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里，戏外（FZ）上——澜依·滟

本来以为那孩子会反对，会挣扎一阵子，却没有想到，这一次，凌云竟是异常的顺从，一路低着头默默地跟他走进了休息室。

休息室里，凌天皓并没有费太大力气就让凌云脱掉了上衣双手撑到了桌上。凌云背上是一道道已经肿起来的檩子，边缘处隐隐的透着青紫，凌天皓有些心疼，顺手在休息室的药箱里翻出了瓶白药，“我的药没随身带着，先用这个吧，好歹止止疼，晚点儿我去你房间再给你上药。”

凌云异常乖觉地点了头，倒让凌天皓有些许的意外和不适应，拿了那喷雾式的白药喷到凌云背上，而直到他已经收起了瓶子，凌云依旧止不住地在颤抖，肩膀也一抽一抽的。

凌天皓这才反应过来，凌云哭了。

二十、第一步

凌云哭了。

意识到这个之后，凌天皓一瞬间竟然有些慌，从在剧组重遇以来，这孩子就一直是一副倔强疏离的模样，哪怕是那一次在他房间正好遇到他胃疼的时候，又何曾有这般脆弱的样子……

凌天皓俯身抱起了凌云，小心翼翼地回避着他背上的伤，让他转过身来面对着自己，“是不是疼得厉害了？”

凌云这才反应过来一般地，手忙脚乱地想要挣脱开凌天皓的手，动作幅度一大就扯到了背后的伤，疼得直抽气。

凌天皓心疼又着急，想都没想地一巴掌就拍到凌云屁股上，“别折腾，老实呆着。”

这一巴掌打下去，凌云当真没有再动，只是低了头，抬手抹去脸上纷乱的泪水。

凌天皓拿起刚刚放到一边的衣服轻轻地帮凌云穿上，衣服触到伤口上，又疼又痒，凌云相当不自在的样子，却只是紧紧抿着嘴，不说什么。

凌天皓看看凌云唇上那道鲜明的血痕，心里暗暗有些责怪自己，是不是真的下手太重了，此刻更是恨不得把这孩子好好搂在怀里哄着疼着，“还撑得住吗，要不要回房间去，再上点儿药好好休息休息。”

凌云依旧低着头，声音有些哑，似乎是在极力压抑着哽咽的语调，“不敢劳烦前辈，而且，戚导他们还在等……”

凌天皓搂着凌云走出休息室的时候，几乎所有的视线都落在他们身上，凌天皓笑得有几分不自在，“刚刚一不小心，下手重了点儿。”

凌云也努力扬起一丝笑容，同时顺理成章地挣脱开凌天皓的手，“没事，哪里有这么娇贵了。”

气氛很微妙。

沉默了片刻，还是肖雯先开了口，“戚导不是要请我们吃饭嘛，大家都去餐厅吧，难得今天戚导高兴，可得好好敲他一顿。”

大家都笑了起来，戚长风递给凌霄一个别有深意的眼神，似乎在说，你这个女朋友，当真是找得太好了，然后才朗声笑道，“看看，看看，肖雯这是有多想吃穷我！来来，大家走着，今天超额完成任务，下午先不拍了。”

吃饭的时候，戚长风和几个主演加上凌霄坐在一桌，一边不时瞥两眼忙着给凌云夹菜忙的不亦乐乎的凌天皓，一边促狭地笑着问凌霄，“凌霄啊，你爸在家里也这么给你夹菜吗？”

凌霄似乎真的努力回想了一下，“没有。”

然后就觉得凌天皓朝自己的方向瞪过来，“怎么没有，凌霄你记性不怎么好啊。”

凌霄这才想起来，每次，在自己挨了打之后，爸也都是这么小心翼翼地照顾自己的吧……一时间，也不知道是该释然自己也曾享受过这种待遇还是失落现在这样的温柔已经不只属于自己了……

肖雯顺手剥了只虾放进凌霄的盘子里，“凌霄，你看戚导多疼你，知道你爱吃虾，你来的这两天吃饭就一直没断了。”

戚长风也笑，“还是肖雯丫头善解人意，要不然某人是永远发现不了的。”

凌霄心里层层叠叠地温暖起来，不论如何，有人惦记的感觉，真的不错。

不自在的人依旧是凌云，坐在这几个人旁边，总是觉得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外人，更让他别扭的，却是坐在自己旁边一直在给自己夹菜的人。

无数次地说着“前辈凌云自己来夹菜就可以了”，甚至拿了筷子去挡凌天皓为自己夹菜的手，但是根本就都无济于事……

一顿饭吃完，凌天皓自己都没顾上吃几口，凌云眼前的餐盘里还有好多没有吃完的东西……

戚长风促狭地笑，“老凌啊，你饿不饿？”

凌天皓不理他，只是回头问凌云，“吃饱了没？”

凌云怔怔地点头，我何止是吃饱了，我都快要撑死了好不好。

凌天皓接下来的动作却几乎让所有人都傻了眼，他一把端过了凌云眼前的餐盘到自己面前，然后低头去吃凌云剩下的那些饭菜。

戚长风有片刻的震动，随即又打趣道，“你不至于吧老凌，显得我多抠门似的，还差你这口饭啊。”

凌天皓连头都没抬，“省得浪费，凌云又不是外人。”再自然不过的语气。

似乎，谁都没有注意到，坐在一边低着头显得异常安静的凌云，紧紧攥着的手，和微红的眼眶。

吃过饭，凌天皓就想带凌云回去上药，戚长风却是不紧不慢地拦住他，“老凌，凌云，两个选择，第一，一会儿跟我回去，把后面那个上药的镜头补了，第二，凌云自己回去休息，今天先不要上药了，省得明天拍的时候效果不好——你们知道，伤成那样，不适合补妆。”

凌天皓无力地瞪他一眼，“那还坐着干嘛，赶紧去拍，这伤不上药硬捱一天你受得了啊。”

意外的是，凌云却摇了摇头，神色谦恭却固执，“戚导，抱歉，凌云今天有些累了，请您允了凌云先回去休息吧，放心，凌云不会上药影响明天的拍摄效果的。”

戚长风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一个多小时之后，凌天皓到了戚长风房间的时候，他正在看今天拍的片子，见凌天皓进来，也不说话，只是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和自己一起看。

凌天皓顺势坐到他旁边，却是伸手关掉了他眼前的显示器，“长风，你什么意思？”

戚长风懒懒地抬眼，“怎么了？”

凌天皓的语气有些气愤，“为什么不让凌云上药，没伤在你身上你不知道疼是不是？”

戚长风悠悠然地重新开了显示器，“第一，是个心智正常的人就知道，即使在拍摄的时候要求高，我也不是个没人性的人；第二，这一个多小时，你去干什么了不仅我知道，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你看我拦你了么？第三，”说到这里的时候，戚长风笑得颇有些狡猾，“第三，综上所述，老凌你最近智商有问题，不会是老年痴呆了吧？”

沉默了近一分钟，凌天皓才叹了口气，“敢情，你这是深谋远虑啊。”

戚长风点点头，又摇摇头，“我说，我费尽心思地给你制造机会，你都不知道感激我一下的么？”

凌天皓突然正色，“谢谢你，长风。”

刚刚吃完饭之后他跟着凌云回到了房间，不由分说地就去拿上次放进他抽屉里的药，凌云自是推脱，“不用上药的。”

凌天皓只顾着心疼，一时间也没想戚长风为什么今天会有些反常，心里倒真的有几分埋怨了，“不用理长风，他今天脑子进水了。”

凌云摇摇头，“没关系的前辈，凌云撑得住。”

凌天皓在心里暗暗骂了戚长风一句，然后有些不耐烦起伸手就想要去脱凌云的上衣，“撑什么撑，当自己是雨伞了啊？”

凌云一怔，随即一下子笑出声来，凌天皓也笑，顺手就扒下了他的衣服，凌云背上的伤已经完全变成了青紫色，纵横交错着，哪怕是看上一眼都觉得疼。

伸手一把搂住了凌云的腰，“别闹，这伤必须得上药，疼的厉害吧。”完完全全的陈述语气，带着满满的心疼。

凌云觉得今天自己的心一直处于一种不正常的柔软的状态，此刻竟是连申辩都没有什么说服力了，“戚导那边……”

凌天皓依旧气闷，“不用理他。”说着就把药膏涂到手上然后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往凌云背上抹，虽然动作已经尽可能地轻，却还是见凌云有些克制不住地颤抖。

当下更加自责起来，“再忍忍，凌云，马上就好，我也是，怎么当时下手就这么重。”

凌云的声音都有些抖，却还是努力地带出了一丝笑意，“没事的，不怎么疼了。”

上完了药凌天皓就抱着凌云上床休息，见儿子似乎对自己不像之前那样抵触了心情不自觉地飞扬了几分，“晚上想吃什么，我给你带上来，就别上楼下楼地折腾了。”

凌云只回答了一句，“不劳前辈费心了，今天拍戏前辈也累了，早点回去休息吧。”伤在背上，凌云是趴在床上的，脸埋在枕头里，声音听不太真切，也听不出来究竟是什么语气。

一句有些客套有些冷淡的话并没有影响凌天皓的心情，“那好，我也先回去了，你好好休息，晚上我带饭上来。”

说着就关门离去，想了想却没有回自己房间，带了些想要算账的心情去找了戚长风。

这一边，戚长风听见凌天皓郑重其事的道谢也是微微一怔，随即笑得更加开怀，“看来，父子之间，进展不错。”

凌天皓点头，“总算是往好的方向迈出了第一步。”

戚长风往椅背上靠了靠，“说吧，拍完戏之后，怎么谢我。”一副已经笃定杀青之后这对父子一定会冰释的样子。

想着凌云那小子乖乖地叫自己爸的样子，凌天皓不可抑制地笑得异常温暖，“我答应你，一定会好好对凌云的。”

戚长风用颇为嫌弃的目光瞪了他一眼，笑容里也染上了一丝温暖，“谁问你这个了，真是，你就避重就轻吧，”复又正色，“不过，你刚才说的话，一定要记住，以后，可不许委屈了孩子。”

二十一、松动

凌天皓这才把注意力放到面前的显示器上，“长风，说起来今天凌云的状态真是不可思议的好。”

戚长风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然后道，“从头看一遍吧，然后你应该就明白为什么了。”说着就把进度切回到前面，云凌把手搭在门框上说着“凌儿不敢拦您”的那一幕。

显示器上的画面慢慢推进着，凌天皓第一次发现，自己看自己拍过的戏，居然也会这么入神。

他看到屏幕上的凌云，跪在门口的时候，虽然是略低着头，却丝毫无法掩饰眼中复杂的情绪，眼角眉梢流露出的那样鲜明的渴望和期盼似乎直直地打进了自己心里。

他看见戏里的自己终于打开了门之后，凌云眼中掩饰不住的惊喜的光，整个人都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却又嗫嚅着问“凌儿可以起身么？”那份小心翼翼让他不自觉地把整颗心都揪了起来。

他看到凌云跪在自己脚边，却也不敢说话，等着自己看完了报纸才说了句“是凌儿错了，您打我吧。”凄凄艾艾的目光，却是清澈见底。

他看到自己挥起了鸡毛掸子的时候凌云死死咬住的嘴唇，和眼神里那份，令人动容的坚定。

他看到了自己终于抱住了凌云的时候，那孩子扑到自己肩上狠狠地哭泣的样子，就像一个委屈极了的孩子……

凌天皓想，他看明白了。

放完了片子，显示器上的画面停在了最后一刻。

戚长风叹了口气，“老凌，你应该也明白了吧，之所以，凌云今天的状态这么好，是因为……凌云是最合格也是最不合格的演员，他，根本就没把今天这场当做在演戏。你看到了，你也很入戏，但是也仅仅是入戏，而凌云……”

凌天皓握紧了拳头，想到上午拍摄时凌云打到自己肩上的那些眼泪，是啊，如果只是拍戏的话，怎么会有这么多的泪水，怎么会有，这么多控制不住的感情宣泄……

戚长风拍了拍他的肩膀，“所以，我刚才说，你真的不能再委屈了凌云。”

凌天皓用力地点了点头，“我知道，长风，我知道。”

另一边，凌云趴在床上，背上的伤依旧在一阵一阵地疼着，想要入睡已经是一种奢望，索性也就不再勉强，只是思绪却莫名地飘远了……

他想到自己刚刚上初一的那一年。他的初中和表弟的小学同是社区里的学校，距离很近，某一天凌云和同学一起放学，走到岔路口的时候象征性地挥了挥手，说，那我先回家了。然后，就听见身后一声嗤笑，带着小孩子特有的清脆甚至还有一点点的天真，“那是我家，什么时候变成你家了？”不是自己的表弟林宏君又能是谁。

就是在那一刻，凌云明白了，不是每个地方都能叫做家的。

不是每个人都有家的。

无意识地勾了勾唇角，怎么又想起这些了，现在……

凌云突然狠狠地一颤，他，他刚刚在想什么？！

一抹苦笑划过唇角，凌云认命般地阖上了双眼，承认吧，就是刚刚的哪一个瞬间，你在想，“怎么又想起那些日子了呢，现在不是都好了么。”

不知不觉就趴到了晚饭的时间，凌云撑起身子，略略收拾了一下就准备下楼，当然是要自己下去吃饭了，难不成还真的等他送上来，别说自己暂时没理清心绪实在不想和他单独相处，就说自己作为一个新人，连饭都总是要别人送，未免也有些不妥了。

只是刚刚打开门，就见凌天皓已经站在了门前，似乎正要抬手敲门的样子，见凌云拉开门也略略惊讶了一下，片刻之后也就想明白了凌云不是因为知道自己这个时候来才来给自己开门的，而是恰好想要下去吃饭吧。

也不理凌云，径自走到了房间里，把餐盒放在桌上，再把里面的饭菜一起端出来，“本来想和你喝两杯的，但是还是等你背上的伤都好了再说吧，过来坐，咱们爷俩好好吃个饭。”见凌云还怔怔地站在门口，又补上了一句，“这可都是我亲手做的，怎么，不想尝尝你爸的手艺吗？”

凌云觉得自己今天不正常，非常不正常，表现就是，他就这么直直地走了过去，坐下之后就无比自然地拿起了筷子。

找回神智的时候，凌云低声说了句谢谢前辈，声音很小就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果然凌天皓一副并没有听见的样子，随手夹了一块辣子鸡放到凌云碗里，“凌霄最爱吃我做的辣子鸡，你尝尝看。”

凌云却没有动筷子。

凌天皓暗怪自己，这个时候当真是不该提凌霄，虽然他有信心，总有一天凌云会把凌霄真的当成亲哥哥，但是显然，不是现在……

凌云却是抬起头，目光清澈，语气也是平静，“抱歉，前辈，凌云不吃辣。”

凌天皓有些尴尬，他们一家都喜欢吃辣，周围的朋友似乎也都不排斥，怎么就忘了的确有不吃辣的人的存在呢……

还好，自己做的菜也不都是放了辣子的。

凌云看着凌天皓又夹过来的一块孜然羊肉，心里默默盘算了一下如果自己再跟他说“我不吃羊肉”的话，会怎么样……

犹豫了一下，算了，还是吃了吧，要不然真显得自己是存心的了……

凌云夹起那块羊肉，颇有几分视死如归地往自己嘴里送进去，其实还好，孜然的香味很重，掩盖了一部分羊肉本身的味道，不是那么难以入口。

凌天皓似乎看出来凌云并不喜欢吃羊肉，很快地又递过去一碟爽口的小菜，笑了笑，“本来想做虾的，怕影响你伤口，也等好了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