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走了很长时间。想着赶快到达出口,却又希望这段路程再长一些。就这样一直忐忑着,不安着,却又期待着。
终于快到出口处了,我停了下来做了个深呼吸,平复了一下心情,然后鼓足勇气向前走去,悲壮的像是要上刑场一样。脑子里
又开始一片空白,甚至觉得视线都模糊不清,周围嘈杂的厉害,我的心也咚咚咚地跳的厉害。
出口处好多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穿着橙色套头针织衫,白色休闲裤,双手插在口袋里,那么的
与众不同,鹤立鸡群。他显然早就看到我了,他的眼睛一直盯着我的,还是没什么表情,也没有动。
我的腿有点发软,慢慢地向他走去,一步,两步……直至跟前。我看到他漂亮的大眼睛里含着泪水,他轻咬着嘴唇没让它落下
来,他就那样看着我,没有笑,好像怕自己笑一下,眼泪就会马上掉下来。
我的心里一阵疼痛,这就够了,我告诉自己。我伸开双臂紧紧地抱住了他,用尽全身力气。他也紧紧地抱着我,身体有些微颤
抖。我们就这样一直紧紧地拥抱着,感受着彼此强烈的心跳。我甚至想,如果此时这个世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该有多好,那样
的话,我一定要狠狠地用力地亲吻他。我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
抱了好久,我们才慢慢地松开对方。他的眼泪在拥抱的时候已经掉了下来,他很不好意思地低头用手擦了一下,然后抬起头笑
了,眼神温柔地注视着我。
第一次看到他这么温柔的眼神,我一时还有点不适应,但是心里却很甜蜜。我们就这样一直对视着,我享受着他的温柔,此刻
我的眼神也应该是温柔的吧。
我的心被巨大的幸福感不停地来回撞击着,夹杂着些许的不安和罪恶感。这种幸福的感觉是不是有点不真实,我希望时间永远
停留在这一刻,让我们一直这样俩俩相望,直至地球毁灭。而此时此刻站在我对面的他,会不会也是这种想法呢?
(十七)
打车去他家,一路上我们都没有说话。他把头靠在我的肩上,他的发香在我的四周飘动着。我看着窗外沿途的风景,却又无心
欣赏。
车开了四十多分钟后,终于到了他家门口。跟我想象中的一样,独门独院,豪华气派的一幢小洋楼。我看了下四周,清一色的
建筑,看来是别墅区。
进了院子,小径两旁种满了各式花草,还有一些盆栽,许多我都叫不上名字。
奶奶早已等候在门口,满脸笑容。我快步跑上前去,一把抱住奶奶,再次看到奶奶真的很高兴,看到她身体健康也很高兴。
“奶奶,我来了。您身体好吧?想死我了。”我抱着奶奶撒娇。
“好好好。呵呵,你能来,奶奶不知有多高兴呢。”奶奶摸着我的脸温柔地说着,浑浊的双眼有泪光在闪动。我心里一阵感动
,再次紧紧地抱住了奶奶。
“好了,还没抱够?”林枫抬起脚轻轻地踢了一下我的屁股。
“呵呵。”我傻笑着松开了奶奶。真的太幸福了,这种幸福的感觉好像从来都没有尝到过一样,是跟自己的父母在一起时不一
样的感觉,是来自另一个家的温暖的感觉,我又开始胡思乱想了。
“快点进来吧。呵呵。”奶奶高兴地拉着我的手进了客厅。屋里装修的很典雅,整套红木家具显得既端庄又大气。
“小马来了,快坐下歇会。”吴姨从厨房里走出来热情地招呼着我,身上还系着围裙。
“吴姨好。”我赶紧打招呼。其实到现在我还没弄清他们的关系,应该是他们家的保姆,但是又觉得他们非常亲密。不过吴姨
人很亲切,我很喜欢她。
吴姨给我沏了杯龙井茶。我从小不爱喝茶,但是这茶叶的香味和色泽还是彻底地征服了我。我仔细品了品,滋味甘甜,回味无
穷,香味清爽,让我想起了林枫身上的味道。是不是他从小喝这个,所以身上有这种香味,我一边想一边傻傻地笑着。
一抬头,发现林枫正坐在对面的沙发上看着我,嘴角撇了撇,肯定是觉得我刚才的样子特傻。我冲他咧嘴笑了笑。
“客房都收拾好了,小枫快带小马上去歇一会,开饭的时候再叫你们。”奶奶边说边进了厨房。
我跟着林枫上了二楼。二楼也有个小小的客厅,摆着几张沙发和一张茶几,客厅外面是一个大大的露台,摆着几盆花。二楼一
共有三间卧室和一个洗手间。
林枫把我带到客房,推开门一看,里面的摆设都可以跟五星级饭店相媲美了。
“靠!你们家该多有钱啊。”我往床上一躺,由衷地羡慕着。
“是么?”林枫也躺在了我的旁边,“有钱又怎么样。”他幽幽地说道。
我来不及去体会他话中的意思,只觉得两个人这样躺在一张床上,气氛过于暧昧,有点害怕起来。我赶紧坐起身,一把拉起他
,“走,去参观一下你的狗窝。”
林枫的房间收拾的很干净,里面的家具也很简单,清清爽爽的感觉。他的书桌上放着一个相框,照片上有一个漂亮的女人抱着
个小孩,小孩也很漂亮,我一看就知道是林枫和他妈妈。
“你妈妈长的可真漂亮。”我由衷地说着。林枫应该是随了他妈妈的长相。
他没吱声,又恢复了以往的沉默。我没再说什么了,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奶奶身体好好的,你突然请假回来干嘛?”我突然想起了这事。
“今天是奶奶的生日。”他淡淡地说了一句。
“我靠!你怎么不早说啊,我什么东西都没有准备。”我急了。
“准备什么?你是我什么人?是我女朋友还是我男朋友?”他看着我不慌不忙地说着,似笑非笑。
我一时无语,不知道该怎么继续,正好这时吴姨上来叫我们吃饭,我松了口气,飞快地赶在他前面冲下楼去。
(十八)
客厅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三个人,我认出了王叔,赶紧上前打招呼。王叔看到我也很高兴,说刚才听奶奶说我来了他都不敢相
信。
我看了下其他俩个人,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和一个稍显年轻的女人,大概三十左右的样子。他们也正看着我。
我赶紧回头向林枫求救,希望他能帮我介绍一下。一回头却看到他冷若冰霜的脸,他看都没看他们就自顾自地走到饭桌旁的椅
子上坐下,双手插在裤兜里,黑着个脸靠在椅背上。我一时有点尴尬。
王叔赶紧出来解围,“小马,这位是小枫的爸爸,这位是丁姨。”
“林叔,您好!丁姨,您好!”我赶紧打着招呼,立马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好好。你叫小马是吧,我们小枫就拜托你帮忙照顾了。”林叔打着官腔。我点头应是。
“很高兴认识你!”丁姨的声音甜甜的,长的也很漂亮。我冲她笑了笑。
奶奶和吴姨开始在餐桌上摆放碗筷,林枫依然是那个姿势,那副表情。奶奶她们也都没什么反应,好像已经习以为常了,只有
我觉得很不自在。
大家都入座以后,气氛还是那么尴尬,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毕竟我是客人,他们是主人。
“来来,小马帮奶奶把蜡烛点上,呵呵。”奶奶打破了尴尬的气氛。
“是,奶奶。”我听话地点起了蜡烛,想把气氛带动起来,带头拍掌唱起生日歌,林叔他们也跟着边拍边唱了起来。我用胳膊
捣了下身旁的林枫,半天,他才不情愿地跟着唱了几句。如果他爸爸没来,他现在一定是最高兴的,因为今天是他最爱的奶奶
的生日。
吹完蜡烛,开始用餐,晚餐准备的很丰盛,大家没有喝酒,都在喝着饮料。
看来林枫是再婚家庭的孩子,难怪脾气那么古怪,不过现在离婚的和再婚的多的是了,我有好几个同学父母都离婚了,也没见
他们怪到哪去。气氛压抑的我想逃,又没办法,只好边吃饭,边胡思乱想,希望晚餐赶快结束。
“来,小马多吃点。”吴姨给我夹着菜,也给林枫夹了菜,林枫闷着头吃饭,一声不吭。
“嗯,味道真不错,吴姨的手艺真棒!”我的声音在这磨人的气氛中显得有些夸张,好像只有我在做垂死挣扎,不过没什么效
果,低气压继续进行中。
“小马,来尝一下这个。”丁姨也给我夹了她面前的一道菜,刚要放到我碗里,林枫突然疯了似的用筷子把她手里的菜打掉,
“把你的脏手拿开!”他大吼了一句,差点把我的耳膜震破,心也快被震了出来。
顿时餐桌陷入死寂。大家都被林枫这一吼给吓了一跳,全部看着他。林枫整个人都在颤抖着,特别是拿筷子的手,一直抖动着
,还维持着刚才那个姿势,脸涨的通红,眼睛死死地瞪着丁姨,像是要吃了她一样。丁姨很尴尬放下筷子,满脸通红,扭过头
去。
沉默了几秒钟后,战争终于暴发了。林叔“啪”地一声把筷子扔到桌子上后站了起来,然后直接隔着餐桌俯身过来抓住林枫的
衣服,把林枫拽了起来,右手高高地扬起,要扇他耳光。王叔赶紧站起来把他的右手死死拖住,把他往后拉。林枫就那样被他
爸爸拽着,头倔强地抬着,满脸愤恨地瞪着他爸爸。
丁姨也站起来劝林叔放手,一边拉着他。奶奶刚才一直没出声,这时她站起身来走到林叔面前,突然打了他两个耳光,然后又
拉他的手,林叔终于放开了林枫。
我都吓傻了,从小到大,虽然经常跟同学打架,但是从来没有遭遇过家庭战争,这是完全不同性质的。除了不知所措,我不知
道还能怎样形容当时的自己。
林枫依然站在那里,还是刚才那个姿势,身体因激动颤抖的厉害。我想把他摁到椅子上,但是他很倔强地甩开我,我只好就放
弃了。
(十九)
吴姨把奶奶扶到一边的沙发上坐下,奶奶没有再看他们,坐在那里时不时地摇头叹气,很生气又很无奈。我这个局外人只能继
续站在那,眼睁睁地看着冲突升级,而又无能为力。
林叔显然是气的要命,他把外套脱下来扔在地上,一手叉着腰,一手指着林枫骂。林枫也是歇斯底里。他们说的是方言,我一
句都听不懂。吵着吵着,林枫不知说了句什么,林叔冲上前去狠狠地扇了他一个耳光,王叔都没来的及拦住他。
林枫的右脸颊顿时留下了五个手指印,半边脸都红肿了,嘴角还有点血。他擦了擦嘴角,眼里有泪,但是他倔强地忍着,不让
它流下来,就那样恨恨地瞪着他爸爸。
我实在看不下去了,上前抱住他,“好了,林枫!别闹了!”我劝着他。
“你他妈的知道什么!”他边吼我,边像个疯子一样甩开我,我还没站稳,他对着我左脸就是一拳,打的我满眼冒金星,向后
退了两步跌倒在地上。我坐起身来吃惊地看着他,他也站在那看着我,浑身颤抖着,眼泪掉了下来,然后突然推开他们冲到楼
上去了,房门“咚”一声被重重关上。
屋里安静下来。王叔把我拉了起来,看了看我的脸,劝我别生林枫的气,然后就跟在林叔和丁姨后面走了。餐厅里一片狼籍,
饭菜洒了一地,碗碟也基本都碎了。我看着眼前的一切,大脑浑浑顿顿的,左脸疼的厉害,嘴角好像也破了。此时此刻,与其
说是生气,倒不如说是尴尬,毕竟我是外人,却跟他们一起经历了这场家庭纷争。
我有点恍惚起来。上午还在学校,下午却和林枫真实的拥抱在一起,还有他的眼泪,他的微笑,他的温柔,当时的我是多么的
幸福。可是现在,不过才过了两三个小时,一切都变了,他们的争吵,他的疯狂,他的歇斯底里,还有这满地狼籍。突然觉得
今天过的好累,是心累,那种无力感越来越强烈,强烈的恨不得让自己马上消失。我希望这一切都只是场噩梦,而此时我还躺
在宿舍的床上。
吴姨开始过来收拾残局,今晚自始至终她都没有太大反应,不知道是习以为常,还是觉得自己是个外人,不好插手。
奶奶过来拉住我的手,向她卧室走去,我乖乖地跟在后面。到了奶奶床边坐下,奶奶从抽屉里拿出一支药膏来要给我抹药。
“不用了,奶奶,不碍事的。”我觉得不是很严重。
“听话。”奶奶按住我的肩膀,不让我乱动,然后开始给我抹药。
“小马啊。”奶奶顿了一下,我看到她眼里有泪光在闪动。“我们小枫是个可怜的孩子。十岁的时候,因为他爸爸在外面有了
别的女人,要跟他妈妈离婚,他妈妈一直是个心高气傲的人,受不了这样的侮辱和打击,吃安眠药自杀了。”
我吃惊地看着奶奶,虽然我知道生活中确实有很多这样的事情发生,但是不敢相信这种事会发生在我身边的人身上,而且还是
林枫。我一直以为他的妈妈是病逝的,没想到是因为这个原因,难怪他那么憎恨他爸爸。
“从那天开始小枫整个人就变了,不爱说话,不爱交朋友,总是一个人待着,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奶奶说着,眼泪
早已流了下来。
我的眼泪也不知不觉地流了下来,心里一阵揪痛,我心疼这样的林枫,也心疼这样的奶奶,我抱着奶奶哭了。
从小到大,我的生活一直是一帆风顺的,所以有时还会对这样的生活产生抱怨。抱怨它的平淡,抱怨它的无聊,抱怨妈妈总是
要我吃这吃那,抱怨妈妈总是唠叨我多穿衣服小心感冒,抱怨爸爸整天监督我的功课,抱怨爸爸替我走后门找工作。我总是想
摆脱他们,不想被他们管着。可是,我的所有这些抱怨对林枫来说,也许永远都是一种奢望,我摆脱不掉的,也正是他得不到
的。我这样想着,心疼的更厉害,也哭的更厉害。我什么都没有说,就那样抱着奶奶放声痛哭着,为了林枫,为了奶奶,也为
了自己的父母。
(二十)
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我的双眼肿的跟水蜜桃似的,左脸和嘴角也肿着。我从来没有像昨晚那样痛哭流涕过,但是哭完了,
反而感觉很轻松,心情也好了许多。
我下楼去跟奶奶问了早安。吴姨已经把早餐都准备好了。没有看到林枫,不知道是不是还在睡觉。奶奶说不用管他,让他一个
人待会更好。我没有再说什么。
吃完早餐歇了一会,奶奶说要出去逛逛,要我陪她一起去,想着也没事可做,就跟着去了,吴姨留在家里。
我陪奶奶到附近的公园里转了一圈,奶奶不停地跟我说着林枫小时候的事,不过说的都是十岁以前的。我知道,那以后的故事
都是悲伤的,奶奶不愿提起。奶奶说的那些事,不管是好事还是坏事,我听着都觉得心疼。后来我们又去商场买了些东西然后
就回去了。
回到家都已经到了中午,吃完午饭上到二楼,我看到林枫已经起来了,整个人缩在客厅的沙发上,盯着阳台外面发呆。我想跟
他说话,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放弃。
奶奶吃完午饭就回房休息了。吴姨在做着家务。我闲来无事,就跟吴姨找活干,她让我去给院子里的草坪和盆栽浇水。这活有
意思,我乐的屁颠屁颠跑开了。
我把鞋脱了,光着脚,把裤角卷的高高的,拉着根细水管在院子里浇起水来。4月的杭州还是有点冷,光脚站在浇过水的草坪上
,冻的我直起鸡皮疙瘩。不过正午的阳光晒在背上,又有点热。我这就样下冷上热地浇着水,自得其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