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串听起来没那么熟悉、只能勉强听懂大意的法语句子从弗朗西斯略显妖艳的口唇中涌出,换了种语言,果然变了味道,不得不承认,这一幕的浪漫足以秒杀威廉那家伙所写的、不知怎么就总是让唱的人和听的人同时咬牙切齿的歌词。路德维希突然觉得,这样浪漫地爱着自己的弗朗西斯使自己感到幸福,尽管他终究不敢妄下定论用另一个词“真实”来形容对方的情意。至少现在看来,他喜欢面前的这个曾经欺骗过自己一次的男人。
于是他装作听不懂的样子,要求弗朗西斯用那美丽的语言重复那段话,一遍又一遍。最后,路德维希在弗朗西斯耳边低喃了那句他犹豫了好久才决定开口的德语句子。
弗朗西斯对德语的迷茫程度远远超过路德维希对法语的不解,然而偏偏是那一句,他相信自己完全懂了。他再也不想和路德维希分开,可现实的残酷让他无力反抗。
第十五章:Der Stö;rer-肇事者
路德维希终究还是要和那个面容秀美的年轻吉他手一起乘飞机赶往巡演的下一站——东京。那是这对摇滚音乐人情侣初次见面的地方——弗朗西斯对于那些在几个女研究生之间疯传的八卦新闻多少有些了解,尽管他是被动又无奈的。而飞机起飞的时候,他只能在郊区的大学实验室里对着各种形状的器皿发呆——说不定哪个里面装着能够改变人类未来的液体。
那三个女研究生又在偷懒,现在的学生究竟是怎么了?不仅如此,她们一如既往地絮絮叨叨起来。一个姑娘说起昨晚的演唱会,她买的是VIP票,另外两个姑娘——从她们的话语中可以推断她俩为了赶德维尔教授布置的实验报告只得忍痛割爱——一边听她眉飞色舞地回顾演唱会上两人之间互动的细节,一边抒发自己对他们的崇拜之情和更进一步的幻想。她们的闺中密语似乎可以长久地保持新鲜感,但弗朗西斯可是被这些闲言碎语折磨了不只一两天,虽然其中最年轻的那个姑娘也比她们所谈论的对象大两岁。
弗朗西斯的心情越发矛盾复杂起来,也许此时此刻震住那三个姑娘的最好办法是,以一种波澜不惊的语气,像在话家常一样对她们说:“你们的歌特王子,昨晚可是睡在我的床上。”
想想还是算了。自从最后一次派人去游说路德维希“献血”又不出意外地铩羽而归时起,或者说自从被这所全球一流的大学医学院聘为教授时起,他的野心便随之淡化了。他辞去了国际安全威胁防控总部的职务,在大学里专心授课的同时,研究方向也从血液科学移开了——毕竟外科医生才是他最原始的正职。他甚至卖掉了巴黎的房子。他正在渐渐变得与世无争,还利用自己在原部门的余威默默地守护着路德维希,叮嘱后辈们不要再去找他的麻烦。很多医学界的前辈纷纷叹息这个年轻人半途而废的研究——他的研究成果比暮郁深更科学、更全面,毕竟他的实验用品可是直接从路德维希的静脉里抽取的、带着体温的鲜血。可弗朗西斯还是微笑着摇摇头,就算抹不去一个外科医生视野中的全部血红,至少,他不想再让血液的颜色成为横亘在自己与路德维希之间的屏障。
巡演的最后一站在选在了伦敦——乐队的起点。那个华丽的跨年夜结束后,路德维希觉得自己就像是从一个梦境中醒来,或者是走入了另一场梦一样,真实却又缥缈。他不知道哪里是他的终点,乐队目前的成就已经比他最开始所向往的好很多,可其他人——特别是林雾寒和威廉——似乎有着远胜自己的野心。他们更加勤奋地创作,努力掌握更大的话语权,路德维希反而觉得轻松起来。看着那个女孩哼唱自己成品时幸福满足的样子,他的脑海中闪过的是两人小时候在自己家里合奏的场景——年幼的、不懂作曲的孩子,只要配合无间地演奏完一首大作曲家的作品,就会笑得无比灿烂。
新专辑的歌曲创作和录制过程还是显得过于顺利了。第二年春天,乐队的第三张专辑带着歌特式的华美忧伤与金属的凶猛气势,再次滋润了歌迷们的耳朵和心灵——比前两张专辑显得更重的歌特金属,褪去了上一张的工业电子味,音乐依然黑暗、凄美,情感的表达却更激烈、更严肃,连乐队成员的造型也不再“卖弄风骚”,摇身一变成了带着古典气息的金属党,阳刚硬气,一如既往地华丽耀眼。
这是乐队最成功的一张专辑,然而路德维希却觉得疲惫,甚至有了一种江郎才尽的感觉。他开始质疑自己的音乐才能,觉得在钢琴上舞动的手指也僵硬到了令人难以忍受的程度。因此他提出要休整一段时间,不要马上开始巡演也不要勉强地创作新歌。最不甘心的应属威廉,技巧——特别是大段抒情独奏技巧已经在过去的几年里突飞猛进的吉他手,简直是做梦都想在歌迷面前展示那些优美的旋律——路德维希不再参与吉他独奏段落的创作,那完全是威廉自己的情感表达。而第二首由威廉作词的歌曲,在他强硬的坚持下,他那无比顽固的主唱也无法拒绝演唱,而正如那个路德维希以为是瞎了眼而实际上却是高瞻远瞩的老板所预言的那样,它真的红了。作为单曲,它的销量比之前路德维希一手包办的所有单曲的销量总和还多。
这对于路德维希来说有点讽刺,他看威廉的眼神都充满了自嘲,并且内心里越来越肯定对方的音乐造诣和才华——那家伙如果想出个人专辑的话,他绝对会去捧场的。而想到自己目前这种不知算不算瓶颈期的状况,他觉得他真的快要撑不下去了。
林雾寒的想法和路德维希差不多。巡演途中她就产生了一个剧本的灵感并且已经开始了创作,上一次巡演结束没多久她就开始了数年空窗期后的另一场恋爱——和她的歌迷!
玛提亚斯虽不曾明确表态,可他似乎动了结婚的念头,毕竟他的女友已经等了他许多年。
星川怜——他才是那个行踪最为诡异的人。他时不时地飞去东京,上司——其实就是他的养父,给他施加的巨大压力已经不允许他继续随心所欲地和乐队在一起厮混。他有一个必须要完成的任务,截止时间是六月底。
因此这个由路德维希所提出的休整方案就算是通过了——只有威廉一个人不情愿并且感到失落。而且他竟然是目前乐队里唯一还在单身的成员——路德维希和星川怜这一对已经是被所有人默认了的,这种感觉使他更加痛苦。
可路德维希相信,性格阳光开朗的威廉很快就会振作起来的。
路德维希接受了一家法国媒体的采访,他坦诚地透露了休整的计划。采访他的女记者虽然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但随后又仿佛理解了他。采访内容发布之后,大多数歌迷纷纷表示不介意长久的等待,好作品才是他们最盼望的,与此同时,失声痛哭的歌迷也不在少数。乐队成员得知那些歌迷的反应后,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又不是说要解散了,至于吗?
如果把弗朗西斯·德维尔也算作路德维希在全世界范围内的几百万歌迷中的一位,那么他一定是此时此刻心情最好的那个。
在洛杉矶的酒店房间里告别之前,路德维希大大方方地留下了他的联系方式。弗朗西斯不知这算不算复合,他强忍着不去联系那个就算结束了巡演也依然忙碌的乐队主唱。可看到采访之后,他实在按捺不住自己越发躁动的心,想要见到路德维希的愿望空前强烈。他终究还是拨出了那串号码。
“你知道,洛杉矶是个度假的好地方。”弗朗西斯故意用不带感情的语气说,像个机械的旅行社推销员一样。
“嗯,我知道。”
“现在的气候也很好,还……”
“我都知道……”路德维希忍不住微微笑了起来。
“那么,你……”
“我觉得,现在这个时候,有很多地方都可去,比如南欧,或者中国的江南,其实伦敦现在的天气也还不错,考虑到时间、路程和花销等因素……”
“路德维希!”
“好了,我会去看你的,等我先忙完这边的事情……”
在弗朗西斯的心里,好像有一个装满液体的瓶子倒了,洒出来的,应该是蜜吧。
他甚至想,等路德维希到了,就把他软禁在这里,再也不让他离开自己。乐队什么的,干脆解散算了,路德维希应该早就过够了摇滚明星瘾——原本他也不是为了出名。到时候自己一定会使出全身解数怂恿他,就算成为歌迷中的叛徒也无所谓。
然而没过几天,关于乐队解散的传闻真的出现了。那是一家英国媒体对星川怜的采访,披露出的内容和路德维希此前的说法大相径庭。那个唯恐天下不乱的节奏吉他手若无其事地说,乐队已经处在解散的边缘。
这样一来,事情闹大了,歌迷纷纷指责路德维希放烟雾弹来迷惑人心,玩弄歌迷感情,只有星川怜才敢于实话实说——他的形象在歌迷心目中又一次高大了起来。而乐队这边却将矛头对准了那个信口雌黄的家伙,路德维希揪着他的头发把他拖进了公司的卫生间,他只是想私下里弄清楚这件事。
“你凭什么那样说?”
“因为那是必然会发生的事情。”就算被路德维希粗暴地推搡着,星川怜依然颇有兴致地玩起了卫生间里的水龙头,细细的水流时有时无,这种玩法也真够无聊。
“谁说要解散了?你自己?还是说你想退出?就算你真的退出,你以为我们就会因此而解散吗?你也太高估自己了吧……”
没说完的话被一个火辣的吻封堵住,路德维希想推开他,可是对方的力气好像突然翻了倍一样。他觉得同时有两个人在拉扯自己,硬是把自己拽进了最里面的隔间。
那个吻激烈又绵长,过了好久,气喘吁吁的两人才勉强分开,星川怜更是显得不情不愿。他的上身紧紧地贴着只穿了一件黑色薄衫的路德维希,对方胸腔内的心脏正在激烈地搏动,殷红的血液正在疯狂地涌出心室流向全身……
星川怜需要的东西明明就包裹在眼前的躯体内——这正是他所肩负的任务,却总是无法顺利取得。或许,他还没意识到自己想要的远不止这么多。
他的舌又一次飞快地窜入路德维希的口中,那柔软而煽情的器官仿佛在试探着,能否引诱出他所向往的鲜红液体。
“本来你也想好好休息一下,我只是替你把最严重的情况说出来而已,你要是想继续,我们还可以重组……”
“我是想休息,可你现在所做的事情……让我……没法休息……”
最终,路德维希没有拒绝他的求欢,可各怀心事的两个人走出隔间时,就已经不再紧握彼此的手了。
第十六章:Der Verrä;ter-背叛者
经纪人那边还在想挽回这一句妄言所造成后果的办法,可两名当事人——路德维希是多么的无辜——却早已不再浪费心神在这件事上。
任务的紧迫性已经容不得星川怜再拖下去。当晚,他去了路德维希家——多么自然的行为,他们本来就是……情人吧。只是从不允许星川怜和他在一起里过夜的路德维希实在是绝情了些,不过他这个怪癖也是从和弗朗西斯分手——他暂时还不知道那算不算真正的分手——之后才开始的,那是一种无奈的自我保护和警觉的表现。
此前的路德维希在睡觉时就算再怎么敏感——就连最微小的响动也总是会使他惊醒,糟糕的睡眠质量从小就赐给他一双与歌特形象极为符合的黑眼圈——他还是曾经和威廉合租过一间公寓甚至没给自己的卧室上过锁,他曾经短暂地收留过从暮郁深家里跑出来的林雾寒,也曾和玛提亚斯共享过一间酒店客房,和弗朗西斯在巴黎时更不知有多少次同床共枕。可是说到底,路德维希还是不愿让自己的血液成为杀人武器——他相信那是弗朗西斯以外的任何渴求他血液的人和组织的目标,而自己在睡梦中是全无防备的。因此,他不顾一切地试图保护那一旦涌出就仿佛永远不会停止的液体,就算那些结过痂的伤口早已证实,他与生俱来的特殊血液中,至少血小板的功能是正常的。
现在,星川怜已经开门见山地说出了他的目的,不出意外,依然是他的血。
多年以来潜伏在自己身边的吉他手,竟然是α国的特工。这个讽刺的现实已经让路德维希觉得自己不但无法拒绝命运的调戏还不得不装出一副享受的样子才行,住在他体内的灵魂根本不应该属于自己——一个人怎么会被安排到如此……有趣的生命呢?
“也真是难为你了,还要苦练吉他才能接近我。”
“不是这样的,那时我还没被分配这个任务,是后来才……”
95%的血,那个上司是不是疯了?
“这真是太可笑了,怜,你觉得凭我们之间这种随随便便的关系,我会不要命地任你抽血玩儿?”
“你不会死的,真的,那里有全世界最棒的医生,你只需要两年的时间……”
两年之后,战争应该会结束的,就算余波未平,总是要大势已定。乐队还可以重组——就算他已经没有脸面成为其中一员,歌迷也还没有老到无法继续追随的程度。这个计划,一点都不坏。星川怜的固执似乎是从他的养父那里学来的,此时他依然望眼欲穿地盯着路德维希那燃着熊熊怒火的蓝紫色眼睛。
“我讨厌医生,被医生随意摆布让我觉得很可笑。”
“为什么呢?医生是为了让人们更好地活着而存在的……”这句话让路德维希想起了一句似曾相识的妄言,那个浅棕色头发的法国医生俊美的容颜在他眼前缓缓定格,那段迷惑的邂逅和荒谬的重逢化作难言的回忆,使他垂下了眼睑。
这样看来似乎和自己有关联的诅咒恰恰存在于“医生”这个职业中,然而对路德维希来说,医学和科研完全是令人头痛的存在。
“科研只是借口罢了,你比谁都清楚,比如在二战的集中营里……”
“你是在说你的曾祖父吗?”星川怜睁着一双恶魔般的眼睛,饶有兴趣地看着路德维希。
惨不忍睹的家族史又像幻灯片一样在眼前晃过,路德维希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
“只要你进了实验室,我保证会第一个尝试你的血,要知道,我的处境会比你危险得多。你知道为什么,我不想离开你,因为我很不放心,但……”
“不行。”断然的拒绝。
星川怜的眼睛里隐约可见愤怒而哀伤的火苗,他脑海中盘旋着飞速流逝的时光。从接受那个荒谬的任务到现在,他似乎一直忘记了自己的目标是得到路德维希的血,而不是他的心。
路德维希,你的心,终究要和你自己的影子相守一生吧?星川怜的脸渐渐离开了路德维希,在路德维希试图站起来走开时,压低着头的星川怜用一种奇怪的嗓音说出了下面这句话:“既然我无法为得到爱而不择手段,那么在这件事情上,我要给自己补偿。”
路德维希高大的身形微微晃动了一下,然后他转头,带着魅惑而嘲讽的笑容说:“谢谢你的提醒,一个我永远不会信任的人的提醒。”
可是路德维希又背叛自己了。他终于还是给了星川怜一次过于轻佻的信任,而只需这一次机会,过去的一切都不复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