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头道:“还请诸位体恤万民疾苦,用心做事……都散了吧。”
第九章
胤禛赶到这里不及休整就先把人召了过来,一通火发过去,心里也轻了一点。心知事情总是要一样样来做,再急也不能一蹴而就
。加上腹中孩子的确不安生,时不时就要踢上一脚。他虽还有心再吩咐一些实事,到底还是心疼腹中的孩子,微微直了直腰,便
点头道:“还请诸位体恤万民疾苦,用心做事……都散了吧。”
张逢春叹了口气,收起手上银针,瞧了瞧斜倚在床上闭目养神的人,无奈道:“王爷,您不能这么下去,明儿定要好好歇上一歇
了……”
“明儿不成……”
“王爷,连日奔波,又遭逢劫匪,您身子骨本就没有大好,要是再勉强支撑,只怕……只怕您和小主子都要遭罪……”
胤禛迟疑了片刻,依旧是摇头:“还是不成,明早若是我不到堤上去,往后的事,就更没个谱了。”
张逢春朝李默看了看,李默也回了个无奈的眼神。他跟在胤禛身边十年,最了解不过的,就是他说一不二的性子。他这位主子处
事,心里自有自己的标准,凡事都是一步不肯退让。旁人瞧来甚至有些喜怒无常。
若是十三爷在身边,或许还能劝上一两句,旁的人,只怕一山一海的话说过去,他也是打定主意不放松的。
“四爷,那咱们……”
“不必多说了,”胤禛摆了摆手,扯了扯薄被,挥手让他们下去:“你们也去休息吧,都折腾这么多天,辛苦了……”
“主子这是什么话,主子尚不言苦,奴才哪里会觉得苦……”
“好了,下去吧。”
李默见他不愿人在身边待着,也只能和张逢春一道退了出来。张逢春想了想,到底是不敢就这么离开,迟疑道:“李总管,王爷
的身子,真的是再经不起受累了。要真要去河堤,小人实在为难……”
“张大夫,我何尝不知道,事实上,主子又何尝不知道,”李默咬了牙点头,无奈道:“主子心里比你我为难,比你我苦……”
张逢春虽不像他在胤禛身边多年,却也能看得出胤禛对腹中孩子的在意,心道这泱泱大国的皇子,看起来煌煌气派,这时候却比
一般山野村夫还不如。也只得叹口气,盘算着回去多制一些丸药,好备不时之需。
一夜无话,李默在外头守了大半夜,偶尔听得里头一两声闷哼,又碍着胤禛的话,不敢推门进去。入秋之后就连日阴雨,河堤上
水位不降反升。等胤禛裹了披风站在岸上,才远远瞧见身着官服几名当地官员赶过来。
那几人倒也眼尖,还没到近前就看出了前头站着的人是谁,忙下了马,深一脚浅一脚地赶过来见礼。
“免了吧,你们来得倒还早……”
“臣等不敢,臣等知罪……”
胤禛倒是给了他们个笑脸,摇头道:“怕什么,我能吃了你们不成?起吧,满地不是泥就是水,跪着还怎么做事?”
“是是……王爷说得是。”
河堤上的民夫原先并不知道站在岸上的是谁,此时见一众官员都对他毕恭毕敬,才知来的是个大人物,不免要窃窃私语一番。
胤禛自进了岸边临时搭建的“办事处”,查看了河堤修建的情况,又特地关照了不许克扣了筑堤的工钱,才得空喝了口茶。
“主子,既然他们也都到齐了,咱们不如先回吧?”
“嗯,再等等就准备回吧,”胤禛点了下头,算是应了,听得屋子外面喊号子的声音,也放下心来,扶着椅子起了身:“叫外面
备车,回去吧。”
李默立刻应了,扶了他往外走,路上遇上各级官差,自然又免不了停下来说几句话。等真到了车上,也已经到了正午时分。胤禛
早上觉得心里憋闷,没能用下饭。从清早出来到现在,还是水米未进,却也并不觉得饥饿,只有点昏昏欲睡。
“主子,一会儿到行辕了还是多少用点饭吧,您这些天胃口不好,人瞧着都、都……”
“哎,吃不下。”胤禛下意识地伸手在腹底摸了一下,低了头见肚腹圆隆,心里既喜且忧,不知这孩子是男是女,但愿是个女孩
,将来他好给她寻一门好亲事,叫她不必受苦受累。
李默见他真的过了厅堂要往屋里去,不由也急了,跪倒了磕头道:“主子,就当为了小主子,为了十三爷……您怎么也要……”
胤禛一蹙眉,见他频频磕头,也有些动容,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都学会用十三爷拿捏你主子了,我瞧你长进得很……叫厨下少
备两个菜,端进来吧。”
“哎,是!”
胤禛虽应了他,到了屋里却只觉得身上乏得很,又是腰疼又是心口闷,捧着肚子在塌上靠了一会儿,只恨不得叫个人来替他把胸
口的一团闷气揉开来,愈发喘得厉害。
老十三,你倒是狠得下心,只瞧了半个晚上就把我打包送走。只这一别,就不知什么时候能再见着你了……
“主子,张大夫来了。”
“唔,进来吧。”
胤禛回过神,方才迷迷糊糊想着胤祥,坐起来倒觉得胸口好过了一点。见李默果真端着三菜一汤进来,就起身用了一些。张逢春
那里,却是没心思再去管了,在李默的伺候下换了衣服躺倒床上,才递了只手给他看脉。
张逢春诊完,见他已经睡过去,不敢吵醒他。只扯了扯李默的衣服,示意到外面说话:“王爷他,往年可曾犯过喘病?”
“不曾啊,”李默不知所以,如实道:“我在主子身边十年,出了康熙四十七年见主子昏迷过一回,旁的时候未见主子有过顽疾
旧病。”
“那还好……想是王爷腹中有了孩子,才有些难以负荷,等孩子出生好好调养,当不会落下病根。”张逢春点点头,片刻却又皱
起了眉:“不过王爷不肯让人近身伺候,若是夜间犯了心悸气喘的病症又无人知晓,该如何是好?”
李默听了也是为难,胤禛从来就不喜旁人近身,便是福晋那拉氏,也极少和他同歇同起。何况现在他大腹便便,更是不可能同意
有人贴身守着。除非是远在京城那位主子出现……
“那往后去……”
“往后的事往后再说吧,现在烦劳张大夫在门口守一会儿,我去给四爷煎药。”
张逢春也只能摇摇头,心知现在是走一步算一步,打迭起了精神,注意着屋里的声音。
李默把张逢春的意思和胤禛说起后,果真得了个沉默相对的结果。胤禛不说同意,也不说反对,他自然不敢擅自安排。这么一拖
就又拖了半月。胤禛隔日就要召见各部衙门的官员,精神好的时候还支撑着到堤上去看一看。
下面的人见这位皇子钦差果真是传闻里那样一丝不苟的性子,自然不敢怠慢,虽说心里骂声一片,巴不得这主子赶紧走人。做事
的时候却是各个都是起早办差,天擦黑了还不敢离开衙门。
众志成城下,各方报上来的都是接二连三的喜讯,老天也帮忙,连日的阴雨总算是停了。胤禛按着各地的回报算了算,再有不到
一个月就能筑好河堤,到那时腹中孩子也快要足月,一路缓缓而行,应该能在回京城前把孩子生下来。
“爷,户部公文。”
“拿过来。”
胤禛揉了揉额角,觉得身上有些热,便把搭在腰间的被子推下去了一些,李默把公文递过去,便去给他沏茶。水还没倒一半,却
听到“啪”的一声,再回头去看,就见地上散了一地纸,胤禛咬牙气怒,掀开了被子就要起身。
“爷,可不行啊,您前些天受了累,张大夫关照了要卧床静养……”李默连忙上前去拦,既不敢让他下床,又怕他磕着碰着,情
急之下只能伸手牢牢把他抱住了:“爷……主子!”
“你让开,”胤禛气得声音都有点抖,恨道:“我倒要问问老八,这大清的国库是不是他的私房!修河道是不是我胤禛一个人的
事!!”
“主子!!”
李默见他气成这样,也猜到定是户部的公文里有不好的消息,但见他面上一片惨白,捂着胸口喘不上气的样子,哪里还顾得上去
管那公文,横了心强行把他按回床上,到隔壁带了张逢春三两步地赶过来。
张逢春手里倒还稳得住,提针扎了几下,又喂他吃了两丸药,才擦了擦头上的汗,朝李默道:“总管,麻烦你把王爷的上衣脱了
,替他揉一揉心口。”
第十章
“拿纸笔来……”张逢春在自己身上一通折腾的时候,胤禛其实也还有意识,只是一时难喘过气来。歇了一会儿,才算缓过来。
恨道:“李默!拿纸笔过来,我要给皇阿玛递折子!”
见他不再执意要起来,李默不敢再不从命,果真寻了纸笔和一张小桌子过来给他摆好了。胤禛撑着身子坐起来,把方才气愤时捏
得变了形的公文又捡着看了一遍。李默见他写几个字就要换一个姿势,知道他身上难受坐不久,一边低了头道:“主子,要不您
口述,奴才来代写吧。”
“不用了,就一会儿功夫的事,”胤禛头也没抬地回了一句,说话间又伸手按了按后腰,吩咐道:“六百里加急呈送,务必要送
到皇上手中。”
“是。”
胤禛做完这些事,心里稍一松,便觉得腹中火烧火燎得难受,咬了牙才克制住没把双手按上去,勉力侧过身蜷了蜷身子,扯着被
褥扛过这一阵痛楚,心里更是恨极。
胤禩掌管着户部,明知河道上的钱款是当务之急,决不能拖延。却把户部当给的款项减了一半,挪出来做西北驻军的粮饷。
钱款拨不下来,河工的工钱就发不出,就算河工不闹事,筑堤的进程也势必要拖延下来。若是再有几天暴雨,只怕先前的种种努
力也都要泡了汤。
为了压他一头,竟暗里做出这种害国害民的阴损事。大清的基业,这千里万里的锦绣江山,他若不争,难道真要交到胤禩这样的
人手里么?
这一头他咬牙痛恨,那一边的胤禩却也是坐卧难安。他知道胤禛肯定不会甘休,却没料到他竟然直接把这事捅到了康熙面前。
康熙申斥了一番,得知他把款项调拨了西北,也是无奈。到底是军务要紧,西北也的确递了几次折子要钱粮。只命他尽快筹措钱
粮,补上河工上的缺口。
“八哥,你愁什么啊?你把钱放到西北去了,又不是自己吞了。就算是皇阿玛也不能说你一个错字,他要是有能耐,自己去西北
把钱追回来好了。”
胤禩看看说话的人,忍不住摇了摇头:“老十你坐下,你转得我头晕……我想不通的是,皇阿玛这两年挺看重他办事的能力,他
怎么连问都没问我这里一声,也不去想想旁的法子,直接就把折子递到皇阿玛面前去了……”
“也是啊,这可不像他的性子,”九阿哥也点头:“旁的不说,就说那一年他和老十三到扬州赈灾,不也是要钱没钱,要人没人
么?也没见他递折子自认无能啊……”
十阿哥听了这话,想想也有道理,见十四阿哥在一旁坐着不说话,便捅了捅他问道:“哎,老十四,你跟他一母同胞,你说他这
是什么想法?”
“十哥又不是不知道,我和他打小就没在一块儿过,他哪时候把我当个亲弟弟了?你要问我这话,还不如去问老十三。”
“哎,你和十三和不来,莫不是怪他抢了你亲哥?”
“都别在这儿胡扯了,还是想想怎么筹钱吧……”
“八哥,这事他急,那咱们就不急呗,”九阿哥想了会,倒是想出了点门道:“你说他这么急着要钱,是不是河工那里出了什么
我们不知道的事儿?”
“或许吧,不过皇阿玛的意思你们也看出来了,这事不但不能拖,还必须尽快。”胤禩摇头,拿了帕子擦了擦手,道:“快些筹
钱吧。”
“皇阿玛的心眼真是偏的,从前太子在的时候,他是睁一眼闭一眼,有错没错都抹过去。后来满朝文武都举荐八哥你,他倒把我
们都申斥了一通。”十阿哥不满道:“后来又偏着四哥会办差,你说这回,四哥的事情也没办好吧,他嘴上不说,心里却还是偏
帮着。”
“老十,住口!这种话岂是我们能说的?”胤禩斥了一句,摆手让他停下了嘀咕,吩咐道:“老九说的有道理,你要是闲着没事
,就找个稳妥的人暗地里去查查,那河道上是不是真出事了……”
户部的款项只拨了一半,河堤上的工钱却是按着胤禛定下的规矩五日一结的。折子递上去没几日,主管着发放工钱的李克就撑不
住了,连夜到行辕求见。
胤禛虽已经歇下,但身上日重,这许多日都睡得并不沉,听到外面动静便扬声唤人进来点灯。李默无奈,只得扶着他起来,给他
换了衣裳。
“李克什么时候到的?”
“刚到,门房刚让他去书房等候。”
“嗯,你带他到偏厅去吧,”胤禛等他伺候着穿好鞋,站起来走了几步,觉得精神了些,才慢慢转到偏厅,在书案后面坐了下来
。
李克一进屋就跪地磕头,连连道:“王爷,不是臣下不知规矩,实是……实是……”
“行了,我知道你那里钱粮不足,起吧,”胤禛方醒了一会儿,声音里还带了点惺忪,转头对李默道:“给李大人看座。”
李克连连道不敢,在一旁小心翼翼地坐了,才又道:“王爷您也知道,征召来修堤的,都是家里田地少,没进项的。若是连着几
天不发工钱,他们恐怕就要挨饿。到时候延误工期不说,若是闹将起来,只怕要出乱子。”
“我知道,户部的钱虽晚了几日,但绝不会克扣的,”胤禛皱了皱眉,沉声保证道:“你去跟他们说,一鼓作气把堤坝修好了,
工钱,我保证一文钱也不少他们的。”
“王爷,您的话下官自然信得过,只是那些民工都是临时招募的,保不住里头没有人借机生事……”李克还是为难,苦着脸道:
“下官实在是……”
胤禛也知道他手上没有钱粮,只怕说话也没有底气,管不住那上千号人。想了想,朝李默道:“准备一下,明天我们去河堤上看
看。”
“主子?您……”
李默惊呼了一声,要不是李克还在边上,只怕要立刻跳起来反对。只是强耐着等李克走了,才道:“主子,这一回您说什么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