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落花亦有情——漫落殇沙

“我一直在寻你。我去了幽墨谷，雪宁说你离开了，我就一路四处派人打探，可惜未果。然后我回了山庄料理我爹的后事，这次来玉华城也是有事要办，却未料找到了你。”

“你爹？”鄂小子一惊。

“一年前，早上下人去送茶，发现我爹大睁着双眼，嘴唇发乌，大夫看完说是心脏有疾突发猝死。”米天皓说完，竟然有些哽咽。

鄂小子半晌没言语，伸手给米天皓倒了些茶。

“我爹身体向来硬朗，却不料发生了这样的事情。现在我接手净圆山庄，所以事务还算是繁忙。”

“恭喜你！”鄂小子笑了，“你自己来的？”

米天皓有点儿犹豫，“带了些随从，还有……”他顿了顿，“还有我夫人。”

鄂小子才想起来，那时候便已经知道净圆山庄少庄主大婚的事情，现在算算，也快有一年的光景了。

“也有子嗣了吧。”

“嗯，有个儿子，七个多月了，太小了没带着一起来，特别可爱，以后一定要让你见见。”说

起儿子，米天皓瞬间神色大变，手舞足蹈的说着。

鄂小子咧嘴一笑，“有机会的，一定要见见。”

米天皓收起笑容，慢慢的伸手抓住鄂小子放在桌上拿着杯子的手，鄂小子犹豫了一下，并没有躲。

“鄂尧，你怪我么？”

他说的是鄂尧，那时他说过，我能唤你尧么？

鄂小子笑了笑，摇了摇头。

“我也是迫不得已……”

“我为何要怪你？你救了我，找人给我医病，我已经很感激了。”鄂小子打断他，“那日如果没有米公子，恐怕我早就死了。”

米天皓摇摇头，紧紧地拉着鄂小子的手，他感觉掌中的这只手冰凉冰冷的，“你……他……我以为，你跟他走了。”

鄂小子当然知道米天皓口中的他指的是谁，然后沉下头去。

“雪宁跟我说你走了，他也没去幽墨谷再找你。”

鄂小子觉得心中什么东西啪的一声断了，然后脸上露出一个不自然的笑容。

米天皓静静的看着他，半晌才说：“你们终归不同路，他那么高高在上的位子，于你，只是身边的一个小倌罢了。”他在暗中看着鄂小子的反应，“你可知他身边就从未缺少过侍奉之人，无论男女。”

鄂小子觉得自己有点儿坐不住，用手拍了拍怀中的衣服，然后看看窗外天色，“米公子，时候不早了，我手里的活儿还没干完，这不，还得送衣服去。”可声音，却比以往还要轻，还要沙哑。

“鄂尧，我带你走。”米天皓看到鄂小子站起来，也赶忙起身拉住鄂小子的胳膊。

“跟着你的家眷？然后我于你来说，也是个随从，侍奉之人？”鄂小子忽然觉得自己很可悲，就像是一块美味的肉，大家都来抢，结果肉没了，剩一堆骨头，只有他们饿的时候才会想要啄两口。

“那你与他，有何不同？”鄂小子抬起头幽幽的看着眼前人。

米天皓一愣，松开了手，“可至少我来寻你，他都忘了你。”

鄂小子觉得胸口很闷，他很想喊，可是却不能。深吸了口气后，他忽然笑了。

米天皓被他这一举动弄懵了，“鄂尧，你……”

鄂小子轻轻的摇了摇头，“我原来以为，会很简单，但是其实真的很简单，只是这简单却不是对于我来说的。”

吃过晚饭，鄂小子坐在床上发呆，本来平静了的生活，却又因为这些变得混乱起来。他想着，也许要离开玉华城了，去一个他们都找不到的地方。可是为何是他们，找到自己的，也只有米天皓一人而已，这种相遇，却还是不经意的。

冷沐尚对于自己来说，曾经是一片天，那片天很大，很宽，他觉得自己如何在天空下奔跑都是满怀欣喜的，可是现在，一想到那片天，却连颜色都记不起

来了，那片天飘走了，只是他还在原地站着。

一夜未眠，带着黑眼圈忙了一天后，他做了个决定：离开玉华城，究竟去哪儿，那就走到哪儿算哪儿吧。

告辞时，刘老板面露难色：“你说你，好端端的怎么就不干了？是不是工钱的问题？我不是跟你说过嘛，再过一段就给你涨钱，你看现在这么忙你就要走，你这不是为难我么？”

鄂小子红着脸一直不知道怎么解释，刚低头想着理由却听有人开口，“他以后是我的随从，希望掌柜的高抬贵手。”说话之人，正是米天皓。

鄂小子一愣，米天皓已走到他旁边，看了他一眼，笑着对刘老板说：“他决意跟我走，我自不会亏待掌柜的，净圆山庄以后的生意，可以全权交给你们店。”说完摆了摆手，身后有人过来把刘老板拉到一旁。

米天皓转过身笑着看了看一脸惊讶的鄂小子，“这次就暂时跟我走吧，算是你欠我个人情，行么？”

见到米天皓妻子的时候，鄂小子不禁暗自感叹：真是个美人，与米天皓可谓是郎才女貌，也许只有这样的女人才能配当上净园山庄的夫人。

米天皓忙给二人介绍：“鄂尧是我要好的朋友，这次在玉华城又相遇，跟我们回山庄做客些时日。这是我内人，茹薇。”

二人相视一笑。

“见过鄂公子”茹薇开口。

“见过少夫人。”

一路上，鄂小子想，现在要离开怕是不行了，只有硬着头皮先跟着米天皓他们，到时候再找机会离开，这样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

茹薇是个温柔心细的女人，听夫君说鄂小子是自己特别好的朋友，也是对鄂小子十分的照顾。

“鄂公子没来参加我们的婚事。”茹薇微微笑着问。

鄂小子语塞，倒是米天皓接过话茬：“鄂尧那时身体不好，在一位神医那儿养病，他有传书信给我的。”说完看了看鄂小子。

能说什么？只能点头肯定。

“鄂公子的病好了么？我听说话声音还不是很好。”茹薇关切的问道。

“这说话怕是一段时间不能好了，其他的问题都没有了，谢夫人关心。”鄂小子回答。

“你唤我茹薇也好，嫂嫂也罢，只是夫人这一称谓倒是显得生疏。”茹薇笑着说。

“那就嫂嫂把。”米天皓忽然笑了，“茹薇比你小，按我这边算的话，就叫嫂嫂。”

一直到了净圆山庄，鄂小子都没有离开，只因为茹薇叫他一定要好好在山庄多住一段时间，鄂小子觉得这段时间跟米天皓夫妇二人在一起觉得很温暖，那种前所未有的温馨。

茹薇也确实待鄂小子很好，回到山庄就叫下人准备上好的客房，衣食住行的都不敢怠慢。

这叫鄂小子很不安，米天皓小声的对他说：“茹薇就是这样，虽细

心，更热心。”

米天皓的儿子米政雄，乳名米豆，长得甚是可爱，完全继承了爹娘的优点。

茹薇第一次抱着孩子出来让鄂小子看时，鄂小子就被小家伙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吸引了。

“鄂尧也到了适合婚配的年龄，到时候让你米大哥给你物色个好姑娘，你生的俊俏，以后有了子嗣自然也会这般可爱，为人父母的感觉，只有经历的人才懂。”茹薇说道。

鄂小子抱过米豆，小家伙看着鄂小子就哈哈的乐了，他紧紧地抱着怀中的孩子，自己渴望的那种家的温暖，真的能实现么？就在不久的将来？

时光飞逝，鄂小子竟然就留在了净圆山庄两年光景。多数时候，他帮着米天皓忙些山庄的生意，慢慢的也就觉得得心应手，闲暇时候就跟着教米豆认字的先生一同学习。更多的时候，鄂小子却静静的坐在房间看着窗外，他的头脑很空，也很静，就如同在净园山庄的生活一般，很多时候都没有波澜。

茹薇和鄂小子很要好，二人经常坐在一起谈心，茹薇谈些生活的琐碎，有时也会抱怨米天皓不细心。鄂小子却没有对往事提到过片语，日子就这么在指缝中流过。

“鄂尧。”米天皓风尘仆仆来到鄂小子的房间，见他正在练字，就低头看了看，“颇有长进！”

鄂小子婉然一笑，“是先生教的好。”不再有人叫他鄂小子，山庄的人都称他为鄂公子。

“米大哥这是打哪儿回来？”鄂小子收了笔，放在笔架上。

米天皓喝了口茶，停了片刻：“你跟我去赴约，去吉肃城。”

“赴约？”额小子一愣。

米天皓考虑再三，这两年多来，鄂小子从来没有问过关于冷沐尚的任何消息，只字未提，这次武林正派集会，祀毒谷必定会参加。倒不是不想跟鄂小子提，只是关于祀毒谷的消息，他也未知一星半点儿。

“武林正派集会，三年一次，这次也是我第一次参加，我打算带着你。”米天皓看着鄂小子的脸，等他答复。

鄂小子笑着点点头：“也好，在这儿呆了两年，是该走动走动了。”

第二十一章：旧疾却似新伤疼

到达吉肃城已是许多天之后。

在城门口，鄂小子忽然感叹了一下：没想到再次回到这里，竟然时隔三年之久，而且自己从来没有想到过会再回来。

米天皓环顾了一下四周：“你以前在这里生活过？”

“十几年。”鄂小子忽然悠悠的开口，“和我二叔，还有一些人。”

刚入春，吉肃城的桃花开得正旺，白粉色的花瓣映着阳光，把整座城都显得生机勃勃。

鄂小子一行人牵着马，一边赏着花景，一边沿路来到了集会的客栈。这里曾经就是李有福的那个客栈。

鄂小子抬头看了看，比以前华丽的很，红色高高的门柱，黑色的牌匾上四个大字“凤林客栈”。

客栈内显然已经被包了下来，桌椅都整齐的摆在一边，中间空出很大的场地，站了好些人。

米天皓进门就一拱手：“各位前辈，在下净圆山庄米天皓，见过各位。”

大家纷纷侧目，几个年长的走过来拍了拍米天皓的肩说：“好小子，有点儿你爹的架势，你是未枉你老庄主的一番苦心栽培啊。”

米天皓微微一鞠躬：“我爹大丧之时也多得各位前辈的帮助，晚辈实在是不知道如何感谢。”

“我们与老庄主那是多年的交情，那时去帮忙也是应该的，少庄主太客气了。”

鄂小子站在米天皓身后，觉得有些人在看自己，顺着目光看去，倒都是一些不认识的人，也没有太在意。

说是正派集会，其实也就是大家聚集到一起吃吃喝喝几日，以此来沟通感情。

鄂小子倒是也看到了一些熟悉的面孔，比如说傲羽山庄的乔亦然，那人还是几年前见到的模样，只是比那时胖了些。乔亦然看到自己的时候也是一愣，但是还是有礼貌的点头微笑。

鄂小子走到记事那里轻声说：“我们是净圆山庄的。”

然后看见记事的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在本子上工工整整的写了净圆山庄四个字。

正靠在桌旁休息的功夫，就见客栈门外进来一行人，为首的是一个身着黑红锦缎的男子，鄂小子一愣，差点儿没站稳，竟然是策隆。

祀毒谷的人也来参加？自己没有想那么多，但是应该料到祀毒谷也是正派之一，这种集会怎会不参加？那么，他也来了么？鄂小子这么想着，忽然觉得心开始砰砰的狂跳起来，他用手捂着胸口，觉得有点儿窒息，眼睛却紧紧地盯着那一行人。

当那藕荷色衣装的人踏步进来的时候，鄂小子第一次觉得一瞬间，竟然这么长。

他还是那个样子，俊美的让人目不转睛，仿佛整个世界都与他无关，整个世界都无法污染他，就如同宁世宫后院的荷花般那么宁静。

鄂小子就这么静静的看着他，觉得身边的空气，都被抽走了一般。

那人也觉

得有人在看他，微笑着环顾了四周，却没有在鄂小子的身上停留片刻。

鄂小子忽然觉得心中一翻个儿，慢慢的垂下眼。

米天皓走到他旁边，将手放在他的肩上轻轻一捏：“该见的总会见到的。”

鄂小子忽然想起多年前冷沐尚也是这样说过：有些人有些事，只是暂时的分别，终会再见。

但我们之间，真的是暂时的分别么？

正低着头不语，却听见有人说话。

“谷主，你怎么不等等我啊。”

鄂小子抬头望去，冷沐尚忽然停住转过头，身后一个漂亮的年轻男子快步走了过来，揽住他的胳膊，撒娇的说道。

冷沐尚转脸拉过他，一脸的笑意，一脸的温柔。

鄂小子觉得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滚动，像是一团火，又像是一块冰，说不出的滋味。

策隆倒是看到了鄂小子，先是一愣，侧身看了看身后的冷沐尚，然后冲鄂小子点了点头。

晚宴从傍晚时分就开始了，鄂小子提不起兴致喝酒，坐在米天皓身边吃了几口菜，就一直偷偷看着坐在不远处的冷沐尚，还有他身边那个漂亮的男子。

男子很温柔的给冷沐尚斟酒，二人偶尔在一起窃窃私语，然后发出银铃般的笑声，一切都显得那么刺耳。

鄂小子觉得有点儿坐不住，见米天皓正跟其他人推杯换盏，然后起身离开了宴席。

春季吉肃城的夜晚，还是微凉的。

鄂小子来到客栈的后院，那口井还在，只是后院早已经不见了以前住的那些小木屋，取而代之的是石砌的高墙以及马圈。

他来到井边坐了下来，这么多年，早已物是人非。李有福李掌柜夫妇现在身居何处？过的可好？卖烧饼跟自己很要好的伙计小六，也早已离开了吉肃城。

现在的这里对于自己来说，就是一座孤城而已，没有任何情绪，没有任何纷扰。

身后的人清咳一声，鄂小子才回过神，转过头，却见是策隆。

“许久不见。”鄂小子微微一笑。

“嗯，的确好久了，你近来可好？”策隆走到他跟前看着他。

“还好，你呢？”简单的回答。

策隆皱起眉头，“你嗓子还是没有好？在幽墨谷没有痊愈？”

鄂小子摇摇头：“神医说过，说话问题是心病，需要时间。不过这样也好，少说，便不会留下什么孽债。”

策隆知道他话里有话，却只是微微点头。

鄂小子抬头看了看天色的月亮，“我以前啊，很喜欢坐在这井边发呆，还被掌柜的说我偷懒骂了几次。”

声音很轻，策隆静静的听着。

“在他身边的是……”鄂小子开口问道，但是却后悔了，抿嘴不再多语。

“是谷主的情人。”策隆也觉得说出来有点儿伤人，但是还是说了。

“哦，是个美人，很

配他。”鄂小子低头苦笑。

策隆不知为何有些不忍，“他没去找你是有原因的，是因为……”

“不用说了，都是过去的事情，多说无益。”鄂小子忽然转脸笑了笑，打断了他。

策隆点点头。

“我回去了，我现在暂时留在净圆山庄帮着米天皓。”说完起身路过策隆身边的时候忽然停下脚步，半晌才道，“带我向他问好。或者什么都别提。”

鄂小子回去时，晚宴已结束，回房间时正好路过挂着祀毒谷牌子的房间，门虚掩着，里面传来欢愉的声音，是冷沐尚和他的情人。

“不行不行，我喂你，我喝一口你喝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