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候也不拦单相权,任凭他跪下叩头。
片刻后,见单相权毫无停下来的意愿,神候这才开始心疼,和声阻止道:“权儿!好了,权儿……起来吧,别跪我了。”神候知道单相权的脾气性格,若不是将那人看得比他的一切都重要,单相权绝不会为那人纡尊降贵,俯首叩头。
单相权不起来,看着神候,求道:“您救救他。他不能疯傻,他是这天下的君王,怎么能疯!不可以!”
“他疯了,还不是因为你。”
一句话让单相权心海震荡,山呼海啸。单相权喑哑着喉咙,既自责又难过。“我没想到……他会这么在乎我,在知道我们不是亲父子后还能这么在乎我这个父亲……”
“唉,他是你亲生儿子,怎么不是亲父子。”神候叹了口气。
单相权猛的抬头,一脸惊讶:“您说什么?他是……是我的亲生儿子?”
神候拍了单相权脑袋一下,觉得既可气又好笑。“他不是你的亲生儿子,能和你长得那么像?”
见单相权眼光黯淡不以为然的摇摇头,神候沉声道:“权儿,过来。”
单相权站起身靠近神候。倏然,神候用手指戳了一下单相权的脑袋。单相权一愣,被戳得晃了一晃。
“你真是忘了!”神候有些气恼道:“忘了!我传给你剑法时对你说了什么?”
见单相权一脸迷茫,神候恼怒道:“不管了,他醒不过来和我有什么关系,他是你的儿子,你来负责。那个儿子也找我,这个儿子也找我,老夫不管了!”说罢,神候拂袖离开。
第一百二十五章:真相
“师父!”单相权追着神候出去,可神候根本不理会单相权的呼喊,进了竹屋命侍从将单相权拦在屋外。
单相权没想到神候会突然生气,可是当初神候说了什么,他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了。难道真的是搞错了?单柏就是他的亲生儿子?可是血根本不溶,这也是他亲眼所见。
单相权跪在竹屋外,等着神候消气。
日落西斜,玉兔东升,单相权一直直着身板一动不动的跪着。神候这次似乎真的是生气了。
谁料半夜时分突然雷声大作,电闪如昼。
顷刻间,就下起了瓢泼大雨,暴雨如注。
单相权在雨中跪着,神色坚定,稳如磐石,丝毫不为瓢泼的雨水所撼动。
忘记师训,理当受罚。不要说下雨,就是下冰雹下刀子,他也必须在这里跪着,直到想起师训,获得宽恕。
电闪雷鸣,破空的闪电照在单相权苍白的脸上,显得他的脸更加没有血色。
大雨浇得他睁不开眼,他只听见竹屋的门打开了。
“师父!”单相权睁不开眼,下意识的去喊。可声音被轰鸣的雷声瞬间遮盖,连他自己都听不清自己的声音。
“啊……啊……”就在雷声过后的那个瞬间,单相权听到了单柏的尖叫声。
“柏儿——”
单相权顾不得神候是不是站在门口,站起来就往单柏所在的房间走。他知道单柏这种精神受了刺激的人最怕声响。一点声响都受不了,更何况还是这种轰鸣震耳的雷声呢。
可他跪了太久,腿脚发麻,又受了寒,刚站起来迈了一步就摔倒了。身子重重砸在地面,溅起的污水染了他一脸。
“啊——啊——啊,救命——啊——”单柏的声音一声高过一声,显然被雷声吓得更加癫狂。
单相权心急如焚,慌张的爬起来踉跄着往那边跑,他怕单柏会惊吓过度跑出来淋雨受寒。
推开房门时,他看到单柏蜷缩在墙角,用手捂着耳朵瑟瑟发抖。
“柏儿!”单相权一个箭步奔了过去。
又是一声雷响。
“啊——”单柏疯狂的喊叫着,拼命往墙角缩。
单相权浑身都是湿的,雨水顺着衣角滴滴答答往下流,一会儿脚下就聚了一大滩。
“柏儿……别怕。”单相权试着靠近单柏,柔声安抚,“别怕,爹在这。”
单柏眼神木讷,捂着耳朵蜷缩成团躲闪着单相权。
“你不认识爹了么,柏儿,是我啊……”单相权见单柏因他沦落至此,心痛如绞。
燃烧的蜡烛不知何时被风吹灭,房间内一片黑暗。打闪的一瞬间,单相权注意到单柏还穿着单薄的亵衣赤着脚。
地板冰凉,这样子会着凉的。
单相权心里着急,将脸前湿透凌乱的发往两边拨了拨,小心翼翼的靠近单柏,哄道:“柏儿,是父亲,别怕,柏儿,别怕。”
“父亲?”单柏茫然的抬起头,看到了单相权的脸。单相权的脸惨白惨白的,单柏啊的惊叫了一声,再度晕了过去。
单相权抬臂抱住单柏,将他紧紧扣在怀里,颤抖个不停。
“柏儿,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不好,都怪我。”单相权抱着瘦得不成形的单柏,小声念叨,不住的自责道歉。单相权没想到单柏会为他疯狂,心痛的同时,又有些感激。
“他这会儿受不得一点刺激。一点声响都不行。”
单相权闻声猛然回头,见神候站在房间里,身后站着为他撑伞的侍从。
“师父——”
“快给他放回去,你这全身湿漉漉的,还这样紧紧的抱着他,想让他着凉生病么?”神候责备道。
单相权猛然醒悟,赶紧将单柏抱上床,为他换了新的亵衣后给他盖好了被子。坐在榻边,单相权望着单柏出神,抬手怜爱的拨开单柏额前的几根碎发。单柏昏睡的样子安详乖巧,温顺得让人心疼。
“柏儿,父亲没想到……没想到会是这样。”单相权真的后悔了。如果他知道单柏会为他疯癫,他当时绝对不会不顾一切选择跳崖。“柏儿,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单相权的声音有些哽咽。单柏那日和他一起舞剑的场景他还历历在目,他只消说一遍天心剑法的口诀,单柏就能舞得出神入化,他一直当单柏是他儿子,就是在知道了真相后,也没真的不认单柏。
单相权总想把最好的一切给单柏,然后在他觉得时机成熟时就功成身退。可是他错了,他没想到单柏根本离不开他。
雨渐渐停了,湿漉漉的衣服都快被单相权捂干了。这时,有人将一件干衣服披在单相权的身上,单相权回头一看,是神候。
遽然,单相权手指一颤,脑中闪过几句话。
单相权转身跪下,激动道:“师父,是剑法……徒儿想起来了。”
神候面有愠怒,戳了一下单相权的头,道:“你还记得我在这站着啊!”
单相权一愣,赶紧起身将神候扶到椅子上坐下,点燃了熄灭的烛火。
“当日我传给你的可不是什么不出名的剑法,而是我的宣天剑法……可是你练成后那些剑招却与宣天剑招有一些出入,当日我就告诉你原因了。因为你不是我的儿子,不是我的血亲,所以不会完全沿袭我的剑法。每一式的剑招都会有一些变化……我记得你之前告诉我,你将天心剑法传与了你的两个儿子,他们学得很好很快。这是不是你说的?”
“是,徒儿说过。”单相权颔首道。
“本侯的剑法世间无二,当真是独一无二的,要配合血脉走向和气息规律练习,只有血脉相连的亲子可完全学会。所以即便我将宣天剑法教给你,你学会的也只是天心剑法。可你的儿子却可以一招不差的学会你的天心剑法,而不是学出什么海天剑法什么君子剑法……所以,你现在明白了么?”
“所以说,柏儿是我的亲生儿子……可是……”单相权想起单柏的血无法解毒,也无法与他的血相溶的事实,还是有些疑惑。
“怎么了?”神候见单相权面有疑云,不禁问道。
单相权将血中迷和血不相溶的事情对神候一五一十的讲了一遍。
谁料单相权讲完,神候便哈哈大笑。
见神候大笑,单相权更是不解。
“权儿啊,坐过来。”神候让单相权坐在他身边,看了眼单相权,神候又笑了起来。
片刻后,神候才道:“那个叫李峰的人,是个人才……可却连解药到底是什么都搞错了。”见单相权一脸迷茫,神候笑道:“这血中迷是本侯当年研制出的毒药,后来流入江湖……血亲之血是解药不假,可只有血亲之血还不够,还缺一味草药做药引。”
单相权似乎有些明白了。
“至于血不相溶,当然是因为血中迷的关系。中了那毒,只能血亲之血来解,可没有那味药草,血亲之血根本不能相溶,不相溶没法解毒。必须有那味药草作用,你们的血才能相溶,然后毒才能解。”
单相权恍然大悟,那日李峰是在他中毒后为他们滴血验亲的。可是那次……单相权想起单柏是将吐出的毒血滴入了碗中,难道那时单柏也中了血中迷的毒?
单相权只知道他中毒了,却不知道他中了血中迷。
难道……
单相权突然明白了,单柏那次根本不是用冰蟾为他吸的毒,而是自己为他吸的毒。又或者,单柏是将他体内的毒换到了自己的身体里。
“权儿,不信你现在再滴血认亲一次,你们的血绝对相溶。”神候没想到那个叫李峰的人会闹这么大的一个笑话,当真是有些哭笑不得。
可单相权却彻底愣住了。
为什么不相信,为什么会怀疑,明明单柏就是他的亲生儿子,他们长得那么像,怎么会不是。单相权这会儿真的很恨自己,恨自己不相信羽珊不相信他们的爱,他们的爱明明那么深,羽珊怎么可能背叛他。为什么自己在深爱的人面前总是这么没有自信……
单相权痛苦的闭上眼睛,睫毛抖个不停。如果他能坚定信念,相信自己所爱的人,又怎会走到如今这步。他的柏儿就不会疯了。
神候似乎看穿了单相权心里所想,轻轻叹了口气道:“权儿,这也不是你的错,不必太过自责,当时那种情况下没有任何人还能保持冷静,当时的情况事实就是事实。你做的很好了,对你来说,就算他不是你的亲儿子,你现在不也还是爱他还当他是亲儿子么,这就够了,感情能到这个份上,足够了。这是你们父子的福分。”
见单相权还是一脸痛苦,神候慢慢起身,走到门口道:“他,我无能为力。还得靠你和他的努力,也许哪一天他就突然好了,也许一辈子就这样了。既然你没办法割舍凡世,那我就走了。权儿,大概这是为师最后一次见你了。”
“师父?”单相权惊讶的看着神候,眼中有些悲伤。
“人各有命,不该强求。”
其实神候都知道,知道单柏为了让单弘复明用了三十五年的寿命做交易,也知道单柏的阳寿还剩多少。他知道单弘的眼睛会不会好,也知道单弘如今身在何方。不过他不会道破天机。
“师父——”单相权有些不舍,挽留道。
“若是缘分未尽,百年后也许你我还会再见。”
说罢,神候就和侍从一起走出了房门,走了几步就消失不见了。
这时,单相权身上湿透的衣服和头发也干了。他稍微换洗了一下,再次坐回到单柏身边。
将昏睡的单柏抱在怀里,单相权轻轻拍着他的背,就像很多很多年以前常做的那样。
“柏儿,你是父亲的亲生儿子……”单相权轻声道。他不舍得再去割单柏的手指,确信无误,单柏就是他的儿子。
单相权用指肚摩挲着单柏近乎透明的脸颊,柔声问:“高兴么?”单相权笑了笑,似乎不想让眼角的泪流出来,片刻后他颤声道:“如果高兴,如果愿意原谅父亲就快些好起来,好么?父亲不会再抛下你了,不会再一个人走了……不会再离开你了,柏儿……原谅我好么……”
房间极度安静,几滴泪水悄然落在单柏苍白瘦弱的脸上。
第一百二十六章:疯言疯语
几天后,单相权带单柏回到了宫中。让他着急的是,单柏的病情非但不见好转,反而比以前更严重了。也许是那日被单相权突如其来的出现刺激得更严重了,如今他只认得单相权一人,连国政也没法正常处理了。无奈,单相权只得暂时代替单柏处理国事。
这天,单相权正在军务处处理国事,聂安请安后进来了。
“你怎么不在金龙殿陪皇上?”单相权惦记着单柏,可手里的事还没忙完,只得让聂安先哄着单柏。几天来单相权一直陪着单柏,好不容易今天得出点空闲,可以处理一下积压良久的奏表和各地文书。
“皇上醒来后见不着您就抱着您的软剑不肯松手,胳膊和手都割破了,也不松开。我们……”聂安一脸焦急,没有办法让单柏松开手,聂安也很为难。
“什么?”单相权扔下手里的笔,急道:“你先替本王将这些折子按重要程度分好类,待我回来再看。”
“是。”聂安走过去,颔首领命。
谁料,单相权刚迈了一步就重重栽了下去。
聂安眼疾手快搀扶住单相权,才避免他摔倒。聂安这才发现单相权消瘦得极为厉害。
“王爷,您这是怎么了?”聂安大惊失色。
单相权摆摆手,声音有些虚弱:“大概是累了,有些头晕。没事,你快去看折子。”
“属下去请御医。”聂安发现单相权的脸色真的不太对劲。
“不必了。”说罢,单相权就奔着金龙殿而去。
进去时,单柏还抱着软剑,宫人都在殿外,大殿内只有兆炎和单柏二人。兆炎正苦口婆心的劝说单柏让他把剑放下,可单柏神色呆滞,死死抱着,就是不肯松手。单柏的手血淋淋的,显然是攥得太紧,被利剑割伤了,袖口已经被鲜血染成了暗红色。
单相权命兆炎退下,心疼万分的走了过去。
“柏儿?”单相权知道单柏只认得他,只听他的话。“柏儿,把剑放下。”
单柏呆滞着愣了一下,老老实实放下了软剑,循着声音茫然抬头。看到单相权的瞬间,单柏咧嘴笑了,“爹爹——”
单相权此刻根本笑不出来,为了安抚单柏只得故作轻松的笑笑,随后转身出去打算命人请御医为单柏包扎受伤的手。
“爹爹,爹爹,您要去哪?”单柏见单相权掉头要走,慌张的追问。失了魂似的从台阶上站起来,冲着单相权追了过去。“爹,爹爹。不要走,别扔下我,求您别走。”
单相权见单柏这样惊慌,马上顿住脚步,刚一转过身,单柏就撞进了他的怀里。
“爹爹,别不要我——”单柏紧紧抱着单相权,就像抱着救命稻草一样不松手。
“不走,爹爹不走,柏儿……乖,别怕。”单相权颤声安抚,单柏如今的样子实在让他心碎。
“别走,别扔下我一个人。”单柏将脸埋在单相权肩头,不安的哀求道。
单相权轻抚着单柏颤抖的背,柔声安慰道:“不走,不走,爹爹不走。柏儿,把手给爹爹看看好么?”单相权说着,轻轻将单柏从怀里分开,小心的将单柏的手从沾满血的袖子里拉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