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寂青颜

未几另一个声音响起：“知道了。”平稳的带着几分雍雅的声音，是当初酒馆的掌柜的。

西摩没有起身，怔怔地盯着自己的手不知在想什么。

“呵呵，我们都老了，长生还是小孩子样啊。”蓝田出现在门口。

长生看看门口的两人，有看看西摩，最后一声苦笑，颓然坐在了椅子上。

“我，迟了么？”长生好似只是问自己。

“不过三十一年。”西摩淡淡的说。

那边蓝田和和煦自顾自找椅子坐了，时光沉淀各自有了一番气度，但是看到长生仿似还是多年以前年少恣意的样子，眼中都多

了几分戏谑。

西摩不理会两人，对长生道：“饿了吗？”

长生摇头。

西摩说：“那好，将该说的话都说了吧。”

长生背脊上的肌肉一紧，脸色一变，正欲开口，西摩转头对不远处亮着眼睛的蓝、和二人道：“你们俩不是去听曲吗？迟了就

没座了。”言下之意已是逐客的意思。

蓝田拉着一脸不情愿的和煦去了。

待他们离开，西摩道：“长生，你看，我们都老了。”

长生的手握成拳，指甲深深地扎进肉里，脸上也是苍白的。

西摩难得微微一笑，“再过几年，就要归于黄土了。”

长生的脸都是青色的了。

“我曾经求不得，现在终于知道老是什么感觉了。”

长生猛的抬头，西摩唇角挂着笑意，“我站在九天之上的时候会想，为什么我不会老呢？隐隐就觉得如果会老，就不会是神，

不会独自一人站在九天之上冷着一张脸，心中冰冷。人世间凡尘多少，其实我都一心一意的想要的，遇见你的时候，我想或许

可以留下来看看人世间都是如何哭，如何笑，如何生，如何死的，我的生命太苍凉，一个人总是冷的。”

“你有没有想过，在我身边，亲自体验一把，人世间是如何爱的。”长生突然间开口。

“意外之喜。”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淡，说出来的时候却是温暖的。

长生的眼对上那一双清澈深邃的眸，看着那里面的光色流转，一片坚定。

“长生，我在你身边，不过短短一年，春夏秋冬轮转便离开，那是还不知爱，只是学着在乎而已。”

“可是，两千多年，日日看着，将那人一直放在心上，容颜，语音，在心中碾磨，将单薄的过往思忖千万遍，就是爱了。”长

生淡淡的说。

“爱，不过是将那人放在心上。”西摩的唇边划出一丝涟漪，“而你，竟挂在了我的心上。往生宅两千多年，你竟不走……”

“背负禁忌之身的，怎么可以走？”

“明知道是骗你的。”西摩笑。

“可是还是愿意相信，就是不走，看看自己的心有多坚定，你知道，心若成磐，谁若妄想移动，我都不甘，这个谁，包括自己

。”

西摩的眼突然间眯了起来，这句话多年前自己也说过，一字不漏，一字不差。

“那么，就陪我吧。”西摩说的轻巧简单，仿似这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事。

“是。”长生也是淡淡的答。

西摩慢慢的笑了，即便是不再年轻的脸，那个笑还是惊心动魄，长生的心终于轻松了一些。

原本以为，西摩会让自己走，时光无情隔断了生命的历程，或许西摩不愿意自己看着他老去甚至死去，会让自己离开，也许还

会说出“去寻找自己的幸福吧”那样的话来，但是……不愧是西摩，九天之上那个傲慢的恣意疏狂不可一世的西摩，从未曾离

去，自己的就要掌握在自己手中，无论何时无论何地……

但是长生还是不甘的，不过又一次回溯，为什么已经三十一年，时间，是如何导演的，是如何安排结局的，还是未知。那么，

自己又该如何应对？

30．无限希望

姜鸾看着廊外一片雪白的梨花，唇边几分讥诮：“呵，梨花……”

抬步向来时的方向走，一步一怨，一步一凉，最后感觉都提不起脚来了。

于是就站定，看着廊外，紫色的天，雪白的花，偏偏是萧瑟的，冰凉的。

“到底要我怎么办……”话音低沉，落地化作伤悲。

垂着头，看着脚下的地板，一滴一滴的水浸入木质的痕纹里，蜿蜒出优美的弧度，却带着绝望的气息。

姜鸾蹲下身去，看着脚下的那一滩水渍越来越大，紧紧的捂住嘴巴，唔咽出声，从喉咙深处发出的声音，一声声都好像要悲泣

出血迹。

空荡荡的往生宅，无声绽放的雪白梨花，紫色的天空遥不可及，那一声声饮泣终于化作了嚎啕大哭。

时空被哭泣填满，梨花坠落，姜鸾听见有人在耳边说：“亲爱的，你不要哭。”于是愈发的委屈起来，干脆坐在了地上，不顾

形象的“哇哇”大哭起来。

无奈的叹息声响起，姜鸾哭的伤心，没有过分的注意，那个声音清冽的带着怜悯，却又如此的宠溺。

积蓄了千万年的委屈喷薄的时候，一发不可收拾，待到眼睛肿的睁不开，喉咙再也发不出一丝声音，姜鸾才期期艾艾的住了声

，这下，听清了那个声音：“不要哭，你竟敢哭的如此伤心，真是罪无可恕。”话是无情的话，偏偏带着几分无奈，说出来也

是温暖的。

姜鸾说不出话，瞪着眼直直的看着正前方，眯着眼睛不住的擦鼻涕。

“呀！真难看。”那个声音带着几分戏谑与好笑，“怎么哭成这样，真的是不哭则已，一哭惊人啊！”

姜鸾张了张嘴，发现真的是发不出一丝声音是，自觉的闭上了。

“你看你看，何苦来哉。”

姜鸾想翻个白眼，无奈不知声音的主人在何处，而且眼睛肿的又翻不出来，于是只得闭了眼，装作没听见。

那个声音沉寂了。

姜鸾听见廊外梨花绽放的声音，细细的温柔的，入耳是一片温暖的声音。只觉得脸上好像微风拂过，姜鸾睁开眼，试着说了一

句：“谁？”

什么都好了，眼耳口鼻，都舒服了。

姜鸾复又闭上眼，道：“是你么？”

“亲爱的，怎么会将我认错。”声音里带着几分哀怨和娇嗔，姜鸾却全然不受影响，冷冷的说：“我没有认错，虽然隔了那么

多年，但是我不会认错。”

“四万三千二百年，姜鸾，你我相见隔了四万三千二百年，真真好记性啊，姜鸾。”

“四万三千二百年啊，”姜鸾望天，陷入沉思，“……太长……好长……”

“然后呢？你出现的目的是什么？”姜鸾喃喃好像问自己。

“姜鸾以为呢？”

“我只问你。”

“不知道啊……”那个声音轻轻浅浅低沉了下去，“姜鸾想怎么样呢？”

姜鸾没有开口，她若开口必是目标明确，但是这个声音……有几分可信度呢？而且，它是谁？抑或，它是什么？

“姜鸾没有愿望吗？”

“你有实现我的愿望的能力吗？”

“不知道，看姜鸾是什么愿望了。”

“你是谁？”

“姜鸾不是知道的吗？”

“……”

“姜鸾怕我。”

“……”

“为什么怕呢？我在你身体内四万三千二百年，姜鸾从未怕过我啊。”

“又如何？怕你又如何？你……不值得怕吗？”

“我……姜鸾，人人都该怕我，只你不应该。”

“不，不知者无畏，而我，最是清楚，所以最怕的是我。”

“姜鸾……姜鸾……姜鸾……你可以许愿了。”

“我应该如何许愿。”

“姜鸾，你不肯求我吗？”

“……”

“姜鸾，你如何不肯？”

“姜鸾，你可以许下愿望的。”

“姜鸾……姜鸾……姜鸾……”

……

“请你离开。”

“什么？”

“请你离开。”姜鸾嗤笑一声，“我何苦自己安慰自己，请你离开。”一字一句说的坚决，姜鸾的眼角一片赤红，唇角的讥诮

浓的化不开，站起身，姜鸾望向来时的方向，一步一步走去。

身后，一片寂静。

“我何苦自己难为自己。”姜鸾低语。

漫无目的的一直走下去，姜鸾顺着长廊也不知该到那里去，于是干脆穿过长廊到梨花从中去。

满地的梨花，香气氤氲，却不再沁人心脾，香气入鼻，呛的难受。

罢了——

姜鸾走回长廊，拍去肩上的梨花，抬头看清面前的房间时，突然想到了什么。

姜鸾拔足飞奔，巨大的回响丢在身后，姜鸾猛的推开了房门，再前一步，就是虚无。

姜鸾扶着门框喘气，捂着胸口一跃而下。

这里，曾经骗孤夜说是长生的心，其实这里是姜鸾自己的心，巨大的虚无的心，只有历经无数岁月后看透人间千万心似死寂，

一切都看做虚无后才有的心。

姜鸾跳下，想看一看虚无与黑暗之间，藏了些什么。

跳下去的时候，姜鸾不由得苦笑，连自己的心都弄不清楚的人，却自诩为神，真真可笑。

“神是什么样的？”长生问西摩。

“我这样的。”

“你是哪样的？”长生倚着栏杆捧着一块桂花糕含糊不清的问。

“少吃点，”秋日萧瑟，冷风带着凉意，西摩无奈的看了长生一眼，“小心坏肚子。”

“你明天还做吗？”

“做。”

“那就没必要留到明天了，反正也要做的不是？”

西摩无奈的看着他。

“站在九天之上，很冷，俯身就是人间。庸碌，渺小，可笑。人世间当真如蝼蚁……你不腻吗？”西摩看着再一次在盘子里一

下子抓了两块芙蓉糕的城市，忍不住问。

“你尝尝。”长生递过一块。

西摩偏开头，“我明天不做了。”

“不可以这样的。”长生停下了咀嚼的动作，如临大敌。

西摩不理会他委屈的表情，继续道：“我就想来看看。”

“你失望了？”长生咬着芙蓉糕，亮着眼睛问。

“不是失望，是绝望。”西摩淡淡的道，说这话的时候，他是不在意的。

长生不知收了什么刺激，掐着脖子伸手抓过小几上的茶杯一饮而尽，脸上的表情更苦，“肉汤！”

西摩不理会他愤愤的委屈的表情，自顾自地拈杯，却被长生一把夺去，“唉——”

西摩想阻挡已经来不及，长生吐着舌头，瞪着西摩，“还是肉汤！”

“我想告诉你的。”西摩很无辜，然后难得的笑了一下。

长生掐着脖子皱着眉头，“要喝水，不要再是肉汤了！”

西摩提起茶壶翻开新的杯子，倒了一杯。长生举起杯子嗅了好久，伸出舌头舔了舔，迫不及待的一饮而尽。

这般一闹腾，胃口全无，将手里的半块芙蓉糕丢到盘子里，翻身越过栏杆，算是规规矩矩的坐好了。

“还说不说？”

“说！”学着西摩一贯的口气，长生翘着二郎腿看着还剩小半盘子的糕点，摸了摸肚子，决定过一会儿继续开战。

西摩又难得的笑了一笑。

“我来人间……你问的是什么？”西摩微微蹙着眉头。

“神是什么样的。”长生好心的提醒。

“哦，很寂寞，有时候静立不动可以好长时间，看过人世千万种，什么都看透。很多时候，人心于我，不过是手中的泥，想捏

成什么样就捏成什么样。”

“所以，神是很可怕的。”

“我来人间，不过是想看看。”

“看看有什么遗漏的。”长生终究抵抗不了一阵又一阵香气的诱惑，伸手将未吃完的半块桂花糕拿过来，小小的满足的咬了一

口。

“看看，没有目的，只是看看。”

长生点头，“然后呢？”说完发现西摩用一种可以称得上宠溺的眼光看着自己，突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没办法，我饿嘛。

”

西摩无奈的看着他，继续道：“遇见了你。”

长生停下了将糕点送入嘴巴的动作，“看到了什么？”

“神的一颗凡心。”西摩还是不甚在意的语气。

“可曾后悔？”

“后悔。要不，也不会将你……”

“西摩，我什么都记得，什么都知道，甚至，那么些时光，我也试着去了解。”

“可是你还是想死，你救姜鸾，是找死。”西摩的语气突然间严厉了起来，眼神也是凉的戳到心底。

长生道：“不过是误会，误会好不好！”

对于这般没有力道没有可信度地辩解，西摩漠视了。

长生瞪着眼将西摩慢条斯理的拿起茶杯浅浅噙了一口，劈手夺过他的茶杯，一饮而尽。

长生瞪着眼，愤愤的看着西摩。

“为什么还有肉汤！”

西摩不置可否，偏开头看院中一地的落叶，唇角慢慢勾起了一分笑。

“不过是误会。”他说的轻巧，长生却只有瞪眼的份。

糕点和肉汤混在一起的味道不好受，长生只得又丢了糕点，等着桌子上的茶杯也不敢再喝，生怕又是一杯肉汤。

“其实，我想……”

“你想干什么？”

“回溯。”

“不用了。”

“为什么？西摩本不该老去。”

“可是我也不愿一直不老。”

“你羡慕凡人。”

“是。”

“不是。”长生却肯定的说，“你怕，你在害怕，但是，你怕什么呢？”

西摩没有说话，长生也没有追问，起身进屋拿来一件披风为西摩披上，俯身在他耳边轻轻地说了一句话，这句话，让一向安稳

如山的西摩大大的震动了一下，那张似乎任何时候都是平和的脸出现了裂纹。

长生退开，道：“如若神知道自己心中想的是什么，即便是想的不该是神想的东西，那么他还可以称之为神吗？西摩，你不是

神，但是你可以做一个凡人努力，你不可以怕的，你若怕……我该如何自处。”

31．不甘心结局

姜鸾悬浮于虚空之中，不住的想：如若我知道自己心中想的是什么，这一切还会不会如此让人感到无力？

坠落的时候听到风声，清晰的刮过耳膜让人不由的一阵颤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