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锋 第一部——满座衣冠胜雪

杰克温和地说：“人们给了你极大的关注。他们关心你，时刻注意你的身体和精神变化，希望你能健康地成长，不是吗？”

他愣了片刻，又说：“我每天都得去研究所报道，得定期让他们检查，以提供医学研究的数据。”

杰克微笑：“医生建议每个人都最好定期进行身体检查，以防止病变。但通常人们没有这样的经济条件和时间，而你是全免费的。”

蛇枭想了半天，终于同意：“你说的对，其实他们对我做的并不过分。正常繁殖出来的人也会同意让他们做医学研究，以便造福人类。”

杰克指了指周围的那些人：“他们，也包括我，从小到大都被人关在笼子里，我说的是真正的监牢。没有人关心我们，只当我们是工具。他们提起我们的时候，大概也就像提起实验室中的一只老鼠一样，可以随时抓起来解剖，然后扔掉。”

蛇枭听得打了个冷战。“现在，我知道我有多么幸运了。”他诚恳地说。

加德纳愉快地笑道：“好了，过去的事情不说了。总之，我们现在成功了。我们可以创造一个属于我们的世界，也可以自由选择自己的生活了。”

蛇枭在这一刹那明白了最近发生的“伊拉克政变”的真相。他钦佩不已地看着加德纳：“总统先生，你真是了不起。”

加德纳有些孩子气地笑了：“蛇枭先生，你在我们克隆人这个新人种中算是元老了，从某种意义上说，你才真了不起。还有，你的存在让我们意识到，在这个世界上，我们并不孤单，仍然有着天然的盟友，那就是东方。”

“这倒是。”蛇枭连连点头。“整个东方对克隆这件事反应平淡，一直没什么过激的态度。我想这跟几千年来的信仰和民族气质有关系吧。佛家讲究‘众生平等’，道教也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儒家强调中庸之道。所以，大部分东方人都受这种理念的深刻影响，对克隆人好像没什么特别的感觉。我生活在他们中间，大家都觉得很平常，好像本来就是这样的，没什么特别之处。”

所有人的脸上都满是羡慕之色。他们七嘴八舌地问开了，各种各样的问题排山倒海一般涌向蛇枭。

蛇枭很乐意回答，包括他的父母、他的童年、少年和长大后的生活，以及他的歌星生涯，点点滴滴，方方面面，具细靡遗。

很快，有人问起了他的恋情。

想着K猫，他的脸上全是快乐。

“你女朋友是做什么的？”

“她是个黑客。”他愉快地笑道。“是程序员，也是个自由撰稿人。”

“哗。”他们发出赞叹之声。“快跟我们说说，她知道你是克隆人吗？”

“知道。”

“她不介意？”

“一点也不。她认为我跟普通人没什么区别。”

“啊，你真是个幸运的小子。”

“是啊，我不否认。”蛇枭嘿嘿笑道。

“你们会结婚吗？”一个男孩子问。

“多半会。”

“你们会生孩子吗？”另一个男孩一脸好奇。

“这个……现在可不知道。”

接着便是一阵哄堂大笑。

杰克拍了拍那孩子的头：“小小年纪，你懂什么结婚生子？”

那小男孩扮了个鬼脸：“至少我知道我们克隆人不需要结婚也可以有很多孩子。”

蛇枭很快便融入他们其中。

大家笑着闹着，直到深夜。

这么多年来，蛇枭一直觉得是独自生活在异族的社会里，总是空落落的，踩不到实处。现在，他的心忽然踏实了。

他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家。

四十九、突袭 1

用过简单的早餐后，英翔走出中国大使馆，乘上总统府派来接他的奔驰轿车。

他身着深蓝色西装，态度优雅闲适，一举一动彬彬有礼，遵循着标准的外交礼仪。

进入总统府后，总统助理杰克满脸笑容地迎上前来，热情地与他握手。“英翔先生，欢迎您来。”他说的竟然是标准的汉语普通话。

英翔适度地表示了惊讶和赞赏：“杰克先生，您的中文说得真好。”他说的是英语。

“只是一知半解。”杰克的口音中居然带了点北京话的尾音。“中国是个古老的大国，其文化令人仰慕。学习中文早已成为世界潮流，我们也不能落后。”

英翔很有礼貌地微微点头：“杰克先生太客气了。伊拉克也是个古老的传统国家，阿拉伯文化源远流长，令人向往。”这一次，他用的是阿拉伯语。

杰克微笑：“英翔先生，你的年轻而博学是吸引我们的原因之一。”这一次，他改用相对来说比较熟悉的英语了。

“不敢当。”英翔也用英语与他客气地寒暄着，随他走进了总统办公室。

加德纳坐在大办公桌后面，正在电脑屏幕上看一份文件。他们刚出现在门口，他就微笑着起身过来，与英翔握手。“英翔先生，欢迎。”他也说英语。

“谢谢，总统先生。”英翔文质彬彬地按照外交礼仪，向总统先生转达了中国国家主席和国务院总理的问候，以及中国政府对新一届伊拉克政府的良好祝愿。

“谢谢，谢谢。”加德纳边道谢边请英翔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下。

杰克也微笑着在一旁坐了下来。

工作人员端上茶，放在英翔旁边的茶几上。

从进门到落座，只是短短的一刻，英翔已经将房间里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

这间办公室并不算太大，装饰简洁，一目了然。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除了总统的办公桌椅和会客用的一组沙发外，到处是绿色植物。

加德纳看了看英翔，见他始终含着笑，耐心地等着自己开口，便笑道：“英翔先生，你可能已经知道了，我们的电脑说，你是我们能找到的最佳人选。”

英翔露出一丝好奇的神情：“总统先生，我能不能知道，你们的电脑是从哪些方面来评估，从而得出这一结论的？”

加德纳微微一笑：“坦率地说，我也不太清楚。我们只是告诉电脑我们需要的这个人必须具有哪些素质，然后电脑进行了查找和评估，最后的结论就是你，英翔先生。”

英翔只得说：“我感到很荣幸。”

杰克在一旁笑道：“英翔先生，我看如果我们要在今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紧密合作的话，是不是就不要这么客气了？”

英翔温和地点头：“好。”

于是宾主尽欢。

加德纳给了英翔特别权利，享有最高安全级别，可以自由出入总统府。英翔的工作主要由杰克负责安排和协调。

总统府的保卫工作现在由迈克斯韦尔率那些经过特别训练的克隆战士们负责。杰克希望英翔能够运用自己多年的工作经验，对总统府的监控系统、保安系统给予全面指导和监督。一旦发生紧急情况，英翔将协助保卫总统的安全，并负责联络中国大使馆或中国派驻巴格达的救援队。

随后，总统府的工作人员到中国大使馆将英翔的行李取来，英翔当晚便住在总统府的客房。

这个房间是英翔研究了总统府的结构图后自己挑选的，它离总统的办公室和卧室都非常近，便于在任何情况下以最短的时间赶到。

最初几天，英翔在总统府里仿佛成了幽灵，不太有人注意他，他也总是不引人注目地工作着。

首先，他将总统府的保安系统全面检查了一遍，对其精确严密的全方位监控感到很赞赏。他将报警系统与自己的表式微型电脑联网，这样无论他在哪里，随时可以检查整个总统府的安全情况。

然后，他不动声色地从旁观察了总统卫队的工作，包括他们昼夜的值班、巡逻和平时的训练、日常生活等情况。

很快，他对这个卫队感到惊讶。他们个个剽悍威猛，严守纪律，而且人人都能够熟练运用特种作战的诸般技巧。尤其令人感到惊异不解的是，从相貌上看，这个卫队里的战士几乎有一半是西方人。

不过，很快英翔就释然了。根据情报，他早就知道加德纳他们都是从蝴蝶岛出来的克隆人，那么，这些人一定是从其他地方来的克隆人了，譬如，迈克斯韦尔从帕尔米拉的死亡之谷中接出来的那些克隆战士……

英翔对他们的态度始终温文有礼，丝毫没有流露出自己知道这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内情。

迈克斯韦尔率领的数千克隆战士都是作战的好手，但对于总统安全保卫工作却颇为生疏。英翔对他们进行了全面指导和系统训练。

这段时间，加德纳没有到国外访问，其活动均在国内，主要是为了安抚民心，稳定经济，并处理与世界一些主要国家的外交关系。

加德纳所到之处，所引发的民众的热情令英翔大为头疼。这位年轻英俊、充满激情的富豪总统给了人们无穷希望，他们总会充满渴望地拥向他，疯狂地呐喊着，欢呼着，伸出双臂要与他握手，拥抱。

加德纳则会温和地微笑，尽量靠近人民。媒体也不断地推波助澜，记者们会蜂拥而上，将摄像机、话筒伸向总统。

所有这一切，都令英翔和总统警卫们紧张万分。在热烈的气氛中，他们必须冷静地观察四周可能的危险，而且还要时刻注意不要出现在对准总统的无数镜头中。

精疲力竭之余，英翔还得庆幸加德纳只是一个民主国家的总统，而没有自称国王。过去，当形势特别复杂难测的时候，他也临时担任过国家领导人的保卫人员，到过一些王室政权尚存的国家，那种繁琐的王室礼仪更是让他们这些安全人员雪上加霜，苦不堪言。

很快，英翔的工作就得到了加德纳总统和其他人员的赞赏。他们都很喜欢这个沉默寡言的中国年轻人。

总统府里的阿拉伯工作人员都觉得这位东方人有着伊斯兰式的美德。他不吸烟，不饮酒，不沾荤腥，只吃素食，也不喝咖啡、可乐等刺激性的饮料，甚至连茶和果汁都不喝，只喝白水。他在生活上没有任何要求，对所有的仆佣都谦和有礼，对妇女尤其尊重。

而克隆人们都觉得这个人类与他们有着很多的相似之处，譬如他对很多世俗的东西都毫无兴趣，在物欲方面极其冷淡，喜欢沉湎于工作中，而且意志坚定，思维清晰，逻辑严密，冷静克制。他们不知道的是，这个年轻人与他们还有一个地方极其相似，就是他也同样短命。

加德纳已经通过集团旗下的一家生物化学公司重金买下了蝴蝶岛，并派人秘密上岛，游说保罗?安德烈和珍妮?奥斯汀博士能够留下来，继续为克隆人工作。

优厚的条件和对克隆人研究的狂热使这两位杰出的科学家没有犹豫多久，他们决定留下来。不久，与他们并称为“克隆三剑客”的美国医学同型工程学家吉米?怀特也到达岛上，与他们共同展开进一步的研究。

随后，蝴蝶岛上来了一百名克隆战士担任警卫，以杜绝外界的窥探和侵扰。

加德纳希望安德烈首先研究如何使酶干扰素的作用在他们的体内终止。现在，他们身体的生长发育速度仍然是正常人的两倍，这是一件可怕的事。不单只是蝴蝶岛，在其他地方秘密克隆出的绝大部分克隆人都有这种问题。他们别无奢望，只希望以正常人的速度成长、发育，然后衰老、死亡。

蛇枭的演唱会大获成功。随后他向媒体宣布，自己被阿拉伯音乐深深吸引，打算继续留在巴格达，搜集阿拉伯风格的音乐，从而为今后的创作寻找灵感。

江离和K猫也陪他留在这里。她们都可以通过网络继续与国内保持联系，工作仍然正常进行。

《城市幻影》继续按时出刊，由于不断有发自巴格达的最新报道和精美图片，《城市幻影》的销量一直稳步上升。

江离与黎远望几乎每个周末都在一起。在这个奇异的仿佛空气中永远飘荡着音乐的魔术般的异域，他们的感情突飞猛进。终于，在巴比伦的宏伟遗迹旁，黎远望向江离求婚成功。至于远在北京的那位盛怒的老太太，她的声音暂时还传不到巴格达。

时光在永不停顿的忙碌中飞快地流逝着，2051年的新年之夜来临了。

英翔仍然呆在总统府中，按惯例检查着保安系统。

外面不时有响亮的鞭炮声炸响，偶尔有烟花在城市上空升起，美丽地绽开。

克隆人们对人类世界里这些所谓的节日都没什么兴趣，总统府里很安静。

加德纳在卧室里看着第二天一早将对全国发表的新年讲话。杰克则在他隔壁的卧室里看一部好莱坞刚拍成的战争电影。

英翔回到自己的房间，脱下西装外套，准备洗漱后睡觉。他仍然容易疲倦，因此会在下班后尽量休息。

他端起水杯正准备喝水，手表轻微地震动起来。他摁了一下表侧的按钮，屏幕上出现了笑逐颜开的黎远望。

“嗨，英翔，新年快乐。”

英翔也对他微笑：“新年快乐。”

“我一会儿去长城饭店接江离，蛇枭和K猫也来，我们会一起去酒吧喝一杯，你来吗？”

英翔温和地拒绝：“算了，我就不去了。我觉得有些累，想休息。”

黎远望明白他是不想让太多人知道他在巴格达，便笑道：“那好吧，你好好休息，别太累了。”

“嗯，你们好好玩吧。”

“好。”

通话结束，英翔去开衣柜，准备拿睡衣出来。

就在这时，凄厉的防空警报在巴格达上空响起。

整个城市似乎在这一刻定格了，许多人的第一个反应是，美国的空袭开始了。

当人们还来不及有第二个想法时，只听巴格达城的西南郊接连响起数声惊天动地的爆炸。人们纷纷跑出门或奔向窗边，朝那个方向望去。

只见原本灯火通明的新华大厦现在漆黑一片，大厦中部冒出了一股股浓烟，不断有火星从各个楼层闪出。

顿时，警车、消防车、救护车的警笛声响彻城市的各个角落，全都往被导弹击中的新华大厦冲去。

十多分钟后，新华大厦突然崩塌，像电影里的慢镜头一样，在烟尘弥漫中缓缓地垮下去，成为一片瓦砾。

人们全都震惊了。

五十、突袭 2

英翔在第一时间冲出房门，赶往加德纳的卧室。

当他冲进去的时候，加德纳才刚刚起身。看见他进来，加德纳问道：“怎么回事？”

英翔说：“不知道，好像是导弹袭击。”

“击中了哪儿？”

“不清楚。”

杰克匆匆走了进来。刚才那几声爆炸发生的时候，他还以为是电影里发出的声音。直到警笛在巴格达城内纷纷响起时，他才明白过来。

他边往加德纳的房间走边打电话给警察局长，很快便知道了是怎么回事。

“美国的导弹刚刚击中新华大厦。”他对加德纳说，并看了看英翔。

英翔一惊，但只是略微犹豫了一下，便决定坚守总统府。

黎远望他们会立刻赶到那里去进行救援的，而他的岗位在这里。

加德纳大吃一惊：“情况怎么样？”

“新华大厦整体倒塌，伤亡情况暂时还不清楚，各部门正在赶去救援。中国救援队和医疗队也都赶去了。”

加德纳拔腿就往门外走：“我得去现场看看。”

英翔立刻拦住他：“总统先生，现在情况不明，您不能随便走动。”

“可是……”

“我坚持。”英翔不由分说。

加德纳停在那里想了半晌，才长叹一声：“好吧，听你的。”他退回去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