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神情中很是落寞,却又忽地笑了,道:“不过再想想,朕却也不是那等孤家寡人。还好,还好,还有朕的老二十三,敢和朕
说说心里话……”
胤祈看着他眼角的皱纹,笑着的样子却让人觉得冷寂,只是那种欢喜又是真实的。胤祈心中松了一口气,却又觉得无比愧疚。
眼睛忍不住就觉得酸涩,喉咙里堵着什么似的,咽不下去,却也吐不出来。
可他不能告诉康熙——其实我,也是在骗你。
过了几日,康熙朝会时,竟是让胤祈跟着站在他身边听着。胤祈实在是不敢站在康熙的御座旁边,可康熙只是拉着他的手,胤
祈也不敢用力甩掉,只得直愣愣地站在那儿。
果然便见好些个臣工都拧着眉看着他,胤祈连抬头也不敢,哪里还能听见他们都说些什么。好容易熬到了散朝,胤祈松了口气
。
幸好这只是小朝会,若是正儿八经的大朝会,胤祈怕是自己就要被人看杀了。
看着他这么局促不安的模样,康熙却是笑得乐呵。胤祈也不知康熙这是故意这么做,好看他笑话,还是原本没那个意思,这会
儿不过是顺势乐呵一把。他也不敢问,只低着头看着胸前朝服上的纹饰和金珀的朝珠。
康熙笑着摸了把胤祈的脑袋,道:“不过一个小朝会,普普通通的阵仗,怎么就吓成这样?朕还以为你有多大胆子呢。”
他说话时是笑着的,可这话里头含着的深意,就足够胤祈好生琢磨一阵子了。胤祈却不敢耽搁,立即便回道:“父皇……儿臣
哪里就大胆了。儿臣历来就小心得很的。”
康熙愣了一下,叹道:“瞧你,又多想了不是。朕原先就说过你,多思伤身。你这样小的年纪,整日里就寻思那么多,朕也担
忧你日后……咱们也是父子,父子间说话,哪里有那么多讲究了?你却是别乱寻思了。”
这几乎是解释自己没有胤祈所想的那种意思了,胤祈顿时受宠若惊,忙道:“儿臣一味胡思乱想,已经是成了习惯了。却让父
皇担忧了,是儿臣的不是。”
康熙叫他近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还小呢,这些事情日后慢慢改过来就是,朕还能责怪你不成?唉,还是听你叫朕阿
玛心里舒坦。”
胤祈从善如流,立即便叫道:“皇阿玛恕罪,胤祈感恩不尽。”
康熙笑了笑,便道:“你可知今儿朕叫你随朕上殿,是什么意思?”
第四十九章:偏心
胤祈自然是猜不透康熙的心思,也不敢随便回答,便摇了摇头。抬头看着康熙,等着他给个标准答案。
康熙却也没有想让胤祈回答的意思。也不等胤祈开口,康熙便道:“咱们满人的孩子,历来是早成人,早当家的,这不同于汉
人,二十岁才算是成人了。当年太祖时,太宗便是八岁起就领兵,掌正白旗。先皇继位也不过是九岁之龄,率军入关,奠定我
大清万年基业。而朕虽不及太宗与先皇,也是早早就参与朝政,数十年来,不说有功,总也是无过。”
胤祈连忙逢迎,极尽恭维之能事。康熙自然高兴听这样好听话,且他功绩本就不凡,胤祈所言,多数也都是实话。听得心满意
足,康熙便点了点头,道:“成了成了,别拍马屁了。”
然后康熙才又道:“便是你的哥哥们,也都是一早就跟着听政了的。胤礽……便是八岁那年,朕带着他上朝堂……”
胤祈顿觉惊悚,康熙这话又是什么意思?拿他和废太子比……这是在说宠爱他,还是说怀疑他同样有争位的心思?
康熙却是没察觉他心里的想法,只是接着道:“大阿哥当年,虽说学问不算好,却也是十三四就跟着上朝;胤禛也是十三岁成
了亲就领了差事的,跟着御门听政;老八……即便是老十六那般不出息,十六七时也出了尚书房,跟着上朝去了。”
说着叹了口气,摸了摸胤祈的头,道:“若是朕身子还好,也等到你十三四的时候再让你跟着,让你多松快几年。只是朕怕是
,时日无多了……”
胤祈忙道:“皇阿玛虽不是春秋鼎盛的年纪,却也比那些个老当益壮的蒙古王爷们都健壮多了,怎么就能这样说,可不是吓唬
儿臣了。”
康熙笑叹一声,道:“朕也不过是白担心一回。只是想着,尽早让你跟着学政事,也是好事,免得日后当真有个什么好歹,心
里放心不下。你今年也九岁了,在草原上就是成亲的年纪了,也该学些政事。你又是打小儿便聪慧过人,朕想着,你也是听得
懂这些个政事的。”
随后他便拍了拍胤祈的头,道:“虽说你还读着书,有些事情不分明。不过好些个道理却是在书外的,你就跟着朕,不必担心
什么。单只是听听罢了,还能碍着什么了?”
胤祈无奈,只得应了声是,康熙便挥了挥手,道:“时辰也不早了,你去找你师傅读书去吧。朕也没工夫和你说闲话了。”
走出门外,胤祈仍旧觉得身上有些打颤。康熙此举,是想推着他到人前。却不知他究竟是想要替小儿子日后打算,还是另有计
较了。
亦或是在为后继之君培养班底?胤祈想了想,又自嘲一笑。他还这么小的年纪,哪里就能辅政了?所谓甘罗十二拜相,不过是
传说。
没出养心门,迎面就瞧见了十六阿哥。十六阿哥也瞧见了胤祈,两个人相互行礼还礼,随后却有些尴尬起来。这种情形却是他
俩之间从未有过的,十六阿哥历来能说会道,又喜好玩笑,从来都是好兄长一样,好相处的。又素来和胤祈亲近,彼此情分不
同于他人。今儿十六阿哥却沉默,瞧着胤祈时的神情也有些古怪。
过了好一会儿,十六阿哥才忽然笑叹道:“唉,我却是想得拧了。老二十三,刚才哥哥没吓着你吧?”
胤祈笑道:“十六哥又不是什么妖魔鬼怪的。你是我的亲哥哥,怎么就会吓着我了?”
十六阿哥笑着拍拍他,道:“可不是么,我是你亲哥哥呢。怎么着,今儿是第一遭跟着皇上听政,瞧着你吓得那模样,可听得
懂么?”
胤祈便回道:“约莫知道说的是汉话。”
一句话逗得十六阿哥笑得直喘气,一手指着胤祈道:“你呀你呀!你哥哥正经问你话,是关心你的,你倒是说起来笑话儿来了
!得了,也知道你是听不大懂,没事儿,这谁不都得有头一回?当年你哥哥第一次上朝,也是一头雾水。多听听,也就能大约
听出来门道了。”
然后他便道:“瞧着时辰也不早了,我也不和你多说了。你那边要听课去,我还要去向皇上回事呢。”
瞧着十六阿哥的背影,胤祈忍不住叹了口气,便准备往尚书房去。十六阿哥尚且要有些妒忌心,也不知道弘昼……
心里有些沉重,胤祈也不想多想,便把那种烦闷的心情强压了下去,径自往前走。
只是才转过了回廊拐弯,便被人叫住了。旁边斜地里过来了一个宫女,瞧着服色像是个有些体面的大宫女。她对着胤祈一福身
,行了礼,然后才道:“二十三爷,德主儿请您过去说说话呢。还有东西给您,是要谢过您。”
胤祈想了想,德妃这兴许是要谢他那天帮十四阿哥求情了?
寻思了一下,德妃上了年纪,永和宫里也没什么年轻的妃嫔之类,他自己年纪也小,不怕什么闲言碎语的,胤祈便也不拒绝,
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只是这会儿还赶着去尚书房的,等那边儿下了课,我就去永和宫给德母妃请安去。你先回吧。”
那宫女见胤祈神色不像是敷衍她,也不多做纠缠,又福了福身,便瞧着胤祈离开了。
直到了尚书房,胤祈还寻思着,德妃调.教出来的宫女,瞧着也是很知道进退的。当初在太后身边见过德妃几次,只觉得这是
个心思深沉的女子,此时看来,倒是没看错她。
好容易下了课,胤祈便问弘昼道:“我要去德妃娘娘那儿请安去,你跟着来么?她是你嫲嬷,你也去问候一声?”
弘昼想了想,摇头道:“我还是不去了。因我长得像王爷,德妃娘娘很是不待见我的。她见了我也不会有什么好声气,怕是也
不高兴看见我。”
胤祈听了便有些无奈。四阿哥和德妃这是亲母子,彼此关系却是这样的,真是令人唏嘘。
他便也不多说,对弘昼道:“那你就自己老实回去,我替你问候了也就是了。这也是显得你懂些规矩。对了,有没有什么王爷
府里的事儿,说给我听听,我也跟德妃娘娘有话说。”
弘昼撇嘴道:“用不着说王爷府里什么事儿,你只要跟她说说朝堂上听来的十四贝子的事儿,她就高兴了。”
胤祈抿住唇,不知道此刻他该说些什么好。他终究只是点了点头,然后让苏遥把他的东西交给林清带回去,又吩咐了弘昼不用
等他回去吃饭,胤祈便出了门,往永和宫去。
到了永和宫,胤祈自然直接就是往德妃的主殿去了。才进殿门,就瞧见德妃坐在炕桌边,靠着引枕在和人说话。胤祈瞄了那个
半背对着自己的女子,却瞧见那正是静嫔。
从上次请安之后,胤祈也是有些日子没见过静嫔了。静嫔晋位之后也算是一宫主位,就从宜妃的延禧宫搬了出去,住在了景仁
宫。景仁宫院子里住着的多是年轻的答应常在,胤祈便是再年幼两岁,也不敢轻易进去了。
此时在德妃这里瞧见了静嫔,胤祈还当真略有些惊喜,连忙给德妃请了安,然后便朝静嫔笑道:“额娘怎么得了空来寻德妃娘
娘说话?倒是巧了。”
静嫔便笑道:“哪里就有那么巧了?是德妃娘娘同我说,今儿你要来她这儿请安,景仁宫不便宜,让我来这儿瞧瞧你的。”
胤祈连忙又对德妃笑道:“这可真是多谢娘娘了!”
德妃便道:“这不过是我要谢过你,又忽然想起来,景仁宫那边怕是你不敢经常过去,就叫你额娘到我这儿见见你的。哪里又
要你谢我了?”
来回说了一通恩情之类的话,德妃才终于说到了正题,只道:“前几日你帮着老十四说话,免了他被皇上训斥的麻烦,我却是
要好好谢过你了。”
胤祈笑道:“十四哥本来就是胤祈的哥哥,我帮哥哥说两句话,还用得着人特意谢我?这是兄弟情分呢,原是我分内的事儿。
再说了,胤祈既是叫娘娘一声母妃,也算是娘娘的儿子了。娘娘的谢,我可是当真不敢当的。”
德妃听了便笑着叹气,等胤祈说完了,她才道:“像是你这样的兄弟,老十四统共也就一个罢了。怎么不得好好的谢你呢?”
然后又拉着静嫔的手道:“静嫔妹妹,你是不知道,我虽说有两个儿子,可是……唉……老十四莽撞,多大的人了,还见天儿
的跟个小孩儿似的,一点儿不懂事,又是炮仗的脾气,碰碰就炸。老四……老四真是个指望不上的!”
她叹了口气,道:“妹妹你也该是知道的,老四……打从他落地,就不在我跟前儿长大,跟我也是一点儿都不亲近。后来……
他又大了,住得就更远了。他又是个冷心冷情的,哪像是胤祈这样,又乖巧,又懂事,胤禛打小儿就是个会气人的,让人想跟
他贴心都不成啊。”
静嫔也陪着德妃拿帕子抹了抹眼泪,道:“德姐姐的苦楚,妹妹我也都尝过一遍的。胤祈生下来,我连看过一面都没看,就被
……抱走了。到胤祈长到五六岁,我统共也就见过他十来回。后来胤祈搬到了阿哥所里,这还是借着宜妃姐姐的恩情,才多见
了他几回。胤祈说是乖巧,可是他不在我跟前儿,那又有什么想头?也是这两年才安慰些……”
原本德妃说起来当年四阿哥被抱走的事儿,兴许只是借个由头。只是见静嫔哭了,她约莫也有所触动,忍不住也红了眼圈儿。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缓缓地道:“这就是咱们做额娘的难处。也不是不心疼孩子,也不是不想亲近,可就是……这是不能啊,
也不是我不想。偏生他们这些个没良心的,不懂得!”
静嫔便道:“姐姐也莫伤心了,好歹雍亲王现在出息了,大将军王又是荣光无限,你的苦是熬出头了的。以后啊,就剩下享福
的日子了,还想着过去的事儿,伤心什么呢?”
她不说便罢,说了德妃却是怒气上来了,擦了眼泪,拍着桌子道:“妹妹你是不知道,老四他脾气孤拐得很,竟是专门处处和
老十四作对的!老十四也倔强,他们兄弟俩,我是没法子了!我此时倒是宁愿自己少生了一个,也省得如今天天为他俩操心啊
。”
宫里都知道四阿哥和十四阿哥的不对付,德妃便也不隐瞒,数落起四阿哥的薄情来,拉着静嫔的手道:“老四也是做人哥哥的
,丁点儿不知道心疼自己的弟弟。老十四做错了事儿,他非但不帮着遮掩求情,还添油加醋,让皇上重罚老十四。这还是胤祈
帮着说了好话,皇上才算是消了气,没治老十四的罪。不然,皇上还不知道要怎么斥责他呢。”
不仅仅是胤祈,便是静嫔也是单听说过德妃的偏心,还从没亲自见识过。此时听见德妃说的话,胤祈也是觉得叹为观止。难不
成四阿哥并不是她亲生的么?德妃话里话外,硬是没有一个字儿是向着四阿哥的。
要说当时十四阿哥装病的事儿,那是他自己做错了。康熙都骂得清清楚楚,到脸上了,难不成四阿哥还能替十四阿哥开脱些什
么?
再者,作为和他争夺皇位的竞争对手,便是四阿哥平素和十四阿哥关系好,这会儿也不计较什么情分了。原本说着和十四阿哥
交好的八爷党,先前怎么不见有人替十四阿哥说好话?更别说是四阿哥了。四阿哥不落井下石,那才是昏了头了。
如今听德妃的话,却说四阿哥是应当替十四阿哥求情的。不求情,就是没有兄弟情谊。
然而前阵子四阿哥因为西北粮草的事儿焦头烂额,十四阿哥上折子说户部懈怠,四阿哥就被康熙申饬了。那时候,怎么不见她
出来说一句话?
德妃也就是个双重标准。
刚才瞧见她落泪的模样,胤祈还想着,德妃约莫也是有着慈母心肠,对四阿哥也有些情分的。只是现在看来,便是她对四阿哥
有些母爱,也全然抵不过对于十四阿哥的偏心啊。
胤祈心里,忽地涌上来一种对于四阿哥的同情。他是怎么在这种爹不疼娘不爱的环境中长到了这么四十好几的?
第五十章:拉拢
不仅是胤祈心中感叹,瞧着静嫔,也听得有些发愣。她只有胤祈一个儿子,自然不存在偏心的问题,大约却是没想过,母亲的
偏心,也能一至于斯。
她愣愣地等德妃说完,才回过神,连忙道:“妹妹是没见过阿哥们的情形,却是不好说了。只是妹妹想着,总归是嫡亲的兄弟
,雍亲王和大将军王便是平素拌个嘴,彼此间心里头也亲近,总还是相互爱护的。”
见德妃摇头,想说什么,静嫔又道:“这些前头的事儿,横竖咱们不能说话,姐姐你也不用心烦。那是他们男人的事儿,咱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