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寂青颜

姜鸾苦笑，这样就是坠落吗？

身后毫无依托，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到底，抑或根本没有底，姜鸾劈手向下挥出一掌，指尖有一线光辉直直向下落去，姜鸾

让自己转了个身看，那一线光芒慢慢的远去，黯淡了下去，最后停住了，然后突然间燃起一片火光，照亮了那片虚空。

姜鸾慢慢的笑了。

神的心，也是有底的啊！

心念微动，下坠的速度突然间快了起来，姜鸾整个人如星矢坠下，落地的时候又是轻柔的如蜻蜓点水一般。

脚下的光亮慢慢蔓延开去，虚空之中整个泛起了柔和的光芒。

脚下，是早已经干枯的牡丹。

姜鸾弯腰捡起一枝，顺着光亮蔓延的方向走去。

自己的心，就是这样的虚无的吗？

茫然四顾，陡然眼角闪过一个影子，姜鸾身形一闪，向影子扑去，伸手微微一拂，已抓住了衣袂的衣角。

姜鸾看着眼前的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孤……夜……”

是孤夜没错，眉眼清丽，艳丽如绽放的牡丹，只见孤夜微微一笑，千钟风华万种风流。

姜鸾一愣，“孤夜？”

“你呀——”孤夜的声音低沉的几乎听不见，然后原本抓在手中的衣袂突然间消失了。

姜鸾呆呆的看着自己的手，最后苦笑，“不过……是影子啊……”

停留在心中的不过只是影子而已。

孤夜来过，那么长生一定也来过。姜鸾这样判断，环顾四周，猛然又见一个身影，姜鸾没有动，看着那个影子慢慢的走近，却

不是长生。

姜鸾看着这个人，平常的眉眼，平常的衣饰，平常不惊不喜的神色，却给人一种不得不去注视的感觉。

姜鸾皱眉，这样的人，几时到了心里？

那个人看着他，眸不见流光，眉不见潋滟，定定看着她的时候也仿似只是看着一棵树，姜鸾一想再想，突然一笑，“你几时来

的？”

熟稔的口气去问，但偏偏是陌生的人。

那人负手一笑，姜鸾突然觉得那一笑仿似阅尽沧桑，仿似一切皆为虚妄，仿似姜鸾问的太傻。

“我明明一直都在的，你却问你几时在这里。”他淡淡的说，还是平常的语气平常的嗓音，但有着一种奇特的韵气流转，说不

出是什么样的。

姜鸾定定的看他。

他回望的时候，再一次笑了。

“你……”姜鸾醒悟了，“是时间。”说的笃定。

那人不说话，姜鸾低头苦笑，“竟忘记了你。”但是言语之间不见一丝愧疚，姜鸾一眼直直的望进那人的眼睛里去，“又如何

呢？我的惩罚又是什么呢？”

“你不是都猜到了吗？”淡淡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

“是，要我死吗？”姜鸾停顿了一会，缓缓的吐出这几个字。

“不愿意吗？”那人定定的看他，眼眸中还是平静的一片。

“有如何敢不愿意，”姜鸾唇角挂了一丝笑，无奈的带着点自惜自怜的味道，“但是，为什么要现在呢？早一些不是更好？还

是原本就是因为我摆布了那一场戏，所以不得不接受这样的结局？”

“姜鸾，你想的太简单，时间之神，原本就是一个骗局。”那人看着她的眼神也是爱怜的，“一个为了逃避寂寞的骗局，是我

摆布的一场戏而已。”

“你说……”姜鸾应该惊讶的，但是聪慧如她，刹那间就醒悟，一个骗局，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摆脱寂寞。

“你寂寞。”姜鸾不止应该用什么语气说这句话，寂寞，谁不寂寞，一个人时间久了都会寂寞，如她自己，也不过是寂寞，开

启了这一切因为寂寞而演绎的故事的大门，如长生，如西摩，如孤夜，都不过是寂寞。

而时间也会寂寞，其实姜鸾是觉得好笑的，因为他而让那么多人寂寞，但是偏偏他……或许才最寂寞。

“你寂寞。”这次姜鸾用的是笃定的口气，看着他的眼微微带了些笑，“所以，”语气一变，“要让所有的人跟着你一起寂寞

，是——”姜鸾直直的看着他的眼，带着诘问，“——与不是？”

那人退后了一步，微微笑起来，仿似姜鸾说的是世上最好笑的笑话，“是！”他突然敛笑斩钉截铁的说，眼眸一变已是一片深

沉，脸上也已经是一片嚣狂之气，“姜鸾，你说这般是不是发疯了？”

姜鸾猛的收眸，看着眼前的这个人，不可置信的喃喃道：“你说什么？你……”

那人突然一步欺向前来，低下头来，一双眸正对上姜鸾的眸，唇角的笑是惨烈的，眸光闪烁出一片华光，姜鸾反射性闭上眼，

那人的唇就凑在姜鸾的唇边，他的呼吸浅淡，带着牡丹花的香气，他一字一字的说：“我、疯、了！”

姜鸾一把推开了他，眼睛狠狠的睁开，狠狠道：“你怎么可以发疯？你知不知道你是谁，怎么可以疯掉啊？”

那人小小的退后一步，眸中含笑看着她，戾气流转，姜鸾听见了风声，肆虐的声音越来越大，姜鸾慢慢抬起头，看着他，“你

如果疯了，这世间将如何，世间万物仰仗的就是你，你如若疯了，千生万物可还有活的机会？”

“不知。”那人满不在乎地说。

姜鸾猛然眸色一变，继而突然间笑了起来，“你竟然不知道，你……不知道……”姜鸾摇头，“你到底有没有身为时间的自觉

啊！”

“那你有没有身为时间之神的自觉？”他只是淡淡的反问，却让姜鸾怔立不语，最后一声叹，“对，我从来不知时间对我意味

着什么，没有人告诉过我，你……也没有告诉过我。”她抬头看他，“你在我的心里那么长的时间，都没有告诉过我，时间之

神除了拥有力量和长生外，我该做什么？一直站在云颠看着万物，直到眼眸空洞，这是不是太过于简单？”

“我说了，时间之神，不过是一场骗局，一场摆脱寂寞的骗局，姜鸾，从一开始我就只想有一个人一日日陪着我过下去而已，

时间便知时间，哪儿来的神。”那人的眸光明亮，最后却慢慢归于黯淡，“你啊，因为不懂，所以你才会寂寞，也因此我才会

寂寞，现在，姜鸾你说怎么办？我已经疯了，你说怎么办？”

一丝笑从姜鸾的唇边挤出来，“我怎么知道？世界毁灭？生灵涂炭？万物归于死寂？呵呵……我不知道……”

姜鸾几乎绝望，“你就不能不疯么？”

那人慢慢的向前一步，依旧是鼻尖对着姜鸾的鼻尖，“你就不能早一点说么？”

姜鸾彻底绝望。

“那么，如果你死呢？”

“时间归于死寂，如你说的，世界毁灭，生灵涂炭，万物归于死寂。”

“可是，”姜鸾突然间灼灼的盯着他，“我怎么知道，这是不是又是一场骗局。”

那人意外的看着她，突然间一笑，刚才凝滞的气氛松弛下来，姜鸾也觉得浑身一轻，见他这样的轻松自在的笑，是不是这就是

一个不过为了戏耍于她的骗局？

“不是。”姜鸾思绪还在飘离当中，他突然正色说，姜鸾狠狠的退了一大步。他的神色镇定凛然，有着不可侵犯的气势。

“不是每一个人都有机会做噩梦的，姜鸾，不要做梦，千万不要，要不，你就输了。”他昂着头睥睨着她，带着悲悯，带着慈

悲，甚至带着怜惜，“你若输了，就让时间万物陪着你我死寂吧！”亦带着绝情。

姜鸾垂首不语，看着他的眼神慢慢泛起红光，最后是一声嗤笑，“我不管。”

呃？他突然极其可爱的眨眼，“为什么？”

姜鸾看着他，为他变脸的速度以及难以揣摩的心思头疼，最后干脆一屁股坐下，双手抱膝，歪着头说：“还演下去吗？时间。

”

时光静止，死寂无声，他站着看着他的目光带着赞赏，她坐在地上，笑容里满是苍凉。

“还演下去吗？”她又重复了一遍，“这么高难度的戏，都陪你演到现在，满意了吗？”

他释然笑开，“从什么时候看出来的？”走到她身边坐下，学着他的样子双手抱膝，低眉的时候显三分妩媚，“不是一直演得

很真实吗？姜鸾的神色是真的呢！”

“这样的毫无喜感，毫无意义的戏，你演得下去，我还是很佩服的。”

“不是假的，”他突然说，还只笑着看着她，“不是演戏，真真假假都掺了那么一点，姜鸾，你足够睿智，就请你判别出来。

”

“我可不可以拒接。”姜鸾笑着看他。

“不可以。”他轻描淡写的说，但是姜鸾知道这就是他的坚持了。

“那么，请给提示。”姜鸾知道讨价还价是不行的，还不如平静的接受。

“哦，你来的目的是什么？”他却突然转换话题，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

姜鸾愕然不语，知道他一旦有什么举动，最好顺着他，因为回天乏力，他的坚持，很可怕。

“来看看我心里都有些什么？”

“除了孤夜，就只剩下我了。”他好似很满意这样的情况，洋洋得意的样子。

“是吗？时间万物在我的心中，都化作了虚无了吗？我这般算不算的是无心的人。”姜鸾一副与他闲话家常的样子。

“其实，你心中只有我就足够，孤夜，都是后来强加进来的。”

“孤夜是我放进去的，而你才是强加进来的。”姜鸾不害怕这句话引发的后果，如是说，反正他也清楚。

他叹气，“你看你，这么没有时间之神的自觉。”

“时间之神不是骗局吗？也就是没有时间之神一说吧。”

“我也不能自诩为神啊。”他皱着眉头，好像这是很不开心的事。

“你……算了。”姜鸾本想说“你本就是神”的，但是还是不说的好，他的趣味也不过能如此了，一个人时间比任何事物都要

长，一个人的滋味，害怕身为神的感觉，那种担负着所有的感觉并不好受，他不可以任性，他于这世间慢慢的走，掌管着所有

的生死，计算着长短曲折，维持着生命的循环，他小心翼翼，不敢出差错。一颗心千算万算，世间万物何时出现怎么出现，何

时消亡怎么消亡，怎么成长怎么挫折怎么苟延残喘都要计算，他就是一个数学家，将一切用数字表达出来，没有所谓结局。

很痛苦的事，她不是不了解，只是不想去了解，身为一个神，终究要背负很多，她唯一没有想到的是，她的职责，竟然是让他

不寂寞。

而这，她确实失责。

他没说话，抬眼看着虚无之中，那火光慢慢的黯淡下去，目光也是空洞的。

姜鸾想，喜欢演戏，喜欢操纵一场戏，是他的强项，也是他派遣寂寞的手段，他可以这样做，只是……

姜鸾觉得理亏。

“抱歉。”姜鸾说。

他不回头，“不可以回头了。”

姜鸾拽紧了衣裾，“为什么？”

“因为已经混乱了啊。”

“为什么？”

“因为姜鸾将力量给了别人，而别人又乱七八糟的用了一通啊。”

“你可以修复。”

“我不想修复。”

“为什么？”

“因为寂寞。”

……

“寂寞，就那么不可以忍受么？”

“你以前问过，在你还可以骑凤凰的时候。”

姜鸾等着他继续说。

“你可以骑凤凰，那种凛冽，只是你不要了。”

“为什么？”姜鸾想起长廊上那个凛冽的女子，那个仰望的霸道的女子，原来是自己么？

“你说记忆太多，很不好受，你说生死太残酷，很不好受，你说世间一切在脚底的感觉很难受，你说，我太无情，很不好受。

”

“所以……”姜鸾回话，口气漫散好像他说的是别人。

“我让你重生，洗去记忆，成为另一个人。”

“可是，我还是觉得难受。”

“有时候一些个性，与生俱来。”

“哦。好像跑题了。”

“是，我们说话，由来就是这样。”

“我几时和你这样说过话？”姜鸾翻个白眼。

“是，你这样说话，多半是为了先讨我高兴然后让我告诉你一些秘密。”

“呢些不可以称之为秘密。”

“你知道我喜欢这样和你说话。”他垂头，轻轻的说。

“我不知道，你没有告诉过我。”姜鸾还是强硬的口气。

“我忘了。”他并不见半分遗憾。

“但是，我会记得的。”姜鸾保证。

他便笑，“孤夜呢？你这样保证孤夜怎么办？”

“要不，你提个意见如何？”姜鸾歪着头看他。

他又笑，“姜鸾，他们回不来了。”

姜鸾垂下头，“还是你不希望他们回来，孤夜……”她苦笑，“去了哪里？”

“我不知。”他说的笃定不容怀疑，“我如何知道，将一切搅和的乱套的不是我。”

他那般的无辜，让姜鸾不忍心开口求他。

“但是，我在乎。”姜鸾只有这样说，赌的是他的心。

他摇头，“不可能的，孤夜不可能回来的，甚至他不可能活着。”

“可是，我在乎。”她又一次重复，说的愈加的诚恳和坚决。

他抬眼看他，突然长叹，“我没有嫉妒的立场，也不会嫉妒，他消失了，就这样，他不是时间漩涡当中的人，不过是一个影子

，阳光太强烈，就会消失，我……”他看着她，不容置疑的说，“不嫉妒。”

姜鸾垂下头看光芒从自己身边慢慢消失，最后直只剩下一小块停留在他们身上，姜鸾再一次说：“我在乎。”

一滴泪滑落的时候，身边的人慢慢的笑开，“姜鸾，你为难我。”

她不说话，一滴泪后就是沉默。

他又笑，“姜鸾，你为难我。”

她仍然沉默。

他再一次重复，“为难我，为什么为难我。”

“因为我想看到故事的结局。”姜鸾终于开口，“如果结局这般的莫名其妙，我不甘心。”

“如若我在造出一个境只是演给你看呢？”

“我不甘心。”

他叹气。

“我们从未这样说过话，你几乎不记得我的，这样的条件是不是太过为难。”

“所以，我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