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清钰眯起眼睛,若说起他这一生,怕也只能用六个字概括:往事不堪回首。
因此,对于生死,他总是淡漠的。
可如今,却又生了念想,总想同那人过上一生。
可是,如今的他和那人,又如何能过上一生。
自院外走入一人,附到莲白耳边讲了几句话,莲白瞬间变了脸色。
他上前,附在楼清钰耳畔再次说了一遍。
楼清钰睁开眼睛,勾起嘴角,冷淡说道:“该来的,终究是来了啊!”
第三十九章
揽苍阁建造时位置选的极好,依山傍水,山是岳音山,水是潋滟湖。
此时正值傍晚,潋滟湖的湖水在夕阳下波光粼粼,真真是一场美景。
只可惜,如今不是欣赏美景的时候,潋滟湖畔的一众人也无暇在乎眼前这美景。他们脸上多是满脸怒容,似是那揽苍阁的人同他们有不共戴天之仇一般。
而潋滟湖这边,站着的皆是揽苍阁的杀手,揽苍阁存在已经近百年,早便是江湖上排名第一的杀手组织。他们的脸上皆是淡漠的,冷冷地看着湖对面的人,神色严肃,不见一丝害怕。
他们行走江湖多年,早便见惯了生死,因此纵使今日来人众多,他们也是并未害怕的。况且,他们身上皆是被种了鸩羽之毒,一旦背叛,必死无疑。到了如此地步,便也在容不得他们害怕。
若是想要活着,便要护住了揽苍阁阁主。
这是揽苍阁的阁训。
在场的众人都想活着,便只能护住楼清钰。
楼清钰出来,看到场面如同那两军对阵一般,不由得笑出了声音。
下人搬出梨花木做的太师椅,他坐了上去,端起一杯茶,缓缓扫过对面的人。那些人,他都见过,却大多并不熟悉。
只除了一人。
他的目光落在那人身上,虽是已经做了准备那人会来,可如今见了,却仍旧是掩饰不住恐慌。
而那人亦是变了脸色,瞪大了眼睛,看着楼清钰。
对面的人,年纪大些,在江湖上混得久些的,也多是有些惊讶的。
“怎了这是?这么多人,若是一同来我揽苍阁做客,我这儿也是住不下的啊!”楼清钰喝了一口茶,笑吟吟说道。
“哼!你这魔头竟如此猖狂!”说话的这人年岁不大,许是初入江湖,同那时的莫怀风倒是有些相似。
“在下倒是不知,如何魔头了?”楼清钰看似笑容满面,可还是有些不愉快的。
“楼阁主,老衲此次前来,只是为了玉华山庄被灭门一事,如今各项证据指明,这玉华山庄一案,乃是你所为!”少林道真师父如此说道。
“江湖上,有仇报仇,他人不得干涉,这个道理,师父想必也是清楚的,”楼清钰笑着说道。
“哼!祝盟主出任武林盟主二十多年来,未曾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如今你做了这般残忍的事,却还来败坏祝盟主的名声,当真是可恶得紧!”说话的那人,楼清钰却是不认识的。那人满脸愤怒,好似那祝盟主是他祖宗一般。
楼清钰冷哼一声说道:“哪里来的狗,当这便是你家吗?吠声如此之大!”
他这话一出那人群便吵闹起来,那人气得满脸通红,那般模样,倒似要冲出来同楼清钰打上一架,可气了半天,身子却是未动。他虽敢这般猖狂说出这话,可真要打上一架,他却是不敢
的。
这揽苍阁再如何,可也是这江湖上排第一的杀手组织,能在近百年内一直如此,也说明这揽苍阁着实是厉害的。若非这次揽苍阁做得太过,灭了玉华山庄一门,这江湖众人怕也是不会轻易来寻揽苍阁的麻烦的。
“楼清钰,你说话放干净些,莫要呈那口舌之快!”那人群中一人说道。
“哼!”楼清钰冷哼,抬手射向那人,那人话音刚落,便闷哼一声倒在了地上。楼清钰冷漠转头,果真看见那人眼中的不可置信。
“楼清钰,你莫要太猖狂!”见那人断了气,墨旌秋冷冷说道。
楼清钰眯了眼睛,他仍旧如同那日那般,满身书生之气。
“在下莫怀风,特来同楼阁主请教!”见到如此境况,莫怀风猛地站出来,大声说道,他盯着楼清钰,目光冰冷。
“哼!你是何人,凭什么同我比试?”楼清钰冷冷说道,瞧也不瞧他一眼。
“还比试什么,打了便是!”不是是谁冲动,大喊出声。
可领头的那几人却是皱紧了眉头,这楼清钰的功夫深不可测,刚才那一招,在场的众人都是没有发现的。若是真打了起来,也不知谁胜谁负。
“在下莫怀风,特来请教!”莫怀风拱手再次说道,目光依旧冰冷,冰冷中有深深地失望与痛苦。
“莫公子既想同阁主请教,便先经过我!”莲白走了出去,冷淡说道。
“你是何人?”
“一,”莲白的声音冷淡。
众人心中一惊,这揽苍阁的杀手在江湖杀手排行榜中,是占了多数名次的。而杀手排行榜中的第一名,便是一,揽苍阁中的一,只是代号,没有名字,也没有特定的人。
“好!”莫怀风干脆应道,拔出手中的剑。
莲白上前,眼神冰冷地看着眼前的人,莫怀风行动,他身形亦是一动。莲白使的是针,他并未使出牵机,而是使的千羽。
莲白手指不停,那些银针便如同万千羽毛纷纷而下,莫怀风舞动手中的剑,格开那些针。
楼清钰手中端着茶杯,喝了一口茶,眯了眯眼睛,手指却是紧绷着的,紧紧捏着茶杯。
莫怀风在雨针中飞身上前,莲白亦是飞身上前,两人缓缓靠近。莲白使的的暗器,自然是比莫怀风占优势的,更何况莲白的功夫较之莫怀风是要高一些的。
“回来!”
在一根银针快刺入莫怀风肩胛处时,楼清钰大喊出声。莲白身子一顿,莫怀风避过那根银针,反手一剑砍上莲白的手臂。
莲白没防住,身子往后一倒,幸而他内功深厚,险险站在了地面上。身后两人上前,扶住了他。
莫怀风退回去,淡淡问道:“不知现在楼阁主可愿同在下比试一番?”
“好!”楼清钰站起来,放下茶杯,嘴角带笑。
莫怀风皱了皱眉,
心中不喜他那般的笑容,而后拱了拱手,说道:“那么,请教了!”
楼清钰让人拿了一把剑出来,剑名唤连衣,是他多年前偶然寻得的,剑身像极了宝剑莲衣。而莲衣是莲家祖传的宝剑,在那场大火中,早便消失无踪了。
楼清钰学的功夫多而杂,莲家祖传的功夫都是龟烨那时教他的,那时他年岁小,记得的不多,龟烨便将心法和招式记了下来。但莲家被灭门时,他也并没有多大年纪,纵使天赋极高,所记得的,终究是有限的。所以,楼清钰虽学了莲家剑法,功夫却是不高,他命人拿出了这把剑,怕是存心相让了。
邹阳从梦中惊醒,睁开眼睛,心跳得很快。
“邹公子?”泠歌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有些担忧。
“没事!”邹阳淡淡说道,平息了呼吸。
邹阳倚着车厢墙壁,闭上眼睛,后面的事……
“可是做噩梦了?”泠歌走进来问道,倒了一杯热茶给邹阳。
邹阳掀开车窗的帘子,月光皎洁。金色的稻谷蔓延向远处连绵的山峰,月光下的一切,宁静而美好。
“到了哪里了?”邹阳问道。
“邳州,大约后日傍晚便可以到了,”泠歌将热茶递给邹阳说道,“喝杯茶吧!”
“谢谢!”邹阳淡淡说道。他放下手,烛火在车内明明灭灭,他的眸子在烛火下,有些哀伤的感觉。
他不喜欢那些过往,每每想起来,总让他难受。有时,他不由得埋怨老天爷如此心狠,让他安逸这么多年,如今却让他忆起这些,碰上那人。
他喝着杯中的茶水,马蹄声在这样的夜晚分外清亮。
“你是如何进了墨家的?”邹阳突然问道。
“那已经是许多年前的事了,”泠歌回忆般说道,“那时我还想着进入京城,盼望着考取功名,光宗耀祖,可那官场黑暗,当官的暗箱操作,又哪有我们这些寒子弟的份呢?”
邹阳倚着车厢壁,看着眼前的男人,这个男人看似文弱,实则坚韧。说起往事,便是痛苦的,他的脸上也是带着笑意的,浅浅淡淡的,让人安心。
这男人也不知是真傻假傻的,将他的往事全盘托出,可不论如何,这人是得了邹阳的好感的。
他的故事比之邹阳,也好不了多少,可却总是要比邹阳幸运的。他还有很长的时间,哪怕如今他没能跟爱人一起,以后也是有时间的,他还有机会,很多很多的机会。
可邹阳,却是没有了的。
知晓自己还有多少时间是残酷的事,可邹阳却是无法的。
邹阳勾出笑容,茶杯的温度很热,仿佛灼到了邹阳的心里。而他的身上却是冰冷的,一年四季,一直如此。
故事讲了大半夜,邹阳安静地听着,偶尔插上两句。
“邹公子可有心上之人?”泠歌讲完故事
,从外间拿过茶壶,歪倒了一杯茶。
“心上人啊——”邹阳叹息说道,眯起了眼睛,“有呢?”他笑着说,看向对面的人,眼神温柔。
泠歌却是脸色未变,淡淡问道:“公子可和他在一起了吗?”
“在一起?”邹阳笑着问。
在一起了吗?
前世的他心甘情愿死在那人手上,到了如今,他才知晓,那时奈晟死在自己手上,究竟是怎样的心情。
可是,他却是再没有机会了。
同那人,再没有机会了。
上天便是这么残忍的他总会用最残忍的方式告诉你,你的放弃,有多么愚蠢。
“我们,不可能了。”
邹阳如是说。
第四十章 番外:前尘往事
莫怀风接到谢烟的信是在第三年的春天。
那时莫怀风已经是众人心中有情有义的大侠,可每每独处之时,他总是苦笑,想起那年的那人,总是没脸没皮的,可如今……
他总不能忘记那人死在他剑下的模样,这一年来,他几近不能合眼,每一闭眼,眼前总会出现那人的模样。
他心中知晓,那人的功夫比他不知高了多少,而正是因着如此,他才要求同他比武的,想着那人总是无情的,竟能瞒他至此,既然如此,便是死在那人手下,心中怕就好过了。
可事实终究不是如此,那人死了。
而他亲手杀死了他,却不能再碰他的尸体一下。他甚至不能哭泣,不能哀伤,而这,便是因着那所谓的正义。
他是正,那人是邪。
自古正邪不两立,他们,应该也是对立的。
莫怀风看着手中的书信,上面不过二三行字。字体娟秀,整洁好看。上面写着:
自那年玉华山庄一别,已有三年未见,烟甚为想念,煜儿亦是如此,不知今年四月十一,君可否来盗王谷一会。
看着这信,莫怀风不由得皱了眉。
煜儿……
是何人?
她又为何提到他?
谢烟此人,莫怀风是不想去见的,因着那女人着实太过精明,更因着那夜楼清钰回来身上的女子香味。
然而莫怀风终究是去了。
看着眼前空荡荡的山谷,山谷中央是一片澄澈湖泊,莫怀风翻身下马,牵着马走在湖边。
湖泊的另一边是一座竹楼,竹楼不大,楼边种了些竹子。
走过竹子林,便是那坐竹楼。院子很大,用竹扁做栅栏。院子里放了一张石桌,一名穿着素丽的女子正抱着一个小孩子在玩耍。
小孩子年岁不大,大约两岁左右,正“咯咯”地笑着。看着那孩子,莫怀风竟觉有些热泪盈眶。
感觉有人,女子抬头,看到他,露出一个温婉的笑容,低声说道:“你来啦!”而后低头,同那孩童说道:“煜儿,叫爹爹!”
那孩童转过头,虽然还未长大,可那眉眼,却是有七分像了楼清钰的。孩童脸上还有着灿烂的笑容,面向莫怀风,声音奶糯:“爹爹!”
孩子想必是个聪明的孩子,这一声喊得清楚。
莫怀风撇过头,隐下眼中的泪。
“看我!快些坐下吧!我去给你泡杯茶,”女子似乎这时才想起来,连忙起身,将孩子交给身边的婢女。
莫怀风坐下,瞧见那孩子在婢女的怀里看着自己,眼眸晶亮,像极了那人。
“爹爹!”孩子喊道,“抱抱!”
孩子在丫鬟手中张开手,做出要抱的姿势。那丫鬟身材瘦弱,被他这么一弄,没了办法,可怜兮兮地看着莫怀风。莫怀风看着那一大一小看着自己,有些无奈,上前抱住了小孩子。
莫怀风不懂得如何抱孩子,可那孩子在他怀里也是极乖的,也不吵闹,安静地呆着。
“这……”谢烟走出来看到这幅场景,有些呆愣,而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道,“对不起,煜儿从未见过他父亲,这才……”她的话语中有些哀伤。
“他的父亲,是阿钰?”
“嗯!”谢烟低头,给他上了茶。
“那他叫做什么?”
“莫煜!”
“什么?”莫怀风瞪大了眼睛,看着谢烟,满是惊愕。
“他的父亲死了,你便是他的父亲,”谢烟淡淡说道。
“他应该叫做莲煜,”莫怀风皱着眉。
“莫大哥,你果真是还不知道的,”谢烟叹息,唇角却勾出淡淡的笑容,有些哀伤。
“知道什么?”
“我喜欢你。”
谢烟抬头,这么说着,目光灼灼地看着莫怀风,眼中含着绵绵情意。
“不!”莫怀风不信。若是喜欢自己,那时她又为何同阿钰做那样的事,纵使他从未说过什么,纵使楼清钰死了,可他仍旧是在乎的。
“呵!”谢烟轻笑,“你果真是不信的,我早便想到你是不信的,可我谢烟,今生今世,爱过的人,只有你。”
看着谢烟认真的眸子,莫怀风不再说话。
“祝欢是莲家被灭门的幕后凶手。”
莫怀风眼神悲伤,这事在楼清钰死后他便猜到过,可如今被证实了,他却是更加难受了。
“这件事,是我告诉他的,”谢烟继续说道。
“为什么?”莫怀风手上的劲使大了一些,勒住了孩子,他有些难受,于是哭了出来,莫怀风有些慌张,也不知如何去哄他。
“为什么?”谢烟自嘲地笑了,抱过孩子,低声地哄着,轻轻拍着他的背,等到孩子不再哭泣,他看着莫怀风,淡淡笑道,“我说过的,我喜欢你,而你喜欢的人,却是他。”
“你……”
“我父亲为莲家的案子而被杀,便是为着父亲遗愿,我也是不该使出这阴毒的计谋的,可是,我插手不进你们中间,那么,他便只能死……”谢烟的声音清冷,转头看向院子外面的湖泊。
“‘他心中藏了仇恨,这会毁了他’,我是这样想的,所以,我告诉了他,他的仇人是谁。他的性格太过邪佞,而你太过正直,他注定滥杀无辜,而你们,注定相爱相杀……”
谢烟的目光冷酷,莫怀风紧紧地握住了手,额头青筋凸起。
“你……”莫怀风看着女子,满脸愤怒。
女子却依旧是淡淡的,满脸宠溺地看着孩子,而后抬头,看着莫怀风说道:“我对了,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