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墨桡低声道,“再看看罢!”
“是!”
“让人再查查那捡尸的去了何处?”墨桡吩咐道。
“是!”
“你先下去吧!”墨桡说道。
泠歌下去后,他独自一人坐在亭子里,眼神哀伤。
回了院子,邹阳看见墨伊站在他院子门口,脸上依旧是灿烂的笑容。
她许是刚换了一身衣裳,一身鹅黄罗裙将她衬得愈加明艳动人。见了邹阳,她迎上来,眨着漂亮的眼睛,欢快地说道:“邹大哥,我好不好看!”
邹阳觉得有些头疼,那些个养在深闺的小姐不应该是温婉动人,娇羞带怯的吗?怎的就成了她这般?
“好看好看!”邹阳无奈说道,心中不由叹气,若他还是那个楼清钰,定然不会碰到这样的事情吧!可他若还是楼清钰,只怕也没有这样安逸的日子。
“真的?”女孩子欢喜问道。
“自然,”邹阳真诚说道。
“哈哈!”女孩子笑得开心,眉眼弯弯的。
“不知小姐这会儿前来,所为何事?”邹阳温文尔雅地问道。
“我们去逛街吧!”女孩子突然说道。
“嗯?”邹阳有些奇怪,“你能出去?”
女孩子眉眼间的笑意消失了,看着邹阳,瘪着嘴,良久哀求说道:“你带我出去好不好?”
“我……”邹阳本能地想要拒绝,可看着她那哀求的模样,可怜兮兮的,没由来的有些心软,说不出话来。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前一世的他是杀手,总是冷酷的,无论面对的是老弱还是妇孺,他都能眼睛不眨地杀掉,可是仿佛人死了,心也软了,他再也做不到那样,如今,更是面对女孩子的哀求眼神都会心软。
“邹大哥——”
“我……毕竟刚来。”
“正好啊!我带你去逛逛靖州城,”女孩子喜笑颜开,出着主意。
“……”
邹阳很想问她可知道这墨家外面是怎样的,可终究是没有问出来的。
两人还是一同出了墨家,从青竹阁往菊园方向走,便是墨府的侧门。毕竟是离后院有些远,这边的仆役不太认得墨伊,因此二人很容易便混了出去。
站在门口,邹阳看着墨伊,出了神。
墨伊被他看得红了脸,却不好意思开口,只得低下了头。
良久,待邹阳回过了神来,也觉有些不好意思,喃喃说了句:“对不起!”
墨伊绯红着脸先走了出去,低着头。
看着墨伊的背影,她还只是一个孩子,却……
邹阳的眸子变得有些冰冷,看着他的身影,缓缓勾起了嘴角。
这墨家的仆人认不得主子,邹阳冷哼,莫非真当他那般无知吗?
出了墨家,墨伊便如同那出了笼的鸟儿一般,满心满眼的欢喜。墨伊许是出来得少,看到什么都好奇,看到什么都欢喜。
“诶诶!邹大哥过来啊!”墨伊站在一个卖小玩意儿的摊贩前,看到邹阳离得有些远,大声喊到。
一时间满街的人都转过头来,
看着这二人,纷纷感叹男的俊女的俏,倒真真是配得很。
邹阳走上来,墨伊挑了一根红绳,编得很精巧,也很漂亮。墨伊试着带着手上,她手指修长,皮肤白皙,这红绳系在她手上,倒是合适极了。
“漂不漂亮!”女孩子转过头,将手放到邹阳面前,笑着问道。
“好看,”邹阳淡淡说道。
“老板,多少钱?”女孩子笑着问道。
“姑娘若是喜欢,十六文一串好了!”那老板笑着说道。
“十六文,”女孩子想了想,看着邹阳说道,“我没带钱!”
“……”
邹阳分外无奈,他倒是第一次瞧见一个人能将这话说得那么理所当然。他从钱袋里拿出十六文钱来,心中不由得庆幸自己这次出门还带了些银子,不然,这满街的人看着,倒也真是难看。
逛得累了,二人便寻了一家酒楼坐下,点了菜。酒楼叫望江楼,靖州临江,这里便可以看到长江。
邹阳回忆起上辈子第一次来到靖州的情形,那时他根本没有心思看这里的风景,他唯一的想法便是杀了墨家家主。想不到,人生如梦,那么多年过去了,他再次来到这里,换了身份,换了容颜,更是住进了墨家。
“邹大哥喜欢靖州吗?”墨伊笑着说道。
“喜欢?”邹阳沉默,可墨伊却没听清,以为他是喜欢的,于是勾起唇角,笑了起来。
喜欢吗?
邹阳说不出来,他从未喜欢过哪个地方,那时决定在四方城住下去也只是因为到了那里的时候,自己想要安定了。
“邹大哥去过很多地方吗?”墨伊突然问道。
“嗯!”邹阳淡淡说道。
“那邹大哥是做买卖的吗?”
“买卖?”邹阳挑眉,而后点头,做死人买卖,也是买卖吧!
“那么是做什么买卖呢?哥哥很少请生意上的朋友来家中呢?”墨伊疑惑。
“做什么买卖?”邹阳沉吟,而后笑了出来,“死人买卖!”
墨伊全身颤抖起来,脸色有些苍白,眼中竟隐隐有了泪水。邹阳以为她是害怕,笑着说道:“玩笑的!”
“是吗?”墨伊看着邹阳,表情认真。
这倒让邹阳不能言语了,这话他倒是没开玩笑的,可……
良久,墨伊转过头,看向窗外,脸上再没了笑容,而是平淡说道:“下雨了呢?”
雨水并不算大,落在江水中,激起水纹。
“嗯!”
而后,便是沉默。
“对了,邹大哥早上说那花旦长得好看,可想见见他?”墨伊突然说道。
“不用了。”
“那花旦可是靖州有名的李小楼,听说唱得最好的,便是《牡丹亭》,”墨伊说着。
“是吗?”
“邹大哥可喜欢《牡丹亭》?”
“我更喜欢《西厢记》。”
“我倒是喜欢《牡丹亭》,特
别是死而复生那一出,人死复生,多么奢侈的梦,”墨伊的眼神有些哀伤。
“死而复生,也许算不得好事!”
“怎算不上好事?”墨伊歪着头问。
“若是不想活,死而复生,自然算不上好事。”
“那若是想活而不能活呢?死而复生,岂不是幸运的。”
“可谁又知晓,他死而复生了,便是幸运的,也许,只是另一轮错过而已……”
“呵呵!邹大哥还说不喜欢《牡丹亭》,倒是对死而复生很有见解呢?”墨伊掩嘴笑道。
邹阳一愣,看着眼前的女子,眼眸微暗。
未时,雨水才停歇,邹阳唤来小二,结了帐。
墨伊确是甚少出家门的,因此不认得回去的路。幸而邹阳留了心,知晓怎么走。
墨伊跟在邹阳后面,脸色有些绯红,时而抬头看看前面的男子,又迅速低头,生怕叫人发觉了去。
回到墨家,邹阳将墨伊送到了内院,而后顿住脚步,说道:“在下便送到这里了,姑娘赶紧回去吧!”
“嗯!”
女孩子点了点头,跑回了院子。
邹阳转身,看着这墨家大宅,勾唇轻笑。
第四十三章
墨桡派人来请邹阳时,邹阳午睡刚醒。听见外间阿福不知跟谁在说话,许是开口问道:“怎了?”
“公子,是家主派人来请!”阿福恭恭敬敬说道。
“什么事?”邹阳掀开被子,依旧有些睡眼朦胧的,将醒未醒的模样。
“奴才不知,公子到了,自然会知晓,”说话的那人的声音邹阳有些陌生。
邹阳起了身,穿着衣裳说道:“麻烦这位小哥先到下面客厅坐一下,在下稍后便来。”邹阳穿好了衣裳,而后将被子叠好。
“是!”
邹阳下了楼,见了那人。
那人确是墨桡身边侍候的,言语极少,因此他也不记得他的声音。
那人带邹阳去的,是青竹阁旁的小花园。
墨桡便是坐在春溪旁的亭子里,桌面上放了几叠小菜,还有一壶酒。
“家主,邹公子到了!”走到亭外,那人恭敬说道,做了个揖。
墨桡这才抬头,他的唇角带着淡淡的笑容,看见了邹阳,说道:“邹兄!”墨桡并非爱笑的男子,他的笑容却是很好看的。
“墨兄!”邹阳入了亭子,坐到墨桡对面,“怎一个人在这里喝酒?”
“邹兄这不是来了吗?”墨桡淡淡说道,给邹阳也倒了一杯酒。
“也是,”又要笑着说,喝下酒。
“这酒如何?”墨桡问道。
邹阳脸色有些僵,却很快恢复,而后说道:“在下不懂这些。”
“是吗?”墨桡眯了眯眼睛,笑着说道,“公子不爱饮酒?”
“不,爱喝,却不会品,”邹阳喝了一口酒,说道。
“如此啊!倒是可惜了,”墨桡叹息,想起那时看过的资料。
邹阳此人,极爱喝酒,予他一壶,便是只闻那味道,也可说出何人所酿,何时所酿。
“未曾知晓这酒味道的醇厚,便不可惜了,”邹阳说道,“在下不过是个刻墓碑的,不知,倒也无甚。”
“是吗?”墨桡挑眉。
而后看向那泉水,回忆一般说道:“这泉水是从后山引进来的……”
这话对于墨桡来说许是回忆,可对邹阳来说,却是有些没头没脑的,他有些疑惑地看向墨桡。
看到他的神情,墨桡笑了,而后道:“那时我同阿瞿常来这里玩,儿时不懂事,甚至让人将园门都堵住了不让他人进来,可这些年,却来得少了……”
“墨兄也长大了!”
“不好奇阿瞿是谁吗?”墨桡问道。
“泠兄说过,在下猜想,许是墨兄的表兄弟。”
“是,”墨桡的眼神变得柔和,“他是我表弟,他很美!”
“美!”邹阳挑眉,他极少听人用这个词去形容男子。
“是的,很美,”墨桡轻轻说道。
“那么,不知表公子……”
“他死了!”墨桡急急说道,打断了邹阳的话,“他死了,我再也找不到他。”他的眼神有些痛苦,嘴唇绷得紧紧的。
“那么墨兄此次让在下前来,是为了给他刻墓碑?”邹阳问道。
谁知他的话刚说完,墨桡却是笑了,嘴角轻轻勾起,看着邹阳,喝了一口酒,而后说道:“邹兄真是这样以为的吗?”
“在下只是个刻墓碑的,墨兄让我前来,不是为这,又是为了什么?”邹阳无辜说道。
“邹兄真的只是个刻墓碑的吗?伊儿说,邹兄做的是死人买卖。”
邹阳亦是后出笑容,嘲讽地笑了,说道:“这刻墓碑的,难道不是做的死人买卖吗?”
“是吗?”墨桡站起来,来回走了两圈,而后看向邹阳,笑道,“邹兄莫非是真的要跟在下揣着明白装糊涂吗?”
“哦!我怎了?”
“公子莫非不认识于是?”
“他是谁?”邹阳问道,而后恍然大悟,说道,“那个传说能让死人复活的术士?”
“公子知道他。”
“敛七同我说过。”
“敛七是?”
“墨兄……”邹阳挑眉,有些不悦,而后扬眉轻笑道,“墨兄莫非是对我有了兴趣,所以才想着查清楚我身边的人?”他的笑容邪气而暧昧,若是一般人,此刻只怕早就失了心神。
可墨桡毕竟不是一般人,因此,他黑了脸,沉默。
“……”
“不是,”良久,墨桡如此说道。
“这样啊!”邹阳有些遗憾。
墨桡抽了抽嘴角,看着对面的人,依旧面无表情。
“邹兄,”墨桡皱着眉说,“我不喜欢玩笑。”
“我有说我同你开玩笑吗?”邹阳眉眼微微上挑。
“邹兄是真不认识于是这人吗?”墨桡问道。
“自然不认识。”
“那么,你自小跟着的,教你刻墓碑的师傅呢?”墨桡问道。
邹阳敛了笑容,冷声问道:“你调查了我?”
“不,在下并没有调查你,只是在查于是时,知道了你。”
“哦——”邹阳勾起唇角,眼神冰冷问道,“那么你的意思是,老头子便是那术士?既然如此,那他为何会死?不是说他能让人死而复生吗?”
“这个,就得问邹
兄你了。”
“我怎知道?”邹阳冷哼。
“邹兄莫非真是忘记了?”墨桡走到邹阳身边,低下头,姿势暧昧,邹阳反射性躲开,墨桡却是笑了,“公子可是怕我?”
“不!”邹阳皱眉。
“听说永州瘟疫,是邹兄去烧了城东?”
“是。”
“邹兄如何无事呢?据在下所知,那时城东满是鸩雨之毒的瘴气,在下着实是好奇,邹兄是如何无事的?”墨桡笑着问道。
邹阳皱紧了眉头,警惕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他盯了自己很久,他调查了自己很久,他很了解自己,而他对自己的了解,也许比很多人深。这个人,很厉害,邹阳想着。
“邹兄怎的不说话?”墨桡坐下来,倒了一杯酒,也给邹阳满上。
“同你何干?”邹阳冷冷道,“墨兄请我来既然无事,我便就此告辞了!”邹阳起身便走,刚下亭子,却被人拦住。
“墨兄,这是?”邹阳转头。
“邹兄怎的如此生气,”墨桡说得云淡风轻。
“在下只会刻墓碑这等卑贱之事,其他的,纵使墨兄非要在下去做,在下也是做不来的,”邹阳冷冷开口。
“邹兄是做不来,还是不愿意去做?”墨桡道。
“做不到。”
“邹兄,在下觉得,我们应该好好谈谈。”
“谈什么?”邹阳勾出一抹笑容,似是嘲讽。人却是走了回来,反正以他如今的身手,强行出去,怕也是不可能的。
看到邹阳坐了下来,墨桡勾起唇角说道:“你想得到什么?只要我能办的到,只要你答应了,我都可以帮你办到。”他许诺。
听了他这话,邹阳却是笑了,而后又是深深地悲哀,他这一生,想要的东西,是前世的他从未在乎过的,如今,却是奢求不得。
“我想要的,你办不到。”
“邹兄……”
“你爱他。”
邹阳突如其来的话让墨桡一愣,而后恍然,点头说道:“是的,我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