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胤祈和弘昼也不敢再往跟前去。这时候十四阿哥和四阿哥分明是要吵起来的先兆了,谁这会儿过去插.到他们俩中间才是
傻了。
却听见身边有人道:“这两个人,又是才从永和宫出来的罢。”
胤祈抬头,瞧见十六阿哥正站在他身边,便忙道:“十六哥好,给十六哥请安。方才没瞧见十六哥,弟弟失礼了。”
十六阿哥摆摆手,笑道:“不相干。我也是只顾着看热闹,方才瞧见了你的。”
就只在他们说这两句话的功夫,两个对视的人更加是剑拔弩张。十四阿哥已经涨红了脸,四阿哥还是一张棺材板脸,不过眼睛
里的怒火也是压抑不住。
他俩虽然一句话不说,不过当真是此时无声胜有声。等会儿若是真的吵起来了,兴许还没有这么紧张的气氛。
对峙了好一会儿,十四阿哥张口刚叫了一声“老四”,外边就又走进来两个人。三阿哥诚亲王胤祉带着他的世子弘晟晃晃悠悠
地到了十四阿哥身边,伸手就拍了拍十四阿哥的肩膀,笑道:“老十四啊,你怎么这么不懂规矩!见了你四哥也不问安,还叫
什么老四!”
他话里瞧着像是教训十四阿哥,可怎么听却是来给四阿哥添堵来了。且带着挑拨的意思,十四阿哥怎么听不出来。
不过十四阿哥也是顺水推舟,就哼了一声,对着四阿哥大咧咧地揖了一揖,道:“老十四见过雍亲王!请雍亲王安!”
四阿哥脸色顿时更加难看,也不理会他,瞪了他一眼就朝着自己的座位去了。十四阿哥对着他的后背冷哼了一声,然后转脸应
付围上来巴结着和他说话的人。
看完了热闹,十六阿哥就拍拍胤祈的肩膀,道:“走吧,今年是你哥哥布置家宴,安排好了你跟哥哥坐一桌,叫弘昼去找他阿
玛去。”
等弘昼不情不愿地走了,十六阿哥拉着胤祈坐下,这才道:“方才路上你哥哥我就遭了一回了,这还真是年年都得有一回的。
”
胤祈知道他说的这是四阿哥和十四阿哥的针锋相对,想想也觉得叹气,便道:“哪是只有一回……要是只一回就谢天谢地了。
”
十六阿哥便笑道:“横竖那些个时候咱们看不见,就权当他没有呗。只是德妃娘娘……”
他说出来那几个字,便随即闭上了嘴,打了个哈哈掩了过去,笑道:“瞧瞧,敦郡王一来就热闹起来了。”
十阿哥一进了殿门,就大嗓门地吆喝着八阿哥十四阿哥等人,一点也不避讳。不过既是说家宴,他这样倒是正合了康熙的心意
的,显得喜庆热闹,又显得兄弟们亲近。
是以康熙进来的时候,瞧见十阿哥在那儿大声笑着和十四阿哥说军营里的荤笑话,也只是撇嘴笑笑,没生气。
见康熙进来了,就是十阿哥也渐渐噤声了,诸皇子宗亲一道行礼,康熙升座,那边厢后妃的位置里,她们也各自就座,众人才
敢依次坐下。
然后就是敬酒,按着年庚给康熙祝酒。康熙心情似是不错,毕竟第二日就是康熙六十一年了,从古至今,皇帝里能让一个年号
延续超过六十年的,他还是头一个。
康熙心情好,众人也都放松了些。因家宴没有那么多规矩,等祝酒完毕,乾清宫里便又热闹了起来。
只是康熙却是隐隐被排斥在热闹之外的,毕竟是帝王威仪,便是一家人,也没有谁敢上去跟他说笑。胤祈瞧着康熙一个人坐在
上面,心里有些难过。
康熙此时虽说脸上还维持着笑容,大约也会觉得落寞,在这样的热闹里更加觉得孤单,想些“热闹都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
”之类的话吧。
十六阿哥仰脖子喝了一杯酒,用胳膊肘顶了顶胤祈,笑道:“怎么,你瞧着皇上桌上的菜眼馋了?都是差不离的,你想吃,哥
哥吩咐御膳房给你拾掇。”
胤祈忙收回目光,道:“怎么会。弟弟还没那么不出息呢。不过是瞧着皇上今儿倒是高兴,我这做儿子的也跟着乐呵。”
十六阿哥点了点头,笑道:“怎么不高兴呢,明年就是康熙六十一年。皇上在位这么些年了,大清海晏河清的,万民称颂,八
方来朝,就是皇上这样的胸襟,怕是也要忍不住觉得欢喜的。咱们这些个人,自然也跟着高兴。”
胤祈笑着应了,只是眼睛还有些不由自主地看向康熙。心里竟是有些可怜起这个老人了。
十六阿哥脸上仍旧是笑着的,却靠近了胤祈耳边,声音低沉严厉,道:“你可别想什么幺蛾子!这是乾清宫!多少人眼睛都看
着呢!别给你自己找麻烦了!”
胤祈听着他声音发冷,心里猛地一紧,这才发觉自己方才真的是逾越了。
康熙是什么人呢,哪里就容得他来同情了?
就算是心里为康熙难受,脸上也不能带出来一丝一毫!
胤祈忙做出笑模样,对十六阿哥道:“胤祈敬十六哥一杯,谢谢十六哥提点了!”
宴会到一半儿,康熙就离席了。只是康熙走了没多久,又见李德全折转回来,从捧着水盆酒壶的宫女们身后悄悄地过来,到胤
祈身边小声道:“二十三爷,皇上宣你过去呢。”
胤祈搁下筷子,对十六阿哥点了点头,让他打了个掩护,便从他背后跟着李德全小心出去了。出了殿门,胤祈才低声问道:“
李谙达,你可知道皇上叫我有什么事么?”
他和李德全算是老交情了,问这些话也不绕弯子了,李德全也直白回答道:“皇上是觉得宴席上闹得慌,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又
想找人说话儿,就让奴婢请二十三爷过去。”
胤祈点了点头,给了跟过来的苏遥一个眼神,苏遥便从怀里拿出来了一个荷包。虽说外边也有宫灯照着,天晚了也是暗的,却
能瞧清,单只那荷包上就缀着好几颗指头肚大小,滚圆的东珠,正反着光,一颗颗地发亮。胤祈接过那个荷包,便递到了李德
全手里。
李德全手一缩,胤祈却抓住了他的手,硬是把荷包塞了过去,笑道:“这不是什么打赏,是我给李谙达的一点心意,李谙达放
心收着吧,就是皇上问起来,咱们也是正大光明的。李谙达跟着皇上几十年了,一直忠心耿耿,照顾皇上,我是做儿子的,有
时候反倒是没有李谙达照顾皇上这么精心。这是我谢谢李谙达了,也算是给李谙达的年礼。”
瞧着胤祈神情诚恳,李德全犹豫了片刻。捏着那荷包轻飘飘的,里头定然是银票了。他想了想,还是将荷包装进了自己的怀里
,也收起了脸上惯有的笑意,道:“二十三爷孝顺皇上,奴婢历来都知道的。这赏赐,奴婢接下了。只是,二十三爷的谢,奴
婢不敢当。伺候皇上,原是奴婢的福分哩,哪里还需要阿哥们谢过了。”
胤祈笑道:“就是有李谙达这样忠心的跟在皇上身边,我们这些做儿子的虽说不能日夜伺候,却敢大着胆子放心了。不然,还
真是不敢暂离呢。”
养心殿就在乾清宫不远,说着话也就到了。胤祈在殿门口略站了一站,里头就听见叫进的声音,他便让苏遥留在外面,自己走
了进去。
康熙喝了几杯酒,脸色微微有些泛红,瞧着倒还好。只是人却有些没精神,歪在引枕上,半闭着眼睛,正和炕头站着的魏珠说
话。
等胤祈请安行礼,康熙叫起了,瞧着却是精神了些。便让魏珠给胤祈拿小杌子,叫坐在他手能够得着的地方。
胤祈坐了,就自觉乖巧地动手给康熙捶腿。
康熙笑着叹道:“你呀,倒是乖觉得太过了。这是奴才们干的活儿,你倒是动上手了。你也不嫌弃掉了自己的身份?”
胤祈抬头笑道:“儿臣不单单是皇阿玛的儿子,让皇阿玛宠着纵着就行了。儿臣也记得,儿臣是皇阿玛的奴才,要时刻体贴着
皇阿玛呢。再说了,这是做儿子的本来就该做的事情,原先不过是因为有奴才们伺候,这才让儿子偷了懒的。这会儿儿子也勤
快些,尽尽孝心。”
康熙眯着眼睛,笑着看着胤祈。胤祈虽说捶腿按摩的手法不如专门伺候的宫女太监熟练,也嫌手上力气小,可毕竟是儿子亲手
捏着,和那些个太监宫女怎么能一样。康熙此时,倒是受用得很。伸手指了指膝盖上头几寸,道:“这儿呢,用点儿劲儿。”
一边享受着儿子的孝心,康熙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胤祈说些闲话。他本来就有些精神不济,不多时便脑袋一点一点的,半睡
半醒了。
胤祈刻意放轻了说话的声音,手下按揉的也是脚上腿伤促进睡眠的穴位,又说了几句话,再问他时,就听不见康熙回音了。
李德全小心凑过去看了看,对胤祈打了个手势。胤祈便悄悄站起来,跟着李德全出门。
殿门外猛地一冷,胤祈方才些许睡意也都全消了,只听李德全笑道:“二十三爷的孝心,可真是怎么精心的伺候都比不上的呢
。今儿也是多亏了二十三爷了,皇上从宴席上回来,脸色瞧着就有些不好看,见着了二十三爷这才高兴起来了。且这也有好几
日了,皇上晚上是总睡不安稳,今儿可是睡着了。奴婢们也看着欢喜呢。”
胤祈笑了笑,便道:“咱们也别在外边儿多待,兴许一会儿皇上还要茶水什么的。等会儿看皇上睡得沉了,李谙达在外间也给
我弄个榻。皇上没说叫走,今儿又是除夕,我就在这儿守一夜,也算是替皇上守岁了。李谙达要是不瞌睡,也陪我说说话。”
第四十七章:装病
十六阿哥快步从尊义门前头走过去的时候,正看见胤祈带着一个瞧起来呆头呆脑的小太监往养心门里去,便忙叫住了他,抬高
声音道:“胤祈!你停下站一站,十六哥问你句话!”
冬日里天寒地冻的,昨晚上雪下了一整夜,如今到处都是一片白。因时间吃紧,早起来洒扫的奴婢们除了要走的地方清出来了
道,其他地方都还没有拾掇,留着今早雪停时的原样。
十六阿哥急着到胤祈身边,便没走路上,从雪地里急急地踩了过来,朝靴上沾了好些雪。胤祈忙招呼他道:“十六哥早!注意
些脚下了。”
到了胤祈跟前,十六阿哥一边用劲儿跺脚,把沾上的雪从脚上弄下去,一边问道:“你这是要往皇上那边去?”
胤祈点了点头,道:“是啊,皇上吩咐我,尚书房不开,就要去他那边读书。”
十六阿哥道:“那你今儿什么时候出来?”
胤祈有些纳闷,看着十六阿哥道:“那就不一定了。有时候皇上不过嘱咐我两句就嫌我吵闹,就叫到外边读书,或是叫我自己
回去,我也就能出来了。有时候却是让在他跟前,叫他看着,那就出不来了。这么着,十六哥,等会儿你瞧瞧张廷玉进去不进
去,就知道我出来不出来了。要是瞧着他什么时候进去了,我过会儿也就出来了。”
十六阿哥搓了搓手,道:“这倒是不方便了……我跟你说个事儿得了,方才我跟正阳门的侍卫打听了,大将军王进来见皇上了
,你知道么?”
胤祈想了想,道:“昨儿是听闻皇上要召见他的,只是今儿却没见着他人。怎么,十六哥惹着十四阿哥了?可是什么要紧的事
儿么?”
十六阿哥小声道:“约莫是有点儿不对付,不过我不是为了这个问你的。我想问你的是,这些日子皇上还提过……十四阿哥的
身子好不好的事儿么?”
胤祈肃然道:“虽说十六哥也是我哥哥,可这样的事儿你却不能问我。这是皇上的话呢,我承蒙皇上厚爱,在他身边读书,怎
么能把他的话传出去了。”
十六阿哥便嗤笑一声,拍着胤祈的肩膀道:“上回你在老十七那儿,也是装了半天正经人。跟你哥哥你还假模假式的做什么?
快说快说!”
胤祈便也笑了,想了想,道:“这回你可是真问错人了,我是真不能说什么。且十六哥你却是不知道的,上回许是我哪句话说
得不对,让皇上忌讳了,总之现在皇上是根本不和我提十四阿哥的事儿了。皇上既是不说,我做臣子奴才的也自然不敢贸然问
。不过我瞧着,西北总还要有人去压着阵的,大将军王又是威风凛凛,声名赫赫……”
十六阿哥伸手拍了拍胤祈的脑袋,笑道:“好你个二十三!你这也是什么都没说!行了,有你这句话,我就知道待会儿该怎么
办了。”
胤祈也有些好奇,便问道:“你是来回事儿?你回的是什么事儿?还问这个。”
十六阿哥便小声道:“我不是管着内务府的么?皇上就让我去问问太医们,看十四阿哥的‘病’究竟怎么样。当面儿说的,自
然是不尽不实。私底下用些手腕问出来的,皇上也好相信。只是我却不知道,该怎么答话,才是尽了实了的。”
胤祈顿时乐了,笑道:“十六哥,这可真是好差事!弟弟先恭喜你了。”
十六阿哥伸手便拍了他脑袋一下,笑骂道:“你个没良心的!你哥哥平素那么疼你,现下接了这么个里外不讨好的差事,你不
知道帮衬着,还在这儿幸灾乐祸!等回来我再跟你算账,看日后还有谁疼爱你!”
脉案是查清楚了,太医们不敢说十四阿哥没病,他就是装的,却也更加不敢欺君,只好含糊说是体表征虚,内里弱。私底下十
六阿哥也没说十四阿哥是装病,却给了康熙十四阿哥的药方子和脉案,康熙自己看了之后,脸色阴沉了许久。
可关键的是,十四阿哥装病也不装得敬业些,整日里还中气十足地在京城里到处应酬,显示他的威风。但凡是遇见了和他不对
付的人,还必定要和对方好生争执一回,好弥补他这几年多数时间不在京城,没有好生找人家麻烦的缺憾。
譬如四阿哥,他的脸,已经有好些时日不是棺材板而是刷了黑漆的棺材板了。
这样的情形,京城里大家都知道了,康熙怎么可能不知道十四阿哥只不过是装病。当下又是气,却又不能发作,脸上也不见好
颜色。见了十四阿哥,也是越来越不耐烦,恨不得见面就问他什么时候滚回西北区。
到了三月里,十四阿哥的“病”仍旧不好,康熙着实是忍不住了,不能让他留在京城。便叫他带病也要上朝,当着好些人的面
,提了西北的事儿。康熙只说西北如今无人统辖,问十四阿哥有什么想法,寻思了没有,该怎么办好。
言下之意自然是想让十四阿哥回西北去。
只是这时候十四阿哥怎么可能和康熙父子同心?他必然是要对着干的。
当日胤祈便听说了,大将军王在被皇上宣召到养心殿议事的时候,当场晕倒。
胤祈忍不住一口茶水没咽下去,呛得咳嗽了老半天。好容易咳嗽完了,实在是忍不住,捂着肚子就大笑了出来。
晕倒。
若是三阿哥在康熙面前晕倒,那约莫是因为他身体胖,血脂稠,高血压,高胆固醇,有中风的危险,可信。
若是四阿哥在康熙面前晕倒,那兴许是他又去拜佛斋戒自虐了,饿得低血糖,或是办公办得缺乏睡眠,可信。
若是五阿哥在康熙面前晕倒,那可能是他从那年太后薨逝就落下的病根,到了冬天身子骨就弱,可信。
若是七阿哥在康熙面前晕倒,那大概是因为前些日子他从马上摔下来,原本就不好的腿脚症状更重了,可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