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又看胤祈一眼,叹了口气,对门外道:“进来吧。”
十四阿哥的来意,和他先前几次求见的目的,都是一样的。他想要带兵出征准噶尔。
只是康熙此时的意思,就是吊着他。胤祈瞧着,康熙很是有意让十四阿哥出征,可是却又并不是完全情愿。
十四阿哥带兵,倒是没话说的。要打赢了准噶尔,不在话下。只是康熙还有着别的考量,别的比起征战准噶尔更重要的考量。
一则十四阿哥这几年受宠的势头已经足够盛了,再成了带兵的阿哥,难免给人暗示,这位就是储君了。满人毕竟是马上得天下
,擅于兵事,也是选择储君的重要条件。若是大臣们闻风依附十四阿哥,又和当年八阿哥的情况一样了。
二则,他也在担心给了十四阿哥错误的暗示,让他自信过度。康熙这些时日身子不好,自然也担心自己若是忽然崩了,却没有
传位给十四阿哥,照他那样的脾气,比不得他那些个兄长城府深,倒是少见的直爽,还有些急性子,必定忍不下那口气,说不
得就要带兵跟新皇对着干。到时候少不得还要有一场动乱。
根据历史来看,四阿哥真是好手腕,兵不血刃就将十四阿哥拿下了。想必康熙也是很了解这个四儿子的,不会太过于担心他被
赶下皇位。可是康熙不可能不担心十四阿哥的下场,毕竟也是他相当喜欢的一个小儿子。
可此时康熙别的选择还当真不多。早些年还有大阿哥,十三阿哥,都长于带兵,可如今,只剩下十四阿哥了——臣子们,康熙
还是信不过,总是没有儿子让他觉得放心。
特别是现在,西北最能征善战的臣子是年羹尧,摆明了是四阿哥的门人。康熙似乎还不想在这时候就明确表示要传位给四阿哥
,要把疑问留到最后一刻,自然不会用他。
所以康熙此时,应当是很纠结的吧?十四阿哥进门,胤祈就瞧见康熙眼中一抹复杂的神色,似是欣喜,又似是厌烦。或许是两
者相搅缠。
十四阿哥向康熙问安之后,胤祈自然也要给十四阿哥请安。十四阿哥瞧着胤祈的神情,有些讶异,随后就皱了皱眉,哼了一声
,算是回答。
康熙脸色沉了些,问道:“胤祯,你又有什么事?还专程从城里跑过来。”
十四阿哥道:“皇阿玛,儿臣听说,前几日皇阿玛给西北赐了棉衣,可是想要用兵了?”
康熙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道:“如今西北还算太平,哪里就要用兵了。”
十四阿哥急道:“皇阿玛,西北之事,哪能拖下去!就让儿臣去西北吧!”
康熙冷哼一声,道:“上次朕就告诉过你,不是时候!”
十四阿哥大声道:“那皇阿玛告诉我,什么时候才是时候!”
胤祈在一旁瞧着,十四阿哥真是受宠了多年了,胆量也大。若是他,绝不敢这么和康熙说话——不,应该说,康熙的儿子们里
头,现在也就只有十四阿哥敢这样和康熙说话了。
康熙脸色已经很不好,十四阿哥却仍旧不管不顾地说着他自己的。他倒是有勇有谋,条陈缕析,将用兵的事情说得清清楚楚,
路线粮草,都有安排。胤祈听了,也觉得要被说服。只康熙仍旧沉着脸,一声不响。
十四阿哥便有些急,叫道:“皇阿玛!难不成还要等到策旺阿拉布坦真的打过来吗?到那时候,什么都晚了!”
康熙一拍桌子,喝道:“放肆!”
他才想再说话,外面却传来邢年焦急的声音,全然不似平素的不紧不慢,也失却了该有的规矩,竟是带着些颤音,大声喊叫道
:“皇上,有急报!是京城送来的,西北的战报!”
第十章:战事
邢年话音未落,康熙便大声道:“快送进来!”
等将那折子拿在了手里,康熙的神情更加阴霾。十四阿哥则在一旁,热锅上的蚂蚁似的,恨不得把那折子夺过去看。
胤祈想了想,历史上康熙五十七年,是准噶尔入侵西藏,想必这战报应当与此相关。而康熙的脸色近乎铁青,不仅仅是因为准
噶尔,或许还因为十四阿哥的乌鸦嘴。
果然,康熙一目十行看完了折子,便用力把折子丢到了十四阿哥的头上,喝道:“你日日巴结着打仗,可是有仗给你打了!”
这分明就是迁怒,可十四阿哥不敢躲,折子打在头上,棱角处竟是把他的额头打红了一块,不过倒也不见他有怯色。
伸手将折子捞住,十四阿哥也瞧了一遍,一脸焦急之色,道:“皇阿玛,您如今可知道儿臣不是危言耸听了!头策凌敦多布侵
入了西藏,那边儿都求援了!这可是打到门前头了,咱们还按兵不动么?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啊!”
康熙深吸一口气,道:“如今哪里是用兵的时节!西藏那边还正是天寒地冻的,咱们的兵士到了那里也是水土不服,你要教他
们去送死?”
十四阿哥急道:“可也不能什么也不做!咱们大清可丢不起这个脸面!”
一句话说得康熙火气又上来了。胤祈暗自感叹,十四阿哥真是不会说话。康熙怒道:“还用你来教导朕!?”
十四阿哥话说出口,也是后怕,随即便跪下请罪。康熙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一会儿,才道:“罢了,你也是一心为国,朕还能埋
怨你热心?”
然后也不再理会十四阿哥,对一旁邢年道:“宣张廷玉,朕要下旨。”
不多时张廷玉到了,垂着眼睛的样子才是当真是目不斜视,瞧见了胤祈和十四阿哥,就像是没看见似的。
他见了礼,康熙便道:“少些虚礼吧。现下便拟旨,傅尔丹为振武将军,祁德里为协理将军,出阿尔泰山,会合富宁安军,严
防从准葛尔入寇。诏令西安将军印务总督额伦特、侍卫色楞、内大臣策旺诺尔布统领驻防西宁、青海西安满洲兵、西宁绿营兵
、督标兵及土司兵集结出征,即刻赶往拉藏驰援。令户部协办。”
张廷玉应了一声,便退到一边开始草拟圣旨。
十四阿哥还跪在一边,眼巴巴地瞧着康熙。等康熙说完了话,便急道:“皇阿玛,那儿臣呢?”
康熙瞪他一眼,脸上显出无奈神色,道:“你还不起来?想把朕这里的地砖跪穿吗?”
回过头又瞪了胤祈一眼。胤祈缩了缩脖子,心道,这才是无妄之灾。
十四阿哥爬起来,凑到康熙身边。康熙却坐在炕上,只喝茶。
过了好一会儿,十四阿哥忍不住又张嘴,康熙却立即开口将他的话堵在了肚子里。
康熙道:“朕自然知道你一心想去西北,可现下去的,不过是打前站,你去了,岂不是大材小用?”
话音里透着的意思,就是会让十四阿哥去。十四阿哥忙喜道:“若是让儿子去西北,做什么儿子都愿意!再说兵事哪有小事?
便是让儿子去征兵,儿子也是乐意的!”
康熙被他逗得乐了,忍不住一笑,收了笑,又道:“且还用不着你。你先回兵部去,把部里的事情给理清楚了再说。须知道打
仗的事儿,也不是单有一股子气血之勇就够了。”
十四阿哥忙道:“儿子早就不像是早些年那么莽撞了!”
康熙瞟他一眼,从鼻子里发出一个音:“嗯?”
十四阿哥笑嘻嘻地道:“皇阿玛放我去西北一趟,不就知道了?”
康熙听了,放下茶杯,又瞪他一眼,不过眼神里却有笑意,道:“今儿也不早了,你也回不去京城了。你在这边的庄子里,可
有人伺候?”
十四阿哥想了想,道:“这个儿子倒是没吩咐。他们不知道儿子要来,想是没准备什么。”
康熙便道:“那你便住在朕这儿吧,且凑合一晚上。”
想了想,又道:“不如去住你二十三弟的屋子。胤祈,你今儿晚上跟着皇阿玛挤一挤。”
十四阿哥听了,脸色变了几变。不过还是好生应了,道:“知道了。”
康熙瞧着他,又道:“你可吃了饭么?”
十四阿哥笑道:“上半晌就从京城过来了,在马背上吃了点干粮,这会儿倒是真饿了。”
康熙便道:“你呀,也是三十多的人了!连照顾好自己都不知道!”
十四阿哥只笑着摸头。胤祈见康熙这会儿心情好些了,他们说的也不是军政大事,便凑趣道:“别说是三十多,就算是六十多
,十四哥不还是皇阿玛的孩子?到了皇阿玛跟前儿,总还是个孩子的样儿。便是孩子再省心,爹娘也是要数落着操心的。”
这话康熙深有感触,点头道:“这可不就是天下父母心!”
然后低头看胤祈,笑道:“你病了这一场,倒是清楚了不少,知道你皇阿玛的辛苦了?”
胤祈顿时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连忙赔笑道:“皇阿玛,这不是胤祈先时年纪小,不懂事么?”
康熙看着他,又感叹道:“罢了……先时朕才说你是心思太重,而后却……唉……”
因为有十四阿哥和张廷玉在一旁,康熙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摸了摸胤祈的头。胤祈此时倒是有些感激那个换了他被子的人了,
若不是如此,他哪能那么容易就逃过一回?
前一天里康熙才说了,在他身边,不会有人谋害胤祈,第二日上就查出来这样的事儿。康熙固然觉得脸上无光,却也只会更加
心疼胤祈。
倒是因祸得福了。
又听康熙道:“你到今年春日里,也满五个生日了吧?”
胤祈忙道:“正是呢。”
康熙拉了拉他的辫子,道:“等过了太后百日的丧期,就剃了头吧。先前小,不留头,许是就是因为这个缘故,你才多了那些
磨难。”
胤祈顿时心中郁闷。穿越来的这几年,因为是小孩,不留头,先前两年倒是一直都是短发,没什么不适应的。后来不是短发了
,却也没像其他人似的,弄个半秃子,而是满头的头发,瞧着也不赖。可如今康熙开了圣口,胤祈也得跟其他清朝男子一般,
弄得前面半边都没头发,真是想想就觉得不适应。满族人怎么就不知道换个发型呢?
有些没精打采地应下了,康熙只道是他累了,也没说什么。却见十四阿哥脸上带笑,道:“二十三弟还是尽早剃了头的好。这
样满头的头发,旁人瞧见了,不当你是皇阿玛的小阿哥,倒以为你是小阿哥的小媳妇。”
康熙仔细瞧了瞧胤祈,顿时喷笑。胤祈一边陪笑,一边心里暗暗咬牙。
这个十四,如此不积口德,什么都敢说,总有一天……总有一天雍正会因为这个好好收拾你的!
因为西北战事的缘故,康熙没有再在小汤山多待,第二日上便起驾回京了。路上胤祈没有再跟着他在御辇里,因为雍亲王被宣
召到了康熙的御辇里,商讨了一路的政事。
胤祈跟着静贵人,坐在了她的马车里。静贵人和胤祈之间,来来去去也就那么几句话,说完了也就相对无言。先前因为胤祈的
伤寒,静贵人也又是惊吓又是疲惫,病倒了好些天,现在还是一副恹恹的模样,胤祈在她身边,她却也不大能打得起精神来。
一路上的景色,也都大同小异。一派田园风光,瞧着的确让人静心,却耐不住一路上几十里地都是一样的农田山林。胤祈想起
了来时路上,和康熙一起坐在御辇中,虽说时时提心吊胆,却当真不无聊。
怎么着都觉得不好。这人当真是难伺候得很,胤祈心中这样评价自己。
无聊中,便想起来也不知雍亲王和康熙是怎么个相处之道。
想了一回,静贵人咳嗽了两声,胤祈连忙倒茶给她。却正碰上车子颠了一下,胤祈正伸手去拿茶壶,不妨被颠了一下,头碰上
了桌角。
静贵人吓得连忙把他扶起来,在碰着的地方又吹又摸。胤祈其实没碰得多重,此时便笑道:“额娘,儿子也没碰着,您别这么
着急。”
又摸了一回微微发红的额角,静贵人才放下手,又咳嗽了两声,才细声细气地道:“阿哥上回病的那一场,额娘真是险些急死
了……现下真是看不得你磕着碰着一丁点儿。”
胤祈笑道:“儿子知道。上回是……儿子贪玩耍,才冻着了。日后定然小心。”
静贵人并不知道胤祈的伤寒是被人算计,胤祈也不准备让她知道。这事儿在康熙那儿还在查着,因为康熙也知道了,胤祈也不
敢自己动手查,心知道这事儿最终大约也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干脆不让静贵人替他操心了,总是她也做不了什么。
连他被康熙训斥,在燥雪堂外面跪了一夜的事情,胤祈也不准备让静贵人知道。横竖现在也已经没事了,白白说一回嘴罢了。
又看了看外面,静贵人道:“快到正午了,皇上不知道还在不在行宫歇脚了。若是中午时歇息,就叫太医来给你瞧瞧吧。你如
今身子可不比先前好,这撞了一下,还不知有没有什么内里的伤呢。”
胤祈无奈,只得道:“儿子知道了。若是过会儿皇舆停下了,就叫汪绎大人来瞧瞧,额娘瞧着怎么样?”
静贵人点头道:“算日子,不也是请平安脉的日子了吗?也不显得你娇纵了。”
一时间又是无话,胤祈便趴在窗边,心里想着回京之后的事情。
想必回去后,日子不会再像是原先那么逸得了。
正寻思着,忽然有个人骑着马挨着马车窜了过去。那马跑得实在是快,扬起一阵灰尘,胤祈先时被吓了一跳,后来又是被呛的
咳嗽,静贵人也惊得花容失色。
胤祈顿时便恼了,冲着外面喝道:“那是谁啊!在皇上车驾队伍里也敢这样纵马!”
这回跟着康熙来的,除了胤祈,也就是三阿哥、四阿哥、五阿哥和十六阿哥,他们几个都不会这样纵马在车队里乱跑。其他的
人,胤祈还真不怕呵斥了对方,被人记恨上。
那马已经去得远了,马上的人想必没有听见胤祈的声音。而一旁随车的侍卫却大都是看到了的,脸上有些尴尬,胤祈便知道这
人身份还不一般。
当下便对一个骑在马上的侍卫问道:“你!你瞧见了那是谁了么?”
那侍卫有些支支吾吾的,还没等他开口,又从后面来了一匹马。马上的是一个小少年,正扬鞭向前赶。瞧见了胤祈正探出头和
侍卫说话,那少年勒马停下了。
“弘昼?你不好生在车里坐着,这是做什么呢?”胤祈瞧了那少年一眼,便问道。
“见过二十三叔。”弘昼在马上拱手为礼,原本板着的脸孔上露出一个笑容,“我这是正和四哥赛马呢。眼瞧着就赶不上了,
可真是着急。”
胤祈眯起了眼睛,笑道:“我瞧着你骑马的架势,倒是像模像样。”
弘昼摸了摸头,也笑道:“谢二十三叔夸奖了。我这是跟着十三叔学的,不敢说学得不好,不过也是比不过四哥,要不也不会
落在后面这么远。”
胤祈点头道:“我说方才的那是哪个?原来是弘历,怪不得一阵风似的。原本就听说弘历骑射诗书,样样都好呢。”
弘昼垂下眼睛,唇角含笑,道:“二十三叔还有别的吩咐么?这眼瞧着四哥跑得都不见人影儿了。”
胤祈嘟起嘴,道:“你就不能和我说几句话!得了得了,我也不耽误五爷,你且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