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辰落九霄(强强 第一卷)——火狸

作者:火狸  录入:05-09

“多谢。”

他的话音微哑,赫九霄搁在他胸口的手没有停,又继续往下,“这是你自己换来的。”他不必言谢,救治之后他自然还会向秦战要诊金。

“还是要谢,一个承诺换来血魔医救治一百多条人命,所值未必相当。”赫千辰感觉到头顶上的毫针被收了回去,赫九霄收回手,“需要我动手的只有一人,其他的……”

赫九霄的话停了,不知是觉得不必再说下去赫千辰也该猜到,还是他已经没有说话的兴趣,把竹榻上的人抱起放到另一边的床上,他没有熄灭下面的火,水锅里的水还在沸腾,倘若不是房间还够大,此时说不定一点气都没了,都要被这些药味和水汽充满。

赫千辰毫不怀疑,真的救治那么多人,赫九霄必定会收取相应的报酬,血魔医就是血魔医,就算他是他的兄长,那也是过去的事了,如今他在千机阁,赫九霄在赫谷——那个被人称作巫医一血谷的地方,千机阁阁主和血魔医,那是完全不相干的两个人。

说不清是释然还是放松,他吐了口气,听到一声惊叫,抬眼看去,窗边的小竹惊惧的看着那锅煮满药草的水,求救的向他看来。

“少爷,他……他要我进到这个水锅里……”小竹简直快哭出来了,这次不是先前的担心,也不是刚才见到赫千辰醒来时候的喜极而泣,而是吓的要哭出来。

水锅很大,小竹还小,要放进他一个,好像也不是那么勉强。

“那是要为你解毒,进去。”赫千辰虽然才解了毒性,身上满是潮湿水汽,不再透出青气的脸色有些苍白,可他这句话的威仪半分都没少去,檀伊公子看起来就算再温文和雅,也还是千机阁的阁主,那份一眼望去便能看到的暖意之下还有无限深沉的不可知,小竹不敢再看着他求救了。

咽了下口水,他紧紧抓着窗棂的手慢慢松开,赫九霄已经坐到一边,似乎全不在意他是不是会照做,一切都似与他无关,小竹走到水锅旁,颤声道:“少爷,我……我去了。”

窗口和门都被打开过了,房里的热度消散不少,可锅子上冒出的热气还是灼人的烫,他咬了咬牙闭了闭眼,腾的一下跃了进去。

哇哇的惨叫声在房里响起,房外也传来此起彼伏的嚎叫声,冰御在外面,正看着架起的水锅烧开了药水,一锅药水沸腾了,就往浴桶里倒,桶里坐的都是人,一百多人在庭院里排开了,一个个缩在浴桶中,被沸腾的药水劈头盖脸的浇下去。

大侠们早就没了侠气,此刻有的只是狼狈,谁如他们眼下这般,被一锅锅烧开的滚水淋成落汤鸡,甚至是像极了要下锅退毛的落汤鸡,谁都会狼狈的,而且周围的人都是一样狼狈,所以他们也就不太在意了。

眼下救命要紧。

中毒的当然不都是须眉豪杰,还有女侠,江湖中本来男女同桌并不避讳,不过像眼下这样浑身湿透的情况还是要避避嫌的,于是李大娘的存在就很微妙了,他不要和其他男人一起排列在庭院里,女子去了后院他又不能一起去,所以他就单独的在亭廊下,远远的隔着廊下垂下的花枝,享受用滚水淋浴泡澡的滋味。

“要死了!这究竟是救人还是杀人!是不是想杀了你大娘,这药水怎么这么烫,味道这么难闻,谁来倒水,不许过来,给我等一下……”惊叫声声声入耳,听到这些话的人可以肯定李大娘和他们一样没事。

药水是加了各种药材之后煮出来的,看来沸腾,实际却并没有看来的那么滚烫,翻滚的热度虽然也灼人,会将人烫红,可还烫不死,而且他们这些练武的本来忍耐力就和常人不同,这药水泡的他们狼狈万分,但还不至于忍不住从里面跳出来。

“大娘你别叫了,别人还要以为是杀猪。”有人受不了一锅锅淋头之下的药水,又听到李大娘的叫声,抱怨了几句。

非男非女柔和动听的话音又响起了,这回是嗔骂,“谁敢说大娘我的声音是杀猪,猪的声音有我那么好听吗?是谁说的,等我一会儿给他几针,缝了嘴巴,看还说不说了!”

“李大娘不止绣工了得,原来回嘴的功夫也不差。”接话的人语声含笑,明显是玩笑的话被他说来有种暮鼓晨钟的深沉和稳,走来的身影还是一身青衣华袍,却和原来的样式明显不同。

倒是和他后面的那身紫衣有些近似。

青衣人走来,那是像踩着花开莲瓣一样的檀伊公子,他身边好像有云有月,有风有花,远些的那个是血魔医,几步之遥的距离,便如另一个天地,布满血色猩杀,满天毒艳的妖华,这一远一近走来的两人分着前后,也许是因为那身样式相似的衣,有人总觉得这时候的檀伊公子看来和血魔医有几分亲近相似。

血魔医怎会和别人亲近,檀伊公子又岂会亲近这个人人避之不及又捧之不及的血魔医?相似就更不可能了,那定然是错觉,那两人只是一起出现,分明连交谈都没有,他们之间更没有关联。

“公子的毒解了?”有人惊喜的问。

“解了。”赫千辰慢慢的走,缓缓的答,他身上的毒才祛了,熏蒸了一番脚下还有些乏力,那毕竟是号称无解的蚀心腐骨。

檀伊公子痊愈了,那也就是说他们的毒也快解了,众人欣喜,安了心,就有些高兴起来,这次虽然遭遇不测,但亲眼见到了千机阁的阁主,又见识了血魔医的厉害,和外堂那些同来赴宴却没吸进剧毒的人比起来,他们倒霉了些,却也不是没有收获。

秦战嫁女宴客,一个厅堂自然不够,里外分了三重,他们这些是座上宾,便首当其冲受了这一难,也算是盛名牵累,谁叫他们就在主宴上呢。

赫千辰没想到这种毒是用这种解法,通过滚水浸泡,把毒从毛孔排出,那些药材定然也有帮助作用,看这些人浸在药水里露出忍耐之色,就知道虽然是泡水,滋味却并不怎么好受,就像他在竹榻上被蒸一样,他昏沉不知,但如今背上还有种灼烧似的痛,胸腹上下更有被内劲施压的残留感。

他身上穿的是赫九霄的衣,是从那顶血红的轿子里取出来的,取来衣物的人不是冰御,轿夫的打扮,却有种不似活人的气息,好像只会听命行事。

“公子!”秦战见他无恙,激动的喊了一声,千机阁阁主无恙,其他江湖同道也没再有人死,他总算能交代的过去,不然他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嗯。”赫千辰微微颔首,没有走近。

秦战身为主人,就算眼下再狼狈再忙碌也不能不招呼他这位好不容易请来的贵客,“公子身上的毒才解,不如留在庄里歇息几天,反正千机阁离此地不远,也就一日来回,你看怎么样?”

他浑身湿透浸在药水里,时不时还有飘浮着几根药草的水从头顶浇落,他却没怎么在意,和他想留住的客人比,他这身湿透狼狈根本算不得什么。

赫千辰敛目不语,就是因为千机阁和拾全庄距离不远,他才来了,沉吟片刻,他略略点头,“也好。”

秦战一听,连桶里的药水烫都不觉得了,叫了一声管事,没见人来,这才想起来这会儿大半的人都浸在药水里,府里能做事的全是些下人,堪用的一个都空不出手来,九转珍宝楼那里自然有人,可那里的人是不能轻易离开的,里面他的那些宝贝必须看好。

想了想,他又对稍远一些的男人说道:“血魔医,可否也留下暂住几日……”示意周围的人群,秦战表示如果他离开,让人太不安心,毒才刚解,要人就这么回去,恐怕谁也不能安心的走。

“当然,老夫一定会付出双倍的诊金,你还要什么东西可以开口,只要……只要不是那十件里面的。”见赫九霄没开口,他连忙又补充一句。

赫九霄答应了,赫千辰看了他一眼,自然不会以为他是为了自己这个亲弟弟才留下的,赫九霄留下他没有意见,不留下他也没有意见,他不是此地的主人,秦战才是。

药水浸泡,滚水淋头,一场喜宴以叹息和哀号声作为收尾,秦家小姐的毒解了,婚事却已不必再提,新郎都死了,还谈什么成亲,所幸是在拜堂前就死了的,不然秦家的小姐刚嫁人便要守寡,想到她掀起喜帕时说的话,不少人听见秦战对赫千辰的挽留,心里又多了几分想法。

第二天,小竹为起身的赫千辰束发,如今的这间房是秦战特地命人布置的,没有一样东西不是全新的,上好的,唯恐招惹他的不快,每样东西都是秦战一一确认过的,没有用手碰过,看的时候都特别小心仔细。

“少爷为什么要留下?是因为血魔医吗?”小竹平日就话多,也没有什么心思,想什么就说了,合眼安坐的赫千辰闻言睁开眼,从镜中看着他,“哦?为什么会这么以为?”

“因为,少爷好像对他不一样,他对少爷,也和对别人不一样。”小竹回想之前两人见面的场景,对这个结论非常肯定。

“不一样?”赫千辰怔了怔,难道是因为他们毕竟是兄弟?就算他和他都不在乎这层关系,可血缘还是存在,他自认可以放下,却还是难免受到影响。

赫九霄莫非也是如此?

“我留下,另有缘故。”赫千辰淡淡答话,又合了眼,小竹看着他,知道少爷定然又在想什么事了,在拾全庄里一定是看出了什么他不知道,别人也不知道,唯独少爷看出来的事。

第十一章:妖孽

小竹没有再问,小心的拿着梳子顺了发,束起,一边继续胡思乱想,少爷留下不是为了血魔医,那血魔医也留下了,会不会是因为少爷?那样冷冰冰的人,对着别人看都不看一眼,独独看着少爷,那眼神很古怪,还是很冰冷,但就是有种说不出的古怪。

他可没忘记驱毒的时候他在少爷身上摸来摸去的手,谁知道他当时是何种心思。束完了发,小竹对着镜子里看到的赫千辰问道:“少爷,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要来的是你,而今急着回去的也是你。”他摇头叹息,不知道小竹在担心什么,“庄里不好吗?”

“好,也不好。庄里有许多奇怪好玩的东西,可少爷一来就中了毒,还有那个血魔医,以前看阁里的说法,这位赫谷谷主是很少出门的,这会儿莫名其妙的也来了,这不是明摆着有事要发生吗?还有,那个下毒的人被活活的被挖了心,我虽然不怕,可少爷最讨厌人多带血的地方了,真不知少爷当时怎么忍下来的。”

他怎么忍下来的?他根本没有忍,他根本就忘了,他不愿去碰触自身之外的东西,不喜欢站在纷争之地,而当时身中剧毒,又意外的见到本以为不会见到的人,一时间分了神。

看着铜镜里,看到自己,赫千辰就仿佛又看到那双冰冷的眼,倘若有人知道,仔细辨认,便能发现,他和赫九霄的眼很相似,不同的只是眼神。

“那人后来如何了?”背对着小竹,赫千辰收回打量的目光,忽然这么问道。

小竹楞了楞,才明白他指的就是先前说起的那个下毒人,“被血魔医挖去了心,当然是死了,后来秦庄主就命人把尸首处理了,少爷为什么打听这个?”

自看到赫九霄出手,小竹提起的时候便不再称赫谷谷主,而和其他人一样叫他血魔医,赫千辰似乎明白其中的原因,同曾经显赫一时的赫谷相比,如今的血魔医声名更盛,这么想着,口中徐徐说道:“只是问问。”

“那种人死了就死了,少爷管他后来如何了,现在想到他的那个样子,我都觉得浑身上下不舒服呢。”小竹身上抖了抖,他还记得那个怪人的模样和眼神。

赫千辰却似没有他这样的感觉,缓缓说道:“他生来与人不同,必定受到他人眼神歧视恶语相加,自小便自卑自恨,时日久了难免会心怀怨毒不甘,多年过去,才会积累这么多的怨恨毒念……他认定世人都看他不起,即便有人对他好,便连他自己都不信那人是真的好,而别人若有一丝怠慢了他,他就认定是因为他生的古怪,所以才会成了今日这般,心心念念全是恨,是怨,作出这样的事来。”

看着自己的手,他徐徐的说,淡淡的语声在房里飘散,不带怜悯也没有其他什么情绪,看来并不是要小竹改变想法,可小竹听他这么说了,却渐渐涌上一股内疚,“原来,我和那些人一样……”

小竹还小,才十多岁,习惯了江湖事,却都只当是故事那样来听,看到那怪人被挖心,也只当是看戏一样,他没有那种真实感,更不会往深处想,此时听到赫千辰的话,不知怎的忽然觉出一股惆怅来,仿佛说话的人曾经受过一样的苦,感受过一样的痛。

可少爷分明一直在千机阁,听说前任的老阁主对少爷也很好。小竹不懂,便也不再去想,他只是忽然明白,那个怪人并不是生来就那么坏,“这么说,是其他人错了,不该以貌取人,如果不是这样,他也许就不会做出这件事,想害死那么多人。”

“他人没有错,他们只是害怕和他们不同的人,不喜欢有人生来就古怪,怎么对待讨厌的事物,是他们的自由。”赫千辰望着窗外,这段话说的听来也很是有理,小竹又疑惑了,“那……难道是那个怪人错了,是他生来和人不同……”

“他也没错。”生来如何,谁又能自己决定……

目光投向窗外,这一刻赫千辰的话很淡,很轻,仿佛整个人都要随风飘了去,小竹在他身后,分外不解,他不知为什么少爷这次出门,好像有特别多的感慨,不会是因为阁老三番四次要少爷娶亲,少爷又见了别人成亲出事,才这样了吧?要不然,难道还是因为血魔医?

血魔医?!小竹惊讶的看着镜子,房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锦衣黑发,俊美邪异的不似真人,可再浓烈的妖色也压不住那一身冷意冰寒,就站在他们身后,看来已经许久了。

赫千辰原本看着窗外,心里想着事,就没有留意到有人进来,听到小竹的抽气声,回头便看到赫九霄,从他的脸上是看不出其他来的,站在那里也不知多久,听到多少他的话。

“赫谷主有事?”让小竹去沏茶,他起身招呼。

“我来看你。”说着不知算不算关心的话,赫九霄脸上的神情却没有半分改变,就像在说今天的天气。

“我很好。”赫千辰淡笑着回答,然后说道:“听说要见到血魔医其他表情,除非是想死的时候,人说血魔医的笑就如幽冥勾魂,见到他笑的人必定会死。”不知道他是因为要杀人才笑,还是因为有人见了他的笑他才杀人。

赫九霄坐下,不置可否的脸色,对他这番说辞没有反应,别人怎么说,似乎从不介意。

方才他听见赫千辰说的那些话,关于毒人心,关于那个死人,知道檀伊公子就是赫千辰,他也就知道檀伊公子好洁这种说法的由来,如今在世上,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他好洁的原因。

小竹走进来,沏好了茶,摆在赫千辰手边的还是他自己带来的茶具,给赫九霄用的是秦战准备的紫砂杯,看了一眼对坐的两人,又去捧出了洗好的衣物,准备还给他。

“下去。”赫九霄忽然开口,没去看摆在手边的衣衫,那态度俨然便是此地的主人,好似他说的必定要遵从,不可违逆。

赫千辰看了他一眼,对小竹点头,即便再怎不么不甘愿,白衣小童也只能退下去了。

两个人对坐着,没有说话,静默无声,长长久久的静默里,仿佛他们兄弟二人没有分别过,看到面前的人,他们都会想起过去,儿时的记忆,有时并不是那么容易忘记,尤其,当那段记忆与众不同,充满着难以磨灭的印记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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