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冷风萧 上——rosespy

“‘玉函冰山掌’？这不是吴世爻的独门绝技？”展年风第一次听说需要“玉函冰山掌”来解毒，以往阮清灯只在贺凌萧面前提起，如今看二人关系匪浅，想借展年风来劝通贺凌萧，因此今日特意提起。

“正是。”

“为何只有‘玉函冰山掌’能解？”展年风不解地问道，不就是打通经脉吗？他虽然年轻，可内力也是天下数一数二的，为何不能让他运功帮凌萧通经活络？

“‘玉函冰山掌’乃武学中的巅峰绝诣，无坚不摧、无固不破，每一招均具绝大威力，可易筋错脉，分身碎骨。 ‘十里桃花’之毒属‘敛’，‘玉函冰山掌’属‘散’，这一敛一散，一虚一实，二者阴阳相克，此乃解毒之法。”

贺凌萧垂着眼不动声色，阮清灯眯着眼地转向了展年风。展年风看看贺凌萧再看看阮清灯，目光在二人身上扫来扫去，沉默不语。

阮清灯嘿嘿地笑了两声，缓缓开口：“公子不必担心，这‘十里桃花’被老夫这么一糊弄，就算是吴世爻那只老狐狸也看不出端倪，只消说帮忙疏通经脉，这点举手之劳，吴老头还是会帮的，否则怎能与其‘千绝门’掌门人的名号相称？这也未免太小家子气了。”他顿了顿，低声在贺凌萧耳边说道，“公子大可放心让他疗伤，不必担心身份被识破。”

贺凌萧依旧低头不语，只是长长睫毛下目光闪烁。

阮清灯走后，贺凌萧抽出一直被展年风握住的手，不露声色地问道：“阮清灯究竟是谁？”

展年风道：“江湖游医，不过为人可信。凌萧，其实你可以听他的……”

贺凌萧打断了展年风的话，起身道：“你不用骗我，他不是一般的人，说吧，他到底是谁？”

展年风沉吟了一声，低头挠了挠下巴，抬头答道：“他的祖上是建文帝的随身御医，后来便隐居山中，与世隔绝。”

“你怎么会认识他？”

“三年前我从凌云山庄出来，恰巧救过他一命。”

“你还真是行侠仗义啊！”

展年风毫不理会贺凌萧的讥讽，而是避开了这个话题。“我认识吴世爻，可以把你引荐给他，到时候你的毒就……”

“我不会去求他的！”贺凌萧声音骤冷，态度坚决。

“凌萧！”展年风急急地按住贺凌萧的肩膀，“你不是想彻底解毒吗？你不是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吗？为什么不能去求他？”

贺凌萧一脸狠绝，甩开展年风的手。“你不用替我瞎操心，我死也不会去求吴世爻！”“吴世爻”三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简直是咬牙切齿。

“可你的毒……”

“生死由命富贵在天，我不信天要绝我，你请了阮神医为我解了一半的毒，我已经是感激不尽了，剩下的我自己来吧。”

“你自己？现在你自己连这里都走不出去！”

贺凌萧走到门口，转过身，突然扬嘴一笑，一扫脸上的愠色。“那就有劳展少庄主把外边的玄冥阵解了吧。”

展年风闻后轻笑。“没想到你还能叫出它的名字啊。”

这个木屋小院外头是一片竹林，其实是展年风为了保护贺凌萧、让他安心养病故意设下的玄冥阵。贺凌萧曾经多次想破此阵，却都无功而返。展年风只在阮清灯进出的时候才暂时撤去玄冥阵。心思慎密，让贺凌萧感慨万千。

他没想到展年风也是个布阵高手，丝毫不在精通五行八卦奇门遁甲的梅花庄庄主梅笑天之下。

“可你现在经脉被封，武功尽失，你能去哪？”展年风问道。

“还是去扬州城，我倒想看看现在的扬州是怎样的风景。”

“不行！现在那里太危险！官府的人到处都在搜你，武林高手也想要了你的命！”

“官府？你是说锦衣卫？朝廷派人来了？”

“扬州城总是在死人，知府早就坐不住了。”

“哦——”贺凌萧更像是自言自语，“是知府啊！天朝怎么还没动静呢？是想坐山观虎斗吗？”

展年风没听懂他在说什么，上前了几步一把拉住他，目光炯炯。“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让你去送死的，这毒你一定要解，不解你就一辈子呆在这！除非你把我的阵破了！”

“别逼我！”贺凌萧再次摆出了一张冰脸，冰如雪，冷若霜，双眸似剑烁寒光。

“你不是想知道现在的扬州怎么样了吗？好，我告诉你！”展年风手上的力道加大了几分，“不久前‘逍遥楼’分楼楼主死了，被人一剑封喉！全天下都认为是你干的！现在‘千绝门’和‘逍遥楼’正打算联手，其他门派也蠢蠢欲动，你已然成了千夫所指众矢之的！被人诬陷栽赃，众人欲置你于死地，这是你想要的吗？！你现在能做什么？武功尽失，一个废人，你还能做的了什么！不解毒，你这辈子就别想报仇！别想完成你心中的大事！别想弄清楚那个黑手是谁！我知道，赵恒不是你杀的，殷易南也不是，这个汪义更不是！你难道不想尽早为自己洗冤吗？”

展年风一口气说得太急了，胸口有些喘，但他的话犹如重锤般一字一字地凿在贺凌萧的心口上——原来扬州城的事态早已超出了他的预料。天下之大，纵使他有鸿浩之志，也是身单力薄，反而如同一尊傀儡，被人一步一步地推向万丈深渊……

展年风见贺凌萧神情呆滞，脸色煞白，知道自己说得太重了，赶紧松了松手，调整气息，语气变得异常温和：“对不起凌萧，我只想让你知道，现在你只有两条路，一是去找吴世爻，二……就是放弃。”

过了许久，贺凌萧才抬起眼，缓缓开口，声音冷若冰霜：“就算吴世爻治好我，我也决不放过他！不是他死就是我亡！我要让他到地下给我爹娘磕头谢罪！”

展年风顿时打了个寒战，他没想到贺凌萧对吴世爻有着刻骨的仇恨，十五年前那场罪孽居然殃及了这么多人，阴魂不散。“你想与‘千绝门’为敌？”

“不，这是我和他之间的恩怨，与他人无关。当年若不是他趁人之危给了我爹一掌，我爹绝不会被逼上绝路！我娘也不至于会死在陆冥幽的剑下！”

“陆冥幽？你是说‘天山剑客‘陆冥幽？”展年风暗自一惊，原来“千面飞仙”柳月儿是死在陆冥幽的手上。

但凡练剑之人，谁人不知陆冥幽的大名，他剑术超群，武功盖世，与赫源城不相上下，但为人阴险歹毒，心胸狭隘。多年前他与赫源城比武，二人大战三天三夜，赫源城以一招险胜，而后赫源城研创了“幻影魔剑”，剑术越发的炉火纯青无人能及。陆冥幽则苦学剑术的最高绝学——“气血神剑”，以克对手，却依旧不敌赫源城。

气血神剑，乃剑学最高境界，人剑合一，以气代剑，化无形为有形，毁无形于无形，招招狠厉毒辣，无人能挡。当年天元山一战，陆冥幽只练到了“气血神剑”的第五重，败在赫源城之下，他恼羞成怒，趁赫源城与吴世爻等众人对峙之时，对身中“阴骨散”的柳月儿下了毒手。

只是赫源城一家死后，陆冥幽便销声匿迹，至今是死是活无人知道。

贺凌萧点点头。“他的账我会另外算。”

“你知道他的下落？”

贺凌萧摇头，冷笑道：“像这种贪生怕死惜命如金的人，绝对还苟活于世，早晚我会把他找出来。”

找出来又能如何？估计现在他的“气血神剑”已到了第九重，贺凌萧的武艺虽精，却难以望其项背。展年风不由得哀叹一声，算了，当务之急就是先帮凌萧打通经脉。

第十九章

贺凌萧终于同意虽展年风去见吴世爻，让他帮自己打通经脉，彻底解了“十里桃花”之毒。这让展年风大大地舒了一口气，尽管今后贺吴二人可能会短兵相接，拼个你死我活，但目前只能如此。

展年风虽然只见过吴世爻几面，但觉得吴帮主为人沉稳，光明磊落，德高望重，有着宗师风范，是个识大体顾大局之人，不像是趁人之危做出沽名钓誉之事的宵小之辈。

他们之间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一个是挚爱之人，一个是敬重的前辈，展年风下定决心，当个和事老，尽量化干戈为玉帛，一解两代的恩仇。

贺凌萧坚持不以真面目去见吴世爻，展年风生怕他的易容术被人认出，惹怒了吴世爻，不但不利于疗伤，说不定还有性命之危。

贺凌萧坚决不让步，展年风只好妥协。至于要易容成什么样，二人开始了新一轮的争执。

“哎展年风，不如我易容成你的模样，直接去见那老头，省的你还得介绍半天，他也未必肯帮忙。”贺凌萧笑嘻嘻地说道。

展年风白了他一眼，道：“得了吧，你的技术也就是形似，神不似！蒙的了外人骗不过自己人，否则当初你易容成刘昀怎会被我一眼认出？你我气质天差地别，我能认出刘昀，刘昀还能认出你来？”

“什么天差地别？展年风你把话说清楚，我的气质哪儿不如你了？”贺凌萧瞪着圆眼咄咄逼人。

“不不不！”展年风连连摆手，笑脸相迎，“我是说你宛若天仙，气质高雅，装成我这凡夫俗子岂不折煞了你，辱了你的身份？”

贺凌萧明知对方巧舌如簧，还是欣然接受这样赤裸裸的赞赏，露出灿烂的笑容。展年风沉迷于这样的笑容里，每次见到它，总觉得万物失色，热血贲张，不能自已。

“好吧，那你说我易容成什么样呢？”贺凌萧问道。

展年风想了想，说：“越丑越好！哦不，是越平凡越好！一张平淡无奇让人过目就忘的脸最好！对了，就上次那书生样吧，我觉得不错！”

“书生？”贺凌萧一脸茫然。

“就是那次在清香饭庄，你英雄救美的那回。”

“好你个展年风！”贺凌萧凌空一脚，“你倒是慧眼识珠明察秋毫，我到扬州城就易了两次容全被你认出来了。”

展年风轻而易举地接住了那脚，如今贺凌萧武功受阻，再怎么使劲在展年风眼里都是花拳绣腿。“呵呵，谁让我对你念念不忘相思成疾呢！”

“哼哼。”贺凌萧狡黠一笑，“也不知那个美人有没有对展少侠以身相许呢，那可是一口一个展大哥叫的腻死人！”

展年风知道他说的是孙盈盈，又好气又好笑。“原来那天你躲在一旁偷听啊，我说怎么一晃眼就不见了。”

“是啊，怎么能坏了你英雄会美人的雅兴啊！哦？”贺凌萧故意拖长语调，调侃之味一目了然，在展年风听来却带着一股酸味儿，越听心里越高兴。

“行了，言归正传，你觉得我的提议如何？”展年风打住，他生怕贺凌萧越说越过火，坏了这好心情。

“好，且听你一回。”贺凌萧很爽快地答应了。他那套易容工具早就托展年风到扬州城他入塌的客栈拿了回来，现在只等阮清灯这边完工之后易容动身。

展年风瞟到搁在贺凌萧床边的棠溪剑，问道：“到时候你打算把剑放在哪儿？”

贺凌萧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才想起这也是该考虑的问题，总不能提着棠溪剑去见吴世爻吧，这和把“邪魔公子”四个大字刻在脸上有何区别。

以前他可以把它藏在安全的地方，现在他的轻功也使不上来，只能另谋他计。

见贺凌萧一筹莫展，展年风提议道：“要不就放在这吧，外面有玄冥阵，几乎没人能进来。”

“这里好是好，可也把我堵在外边了。”贺凌萧后悔自己没把三垣四象五行八卦奇门遁甲学好，如今受制于人。

展年风一笑，很自然地握住贺凌萧的手，斜抬着脸说道：“你天资聪颖，我教你不就成了，以后这里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来去自由。”

贺凌萧不动声色地抽出了手，笑着拱了拱手答道：“：承蒙展少庄主抬爱，凌萧就先谢过了。”

七日之后，阮清灯写了个方子留给贺凌萧，让他在吴世爻运功疗伤的时候配合着服用，便屈身告辞了。

这几日，展年风果真将玄冥阵的破法倾囊相授予了贺凌萧，但一说起阵中的八门，即休门、生门、伤门、杜门、景门、死门、惊门、开门，贺凌萧就头疼，展年风就不费功夫解释原理了，索性让他牢记走阵路线，一步也不能出错，自休门入生门出，便能顺顺当当地走出玄冥阵。贺凌萧天资过人，走一遍就记住了。

扬州城果然空前地热闹，官府挨家挨户地搜查持剑之人，因此得罪了不少聚集至此的武林人士，吵架斗嘴动刀动枪的事情屡见不鲜，官民冲突也是司空见惯。

进了扬州城，贺凌萧便让展年风先行到刘宅，先去会会吴大帮主以免唐突，毕竟人家是武林泰斗，不是随便人都愿意接见的。

其实展年风早在七日前贺凌萧打算见吴世爻的时候就做好准备了，他已经跟吴世爻打过照面，说是远房表亲不幸中了“噬魂化功散”，经脉被封，气血受阻。“噬魂化功散”是江湖上常见的毒药，症状与贺凌萧目前的状况一模一样，而吴世爻的“玉函冰山掌”正是克此毒的最佳疗法，因此这个借口找的不错。吴世爻答应见见贺凌萧，但并未表态是否出手相助。

听贺凌萧这么说，展年风便知道他肯定要去办什么事，于是想都没想就一口允诺，他让贺凌萧多加小心，明日再引荐他予吴世爻。

展年风一走，贺凌萧便匆匆忙忙地赶到“悦来客栈”，推门而入，一个身着蓝衣的年轻人正坐在桌边独自品茗。

“你总算来了。”梅笑天似笑非笑地看着贺凌萧，微微眯着凤眼温文尔雅地说道，“我可是在这儿等候多时。”

贺凌萧走到桌前，在他对面坐下。“我姑姑怎么样了？”

“你先告诉我这一个来月你去了哪儿？”梅笑天探着身子玩味地问道，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贺凌萧，从他进来就粘在了他的脸上。

贺凌萧的目光有些飘忽，随后又是一脸冰霜，他避开了梅笑天的问题，问：“你把樊青解决了没有？”

梅笑天笑着向后仰了仰身子，道：“我说过我梅笑天答应的事情你大可放心，只是很好奇这段时间你音信全无，到底是去了哪儿？”

贺凌萧暗暗松了口气，这段时间他最担心的便是姑姑薛惜燕的安危，既然梅笑天成竹在胸，暂且信他一回。“你别管！”

他正要起身，只听梅笑天说道：“这么急着走吗？不想听听江湖上的新消息？”

“是什么？”

梅笑天道：“近日我听闻，江湖上又兴起一个叫‘隐渊’的门派，说它是个门派也不确切，人数不多，但个个是绝顶高手，关键是——”梅笑天拖长了声调，故意卖起了关子，“隐渊的人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让人无从查起。”

“跟我说它做什么？现在江湖上还少得了这些乌七八糟的组织吗？”

梅笑天凝视着贺凌萧的眼睛，缓缓开口：“你不是在等朝廷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