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辉的形象就一落千里了:死之前还在拼命的想着吃。
姜鸾有些吃不下,瞪着孤夜,愤愤的丢了纸包。
孤夜的脸有些尴尬。
“你是我创造的没错,往生宅和归墟殿其实并没有差别,就是一个地方而已,我给了你记忆,还有……”
“永世的孤独,就如你。”
“抱歉。”
“不过和你一样,如何抱歉?”孤夜还是一样的冷脸,但是温柔了很多。
“而长生,不是我创造的,长生是你的心。你的心可还在你的胸膛里?”姜鸾有意调笑。
“在,难不成当初我有两颗心?”孤夜却意外的认真。
姜鸾失笑,“你当听故事好了,我说笑的。”
“我原本不想听故事,但是,我不知那种感觉是如何产生的,只是觉得迷茫,很无助,那种不知所措的感觉,很难受……我不
想,姜鸾不开心……”
“你知道我不开心?”姜鸾犹疑了许久,才问。
“很明显不是吗?”孤夜的唇角挑起一分苦笑。
姜鸾低头,“长生是你内心最深处的愿望,他被寄托太多,你不自觉的创造了他,所以我说他是你的心,长生离开,你失去的
就是一个支柱,一直想着希望的方向活下去的希望,孤夜,你太固执,太单纯,你的心执着着长生就一直拔不出来,连你自己
都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这样,我给的记忆,或许说,我给的寂寞,伤人太深,你以为长生会一直陪你,但是……他最终不得
不离开。”
“长生……他很好……很好……”
“就是因为太好,所以念念不忘啊!”姜鸾看着旁边站着的孤夜,抬头笑道,“你当初许下了什么样的愿望,将你们绑的这样
的紧。”
“忘记了,时间久远……”
“不过七天。”
孤夜对上姜鸾的眼,低头,“那是对于你来讲。”
“你们的记忆只是我强求的,不是真的。”
“譬如长生爱上西摩,譬如一个又一个姜鸾。”孤夜的唇角带着讥诮,让姜鸾颓然。
“有时候太残忍,但是姜鸾,不是你的错,从来就不是你的错。”孤夜淡淡的说,却让姜鸾心中安静了下来。
“我和长生说,我们要找到这场戏的剧本,看看时间为我们安排什么样的结局。”
“什么时候的事?”孤夜还是眉眼淡淡的模样。
“你睡着了。”姜鸾扬眉笑开。
“我们去找吗?”
“欸?”
“不去吗?”
“哦。”
姜鸾失笑,有时候跟不上孤夜的思维,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有时候什么也不问,对自己也是一种困扰,但是谁叫自己入戏最
深呢?
姜鸾说:“我们去从来尽头看看,看我是如何来的。”那个像极姜鸾的女子,凛冽霸气,在极力之前,她是如何离去的自当会
知道姜鸾的未来。
可是才走了几步,姜鸾就不得不停了下来。
因为雕画已经到了尽头,在往前走,就什么也没有了。
什么也没有,姜鸾奔跑起来,重重的脚步声夹杂沉沉的呼吸,但是只是光滑的廊壁,什么也没有。
失望伴随着愤怒,姜鸾站在原地大口大口的吸气,强迫自己静下来。
孤夜在雕画消失的地方站定,慢慢抬起头,廊顶突然有光射了下来。
光,往生宅里只有紫色的天,只有紫色的宫灯,哪里有这样耀眼的光。
孤夜反射性的伸手去挡,那一线光芒越来越盛,照亮了孤夜照着的地方。
“姜鸾。”孤夜唤道。
姜鸾面无表情的转过身,看到这样的情景的时候大吃一惊。急步过来时,心中不知怎么有着浓浓的不安,姜鸾快步跑了起来,
大喊:“孤夜,你别动!”
孤夜看着自己的脚,站的好好地,也没有动,可是,姜鸾却渐渐远去,明明她是想自己跑来的,声音也渐渐低了下去,最后只
看见姜鸾的嘴巴一动一动不知在说着什么,意识一片混乱,光芒像一根针一样刺入了眼瞳,剧烈的痛感爆发出来,最后的景象
,是姜鸾眼角的那一滴泪,晶莹透亮,闪着光芒。孤夜想,这是要带我到哪里去……
姜鸾看着空荡荡的长廊,颓然坐在了地板上,孤夜在自己眼前消失,从廊顶射下的光芒笼罩着他,然后,孤夜慢慢变得透明,
最后是漫天的往生花瓣散开,孤夜就没了。
孤夜,那个身上有着往生花香的人,或许再不会回来。
姜鸾的唇角是浓浓的讥诮,“很好,很好!”
心中的哭席卷的时候,脸上一片冰凉,“很好,有只剩下我一个……”
时光静谧,廊上的花瓣化为靡碎,姜鸾听到一声轻叹,细细碎碎飘远,却再没有力气去追寻。
只剩下我一个,只剩下寂寞,时光无情,惩罚的到底是什么?
姜鸾没有注意到,廊外亮起了无数的宫灯,地上有什么东西纷纷拱土而出,不消片刻迅速成长成一棵棵树,未几,花绽无声,
一片雪白。
那是成片的梨花,绽放开来像是十二月的白雪,美极,香气氤氲,姜鸾却沉沉睡去。
这世间,有多少谜,不是解不开,是没有解开的理由。
姜鸾仿佛又回到最初,懵懂的她醒来时看到长生的脸,长生说:“哎呀呀,记得了吗?”那是还是一张笑的痞痞的脸,艳丽的
眉眼,看着自己的眼里闪着光,然后思绪回转,自己在长廊上奔跑,身后是沉沉压来的令人毛骨悚然的黑暗,张牙舞爪好像要
自己一口吞噬,那种惧怕,很真实,那是即便是鬼魂,还是感觉的真是的害怕与无助,还有根本不可能的心跳。
那时的孤夜还强求着自己是长生,用着长生的性子,嘴角弯着长生该有的弧度,希望有一个人可以永远陪着他。
那个人本不该是自己,只是强求着入戏,却打乱了一切。如果没有自己的入戏,故事就那样结局,如果还是无聊,无妨在做一
个戏台,还是执掌时间的神,还是可以在世间为所欲为,那样就不会伤心,顶多只是寂寞,其实也不是那么不堪忍受,磨灭双
眸中所有的光亮,站在云颠,不会发疯,一定不会的……为什么,要入戏呢?入戏这样的深,如何收场呢?
29.求得,求不得
长生站在高高的塔顶,俯视塔下来来往往的人群。人世再繁华,脱离地面十丈也只剩静默的,闭上眼感受风的温度,突然听见
有人叫:“哥哥,上面景色好么?”
小小孩童的声音,稚嫩的掐的出水来。
长生低头,塔下有一个小小的人影,举着一块桂花糕,那必定是洛家点心铺强势出产的桂花糕,远远地那丝香气像是认得路,
一径儿向鼻子里钻,让长生不自觉的吞了吞口水。
“哥哥,要吃吗?要吃,你下来哦,我等你哦。”小家伙晃着一块桂花糕,红彤彤的脸上满是诱惑之色。
塔下已经有人仰着脖子看着塔顶的人了。
长生突然蹦出一个想法:那个小小的孩子,不会以为自己想自杀,所以站在塔底拿桂花糕诱惑自己吧。
长生的脸色暗了下来,不会吧,自己自杀……那个孩子……没有五岁吧……而且,桂花糕……长生吞了吞口水,冲着下面叫道
:“等着,我就下来。”
正欲迈步下去,看到塔底已经围成一圈的人,皱了皱眉头,转身向他的后半部分走去,看来要爬很久的楼梯了,但是,洛家出
品的桂花糕呢……认了!
长生出塔的时候,见塔下的人脸色都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看来他们都当自己准备以死谢天下的呢?苦笑不已,眼睛转了一圈
,看到了蹲在人群间的歪着嘴巴笑的孩子。
长生向前一步,正欲问“桂花糕呢?”但是理智还是让他乖乖的闭上了嘴巴。
虽然长生也不是在乎面子的人,但是也不能太不要面子不是。
“那个,小弟弟,在下面叫的人是你吧。”待长生冷脸威严装够了,行人皆认为他不想自杀了之后,长生蹲在了小孩子面前。
小家伙眨眼,“哥哥喜欢桂花糕么?”
“你以为我爬那么高的楼梯是为了什么?”长生翻个白眼,笑眯眯的看着小家伙,“好了,我下来了,可以给我了吧。”
小家伙舔了舔嘴唇,无限怀念的口气道:“哎呀呀,吃完了,哥哥你为什么不快点呢?”
长生伸出去的手突然抽了一下,等着小家伙圆圆的脸,恨不得一口咬下去。
“哎呀呀,哥哥想吃的话,我可以带哥哥去找伯伯,伯伯那儿有好多呢!”
长生的眼亮了,一叠声叫道:“走走走。”
小家伙起身拍了拍手,在前面迈着小小的八字步,背着手装的煞有介事似地,沉着脸对长生一挥手:“跟上!”
长生颠颠的就跟上了。
绕过“醉仙楼”,打“红颜魅”的门前过,又远远地看见了翔云楼的一角,再拐个弯,长生停住脚步不走了。
“哥哥,怎么不走了,快到了哦。”小家伙停下脚步牵着长生的衣角抬头望着他,“哥哥,伯伯有很多桂花糕哦。”
“还有更多的芙蓉糕吧?”长生道。
“没有,伯伯极少做的,伯伯每次做芙蓉糕的时候都不许我吃的说,伯伯说要等一个人偱香而来。”
“而我,真的偱香而来了。”长生迈开步子,朝那扇熟悉的门奔去。
小家伙见长生跑了,急了,迈着短短的腿追了上去,“哥哥,你知道是哪一家么?等等嘟嘟啦——”
长生猛的推开了门。
隔着整个院子,廊上那个人缓缓的抬头,看到长生的时候,愣住了,继而淡淡道:“长生,你回来了。”好像自己不过和寻常
一样,看到了打门前过的小书生追了上去,自讨没趣就折转回来一样,不过一盏茶一顿饭的功夫。
长生看着鬓角已然灰白的西摩,手足无措的站在门口。
西摩,那张脸已然沧桑,额上有了皱纹,还是那样带着冷意的气质,还是喜欢面无表情地看人,还是一双清澈深邃看不见底的
眸,还是喜欢淡金的衣,腰间悬着的那块碧玉愈发的圆滑。
身后小小的孩子没有进门,站在原地,诡异的笑了。然后向旁边的一扇门走去。
“西摩。”长生颤着声音唤了一声,已然泣不成声,“西摩……”
像受了天大的委屈,长生蹲在地上就哭了起来。
西摩看着他,单薄的肩,从未变过,喜欢用缠金的发带,眉目还是那样的清俊,哭的时候喜欢拿手捂了脸,只是,自己已经老
了。
这次,西摩的一盏茶,喝了三十一年。两鬓斑白,眉眼黯淡,长生终于回来。
西摩只是看着他,不靠近一步,没有安慰,脸色如山不动一分,目光悠沉看不出是什么心情。最后,才淡淡开口:“吃饭了。
”
还是那种沉稳的口气,不容反抗,带着高高在上的尊贵,还带着几分冷意。长生抬头,带着水汽的眼模模糊糊看到西摩时笑了
一下。
擦干泪,长生起身一步一步向西摩走去。那个人原本远在天边的,仰望不及,活在传说当中铸就神话,记忆中的那个人,不知
什么原因在自己身边不离去,看着自己的那双眼清澈透亮让人一头栽了进去,纵着自己,宠着自己,他还说过:“我这般喜欢
着你”这样的话,才发现那一刻真心不是没有给自己,而是他给了,两人都不知道如何辨别。
还有一步,西摩站在廊上,长生站在廊下。
长生微笑,伸出手握紧西摩的衣角,眼角的泪痕未干,那笑意分明纯真,“西摩,西摩,西摩……”一声声唤下去,一声比一
声深情,将那些日子亏欠的温柔都唤出来,最后,眼角又流下了一滴泪。
西摩伸出手,轻轻擦去,“那些小书生,还要不要的?”
“不要了。”长生答,拽了西摩的手进屋,看到桌上还冒着热气的饭菜,在看一眼身边始终淡淡的西摩,心中一软,“知道我
要回来吗?”
“不是,只是每天习惯性的等一等,或许你就会……”
“偱香而来。”长生接话,“长生喜欢吃,一定会偱香而来。”
“是。”
“苦不苦?”长生问。
“你苦不苦,在往生宅那么多年。”
“苦,所以才会捣乱。”
长生瘪嘴,那段时光,在往生宅不能出去,就在各个房间里转悠,看倦了就用满地的花做人。
淡金的衣,飞扬的眉眼,薄唇紧抿的时候眉头会微微的蹙起来。一定要是凛冽的霸道的,高高在上的,墨色的发落在腰间泛着
蓝,颊边,要隐藏一分温柔,只是不会开口说话。
残花散去,落下的那个人,冷然的眼,十足像他的相貌,却不是他。闭上眼,挥一挥手,漫天的花瓣落下,一地苍凉。
而那时他会出现,指间摩挲着那块不记得何时长生送的玉,一遍一遍,习惯性的动作,他会俯下身去,将他作神对待,偏偏伤
着他的心,末了一言一语都是怨恨,其实不想那样的,只是为了多说几句话而已。
为他种花,其实只是挥一挥衣袖而已,牡丹,往生看厌,曼陀罗,墨菊,月季,大片大片的洋姜花,兰花,还种过向日葵,种
下了就离开,说不上为什么,心中怎么想,其实自己也不清楚。
那是会看见他总是仰着脸看天,精亮的眸,一片期望。
那时没有问“你苦不苦”,现在,自己终于有立场问了,因为真的很苦。
各自坐下,西摩还是一副安定如山的样子,只是久久不举筷,长生坐在对面,眼睛盯着西摩好像要看出洞来。
西摩举筷,良久又放下,最后是一声叹,“长生,你若不来,我便老死了,那时如何是好。”一向安稳尊贵的西摩此番话,带
着颤音,脸上这才显出一片苍凉出来,回看长生的眼流转出黯淡的光芒,放在桌上的手在微微的颤抖,长生一句话也说不出。
西摩继续道:“我想,你若不来,这世上便没有我了吧,那时,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不是疑问,只是心有余悸,其实他若不来,就那样一直坚持在等待中或许还是平和的,就是等而已,希望不希望的会淹没于时
光之中,但是他偏偏来了,那是就会想:若真的不来,那如何是好。没有拥有的时候会不在乎,一旦拥有就会有侥幸,那样的
对比就会缠绕在心上,会有余悸,会后怕。
长生道:“我不知。”说的是实话,却也是怕的。
西摩的脸色却安好了下来。沉默流转在两人之间,有一种可以称之为安宁的气氛。突然有人在门口唤:“长生——”
长生起身,门口那笑语盈盈的正是和煦,老了的和煦。或许心思单纯的人重视老的慢,和煦咋看起来竟还是老样子。
和煦的声音也是颤抖的,一转身向回走,口中叫道:“蓝田,长生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