜烟跑进大殿,拿出几根纸管,放在地上。随后拿了根蜡烛出来,就要去点芯子,看样子单柏刚刚拿出来的是几个烟花筒。

湛双成目光直直的盯着烛火,猝然嚎叫道:“落儿,不要啊落儿……不要。”然后冲着烛火就扑了过去。单柏吓了一跳,扔下烛火踩灭后慌张的抱住湛双成,焦急道:“爹,爹,您怎么了,怎么了?”显然,单柏被湛双成的反应吓到了。

“落儿,你没事吧,不许碰火,不许。那不是好东西。”湛双成吓得浑身颤抖。

单柏抚着湛双成的背,安慰道:“不碰,我不碰,儿子不碰。您别怕,别怕。”片刻后,单柏尖叫道:“您的手怎么了?”单柏看到了湛双成沟壑纵横满是伤疤的双手。湛落死的那日,湛双成的手伸入火中时被严重烧伤,后来虽然好了,却留下了一辈子也无法消褪的伤疤。

“没事,没事。”湛双成反过来开始安慰单柏,看单柏为他急成那样,湛双成感激道:“爹爹没事,落儿,没事。”

单柏还是紧张得直哆嗦,湛双成无比心疼的抚着单柏的头,柔声道:“没事,没事的。”

聂安在一旁看着,有些哭笑不得。

兆炎眼中却有些晶莹,片刻后,兆炎侧过头,问聂安道:“义父,您说人死后真的会有灵魂么?”

聂安摇摇头,“谁知道呢。”

“若是他们当初能知道今天会有这样一幕,是不是就不舍得去死了?”

“如果那样,人生就没有遗憾了。”

“王爷若是看到大公子如今这副样子,他会有多……”兆炎说不下去了。

“我真希望他能看到……又怕他看到。”聂安叹了口气,道:“他不会再看到了。百年之后,也许大公子会在奈何桥边等他……”

聂安记得单柏说过的话。单相权跳崖后,单柏抱着单相权的软剑死也不松手,肩膀手臂都被割出了血,单柏也还是抱着不放。当时单柏就念叨:等天下大治,就再回这里。要从这崖上跳下,去找单相权,找不到他就在奈何桥边一直等一直等,一定要等到他。问问他为何承认了他却还要抛下他……

兆炎不知道聂安下一句要说什么,垂手而立,静静听着。

微风扫过脸颊,聂安缓缓道:“等上数度轮回,等上千年万年,他们也不会再相遇了。王爷到时已经成仙而去,又怎会再有轮回……他们永远不会再重逢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凡念

兆炎不知单相权欲成仙而去的事,聂安的话让他诧异。

这时,聂安的神色骤变。

兆炎顺着聂安的目光看去,发现湛双成正在拍打单柏的屁股。

“快,快,炎儿,我们合力制服他,皇上岂是他能随便打的!”聂安气得眼中冒火。

就在这时,一个人影闪出。只见单相权扣住湛双成的双肩,以迅雷之势废了他的武功,手臂一振将湛双成扔了出去。

“爹——”单柏见湛双成被人扔了出去,高声叫道。

聂安没想到单相权会突然飞出来,吓了一跳。

单相权见单柏没命了一样扑向湛双成,傻住了。

“王爷。”聂安跑过去,激动的看着单相权。聂安知道单相权一定舍不得单柏,一定舍不得。如果舍得,他肯定不会半年后的今天再回到都城。

“您听到了我刚刚的话?”

单相权沉默不语,呆呆看着抱住湛双成不断关心的单柏,“听到了,你说他不好……”

“您怎么现在才过来。”聂安知道事情有转机了。可惜刚刚的好戏,单相权没有看到。

“他……”单相权不解的看着那边的单柏,不明白他为何扑向湛双成,喊湛双成叫爹。

“王爷。”聂安正色,口气悲怆:“大公子疯了。”

“……疯……”单相权茫然惊诧,似乎没听懂聂安的话。

“您跳崖后,他就疯了。我们都以为您死了,您的死给他的打击太大,让他痛至癫狂。”

单相权的嘴唇慢慢没了血色。

“他收复了那些大小国家,扩大疆域。他勤政爱民,让大单富强繁荣。这些都是您要求他做的,他知道,所以处理政事时,他还算清醒。可是一旦闲下来,他就这副样子,不管是谁,只要穿上您当初留下的官服,他就喊那人叫爹。不管那人怎么伤害他,他都笑着说好。”

“不,不要再说了……我……”单相权眼前发黑,显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所以王爷您不能走啊。或许能力上他不再需要您,可感情上他不能没有您。您愿意他这样疯傻呆痴么?如果有一天他彻底傻了,这个天下又该交给谁呢?您一定想不到他会为您变成这个样子吧?”聂安顾不上礼节,一口气把想说的都说了。

单相权轻轻摇头,道:“我……我没想到,他会……”单相权想不到他在单柏心中的分量是如此的重,如此重。他的死会将他刺激疯。

“柏儿!”单相权急声唤道,一个箭步冲了过去,将单柏拉起,看着单柏苍白瘦弱的脸,单相权喃喃问道:“柏儿,你不认得父亲了么?是我啊……”

单柏的神色有些痴呆,看着单相权的脸,单柏的薄唇慢慢失了血色。片刻后,单柏的胸膛开始剧烈起伏,呼吸急促而凌乱,似乎下一秒就会喘不上气直接憋死。单相权大惊失色,抚着单柏的肩,急唤道:“柏儿,柏儿……”

“啊?父亲……父亲……”单柏的目光游离,他看不清眼前的单相权,只听得到单相权的声音。是他,是单相权在喊他。“父亲,父亲,您在哪?在哪?”单柏惶急的叫着问着,剧烈的喘息着。慢慢的,单柏最终将目光定格在单相权焦急的脸上。

单相权满怀期待的看着单柏,哽咽道:“柏儿,你认出父亲了?”

单柏盯着单相权的脸,慢慢睁大了嘴巴,好像马上就要发出直接刺破夜空的尖叫声,可他什么也没喊出来就晕了过去。

……

单相权日夜守在单柏的榻前,等着他醒过来。每天单相权都用温热的帕子为单柏轻轻擦脸,陪他说说话。

单柏已经昏迷很多天了,毫无要醒来的征兆。单相权按时喂给单柏一些米汤和其他补汤,可单柏喝几口就会吐出来,什么也灌不下去。单柏瘦得不成样子,发肤暗淡无光,呼吸也越发轻浅,好像随时都会断气死掉。单相权急得团团转,索性将他带到了神候这里。

“师父,他这精神失常的病,要如何治才能痊愈?”单相权恭敬的立在神候身边,口气从容,心里却急得要命。

“我要说他醒不过来了呢?”

“什么?”单相权急痛攻心,身子猛的一颤。

“你呀……”神候有些无奈,看着单相权,沉声问道:“你还说你已经断了凡念,权儿,你这是断了凡念?”

单相权任凭神候责备,毫不辩驳。

“权儿,我就知道你没法了却凡念,当年在崖下救了你后,这半年来你虽然陪在我身边,可心里想着什么我都知道。这次你说你要最后回去再看一眼,然后就彻底断了念想,随我一道前往蓬莱求道……我就知道你根本没法办随我成仙去。”

“师父,徒儿知错。徒儿努力了半年,试图忘记过去的一切,可是……如今才知道确实没办法放下,徒儿知错,知错。”单相权垂下目光,又感激道:“多谢您救我一命……求您,求您再救救徒儿的儿子。”说着,单相权就要对神候下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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