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宅——寒梅墨香

小鸟扑棱翅膀几下，惨叫一声就入了小褐肚子。

还不等十三郎指着小褐鼻子骂，屋内就传来声音。

“谁在外边？”

有些苍老的声音传来，随即屋内的灯光亮了，传来披衣趿拉着鞋的声音。

“赶紧躲起来。”

十三郎拉着金童躲在这个院子巨大的花盆后边，几个人刚躲起来，房门一开，走出一个面留胡须的中年男人。

金童借着月光看清了房门口的男人，脚步就不受控制，往前走。被十三郎一把拉住，死死的搂在身边。

“爹……”

金童眼眶含泪，阔别十一年，终于在一次见面了。他只想跪在父亲面前说他不孝，和他的父母见一面，不怨恨他们丢弃它，是他不该投胎为人，才有这一世的苦难折磨。

“别处去，我们来只是偷偷地看一眼，别惊动他们。”

现在金童的父亲当家了，变成了老爷，到院子里走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异常，想回屋的时候，抬头看见了空空的鸟笼子。

“我的画眉鸟呢，招财，招财，赶紧滚起来！”

金老爷大叫着，西厢房马上亮起了灯，一个衣服都没穿好的下人赶紧跑过来。

“老爷，什么吩咐？”

“死奴才，晚饭的时候，我还特意嘱咐你，把画眉鸟放好。你看看，现在就剩一个笼子了，你把画眉看哪去了？”

金老爷把笼子丢到招财面前。

招财苦着脸。

“我特意挂起来的啊，我也关了笼子啊，不可能飞走呀。”

招财低着头，听着老爷骂他没用，蠢材，画眉鸟是老爷的心头肉，这下子没了，一定会臭骂他一顿，再扣他月钱。

低着头看见地上有几根鸟毛，就好像是看见金元宝一样。

“老爷，一定是被什么东西吃了，你看看这些鸟毛。咱们院子里没有猫啊，到底是什么东西吃了？”

十三郎对小褐咬牙切齿，这个成事不足的笨蛋，就因为他嘴馋，惹出多大的麻烦。

小褐一脸告饶，对着十三郎作揖。

“明天好好找找，看看是不是有猫，一只鸟都看不好，我要你们有什么用？“

“深更半夜的，别生气了。明天再买一只画眉就行了。不就是一只鸟，有什么舍不得的。”

屋内传来一个温柔的声音，金老爷指着招财的鼻子。

“这个月你不要拿工钱了。”

招财苦着脸，金老爷回屋关上了门。招财这才愤愤不平的会厢房。

“什么狗东西偷吃了鸟，害得我被骂不说还没钱拿。等我抓到了我活剥了你的皮。”

院子里彻底寂静了，小褐跳出来，挥舞着拳头，一脸的恼火。

“妈的，老子什么时候成狗东西了？小爷今天不教训你，你就不知道我们狐狸是不能招惹的。”

“小褐，这本就是你不对，好好的你吃什么鸟啊。”

“十三郎你别管，我今天一定要教训他们一下。”

十三郎不理他发疯，拉着金童到主屋墙根下。

“我舔破窗纸，你隔着窗户看看你娘吧。看一眼我们就走。别惊动他们。毕竟我们是妖，会吓住这些凡人。”

金童深呼吸，不让他的情绪太激动，他没有十三郎他们的法术，呼吸大一点就会被发现，他要是站在母亲面前，一定会吓住他们的。毕竟他被遗弃十一年，丢在一座荒宅内，没人照顾没人看管，一个五岁的孩子根本不可能活下来。

十三郎在窗户上捅了一个洞，金童趴在洞口往里看。

床幔遮掩着，看不见父母，可能听见他们谈话。这就足够了。

“老爷，童儿要是活着的话，今年也十六岁了，下个月就是他生辰，那么聪明，今年科举一定能中个状元。”

他娘柔柔的声音，金童眼泪刷的一下落下来。

“想他干什么？生下来就不是我们家的人，就算是长大了不还是胆战心惊吗？怕他什么时候会死，他活着也是要债的，辛苦受罪的是我们。都过去这么长时间了，肯定死了。他死了也是好事，免得给家里造成痛苦，他也早一点上天。”

“我一直不相信什么童子托生的传闻，我就不明白，爹当时怎么那么狠心，我们亲生的孩子啊，就丢了。算命术士的一句话，就害死一个孩子，这不是造孽吗？”

“我说你，都多少年了，你还想他干什么，死都死了，就算是后悔有用吗？我们不也有其他的孩子了吗？你不会想成她一降生就死了吗？一直耿耿于怀，对不起他？我们家对得起他，他本来就不是这个家的人，他的降生就是向我们要债的，要债鬼，早死早好。”

金老爷非常不耐烦，斥责着他夫人。

“赶紧睡觉，整天胡思乱想，添乱。”

房间里有一刻的时间没有交谈。

突然，金夫人幽幽叹口气。

“咱们家一直没有人养猫，画眉鸟好好地挂在房檐下，怎么就被什么东西吃了呢？会不会是童儿回来了？这个孩子淘气，下个月就是他生辰，他在那边没钱了吗？用这个方式提醒我们这些年一直没有给他上坟烧纸？明天给他烧些香烛纸钱，怎么说都是我的孩子，我不能让他没钱花啊。”

“还有完没完了，大半夜的说什么吓人的话。”

金老爷大喝一声，房间里彻底没有了声音。

十三郎搂过金童，不意外看见他一脸的泪水。

“我对这个家来说，就是一个要债的，在他们心里，我早就该死。”

他父亲的话是挺伤人的，怎么也不应该这么说金童是个讨债鬼啊。

这边十三郎搂着金童安慰，那边的小褐，就开始闹妖了。

今晚的月亮很大，天空晴朗，窗外树影婆娑，风一吹，树影在窗户上形成阴影。

小褐幻化成原形，开始挠招财的窗户。窗户是木头做成的格子窗，他就挠着窗框，一边仰着脖子叫唤，也不知是什么动物的叫声，就扯着脖子大喊。

“谁？谁在那？”

招财的声音都颤抖了，大半夜的，突然传来这种咯吱咯吱的声音，再加上让人汗毛倒立的喊叫，任谁都会吓得尿裤子。

另一个小伙伴不知道从哪找来的鸡蛋壳，套在爪子上，前身支起，模仿着人的走路方式，在窗台上来来回回地走着，鸡蛋壳和窗台发出清脆的声响，就好像是女子穿着硬底鞋，在青石板路行走发出的声音。

招财在床上看的一清二楚，一个二尺有余的东西在窗户外来回走动，不知道是什么却有女子走路的声音，他缩在床上吓得瑟瑟发抖，连推开窗户看看是什么东西的勇气都没有。

是猫吗？还是老鼠？有摇摆的尾巴，有竖起来的耳朵，还可以如人一样直立行走，到底是什么东西成了精？会不会吃人？

他们是越玩越高兴了，有个小伙伴从马棚牛圈里找来一个辔头，就是那种用铁丝围起来的半圆形，待在牛嘴上，不让牛随便吃东西的一种工具。

还有人折来两个高粱杆，插进辔头的缝隙，就好像是轿子一样。小褐跳进了辔头，其余四个伙伴一人担起高粱杆的一边，就好像是官人坐轿子。

颤颤悠悠地，大摇大摆的，在窗台上走来走去，模仿着人做官轿的那种潇洒惬意，小模样拽的比七品知县还要张狂。

招财吓得大叫一声，转进被子不敢出来。到底是什么怪物，会直立行走，会模仿人的一举一动，这都成精了，一定会吃了它，一定会杀了他的。

第七章：吓唬金老爷

小褐算是报仇了，偷偷看看招财，他哆嗦得就连床都跟着晃动了。这才高兴的不再闹腾招财，算是报仇了。

回头一看，金童在十三郎怀里伤心的哭着呢，正义的怒火噌噌地涨起来。

“十四郎，我们给你报仇。你们家人也太不是东西了，哪有把你丢弃的道理，再怎么说，你还是他们的儿子啊，虎毒还不食子呢，他们比老虎还恶毒。”

十三郎也觉得金老爷不可原谅，儿子被他们丢了，还反过来说他是讨债鬼，金童多善良，多乖巧，他们不思念就算了，哪有这么诋毁他的童儿的。童儿是他的，他不许任何人伤害童儿。

眼睛一转。

“童儿，看我给你出气。”

“十三郎，别吓唬他们，他们年纪大了，不可以做出格的事。”

他太了解这群不怕事小的妖精了，总是捣乱，他父母可是凡人，经不起吓。

十三郎对他露出一个放心的眼神。

身形一转，他也露出原形，纯白色的皮毛，在月光下闪闪发亮。不知道从哪得到一个手帕，跳上了窗户，就学着小褐，开始挠窗户，窗纸都让他抓得稀巴烂。

跪在了窗台，手绢舞在眼睛上，就开始嚎啕大哭。那哭声大的，惊起树上栖息的鸟。

“爹啊，娘啊，孩儿好苦啊，娘啊，你不想念童儿吗？童儿好想你啊。爹啊，我到现在也忘不了你给我卖糖葫芦，教我读书写字啊，爹啊，我好想你啊，我在那边太孤单了，爹啊，你和我作伴吧。”

屋内灯光瞬间亮起来，屋内传来乒乒乓乓的声音。

“童儿，童儿，你回来了？娘也好想你啊，童儿，你让娘看看你。”

“什，什么东西，赶紧的赶紧的滚蛋。”

金夫人跳下床就往窗户奔过来，金老爷缩在床角，哆嗦的快筛糠了，瞪着眼睛看窗外。

“娘啊，我现在没办法和你见面啊，你熄了灯，就看得见我了。”

金夫人赶紧吹灭了灯，看见窗台上，一个小小的东西缩成一团，手里那个手绢在不停地擦着眼睛，当娘的眼泪也流下来了。

“儿啊，你受苦了。”

“娘啊，我就是想你。想爹，爹，你就不想儿子吗？我们父子这么长时间没见面了，我还记得你把我顶在头上的情景呢，儿子死的时候就念念不忘，你来陪我吧，咱们父子见面之后，你还可以把我顶在头上。”

“滚，滚，小兔崽子，你死多少年了，还回来闹腾家人干什么。赶紧回去，明天我和你娘到寺庙里给你立长生牌位，多给你烧些香烛纸钱，你乖乖在那不许再回来了。”

“那些东西不好用啊，爹啊，你到别院里，多拿一些好吃的，水果鸡鸭鱼肉的，祭拜一下我就行了。”

“行行，我一定办到，你赶紧走吧。”

金老爷都快吓死了。

“一定要带好多好吃的，好多啊。”

声音慢慢变小，然后院子恢复平静。

一直到天亮，金老爷才敢出门，金府闹妖的事情不经而走。

十三郎拽着金童就跑了，到了野外才敢大笑出来。怪不得有那么多妖精喜欢吓唬人，真好玩。

金童重重地揍了他一拳，让他吓唬人。

“我这不是给你出气吗？好了好了，这些了却心愿了吧，那就别再伤心了，八九年没看见你哭了，你一哭我就难受。他们都不要你了，你就别想他们了。”

金童叹口气。

“老师说我注定孤单一辈子，你看，亲人不要我，我也不能成亲有孩子，不会真的在我死的时候，身边一个人也没有吧。老态龙钟活动不了的时候，身边没一个人，那情景有些凄惨。”

“说什么呢，不是有我吗？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担心，你要是想成亲，我就给你抢个女人，实在不行，我偷一个孩子给你，给你养老送终。”

金童瞟了他一眼。

“你就不能说一句你陪我这一生吗？反正你修炼肯定会长生不老，我不过是你生命力的过客，几十年之后，我老了，你还和现在这样年轻，你把我送坟地不就行了吗？”

十三郎摸着下巴，死命的摇头。

“我做不到。”

金童似假似真地试探，没有想到他一口拒绝。金童所有笑容凝聚在唇边，就连他，也要丢弃它吗？

“我没办法看着你变老，看着你死亡，你不在我身边一个时辰我就抓耳挠腮的难受，我根本不敢想你老了死了是什么样子。童儿，我们一起修炼，我们一起长生不老。你别死，别离开我。”

金童苦笑了，他是承受不了，才会不答应他啊。可事实摆在眼前。

“你是妖，我只是人。”

“凤回说，后山的狐王有一颗仙丹，那是太上老君给狐王的，狐王本身就已经修炼成仙，一直放着没有动。听说那颗仙丹，凡人吃了能长生不老，妖物吃了能成仙，起死回生呢。我弄来给你吃了，你也就可以长生不老了。”

十三郎的话只得到金童的白眼。

“痴人说梦。你以为你是狐王啊，你说了算啊，偌大的狐族，族众成千上万，那个不对仙丹虎视眈眈？那是天上的仙物，凡间本来就难以看见，还有如此大的功效，各界那个不对仙丹心存惦记？狐王当成宝贝一样保护着，你说偷来就偷来啊，那是你们家后院啊，狐王是你大哥啊？笨死你的了。赶紧回家，累得要死。”

大概是金童的这番话，让一直嘻嘻哈哈的十三郎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做，人妖殊途，知道什么叫做过客，知道什么叫做强求。

所有人都和金童叫十四郎，可他只是一个凡人，凡人就意味着要生老病死，要轮回转世，一百年的时间，对他们这些妖精来说，也许就是闭关修炼的一段时间，也许就是游戏人间的一段时间，对金童来说，那就是一辈子。

他们一起长大，却不能一起死亡，不能生生世世得像现在这样，相互守护着，依赖着。这种从降生就改变不了的种族分歧，是必须要面对的最大困难。

金童睡在他身侧，他摸着金童的脸，仔细的描绘，一直都是这么出色，长得这么好看，实在不敢想象，这张细白如玉的脸上会有皱纹，会老态龙钟，会成为一个苍老的糟老头。如果时间能定住多好，他就永远保持现在这个俊俏模样，不会老也不会死。

在妖界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不和人类为友，大概就是怕看见好友慢慢衰老慢慢死去吧。一直生活在一起，连他都忘记了，金童是人，不是狐妖。

真的会死吧，十年之后，他脸上也许会有皱纹，二十年之后，他头发也许会有银丝，三十年之后，他也许会驼背，四十年之后，他手脚就不太灵活，六十年之后，他那时候，就会彻底消失在这个世上了。

舍不得，就连转眼看不见他都会让他无心其他的事情，只有找到他了，看见他才会踏实。一想到他会死，十三郎就把他紧紧搂在怀里，好像他一松手，金童马上就会消失一样。

被他抱得肋骨疼，金童迷迷糊糊地醒来，以为他是冷了，抓过被子给他盖好。

“童儿，你和我好好修炼，就算是修炼不成仙，也可以延年益寿，青春永驻。”

金童在他怀里笑。

“忘了？我是童子托生，就算是我一辈子不动情，不破身，我也活不长。白白浪费了所有心血。不如我在这短暂的生命里想干什么干什呢，那还自由一些。”

“就算是逆天，我也要把你留在我身边。”

逆天？从上古至今，有几个神仙逆天？还别说是一个道行尚浅，荒宅里小小的狐妖。

他的生死都在生死薄上写着呢，大限到了，黑白无常抓他，小小的狐妖能做什么？就算是拼尽了他这条命，他也改变不了什么。

只希望他不要孤苦无依，不要一个人，短暂的生命里，十三郎一直都在，这对他来说就是最大的恩赐。

第八章：眸紫姑娘

荒宅里来了一位娇客，据说是狐族第一美女，白狐老师是狐族最德高望重的人，当今狐王还是他的学生呢，要不是看在老爹的面子上，白狐老师才不来教育这些小崽子。

这位娇客，就是白狐老师的唯一女儿，体态阿娜，仪态万千，顾盼生姿，行如风拂柳，坐如昙花开，一笑如雪后初晴，一皱眉天都会阴沉，知书达理，落落大方，如兰似梅，不可描述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