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凌萧心中一凛,面不改色地说道:“哼,朝廷派锦衣卫不是更方便,用得着现在在江湖培养一个新的势力?”
“锦衣卫是听皇上的,但‘隐渊‘却是和东厂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你是说……”贺凌萧的目光变得凌厉,脸上快冻上一层厚霜。
梅笑天抬手打住他的话,说道:“你先别急着猜,等我查清楚再说,我也只是怀疑而已,但直觉上觉得殷易南的死应该是和‘隐渊’有关。”
贺凌萧紧紧地盯着梅笑天的眼睛,沉默不语。
“怎么?”梅笑天笑得很诡异,“不会告诉我殷易南是你杀的,啊?哈哈!”
贺凌萧垂下眼。
“隐渊”!
东厂!!
……
事情越发地失控了!
第二十章
贺凌萧刚欲起身离去,梅笑天便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要是以往,梅笑天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他肯定能轻而易举地摆脱,可如今武功尽失,与一平民百姓无异。
梅笑天自从他进门就觉察出异样,觉得那张一向神采奕奕的俊脸略显病态,虽然贺凌萧一直掩饰得很好。三根手指已经搭在了对方的脉门上,梅笑天眉头微蹙。
贺凌萧猛地一抽手,却依旧没能逃脱梅笑天的魔爪,气得满脸通红。“放开我!”
“你中毒了?”梅笑天关切地问道。
贺凌萧再次抽手,这次是梅笑天主动松开,贺凌萧没能控制住身子,向后趔趄了几步。
见贺凌萧没回答,梅笑天的怒火更旺了。“谁干的?这些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到底是谁下的手!”话音到了最后竟是用吼得,那是紧张到了极致的疯狂。
贺凌萧从未见过如此失态的梅笑天,不禁冷笑道:“你紧张什么?放心,我死不了,就算死了也不会忘了我的誓言。”
梅笑天全身一僵,怒火慢慢地褪去,换上的自嘲的笑容还有一丝淡淡的忧伤,他用力地闭上眼,等再次睁开已经看不到任何情愫,语气也恢复到贺凌萧所熟悉的那分轻佻不羁。“这么说你现在武功尽失咯?呵呵,假如我现在趁人之危,逼你说出宝藏的下落,也未尝不可。”
贺凌萧笑了,笑得如此地妖媚惑众,不可方物。“有本事你就试试?”说出来的话气势不减令人生畏。
梅笑天费了很大劲才把目光从那张脸上移开,背着手踱了几步,道:“哼,你放心,我梅笑天绝不会做出这等背信弃义落井下石之事。不过,让我来猜一猜,和你交手的善于使毒的只有耿楼亦,难道你中的是‘十里桃花’?”梅笑天说到最后心头不由得一紧,他希望贺凌萧予以否认,毕竟“十里桃花”是天下皆知的剧毒,只有耿楼亦有解药,而且中毒之人活不过三天,见贺凌萧能够活生生地站在自己跟前,应该与此毒无关。
“这是我的事,不劳您费心。”贺凌萧并未否认,他收起笑容,面无表情,“还望梅庄主帮忙留意‘隐渊’的动向,剩下的我自己处理。”
梅笑天听后笑容有些勉强,缓缓地点了点头,目送着贺凌萧离开了客栈。
次日,烟雨蒙蒙,若是心无杂念、与世无争,坐看风生水起、花落花开,也是别有一番韵味。可惜世人大多庸庸碌碌、心机满腹,无暇顾及周遭的美景。
贺凌萧身着水墨色长衫,易容成儒雅书生,在绵绵春雨中静静地举着一把油布伞背着行囊等候着展年风。虽然那张脸平淡无奇,但气质依旧超凡脱俗。
也许有些人天生就不属于这个浊世吧!展年风见到他后不禁感慨。如果贺凌萧没有那么多仇恨,如果他的心能有一丝温度,不再那么冷漠无情,那将是一个多么完美的天人啊!
“久仰吴帮主赫赫大名,晚生有幸一睹泰山真容,此乃三生有幸。”贺凌萧立在吴世爻跟前,屈身拱手,礼数尽到,滔滔不绝地说着恭维之词,只有展年风知道这话说得言不由衷。
吴世爻不愧是武林泰斗一代掌门,气势沉稳如山,锋芒藏而不露,持重内敛,不怒自威。他一直在暗暗端详贺凌萧,表面却不露声色。“哪里哪里,公子言重了。听年风说,你是他远方表亲,不幸中了‘噬魂化功散’?”他直呼展年风的名字,而不是展少庄主或者展少侠,对他的赏识可见一斑。
“正是。”贺凌萧微微垂目,波澜不惊,“晚生不才,武艺不精,不慎落入‘玄风教’贼人之手,身中‘噬魂化功散’之毒。”“玄风教”是江湖上臭名昭着的邪教,为非作歹,处处与人为敌,为武林各界英雄所不齿,他们阴险狡诈,手段毒辣,“噬魂化功散”正是他们的常用武器,因此把罪名挂在“玄风教”上并未不妥。展年风见贺凌萧泰然自若,撒起谎来面不改色,暗暗自愧不如。
“昀哥哥,听说风哥哥今天带了个人来见我爹。”吴凝鸳缠着刘昀问道,“是谁啊?”
刘昀见凝鸳对展年风的事如此上心,大为不快,没好气地回答:“他的远方亲戚。”
“哦?为的何事?”吴凝鸳一向是好奇心甚重,现在好不容易来个人,还是展年风带回来的,便更加地“热心”了。
“听说是中了毒,找你爹疗伤。”刘昀口气依旧不善,却又要耐着性子回答吴凝鸳的话,心中异常憋屈。
“疗伤?我爹又不是神医,怎么会找他?”
“听说是中了‘噬魂化功散’,你爹的‘冰山掌’正好克它。”刘昀实在没有兴致再说下去,打岔道,“你问那么多干什么?你看这雨也快停了,一会儿我们去……”
吴凝鸳哪里在听刘昀说什么,“噬魂化功散”几个字把她吸引了去。“我去看看。”
“喂!喂——”
吴凝鸳快到议事厅的时候,就被那清越的声音扰了心神,慢慢地放缓了脚步。
贺凌萧的答话一字一字地敲在了她的心坎上——那声音!那无数次盘旋在耳畔的声音,还有那袭常常出现在梦里的淡黄……
是他吗?
会是他吗?
吴凝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迈进大厅的,只知心中小鹿乱撞,心神不宁,她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修长的水墨色背影上。
“鸳儿,你来做什么?”吴世爻有些不悦,但更多的是宠溺。
贺凌萧循声转头,四目相对——
“啊!是你!真的是你……”吴凝鸳大喜过望,声音颤抖,若不是善存的一丝理智和少女固有的矜持,她早已扑了上去。
顿时,四周无数诧异的目光聚焦在二人身上。吴世爻愣了,展年风愣了,尾随凝鸳而至的刘昀也愣了。
只有贺凌萧想了起来,心中苦笑——这世事难料,无巧不成书,几个月前自己随手救起的女孩居然是吴世爻的千金!
吴世爻从未见到女儿如此失态,不悦地说道:“鸳儿,到底怎么回事?”
“爹!”吴凝鸳小脸通红,转身面对父亲,“就是他……那日救的我。”
“哦?”吴世爻狐疑地把目光移到贺凌萧身上,随后缓缓地变幻着脸色,换上一张慈眉善目的面容,拱了拱手笑道,“原来少侠是小女的恩公,失敬失敬!”
贺凌萧连忙还礼。“不敢,晚生也只是凑巧路过,区区小事,不足挂齿。”
就这样,贺凌萧倒是省了不少功夫,稀里糊涂地成了吴世爻的座上宾,看来解毒之事是不用担心了。
出门时,展年风故意寻了个机会凑到贺凌萧的耳边,私语道:“没想到贺少侠还是个急公好义、义薄云天之人哪!”
贺凌萧咬牙切齿地瞪了他一眼,扬长而去。
刘昀可没有大家那份闲心,先是展年风,现在又冒出了个救命恩人,眼看着自己在吴凝鸳的心中地位陡然直下,心中忿忿不平。
第二十一章
自从刘旭峰死后,刘宅就交由刘昀暂管,因此就算吴世爻想留贺凌萧也需征得他的同意。刘昀虽然心里百般不愿,但终究碍不下多方的面子,点头答应了,将贺凌萧安排在西院的客房里,与展年风住的房间紧挨着,而与吴世爻父女所住的东院相隔甚远。
对于这个刻意的安排,贺凌萧乐得其所,吴大小姐却是老大不高兴,但毕竟生活在别人的屋檐下,她也不好说什么。
对于贺凌萧的毒伤,吴凝鸳表现出空前的热情,总是跑到吴世爻面前追问疗伤的情况,吴帮主对她宠爱有加,在她的百般坚持下终于答应了展年风的请求,为贺凌萧打通经脉。
吴世爻在武学上名扬天下,在医学上也是首屈一指,他只凭简单的二指号脉便知道贺凌萧毒入八分,并不易解,至少需要运功十五日,加上调养生息,至少两个月。
两个月?贺凌萧犹豫了,等于说这两个月他都必须呆在这里,呆在刘旭峰的府邸,和“千绝门”呆在一起,和杀父仇人吴世爻呆在一起。展年风明白他心中的顾虑,便开口替贺凌萧答应了下来,感激恭维之话云云。
回到房里,贺凌萧立刻卸下那副风轻云淡的伪装,冷眼相向。“你急着替我答应下来有何居心?”
有何居心?展年风一时语塞,真是好心被当驴肝肺啊!“还不是为了帮你早点解毒!”
“哦?是吗?两个月!那老狐狸说要两个月,你没听见吗?”贺凌萧没好气。
“两个月怎么了?总比你一辈子废了强吧。”展年风应道。其实当他听说需要两个月的时间时心里颇为高兴,总算有更多的时间来当和事老了。
“不求他,我还可以用其他的法子!”
“你能有什么办法?有的话你早用了!”
“……”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展年风低声安慰道,“何愁这两个月?再说了——”展年风干脆传音入密:“隔墙有耳!你来这的目的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说着展年风的手很不老实地覆上了贺凌萧的手背,贺凌萧猛地抽出,恨恨地说道:“隔墙有‘眼’,少庄主请自重!”
清晨,烟雨霏霏。
贺凌萧睡不着,很早就起身来到院落中央的亭台内,望着蒙蒙的天空沉思,目光中泛起淡淡哀愁。
轻盈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贺凌萧收起情绪,换上那副风轻云淡的神情,微笑着看着面前这个娉婷袅娜的身姿,颔首打了个招呼:“吴小姐。”
吴凝鸳一袭明黄淡雅长裙,墨发侧披如瀑,神色间欲语还羞,娇美处若粉色桃瓣,举止处有幽兰之姿,眉目中却掩饰不住那丝俏皮。“没想到贺公子也是雅兴之人,也喜欢这烟花三月丝雨朦胧,公子满腹经纶才高八斗,可否借机吟诗一首?”
贺凌萧微微一顿,笑了开去。虽然他经易容后容貌寻常,但那抹笑依旧能够迷倒众生,尤其对心有所属的吴大小姐来说更具杀伤力。“那在下就献丑了。漠漠轻寒上小楼,晓阴无赖似穷秋,淡烟流水画屏幽。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宝帘闲挂小银钩。吴小姐,您看这诗是否应景?”
贺凌萧语气轻柔,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吴凝鸳的一神一色。几日接触,他已就看出吴凝鸳并不愿意被束缚在这深闺之中,她向往的是江湖上无拘无束的生活,如今被限于此,肯定是她父亲吴世爻的决定,毕竟现在扬州城太复杂太危险。
只见吴凝鸳粉唇微抖,杏眼覆上一层薄薄的雾气,微微地点了点头,艰难地说了个“是”字。正所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就在二人郎情妾意四目相视,吴凝鸳越发地含情脉脉的时候,一个银色的身影很不识时务地冲了过来打破了这美好的气氛。
“对不起凝鸳,呃,你爹今天就要帮他运功了,我们得回去准备准备……”展年风不顾形象地拉住贺凌萧的袖子,急急忙忙往外走。
“哦,去吧,我也该回屋了。”吴凝鸳轻拭眼角,逃了开去。
门刚关上,展年风便开口质问:“你没事去招她做什么!”
“我哪儿招她了,是她来找的我!既然她愿意附庸风雅,我就装一回风流才子,有错吗?”贺凌萧甩开展年风,只身走到窗前。
“你难道看不出她对你……”展年风急得找不出措辞。
“哼,她有情我有意,你来瞎凑合什么!”贺凌萧转身白了一眼。
展年风气得一把把他拽了过来,面向自己。“我不信你能对她有意!她还是个孩子,情窦初开,你这么去招她会让她越陷越深。你究竟在安的什么心?”
“我这叫怜香惜玉!”贺凌萧瞪着圆目反驳。
“你骗的了谁!”展年风越说越生气,却又不得不压低声音,憋得实在难受。
贺凌萧反倒笑了。“哼,展年风,你究竟是在生哪门子气?气她?还是气我?”
“我……”
“别搞得像深闺怨妇似的。”贺凌萧冷笑,“我是在利用她,你又能怎么样!”
“为什么选她?”展年风暗压怒火。
“因为她是吴世爻的女儿!那老狐狸万一耍花招,我连命都会搭上。我凭什么相信他!难得有个现成的棋子,我怎能不用!”贺凌萧这席话宛若凛冽寒风,让展年风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我不许你伤害她!”展年风低声喝道,身子因气愤而颤抖,“你和吴世爻之间的仇恨不应该落到她身上,你可以把所有人都算计进去,但我绝不会容忍你去算计她!凝鸳是无辜的!她的感情不是你的一颗弃棋!”
贺凌萧微微一愣,他没想过展年风会因为吴凝鸳冲自己大吼,于是自嘲地笑了笑,自言自语道:“好一个无辜!呵呵,原来你心里关心的是她!原来……”
展年风似乎看见他眼神中掠过的悲伤和凄凉,那瞬间太短暂了,迅速得无法再次加以确认。“凌萧,我……”
展年风未能把话说完,便听贺凌萧说道:“好!展年风,我答应你,不会伤害吴凝鸳!你说过我们是一命换一命,等我解了毒,咱们从此两不相欠,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届时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你就安心地当你的护花使者去吧!”
贺凌萧就这么冷冷地看着他,目光阴晴不定,最后变得冷若冰霜,甩手而去。
东院的客房内,檀香缭绕。
吴世爻正在打坐,运功调息,一会儿好为贺凌萧疗伤。
李政轻声走到他跟前,探身下来,在吴世爻耳边细语:“帮主,一切都准备好了!”吴世爻缓缓地点点头,依旧闭着眼。李政欲言又止,犹豫了半天开口道:“帮主真的打算用‘玉函冰山掌’给那小子疗伤?”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既然允了他,就不能出尔反尔,不然我们‘千绝门’颜面何存?”吴世爻淡淡地答道。
“可是帮主,那会耗了您的不少真气。眼下形势不稳,万一有人趁虚而入,岂不是……”李政收了口,他的担心并不是多余的,吴世爻也曾想过。
“没事,你去告诉年风,我马上就到,让他把贺凌萧带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