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曜苦笑,“你何苦哄我。可怜我吗?……何必呢?”
韩珍叹口气,轻声道:“我说的是实话。
你小时候有没有想过自己的爱人是什么样的呢?我想过。那时候我心目中最完美的人就是要温文尔雅,气质出众,才华横溢,年轻俊美。我第一次见到他时,惊喜地发现他完全符合我的想像,一见钟情似乎也就是自然而然的事了。其实那时我还根本不认识他,只看到一个美丽的表象,一厢情愿地认为他就该是那个样子。
今天晚宴上,我见到他和他妻子在一起,两人十分恩爱,当时是有点酸涩。可是后来看到他殿上作诗,一身官服,贵气逼人,突然之间觉得他很陌生。不是说他不好,只是突然发现自己并不了解他,心里有些惊慌,有些失落。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我爱的从来都不是他本人,而是我心中的想像。……很可笑,是不是?把自己很很嘲笑一通之后,人倒是轻松了许多,我想用不了多久我就能完全放开了。”
听了这话,风曜近乎惊喜地看向他,就那么一瞬间禁皱眉目完全舒展开来,焕发出异样的光彩。
那样炫目的表情让他动容,有人这么在乎他,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我从不认为爱上一个男人是什么可耻的事情,我也可以不在乎别人的眼光。可我不是一个人,我要顾虑自己的行为会给家人带来什么样的影响。我不愿也不能因为我的缘故让家人受到伤害。如果我们在一起,也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你还愿意吗?”
风曜抓住他的手送到唇边,轻轻吻了一下,温柔而坚定。
“我愿意。”
第七章:书与烧饼
韩珍风曜二人一夜长谈彻底说开之后,两人之间若有似无的猜疑躁动彻底消散,取而代之的则是心有所属的满足和快乐。
一个眼神,一个问候,一个动作似乎都带有温柔含蓄的情谊。
但在别人眼中,两个人只是十分要好的朋友。
元宵节后,朝廷恢复正常的运作,韩骏要求韩珍重回太学学习,直到明年参加秋闱为止。
韩珍却诚恳地和父亲谈了自己的想法:一则,他虽然年纪尚小,但是已经在太学呆了八年,该学的东西他都已经学过了,没有必要浪费时间;再则,出门游历的经历让他大开眼界,深深体会到“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日后入朝为官是要为国家百姓作些实事,不是文章写得漂亮就能胜任的。
还有个理由他没说,就是当年刚进太学结识的好友都已经成年离开太学,如今太学里的都是些和他年纪相仿的小孩子。韩珍思想本来远比同龄人成熟,游历之后心思越发沉静,实在不想跟一群孩子过家家。
过去韩骏只觉得这个儿子特别乖巧听话、善解人意。而如今,他注视着站在面前的俊美少年,虽然还未满十四岁,气质却沉稳优雅,说起话来也是条理分明,十分具有说服力。
仿佛昨天他还是散发着奶香的软软的一团,现在已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和坚持。唉,看着这样出色的儿子,怎么不让他这个作父亲的既骄傲欣慰,又怅然若失呢……
韩珍见韩骏看着自己神色复杂,以为他担心自己荒废学业,便耐心解释自己的计划。韩骏听着听着,突然一笑,说道,你长大了,按自己的意思作吧。
韩珍不再到太学上课,留在家里看书温习,间或和风曜或者约上朋友到附近城镇乡间游玩,却很少走远。
一个月之后,风曜在附近买了一处两进的宅子,不顾韩家人的挽留,执意搬了进去。虽然沿着街道走,这处宅子离韩府有点远,但是如果从房顶走直线,却近得多。
风曜操起赏金猎人的老本行,每三两个月作单买卖,就足以维持阔绰的生活。韩琦几次想给他在刑部安排个职位,风曜每每以自己一贯散漫不堪大用为由婉拒了。可是韩琦一直不死心,直到一次韩珍笑道,琦哥哥这是想着法儿给吏部省银子呢。韩琦闻言大窘,这才罢休。
风曜搬离韩府,韩家上下都有些不舍,韩琦却暗暗松了口气。
他起初十分感激风曜对韩珍的关爱照顾。但是自从知道韩珍的经历,他就担心两人之间该不会有什么吧,或者风曜对阿珠有什么特别的意思。自从风曜住进来,他的心一直悬着,却不敢有所表露。直到韩珍发誓非顾蝶不娶,后来风曜很干脆地搬离韩府,他的一颗心才彻底放下来。此时不免自嘲,在官场呆久了,总想着别人是不是别有居心,真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啊。
风曜平日里隔上三五日就会到韩府拜访,有时和韩珍谈天论地,有时在院中切磋武艺,有时两人结伴出门游玩,和一般意义上的好友没什么两样。
可是没有人知道,只要风曜人在京中,几乎每晚都会趁着夜深人静,踏着月色悄悄潜入韩珍的房间。
有时候他到了,韩珍还没有睡,两人就坐在一起,轻声聊几句闲话,或者就着月色小酌几杯;
有时候去得晚了,韩珍已经睡下,风曜便立在床头端详他的睡脸,在额头上轻轻印下一吻才离去;
有时候韩珍早上一睁开眼就看到床头放着一朵带着露水的花,或者草编的蚂蚱,或者在桌上发现一碟冒着热气的糕点;
有时候风曜刚俯下身子,想要趁着韩珍熟睡一亲芳泽,却腾地对上一双含笑的眼睛,只能讪讪地起身,庆幸天色已黑,那人看不清他微红的脸;
有时候风曜刚刚到家就惊喜得发现一个颀长的人儿立在院中,听见响动缓缓转过身来看着他,笑道,我的轻功也不差吧;
有时候,有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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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宵节后的某一天,风曜陪韩珍逛街,两人来到林氏书铺挑书。
刚进门,书铺老板一见是韩珍,十分惊喜,赶忙地迎了上来,一迭声热情地问候韩珍,还问怎么快一年没来过,这么些日子都干什么了,身边这位公子相貌堂堂一表人才不知是谁家的公子等等。末了,还说他给韩珍留下不少好书。
韩珍笑着一一作答,将风曜介绍给他。韩珍看着老板特意留下给他挑选的书籍连声称谢,有些迫不及待地翻看起来。书铺老板知道韩珍的习惯,忙引着两人进了里间,让他们坐下慢慢挑选,随后给两人上了热茶。
韩珍不好意思,让老板自去忙生意,他们自便即可。
过了一个多时辰,韩珍挑好了,拿着几本书到前面付账。老板一边给他算账,一边称赞韩珍的品位。韩珍微笑着,淡淡应上两句。
老板算完最后一本,递给韩珍,开口问道:“韩公子,我记得送给你挑选的书中有本《奇闻录》,很有些看头,你不喜欢吗?”
“噢,那本故事集子我已经看过了,所以就搁在一边没动。”
“这样啊。”老板迟疑了一下,说道:“《奇闻录》我铺子里虽然进过,但那一本其实不是我铺子里的。”
“恩?怎么说?”
“给你看的那书是年前一位小公子送过来寄存在我这里的,说是要我务必转交给你。我既然应承了,就得忠人之事。韩公子虽然看过了,但还是把它带走如何?”
韩珍和风曜都有些好奇,让伙计把那本书取过来。
韩珍一边接过书,一边问老板送书之人什么时候来的。
风曜站在韩珍身后,看他翻书。
老板寻思了一下,答道:“大约是年前十几天的时候来的。”
那本书中间有一页折着,所以韩珍自然而然就先翻开了那一页。
风曜从他身后看去,正见那折起的页角指着一句话:“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男儿当如是!”
风曜暗自击节,却突然感到韩珍身子一震,啪地合上书,急急问道:“那人年纪如何,生得怎样?是不是和我差不多高矮?还有他都说了什么?!”
风曜聪明,已猜出那人是谁,见韩珍有些激动急躁,安抚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韩珍回头正看到他微笑地注视着自己,平静下来,温和地看向老板,说道:“我想知道当天到底是什么样的情景,越详细越好。”
老板努力回想,缓缓答道:“是一位长的很标致的小公子,十五六岁的年纪。……哦,我记得他的头发是束起来的,那么应该满十六岁了。身高嘛,是和你差不多。……他话不多,看得出家教很好,不过衣着很普通。
那天他一进门就问我,韩家小公子是不是常来我这儿买书。我说过去是的,不过已经快一年没见你来。他把书给我,还给了十两银子,让我见到你就把这书交给你。我有些犯难,说你不知什么时候才会来,说不定再也不来也未可知。他却说你家住京城迟早会来,他不在乎你什么时候拿到这书,只要有生之年让你拿到就行。我听他如此说,就应了下来。”
老板看着韩珍有些怔忪的神情,试探地问:“那位小公子,……可是韩公子你的朋友?”
韩珍定了定,语气郑重地说道:“是朋友。”
随后,韩珍就处于一种特别的亢奋当中,先盛赞林氏书铺的书籍装帧精美种类齐全,然后要风曜多付二十两,好感谢老板为他留下那么多好书供他挑选的情谊。
老板坚辞不收,韩珍一定要给,弄得风曜捧着钱袋左右为难,哭笑不得。
最后,韩珍豪气地一把扯过钱袋,兜底儿倒在柜台上,还放下狠话,老板要是不拿他这辈子就再也不进林氏书铺半步。老板见此情景,只好收了,说这些钱就当是下次买书的预付款,还声明以后碰到什么珍本孤本都先留给韩珍挑选。
出了书铺的门,韩珍目不斜视,抱着书一个劲地向前走。风曜失笑,只得紧跟在后。
好半晌,韩珍才停下脚步,回头正对上风曜一双促狭的眼睛,不好意思地开口:“我没想到他会用这种方式给我留信儿,所以有点兴奋。”
风曜看到韩珍脸上似有一丝可疑的红晕,双眼却异常明亮,说道:“我懂。”
韩珍道:“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本来以为只有我当他是朋友,他却瞧我不起。没想到,他待我也没有那么差。”
风曜故作惆怅,幽幽道:“原来你这么看重她,我……”却没说下去,只是重重叹口气。
韩珍急忙辩解:“你不要误会!我跟他什么也没有!我一向佩服他的,可他见我从来没有好话。没想到他临走前竟然会给我留个信儿,我一向被他敲打惯了,这下子真让我有点受宠若惊。可我真的只当他是个朋友,决没有别的心思!你一定要信我!”
风曜见他急得满脸通红,心中大为受用,开心笑道:“我信。”
韩珍一怔,明白他是有意捉弄,不乐意了,“我饿了,我要吃东西。”
风曜好脾气地哄道:“溢之,你刚才那么豪爽,难道自己不记得了?现在,我可是一文钱都没有了。你可带了钱?”
“我没带。”
“那……”
“我不管,我就要吃。”
“我们先回家取钱,然后我请你到喜福楼大吃一顿,好不好?”
“我没力气,走不动。”
“那你等在这里,我马上回去取钱,一会儿就回来。”
“不行,你要陪着我。”
风曜这回可真的犯难了,急道:“我的小祖宗,你要我怎样才肯不生气。”
韩珍一噘嘴:“今天好冷,我要喝热汤!”
风曜无法,看着韩珍,语带哀怨:“人说一文钱逼死英雄汉,难道今天竟要应在我风某人身上?”可惜韩珍不为所动,风曜无奈地看看四周,突然说道:“我看那边有头肥羊,你在这里稍等片刻,我去顺点钱过来。”说罢,身形微动,好似就要飞身过去。
韩珍见状大急,一把扯住他的衣袖,喝道:“不许去!”
他本来两手抱书在怀,这下突然放开一手,怀中书册顿时劈劈啪啪掉了下来。
风曜韩珍看看散落了一地的书,再看看对方,愣了片刻,不由都低声笑了起来。
韩珍俯下身去捡,怪道:“愣着干什么?还不来帮忙?”
风曜紧挨着他蹲下,一边捡起书册递到他手里,一边有点赖皮有点得意地腻声说道:“我就知道你舍不得让我冒险。”
“少在这儿嬉皮笑脸。哼,我想起来了,你九年前就顺了我不少钱,真的是妙手空空!我白担心你。”
“诶,今天韩小公子豪气干云,大慷他人之慨。五十多两白银啊,你还要记挂着当年那小半吊钱?
还有,妙手空空的绝技讲究的就是眼快手稳。我刚才被你挤兑得心慌意乱,手下一个不稳当,说不定就被人发现喊打喊杀地追过来了。到时候,还不是害得你跟我一起跑路?”
“一起?想得美!”
风曜笑嘻嘻地看着他,混不在意。
韩珍拾好了书,起身向街角的一个烧饼摊子走去。
风曜跟在后面,说道:“我们还是先回去取点钱,然后到酒楼好好吃一顿吧。”
“不了,我现在开心得很,不想折回去败了兴致。我腰带上缀着几粒金珠,随便取粒下来顶帐就是了。”
那烧饼炉子边上还烧着一大锅热汤,烧饼师傅在旁边支了一个简陋的棚子,里面摆了两张小桌,几张条凳。
两人进了棚子,并排在一张条凳上坐在。这时候已经过了午饭的点儿,没什么客人,烧饼师傅见两人衣饰考究,赶紧迎了过来。
韩珍把书册放好,风曜小心地从他腰带上拆了一粒金珠下来,递给烧饼师傅,“老板,我们两人的钱用光了,这粒金珠换你一个烧饼两碗热汤可使得?”
“使得,使得!”那汉子接过金珠,手脚麻利地端来两碗热气腾腾的白菜汤,布下两双干净木筷,再用碟子盛了一个刚出炉的鲜肉烧饼放在两人面前。
风曜尝了口汤,其实所谓的汤就是白水煮了点白菜,再加上些盐。不过,风曜惬意地眯起眼睛,不过这大冷的天儿,热热地喝下一口,一股热流顺着食道流到胃里,五脏六腑都暖了起来,说不出得受用。
韩珍拿了饼子,正要撕成两半。
风曜见了,赶忙阻止,“别撕。你先吃,剩一半给我就好。”
韩珍看着他,笑得极温和,“我懂你意思。可是今天天冷,还是趁热一起吃吧。”
风曜一笑, “好。”
两个人不再说话,每人拿起半块烧饼,就着白菜汤静静地吃着。
不过是半块烧饼,一碗汤,两人竟吃了好久,似乎要把每一口的味道都仔细品过,记在心里。
这天晚上,风曜留在韩府用膳。
老祖宗发现两个孩子好像吃得比平常都多些,一边给两人夹菜,一边吩咐下人再做些热菜送上来,还念叨着男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就应该多多吃。
两人嘴里塞着食物,只能含糊地应承,却不约而同地抬头看向对方,相视一笑。
老祖宗也没打算让他们回话儿,只是一个劲要他们再吃,两人赶忙应了,埋头苦吃。
第八章:和亲
西戎民风彪悍,勇猛善战,却出师不利,意外地败于晓风坡。战报传至西戎王庭,西戎王震怒,新仇旧恨记上心头,下令务必在阵中生擒昌王。
大延毕竟是农耕民族,军中步兵占了总兵力的三分之二,骑兵平均实力也逊于西戎铁骑。虽然大延侥幸首战得胜,但在日后的战事中两国互有胜负,相持不下。
昌王在晓风大捷中一战成名,加之出身显赫,年少俊美,顿时成了大延家喻户晓的少年英雄,更成了热血青年争相效仿的榜样,少女们旖旎心事的主角。他身上有着太多光环,几乎掩盖了其他所有将领的功绩和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