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上的门打开了,光亮照入,赫九霄要出手拿人,忽然感觉腕上被按住,那是赫千辰的手,他要他先别动手。
赫千辰这一按保住了那人的性命,那人当然不知道自己差一点就成了屈死的冤魂,他正在努力打开那道机关,等他终于开了,才大大的呼了口气出来,“这真不是人干的活,本少爷快要死了,你们下面还有喘气的没?倒是说一声啊。”
底下还是没有反应,他顿时慌了,“哎,可别真死了啊,你们死了,我可就……”眼底掠过焦急,额上的汗水淌下,他没顾得去擦,用力揉了揉眼,外面太亮,底下太暗,他什么都看不见。
“喂——喂——赫九霄,赫千辰,你们还活着吧?”试探的叫了几声,他心里更慌了,还有些后悔,早知道这样,他就留在这里不去看那什么凤栖楼的花魁了,也就不会去德馨斋买糕点,更不会吃完了糕点然后又喝了茶,这下完了,他岂不是害死了人,害死人也就算了,可下面的那两个不是其他人,是……
眼底的焦急成了惶急,他抹了抹汗,正要准备跃下,眼前一花,两个人影已在近处,他一惊又是一喜,“你们两个狡猾的狐崽子,吓死少爷我了!”
赫九霄眸色更冷,赫千辰的气息也猛然沉下,那人像是知道自己说的不恰当,又低低解释了一句,“妖狐之子不是狐崽子是什么?”
这一句说的轻描淡写,却听得他们兄弟二人神情骤变。
妖狐之子,世上还有谁知道他们的身世?除了赫谷的人,还有谁知道他们爹娘是谁?赫谷的人已死,被赫九霄所杀,千机阁里关系到这件事的所有线索也都被赫千辰抹去,世上本不该,也不会有人能说出这么一句,他却说了,还说的这样肯定?!
那人说了这句像是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见两人都没事,点了点头,“没死,没死就好,总算赶上了。”
往底下又瞧了一眼,他拿袖做扇,挥着袖轻飘飘的落到一旁,擂台的废墟周围早就没人了,人群四散,只留下一地碎木残骸,他脚踩木屑轻点,这一跃不见如何快速,身影却已远在林外,遥遥相望过来,畅声一笑,“赫九霄,赫千辰,从今天起,你们可就要小心啦,我没空时时看着你们,这次的铁壁能破,下次是什么我可不敢说,你们好自为之。”
“来了就想走?”赫九霄的身影如鬼魅,在那人说话的同时倏然闪现,已经拦在路旁。
第十九章:谜
来人看来并不是想害他们的人,但他的话已经引起赫千辰的注意,知道他们的身世,还知道这个陷阱,这个人不管是敌是友,若不拿下问个清楚,他和赫九霄都不能放心,提气而上,他也追了过去。
见他们两人不肯放过他,那人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你们娘亲滟音若是知道你们今天敌友不分,还不得哭死……不对不对,已经死了……唉唉……”
自言自语的话随风而去,赫千辰大震,滟音确实是他们母亲的名字,自她死后世上无人再提她的名字,赫无极手下所有的人都被赫九霄所杀,这个名字就再也无人流传,他是怎么知道?!
“我见过你。”他心里的疑虑越来越重,轻若流云般温和的表情化作深沉,手里的蛟蚕金丝缓缓掌心缠绕,闪出动人又危险的色泽,“你在此之前已经出现在林子里,设下这个陷阱的人,与你有什么关系?”
之前赫千辰的马车经过官道上,有人经过对着小竹笑了一声,又看了他一眼,正是眼前的这个人,黑衣散发,笑嘻嘻的模样,好像世上什么事都没有什么大不了,什么他都不在乎,松松散散一身简单的黑衣却给他穿出了几分潇洒和不羁,像个行走江湖居无定所的浪子,什么都不能让他停留。
赫九霄满身冰寒拦住那人的退路,赫千辰又站在他身前,他一脸伤脑筋的表情,又重重的叹了口气,无奈的一摊手,“总之不是我,倘若是我,也不必再来救你们,不过看来你们不用我救也没事,不愧是狐族后裔。”
只看眼前的阵势他就知道自己出现的时候不对,要不早点来,要不就索性不来,他还是低估了这两兄弟,他们根本不需要他帮忙,他这一来倒是让自己惹上了麻烦。
赫九霄冷哼一声,不论他做什么表情,赫九霄还是冷冷的没有表情,脚下寸步不动,似乎只要他一有异动,立时三刻就会和那块铁墙一样,被绞的支离破碎。他左右打量,赫千辰却丝毫不理,仿佛就在等他的答案,来确定接下来该怎么做,若不是他所想要的,他绝不会阻止赫九霄动手。
“好吧,在下穆晟,无意中发现了这处陷阱,路见不平想拔刀相助,可惜你们都不给我机会,还把我当做歹人,实在是冤枉死了。”开始他说的还像样,说到后面越来越像抱怨,长发披拂着在光下好像微微有些奇异的暗紫,那双笑眼里也不知藏着什么心思,隐隐闪烁,避开了赫千辰的打量。
他说的话破绽百出,前后矛盾,分明知道他们被困,分明是为他们而来,却不直言,看来是知道设下陷阱的人是谁,他却不说,又要他们以后小心,这个人……赫千辰看着他,一直看到他低头咳嗽几声,万分苦恼的时候,才缓缓收起手里的蛟蚕丝,转头对赫九霄说道:“让他走吧。”
“他知道妖狐,知道滟音,也许还知道其他。”赫九霄没有移步,也没有让开的意思,一字一句的冷,妖异冰寒的眼神没有离开过穆晟的身上,被他这样的看人,寻常人都无法直视也不敢直视,穆晟却颇为忌惮似的与他对视了一眼,才低头不语。
穆晟敢对视赫九霄,却不与赫千辰相望。
赫千辰看着他,忽然走近,缓缓的,继续注视着他开口,“放心,只有我的手碰到别人的时候,才看的出人心里藏着的事。”他的这一句完全没有预兆,穆晟猛然抬头,眼里却不是惊骇,而是惊讶,只是小小的惊讶。
“果然,你知道。”赫千辰退后,站到原处,眼底的意味如云海深沉。
原来他这一步,这一句,根本就是试探,是为了看他的反应,而他偏偏一试就给试出来了,让赫千辰确定,他知道他们有和常人不同的能力,穆晟回过意来,又是摇头,“唉唉,就说不该来,早知你们都这么厉害,我还来做什么?”
他这回不否认了,也不多说其他,并不打算动手,却又担心面前的这两兄弟会对他动手,只能小心的两面瞧了瞧,“我承认,我知道很多你们娘亲的事,不过也不能因为这就要杀了我吧?我可什么都没做,我是来救人的!”
他特别的强调,越是强调赫九霄和赫千辰就越是对他怀疑,他的身份不明,说的全是相关他们的娘滟音的事,这个人必定与妖狐族有关。
“你也是妖狐族?是妖?”赫九霄问的话很简单,简单的像几道冰锥朝穆晟投过去,看来不经意,面对他问题的穆晟却有种感觉,对这几道冰锥自己好像只能回答,不能躲避。
“谁说妖狐族的是妖?我明明是人!”他甩了甩自己的衣袖,这回衣袖里却掉出了几盒胭脂花粉,看来收的很小心,似乎本来是打算送人的,见它们掉了他却又完全不在意,当它是垃圾那样随手甩了出去,“妖狐族难道就必定是妖了吗?有些与众不同就不能是人了?你们不会真以为你们的娘亲是狐狸精吧?”
可惜了要送给花魁的胭脂了,穆晟远远瞧了一眼,转了转念忽然又觉得不大可惜,想想那花魁的样子,好像还不如那只野狼招人喜欢,他答的漫不经心,正在走神,蓦然两道视线分别从左右两边射过来,像利箭似的灼人。
“你说什么?”赫千辰原本轻淡的目光此刻真如剑一样的犀利,穆晟说的是他们的娘,滟音,从有记忆开始,滟音这个名字就在赫无极口中,和妖狐联系在一起,妖狐不是人,妖狐是妖,是媚惑人心的妖,所以不能怪他对她做的那些事,只能怪她媚态惑人,怪她长的太美……
往昔记忆纷纷涌来,他去看赫九霄,却见他的神情并不见太过惊讶。
穆晟拿眼一扫,看看他们,又左右张望了下,语速加快起来,“你们还真的信了赫无极的话?那个人的话,怎么能信?要我说,他还是恶鬼呢,该坠入地府的恶鬼……”不知看到什么还是听到什么,他哇的叫了一声,“我先走啦,你们慢慢想,有人来了。”
确实听到远处有人的脚步声,正在往这里走,赫九霄赫千辰听到了,是因为他们内力深厚,功力不俗,可那个穆晟居然也听见了,从方才看来,他的功夫并不怎么样,连交手都不敢,此刻却几乎和他们同时听到远处来人。
这个人究竟是什么来历?再去看他先前站的地方,人已经没了,如一缕青烟似的投入林中,那速度和他本身的功力并不相当,也可能他就是擅长轻功,远处来人脚步纷乱,似乎不少,其中当先的那一个到了这里停也没停,快如疾风的往穆晟去的方向追去。
远远的听到一句人声,“你还想溜去哪里,你这只该死的狐崽子!竟敢给我去青楼!”那人对他的称呼居然和穆晟开口说的那句一样,语气含怒。
这么一听便知道,穆晟开口的那句,绝对是有样学样,是被人念的久了,有了机会便说在别人身上,赫千辰已经收起蛟蚕丝,对这个穆晟,他已经不觉得有什么危险,让他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你知道……”他对着赫九霄正要开口,远处的其他人已经到了近处。
原来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回来这里的小竹和忘生,其他甚至还有李大娘和秦战等等,都是不死心,打算前来挖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到的,他们不信赫千辰就这么死了,其他还有一些看热闹等结果的,毕竟千机阁阁主遭难,不是一件小事。
赫九霄那边,停在官道旁的红轿没有动过,冰御不经召唤没有出现,孤零零的血红颜色,在林子便看来特别的触目,赫千辰见人来了,闭口不再言,小竹见他没事嚎啕大哭,忘生也松了口气,其他人自然更不用说了。
赫千辰身边的人很多,不敢走太近,却满满的将他包围,你一言我一语的问的焦急又欣喜,他看向赫九霄,赫九霄示意他可以先走,身后远远的地方印着那顶满是血红的轿子,然后背转过身,准备回去。
无由的,看到那背影,赫千辰心里一紧,“等等。”等他发现的时候,自己已经开口了,他伸手叫住赫九霄,其他人诧异的对着他看,他微抬的手也没有放下,“多谢救命之恩,算上这次,你已经救了我两回。”
经历过地下那段,他已经不称呼他为赫谷主,也不想叫他血魔医,心里一犹豫,便什么都没有称呼,在旁边的众人听来却觉得十分稀奇,先不说救命不救命的,檀伊公子何时会对人那么亲近了,他开口一向都是有礼的,有礼的把其他人和他隔开,让人想表示亲近都不能,又不好近他的身,只能那么看着他有礼的笑,温和的说,无比的深沉难测。
这一次,他却留了要走的血魔医,连个客气的寒暄都没有。
“你知道,你不必对我言谢。”赫九霄转身,看到他身边的人诧异的眼神,冷冷的眼眸里还是没有什么感情,话音却是相对和缓的,这句话是对着赫千辰。
那身锦色妖华还是冷若冰石,可这样说话的语调,这句话里的意思,实在是大大的不寻常,周遭众人不再开口,想的是擂台之上,檀伊公子跃身而上想救血魔医,两人一起失踪又一起回来,问经过什么都不说,无比古怪。
那句不必对他言谢又是什么意思?无论怎么想,里面所包含的意思都耐人寻味。
“那好,你上车来,我有话问你。”赫千辰没有理会其他人的眼神,一人先上了马车,他还有许多话要问,此时不问,分别之后再见也不知要到什么时候了。
赫九霄当然更不会在意他人怎么看,此时猜想的又是什么,他只是在考虑,赫千辰问的那些,他要不要回答,是全部告诉他,还是有所保留。
他朝人群走去,众人纷纷让路,浑身像散发着毒香又似结着冰霜的男人每走一步,人心就要颤抖一分,不知自己是被他的那股俊美异样的妖色震撼,还是被那身冰寒震慑,眼睁睁的看着他经过身边,走向檀伊公子的马车,然后挑起帘子坐了进去。
第二十章:疼惜
马车里很宽敞,可以坐三四人还绰绰有余,小竹通常坐在对面,此时他当然是不敢进来的,赫九霄进来之后却不看其他地方,也不坐在其他地方,偏偏坐在了赫千辰的身旁。
“你要问什么?”赫九霄其实知道,却还是这样开口。
隔绝了他人视线的纱帘很薄,春日的阳光将外面的一切隐隐约约的印照进来,人群还没有散去,赫千辰在纱帘后望着外面,难道他和赫九霄说几句话就这么让人惊讶?他摇了摇头,觉得有些好笑,“那些人还没有走,他们是要看你,还是要看我?”
“他们只看他们想看的,看不见的就会自行猜测,檀伊公子和血魔医,只是这两个名号就足够他们猜测许多,他们要看的不是你,也不是我。”只是那两个身份。
赫九霄冷冷的说,对着赫千辰,身上的冰寒气息没有对着别人那么重,话音也没有那么冷那么沉,对这个已经让他疼惜的弟弟,他已经尽量让自己温和,但开口说出的话,还是带着冷意的,十多年的习惯,很难在几日之间改掉。
“原来你也看的透彻。”只因身份名号,只因身在江湖,身负盛名,就不得不承受相应的眼光,被其他人关注。赫千辰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只是没想到赫九霄也会说出这么一番话,血魔医给人的感觉永远是不近人情,不懂人心,将人命当玩物,情感当消遣的人。
当然,他知道这只是表面,起码面对他的时候,赫九霄并不是不懂人心不近人情,他根本就是太能看穿人心,太会操纵感情,就算赫九霄本来没有那个打算,也终究让他在这短短几日里改变了原来的想法,发觉原来血缘之系真的难以斩断。
不过,这并不是他想要问想要说的,“你要那匹灵徵马做什么?”赫九霄不是爱马的人,他没有道理特别到这个擂台上来,亲自出手,只为了要那匹灵徵马,“要说财,赫谷已经足够,你不会缺银两,要说绝世秘籍,就更没有要它的理由。”
他们都清楚,赫九霄即便失去武功,只是他的那股力量就足够他傲视江湖,他绝没有任何理由去要那匹灵徵马,从它身上找寻宝藏或是秘籍的线索,除非灵徵马不仅仅是灵徵马,宝藏秘籍也不仅是字面上的意思。
赫九霄显然对他的敏锐很赞赏,微微点头,他已经打算全部告诉他,就算不说,赫千辰总有一天也会知道,何况他眼下也不想瞒他,“我们的娘并非中原人士,来自塞外。”
赫千辰问的是马,他回答的却是他们的娘亲滟音,但他的这句话并没有让赫千辰觉得奇怪,也许他心里早就料到其中有什么关联,这也是他这么急着想问清楚的原因。
“她来自妖狐族,这你知道。”赫九霄的话说的不带感情,就像在说一个和他无关的人,被冰魄凝结似的眼瞳里,没有太多的思念和追忆,也许只比他说起一个死人多一些些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怜悯。
他说滟音来自塞外,赫千辰本来并不知道,在他的记忆里,他们的娘就是一个挂着泪水的美人,被赫无极称作妖狐,被所有人称作妖狐,而且她太美,太柔弱又太娇-媚,看来也真如山野间的妖狐,而并不像一个真人。
他们对滟音都没有太大的印象,儿时的赫千辰也没有多少机会见到她,她总是被锁在房里的,那间只有赫无极才能进去的房间,他们只能远远的望,看见她对着窗口垂泪的模样。他们第一次见到她是她意图逃走,被赫无极抓了回去,关在房里几日都没有出来,第二次是她的死,是长期精神抑郁,也是她一心求死,直到她死去的这一天,他们才真真正正的看清楚她,而不是隔窗相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