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锋 第一部——满座衣冠胜雪

“是啊，完全可以这么说。”加德纳洒脱地笑道。“那我们跟西方的矛盾也算是新形式的种族冲突吧？”

“其实，好像他们的宗教也说，上帝创造每一个生命，都有他的理由。”英翔无力地靠在墙上，声音越来越弱，却仍是谈笑风生。

“是的。”加德纳忿忿不平地道。“可是，他们却认为只有他们才是上帝创造的，而我们只是他们创造的，不是上帝的产品。”

“别人怎么说，好像与我们无关。”英翔漫不经心地微笑。

“是的。”加德纳笑着点头。“不过，不管怎么样，我们总是存在了，那就总得创造一个我们自己的家园吧。”

英翔微微点头。他的眼光忽然落到加德纳仍然穿着的睡袍上，便微笑着说：“总统先生，我建议你马上去换衣服。现在，肯定有无数媒体正守在那边的出口外。你必须衣冠整齐地走出去，向媒体表示你的处变不惊。”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但依然很清晰。

加德纳知道他说的是实话，但又十分担心他的情况。

英翔说：“快去吧，总统先生，你现在要关心的，是你的四千三百万人民，而不是我。”

加德纳毅然站起身，吩咐一个警卫留下来陪着英翔，然后带着另一个警卫快步向他的卧室走去。那里有他的各种服饰，从西装到阿拉伯长袍，应有尽有。

十多分钟后，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地传来。加德纳穿着雪白的阿拉伯长袍从房间里出来，看着迅速跑向他的那些安全保卫人员和政府高官。

黎远望和医护人员也跟在旁边。他们手里提着担架，显然已经知道英翔受了重伤。

黎远望来不及跟他打招呼，便带着医护人员冲过去，在警卫的带领下跑向通道的另一头。

英翔在神志模糊中听到了熟悉的呼唤，勉强睁开了眼睛。

“远望啊。”他轻笑。“怎么每次都是你来救我？”

来自中国的医生立刻紧张地检查了他的情况，重新包扎他肩上的伤口，注射止血针、止痛针、消炎针，挂上输血和输液袋。当他们打算给他戴上氧气面罩时，他摇了摇头。医生也不勉强，立刻去忙着处理另外的伤员了。

黎远望看着他被埋在沉重地叠压在一起的巨石堆里的双腿，根本不敢问他的伤势。

“我以前一直以为哪里有危险，哪里就有你。现在我觉得应该倒过来，你在哪儿，危险就在哪儿。”他胡乱地说。

止痛针产生的效果使英翔感觉好多了。他笑道：“算命的说，我这几年命犯伤官，乌云盖顶。”

黎远望连连点头：“可不是，不知那位半仙有没有改运的符咒什么的？”

“好像没有，不管用。”英翔觉得全身已经疼得麻木了。他费力地呼吸着，尽力保持清醒。“奇怪，每次可以瞻仰你英勇无敌的光辉形象的时候，我都在地下，真是遗憾。”

黎远望扶着他，努力保持着轻快的笑脸：“是啊，我也没能看到你开枪时的熊样，实在是可惜。”

英翔笑了笑，忽然想起来，关心地问：“新华大厦那边怎么样？江离他们怎么样？”

黎远望的脸沉了下来：“大楼整个垮了，死伤了很多人。刚刚我才接到消息，他们找到了江离。她和K猫只受了点轻伤，没大碍，已经送去医院了。不过，蛇枭死了。”

“哦……总算是……不幸中的大幸……蛇枭……真是……可惜……”英翔闭上眼。他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只觉得十分困倦，很想睡觉。

黎远望担心地抚着他的脸：“英翔，别睡，跟我说话。”

英翔勉力睁开眼，对他笑了笑，随即又闭上了。

他的头缓缓地侧到一边，彻底失去了知觉。

五十二、新的黎明 2

压在英翔身上的巨石令赶来的其他救援人员束手无策。

那是一层一层叠在一起的巨型混凝土块。要把英翔解救出来，惟一的办法只能从入口处的上面，以起重机一块一块地将石块吊起，移开。

经过周密的研究和计算，他们认为至少需要十个小时才能完成这项工作。而且在进行的过程中，他们无法保证压在英翔身上的石块不会再次发生垮塌或者移动。也就是说，在这个过程中，英翔随时会因意外而死。

黎远望急得直跺脚：“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医生说：“只有一个办法，把他的双腿一齐锯掉……”

“不行。”黎远望坚决反对。

医生也不坚持，这个万不得已的方法也很可能使英翔因大出血而死。

外面，加德纳风度翩翩地面对着聚集在出口处的媒体，义正辞严地谴责了这次令人发指的暴行。

“这是一次有组织的军事行动，是一次由国家机器来发动的针对另一个主权国家的恐怖活动。”他强调将进一步调查对新华大厦的空袭以及对总统府的偷袭。“这是我们绝不能容忍的伤害与侮辱。”

发表完讲话，他随即在安全人员和军队的护卫下重返总统府。

得知英翔那边的情况和专家制订的解救方案以及他们的顾虑后，加德纳立刻指示叙利亚的斯塔休斯石油公司总部，马上通知在那里督建机器人工厂的盘古，要他立刻赶到巴格达。

一个小时后，盘古乘斯塔休斯公司的天车到达了巴格达的总统府。

他仍然是那副从容不迫的模样。听了加德纳的话后，他马上赶到地下通道的出口，从那里进入，来到昏迷着的英翔身边。

杰克陪着他，协助他指挥那些徒劳无功地忙碌了半天的人退出去，只留下黎远望、中国医生和几个克隆人工作人员。

盘古看了看堆在英翔身上的那些巨石，脑里飞快地运算着每块巨石的质量和重力，以及自己要运用的力度和方向。

这些繁琐复杂至极的运算很快就结束了。在其他人的眼里，他似乎只是微微沉吟了一下，便俯身下去，伸出双手托住了最下面一块巨石的边缘，然后往上发力。

成吨的巨石竟然被他缓缓地抬起。当升到半米后，他稳稳地托住巨石，停在那里。

杰克立刻指挥两旁的工作人员迅速将几个高能抗压千斤顶放进巨石下面。这种千斤顶通常用于矿山，能够顶住千钧压力。

所有人看着一直气定神闲、若无其事的盘古，不禁惊愕地张大了嘴。

黎远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盘古一边托着巨石，一边瞧着目瞪口呆的黎远望，用标准的汉语普通话一本正经地说：“我是中国大力士。”

杰克竭力忍住笑，指挥工作人员小心翼翼地将英翔移出来，放上担架，然后迅速撤出。

等所有人都离开了，盘古才缓慢地将巨石放下。他的力道用得很轻微，那几个千斤顶也起到了支撑的作用。重重叠叠的石块只略微移动了一下，便静止了。

盘古最后一个走出地下通道。他略微扫了一眼躺在担架上的英翔，便准确地说：“他的左腿胫骨和腓骨骨折，右腿粉碎性骨折，左肩的肩胛骨被穿透，子弹不在身体里，血压和体温都低于正常水平，呼吸……”

杰克不想让他启人疑窦，连忙将他拉走了。他低声笑道：“知道吗？你现在像一架X光机。”

最后，从总统府里运出了23具总统府卫士的尸体，还有数十名轻重伤员。

而那些突袭总统府的黑衣人则付出了死33人、伤29人的代价。所有活着的俘虏都出现在伊拉克电视台上。

伊拉克国防部长在电视上公开宣称，这些人都严重违犯了伊拉克的法律，野蛮践踏了伊拉克的主权和尊严。但是，为了这些人家中的妻子儿女着想，伊拉克愿意有条件地将他们释放，还给“派他们前来犯罪的国家”。

他并没有说明派他们来的国家是哪一个，新华大厦的废墟被严密封锁，导弹残片全都被收集起来，不得向外界公布。

全世界的媒体都议论纷纷，猜测做出这件事的国家或者组织究竟是谁。恐怖分子大部分针对的是西方国家，况且也没有能力发动这样的袭击。

这件事的幕后策划人和执行者似乎已昭然若揭。

整个伊拉克都愤怒了。

在遥远的世界另一端，有不少人正焦头烂额。

对伊拉克总统府的突袭行动有可能失败，他们事前已有所准备。经过评估，专家们认为并无大碍，毕竟伊拉克是个小国、弱国，在国际上并没有足以抗衡他们的力量。

但是，他们发射的精密制导炸弹居然会击中新华大厦，却是他们始料不及的。经过追查，导弹部队输入的发射坐标是准确无误的，他们要炸的是斯塔休斯大厦。然而，似乎导弹在空中飞行时自行修改了坐标，稍稍偏离方向，于是击中了新华大厦，而且正中要害，致使整个大厦迅速倒塌。

而这件事的后果却是极为严重的。

在新华大厦的废墟里，人们找到了大批尸体，其状惨不忍睹。这些在飞来横祸中死去的人有不少是著名记者、富商、政府官员以及明星，来自十几个国家。

由于新华大厦是新华社中东分社的总部，有着适合新闻工作者使用的大批专业设备，因而这里住着各国新闻媒体前来采访或派驻中东地区的大部分记者。有很多国家的新闻精英都在袭击中丧生，大部分记者受伤。新华社中东分社社长也在爆炸中殉职。

全球新闻界都将这一袭击事件称为“新闻史上最惨重的损失”。

事发后，从各国赶来的记者大部分都聚在这里，在封锁线外用摄像镜头记录了这一切。

全世界的人们都看到了被毁的大厦，到处是血淋淋的尸体，不断有从瓦砾堆里挖出来的伤员被紧急送上救护车。消防人员向仍在冒烟的废墟上喷着水龙。幸存者在流血，死难者的亲属在哭泣。

中国驻伊拉克大使馆的全体人员以最快的速度赶到现场。中国卫生部迅速组织了更多的医生，由副部长率领，赶赴巴格达参加抢救工作。

当天下午，中国的一位副总理到达了巴格达，加德纳总统亲自到机场迎接。

傍晚，联合国秘书长也飞抵伊拉克，慰问死难者家属，并看望了伤员和参加救援的全体人员以及国际红十字会的救援队。

次日，中国国务院新闻发言人在北京召开紧急新闻发布会，表示会立刻组织调查组奔赴巴格达，一定要查出“策划并指挥了这次袭击的人”究竟是谁。

媒体在继续猜测，说法五花八门，至少出现了十多个不同的版本。

然而，真相也许永无人知。

紧张的局势弥漫在整个中东地区。战争一触即发。阿拉伯联盟召开紧急会议，呼吁反对战争，并要求策划并组织了这次可怕行动的国家站出来，勇敢地承担责任，并就“派遣突击队冲入他国总统府，企图绑架一国总统”这一令人难以想象的行为做出解释。

联合国安理会也严厉谴责了这次恐怖行动。

这时，美国政府通知全球媒体，即将发布一个令世人震惊的消息。正当人们纷纷猜测的时候，白宫又取消了这个新闻发布会。

整个世界都觉得莫明其妙。

只有加德纳、杰克和那些神秘的电脑人才知道，美国刚刚拿到了加德纳是克隆人的确切情报，正想予以揭露，却遭遇到不明身份的黑客侵入，所有资料被彻底删除。

这段时间里，全球各地的反战情绪日益高涨。大批民众上街游行，反对战争，呼吁和平。

新华大厦被袭击后，死亡数字不断上升，巴格达的医院里到处都是伤员，电视里反复播出已查明身份的死者名单，以及死者家属从世界各地赶赴巴格达的情景，无数的眼泪，无数的悲伤。

媒体称“这是个令无数家庭痛彻心扉的新年”。

瑞士、英国、德国、法国、意大利、西班牙、瑞典等国都派出专机飞赴巴格达，将部分伤员接到本国医院进行救治。

中国的专机更是频繁飞往伊拉克。它们将死者亲属送往巴格达，再将伤员接回北京。

与此同时，北京、上海、成都、西安、广州、香港等地的著名医院都派出医疗队赴巴格达参加救援工作。

黎远望继续留在巴格达，直到国防部派去的另一支救援小队接替他的工作。

江离也留了下来。她取得了大量的第一手资料，其中包括对伊拉克总统及其助手的专访。在巴格达，她带着伤，遥控指挥北京的职员们制作出《城市幻影?亲历巴格达袭击事件专辑》。

这本杂志成为网上最畅销的付费下载刊物，其实体印刷版也狂销一百万册。

亲历死亡使江离的态度变得缓和，她决定不再计较黎家那位老太太的挑剔态度，与这个在关键时刻表现得异常英勇的年轻人共结连理。

K猫护送蛇枭的骨灰回到北京，无数歌迷悲泣着在首都机场迎接。

他的各种专辑立刻出现在各个音像店里，曾经出演过的电影电视又重新放映。为他制作的各种纪念画册、影集、传记、海报迅速出现在大街小巷。蛇枭那张有些厌世的面孔现在更加具有一种奇异的诱惑。

他的葬礼十分隆重，数千歌迷齐集在殡仪馆前的广场上，举着蛇枭的照片，齐声高唱他那首最新专辑的主打歌《为什么是我》，场面十分感人。

许多人都知道他是一个克隆人，但他们仍然为这个天才歌手的英年早逝而感到遗憾。在这里，没有人认为克隆人不是人。

与那些大张旗鼓的仪式和新闻活动截然相反，英翔像上一次一样，仍然是被秘密送回北京的。

五十三、只是开始

由于在这次突然袭击中的卓越表现，英翔再次被授予共和国英勇勋章，当然也依旧没有公开的授勋仪式。

另一枚由伊拉克政府授予的麦地那勇士勋章则通过外交途径送到北京，悄悄交给了他。

英奇和桂妙然一起到医院看望英翔的时候，他的神志已经清醒，情绪也很正常。

疼痛似乎已经成为他生命中的一部分，因而不可能再给他造成更多的伤害。他一直显得平静温和，有种事不关己的淡漠，仿佛那两条遭到重创的腿不是他的。

接骨手术进行了三十多个小时，由精密电脑控制的医学机械手辅助，几个微型机器人钻进他的体内，极其轻柔地将他被砸碎成一片一片的腿骨完整地重新拼接起来。

日新月异的医学技术和各种新药将保证他痊愈后不会留下任何后遗症。

对于英奇和桂妙然决定结婚一事，英翔很替孤单了二十年的父亲高兴。他欣慰地对父亲说“恭喜”，然后叫了一声“桂阿姨”。

对于英翔极力隐藏的不可逆的永久性精神创伤，英奇永远无法释怀。而英翔则温和地努力努力出正常，希望父亲不要在放在心上。

围绕着紧张的中东局势，整个世界都风起云涌，激烈的外交谈判和颇具暗示性的军事演习在全球各个角落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中国总理韩笠向全世界发表了态度强硬的讲话：“我们的同胞受到了恐怖主义的蓄意攻击，上千人在卑劣的罪恶行径下突然失掉了宝贵的生命。但是，他们可以催毁钢铁的建筑，却不能催毁我们人民的意志，没有人能够让中国人心中的火焰熄灭，我们将尽我们所能给予他们有力的还击。……今天，我们见识了人性中最肮脏的灵魂，也见识了人性中最高贵的精神。我们将紧记此时此刻的一切，救援者的英勇，敌人的残忍……”

最后，这位著名的铁血女总理板着脸，义正辞严地说：“中国人的血绝不会白流，血债要用血来偿！”

与此同时，伊拉克大选在经历了震惊世界的恐怖袭击后如期举行，加德纳毫无悬念地获得了压倒性的多数票，正式当选总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