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想有个人守着门,回来能吃上一口热饭。”
香山牵着天天,跟在顾汐后面走。
从他认识顾汐到现在,还没有什么这个男人做不成的事儿,与其这样干耗着,等他不断设陷阱找麻烦,还不如爽快答应了,人也少受点罪。
顾汐是把饭做好了才过来找他的,所以一回到家,他立刻钻进厨房,很快就把菜都热好了,一一端上桌。
“我不知道你习惯买什么牌子的狗粮,我挑了几样不错的,你试试看。”
香山觉得好笑,从顾汐手里接过东西:
“好,我试试。”他打开了扔一颗给天天,小家伙昂着脑袋嚼半天。
“不好吃吗”香山自己也挑了一颗放进嘴里。
顾汐知道自己失言了,清了清嗓子:
“咱们先去吃饭,让它在狗屋里呆一会儿,熟悉熟悉环境。”
晚上香山又戴上他那副老旧眼镜,一丝不苟地翻资料,他有房客的自觉,把书房让给顾汐。
可顾汐似乎并不领情,非要坐在客厅另一角,笔记本搁在膝上,公务处理完了,宁愿玩游戏也不回房。
香山没搭理他,他忙得一刻也没抬头。
顾汐觉得气氛温馨,他算是明白了,宁愿一辈子把香山困住也不能让他离开。同时也对何平恨得牙痒痒,已经跟他交代了,意思意思就行,他怎么还给香山布置了这么重的任务。这剩余价值都压榨到自己头上来了。
天天在一边直打哈欠,偶尔钻到香山脚下眯眼躺着,大部分时间都直勾勾盯着顾汐。
“你这么忙,还要开夜工”
香山的报告完成得差不多了,这时候终于抬头:
“还好,时间比较紧,刚做完,我先去睡了。”
顾汐看他走进卧室,天天眼尖,飞快地从沙发上跳下来,跟着他钻了进去,还十分得意地冲顾汐摇了摇尾巴。
门随后关上了。
顾汐第二天依旧早起,做完早餐就到香山房里,他睡得很安稳,看来没有因为换了地方而顾忌重重。
顾汐像昨天一样轻轻吻了香山的额头,然后低声说:
“今天来不及煮粥,我热了牛奶,面包在烤箱里,吃之前记得抹点花生酱。”依旧没有回应,倒是天天,警觉得很,在顾汐刚进门那会儿就醒了,歪头睁着眼看他,但是不做声。
小家伙知道主人在睡觉,所以乖乖趴在床上,尾巴扫过顾汐的手臂,带了点挑衅的意味。
“喂,你的狗粮也准备好了。”顾汐把它的尾巴甩开,很不情愿地扭头。
天天抱住自己的尾巴,继续眯上眼,不再理他。
香山起床的时候,顾汐依旧不在,他把天天留在家里,独自一个人去上班:
“从今天起你就在这里好好看家,我一回来就带你出去玩儿,不准调皮,知道吗?”
天天委屈地趴在地上,眼睛水汪汪的。
香山一上午都在整理设计稿以及相应的报告,按照程序,他得先交给研发部审查,没有问题了就让何平签个字,向有关部门申报批准后,才能投入生产。
下午好不容易终于能歇一会儿,他才坐下,吕翰林就带着人浩浩荡荡地过来了。
“李工,你的设计似乎出了点问题。”
香山的神经绷紧了,虽然他对自己有信心,但是这种事总是不能掉以轻心的。
“哪里?”
他走下实验台阶,回想起二叔那件事,心里很闷。
“哪里?你自己看!”对方把他的设计图重重扔在地上,旁边几位高工也在帮腔:
“李工,本来如果不是大问题,我们就一致通过了,何必难为你。但是你这样,真的让我们很难做。”
“总之这样的作品,我们研发部是绝对不会承认的!”吕翰林点燃一支烟,大力吸了两口,最后把烟灰弹在地上的设计稿上。
香山把图纸捡起来,慢慢抚平,上面已经被烫出两个小洞:
“我的设计没有问题。”
他渐渐恢复平静,慢慢开口。
“有没有问题不是你说了算的,我们几位高工商量过,错误很明显。”吕翰林手扣着设计图,使力在桌上敲了敲。
“什么错误?说来听听。”
香山回头,何平正陪着顾汐走进来。
顾汐看了香山一眼,很快又把目光转到设计稿上。
“顾先生。”吕翰林没想到顾汐跟何平会过来视察,顿时有些尴尬,不过很快又镇定下来:
“李工的设计稿有点小问题,咱们研发部一向要求严谨,决不能出半点差错,所以正在这儿商量着怎么改呢。”吕翰林一见顾汐就发怵,他跟何平不同,他看人太准了,在何平手上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事儿,在他这里绝对不成。
同时吕翰林也听到一些风声,香山跟顾汐是大学同学,上次他们一块儿去德国的事儿,也让他对李香山这个人忌惮了很久。但是后来,似乎公司对他并没有特别照顾,甚至连他申请员工宿舍,顾汐都没批准。
所以在吕翰林印象里,这个大学同学也只是走投无路到顾汐这里打工来了,跟他并没有多深的交情。十几年前的事儿,谁说的准呢,大家都在社会上混了这么久,什么大学同学,不过是卖个面子,做一做顺水人情,仅此而已。
想清楚这一点后,他对香山的打压很彻底,尤其是这次何平同意香山的方案,更触动了他的利益神经。
“是吗?”顾汐望向吕翰林,又看了看香山。
他无可避免地想到了二叔那件事,即使香山是无意的,也许他只标错了一个小小的数据,但这个心结顾汐始终没法解开。
就算现在他严重意识到自己还爱香山,而且一点也不比以前少,甚至日复一日,越来越多,满满的快要溢出心怀。但是在二叔这件事上,他永远没办法释然。
这是他的底线。
“你怎么解释?”
香山看他皱着眉头,似乎一瞬间苍老了很多,他的双目有神,不过充满沉郁的感染力,香山也跟着难受起来。
“李工,你说句话。”何平听出顾汐话里的生硬,想从中协调,就提醒香山。
香山这才回过神,他看了看图纸上用红笔圈出的部分,立刻就明白吕翰林他们的意思了。
“你们觉得尺寸不对?”香山笑了。
“这是作图最基本的要素,我以为李工基础扎实,根本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香山摇头,翻开前阵子从市图书馆借来的权威资料:
“各位请看,如果零件的材料是我们常用的45号钢,那么吕部长说得一点没错,数据确实有问题。但是我上报的是新型材料,它硬度高,比起旧材料更加耐热耐磨,而且造价更低。不过请注意,这本书上明确标注,按照国家标准,尺寸、密度应该怎样算,跟45号钢是大相径庭的。大家可以当场检验数据,如有差错,我愿意承担一切责任。”
香山这番话掷地有声,不仅是因为有国家级刊物作证明,其实他自己已经做过很多次实验,数据也反复研究过,他的硬气是建立在强大的实践基础上的。
但是在场所有人,不要说完成这一系列复杂的实验,就算是书上的计算公式,不翻看其他资料加以辅助,一时也不能参透,更不谈检验了。
众人无话,这一刻,没有人能压得住香山。
32.另觅住处
香山说完,抬头去看顾汐。他正好也看过来,两个人对望,但是都不说话。
何平又充当和事老:
“设计稿没有问题就好,李工你这两天也辛苦了,不如放几天长假好好休息。”
顾汐随后开口:
“我会另外找人仔细检查,吕部长,稍后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顾汐跟吕翰林在办公室里谈了什么没人知道,只是后来,他被调到了下面的厂子里,很少有人再见过他。
晚上香山回到家,天天很乖,主动把鞋叼过来递给他,并且亲昵地用脑袋蹭他。
香山知道天天的意思,是想再跟着自己去上班,它不喜欢独自呆在家。
“饿了吗”香山中午没赶回来,也不知道顾汐有没有给它做吃的,他临走的时候给小家伙的碗里盛满了狗粮,但是它不大喜欢。
说起来,天天虽然不待见顾汐,但是却非常喜欢他做的东西,常常吃得小肚子圆滚滚的,然后黏着香山撒娇。
“回来了”顾汐从厨房出来,用布使劲擦了擦手,扔到一边。
“嗯。”香山把天天抱到一边,摸了摸它的肚子,看来小家伙中午吃得也很饱。
“何平给你放假了”
“5天,我会出去找房子。”
顾汐一怔,走到窗边,掏出一根烟点燃,狠狠吸了一口,然后盯着香山:
“在这里住不好吗为什么要走”
香山走到饭桌边,径自坐下:
“吃饭吧,不要浪费了一桌好菜。”
顾汐一声不响走过来,香山在他靠近的时候叹了一口气:
“无论咱们好的时候,还是你作为老板,都没有给过我信任,哪条路都不可能走到头。我也老实跟你讲,我不打算在你这里长久的,过渡期结束我会离开公司。但是请你放心,我不会带走任何行业机密。”
顾汐不知道说什么好,他那么喜欢香山,但是对他始终做不到绝对信任。
最后事实证明,是吕翰林急功近利,香山的设计很严密。
“给我一点时间……”顾汐望着他,半天只能说这一句。
两个人坐下来默默吃饭,这两天气氛一直很好,饭桌上顾汐总会不停往香山碗里夹菜,细致到鱼刺一一挑出来,虾壳一点点剥掉,堆得香山小碗满满的。他只说自己不喜欢吃,一样样都推给香山。
今天虽然话说开后,两个人都有点尴尬,不过顾汐依旧面无表情地把菜扔进香山碗里:
“今天的鳝丝炒过火了,肉质太老,我不喜欢。”
吃完饭,香山去洗碗,然后给天天拌饭。小家伙很喜欢牛肉拌饭,每次都吃得津津有味,最后连盆子都要舔干净。
顾汐今天很不寻常,过来捏天天的耳朵,揉它的脑袋,一身的孩子气。
天天不给他戏弄,朝他龇牙咧嘴,但是一点都不奏效,它把尾巴卷得高高的,表现出一副不愿意搭理顾汐的姿态。直到香山过来,才小跑着蹿到他面前。
香山默默把狗盆拿过来,冲洗干净之后,又把家里打扫了一遍,狗味儿已经很淡了。
他把天天赶进房间,人已经非常疲惫,顾汐还在沙发上坐着,他愣了愣,跟他解释:
“我明天走之前会把房间也弄干净的,不会出现一根狗毛。”
顾汐明白他的意思,但是这时候也留不住人了。
第二天,香山一早就起来,行李昨晚上已经收拾好,他让天天先在大门外站一会儿,自己轻手轻脚打扫房间。
这里很快就恢复成他没来之前的样子,属于他的气息也会渐渐消散,也许用不了一天。
最后他关上门,拎着一箱行李,带天天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就像以前很多次,毫无归属感。
顾汐在他离开之后,又躺了好久,然后才起身。他慢慢抚摸香山碰过的每一样东西,睡他睡的床,用他用过的碗,但是人已经不在了。
他很清楚地知道香山对自己的意义,但是他也明白,他对香山来说已经非常陌生,他存在的价值,也许是不常接触的老板,或者点头之交。今天香山从这里走出去,最难受的是顾汐。因为他无论到哪里,很快都可以安定下来,不会有患得患失的心情。
没有家的人其实处处都是家。
实际上确实如此。
香山请萧哥帮忙找好了房子,虽然地段不好,但是其他一切他都很满意。
第二天他带着天天去了疗养院,坐在车上他想了很多,后怕也庆幸。顾汐不止一次让他接母亲过来住,但是他都推掉了。那房子不是他的,而且工作并不稳定。现在看来他做的一点没错,不然今天一口气搬出来,母亲也要跟着自己奔波,老人如何能经得起这番折腾。
跟工作人员打过招呼之后,香山看到了母亲。
老人家精神不错,开口就责怪儿子又过来,耽误工作。
香山在一边傻气地笑,天天打滚抱脑袋,逗得李妈妈忍俊不禁。
回到家天色已经很晚了,香山抱住天天:
“这个房子虽然很小很旧,但是就我们两个,很自由。”
这两天阴雨绵绵,难得的假期,香山跟天天一直都呆在家里。
香山最近常翻日历,这天上午一早就出了门,天天趴在窗户口望着他离开,不知道自己的主人要去哪里。
公交拐了好几个弯,来到郊区,香山在底站下车,走了一小段山路,公墓园近在眼前。
他还记得今天是二叔的忌日,在监狱里那几年他没法祭拜,总想尽办法弄点酒,他知道老人家好这一口。
今天虽然没下雨,但是天阴沉沉的,风从四面八方刮过来,吹得人喘不过气。
香山出狱这两年,已经来过不少次,所以对具体位置轻车熟路,绕几个弯就到了。
他昨天特地挑了一瓶好酒,乍一打开,酒香就扑面而来。
香山扬手洒了大半在地上,然后自己抱着酒瓶仰头就是一大口。
“叔,咱俩一块儿把这瓶酒干了。”说完又顿了顿:
“我知道他肯定每年都孝敬您不少好酒,我这瓶上不了台面,不过是我的心意,您别见笑。”香山擦了擦嘴角,轻轻地笑。
“酒量那么差,你还敢在外面喝酒?”
香山顿了顿,知道顾汐从远处走过来,他来得很早,以为会跟顾汐的时间错开。
“怎么,上次在我家喝得半醉,你都忘了?”
顾汐手上也拎了两瓶好酒,远处站着几个身穿黑色西装的男人,是同他一块儿来的,听他吩咐几句后,都不再跟来。
香山当然没忘,只是每年这时候,他不可能不喝酒,不过都会控制好量,不至于回不了家。
“我只是来看看二叔,给他带了瓶酒。”
要是搁在8年前,顾汐听了这话,不知会说出什么来,总之多半不会是好话。但是现在,他居然觉得恍若隔世,心里酸楚难过,个中滋味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难得你还记得他的忌日。”顾汐沿着台阶坐下,向远处挥了挥手,那帮人立刻消失无踪。
“我一直都记得。”香山也捡了块地方坐下,手里还抱着酒瓶,叹了口气。
顾汐自他离开以后,觉得日子又过回以前那样,终日没有盼头,见不到想见的人,每天只有沉闷的工作和乏味的应酬。
今天是二叔的忌日,他特意起了个大早,每年今日,他都会在这里呆上一整天。二叔生前开朗,如今也一定愿意听他说些无聊琐事。
没想到居然遇见香山,他跟自己一样,形单影只。本来应该他们俩一块儿过来的。
香山喝了点酒,眼神发直,不过头脑还算清醒。
“年轻人,又过来探望你家里人?”
问这句话的是位七旬老人,他终年在这块地界上看场子,偶尔也会清扫墓地。不过这话却不是对顾汐说的。
“老伯,我不年轻,快40的人了。”香山低头微笑,但是不否认“家里人”三个字。
顾汐上墓园的次数不算少,但是老人家似乎对他印象不深,也没多说话,却跟香山很熟络,可见香山来的比他勤。
顾汐心中微震。
“哪里的话!跟我们这些老骨头比起来,你们还年轻的很。”老人放声大笑,摇摇头走了。
“找到房子了?”顾汐虽然这么问,但是香山的行踪他比谁都清楚。暂且放他走了,不过这个人他还是盯得死死的,一刻也不放松。
“嗯。”香山犹豫片刻,还是把新地址告诉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