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最后的记忆,是和林克在妖魔界打野战。虽然当时没有察觉什么,但现在回想,的确问题多多——我虽然精力绝对比不过林克这家伙,但自问不至于做个爱做到昏死过去。要知道就算是普通迦楼罗族,在床上折腾个一整夜,早上起来也照样精神奕奕。
虽然我迷迷糊糊不知时间,但也感觉得到至少也有好几个月。
我又想了想,忽然又觉得不对。浑身不仅没有不舒服的地方,反而有一种以往从未感觉到的清醒。就连那稀薄的灵气,都能在眼中分解成一个一个微小的可见的粒子。我缓缓伸出手,由灵气组成的微小粒子,就欢呼雀跃地涌了过来。灵气继承了天界人冷漠的特性,向来都是需要主动吸取才能增加力量,被动吸取的量十分微小。
伸出的手掌析白,分明就是灵体。
奇怪?我昏迷之前,应当是已经将自己转化成了妖魔状态。尽管我已经掌握本源,但这种转化不仅需要操控,还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灵气转化为妖魔气容易,但后者转化成前者更为困难,甚至需要数年。更况且我昏迷的时候没有主动意识,怎么可能忽然变回了天人?
一时难以自控,指尖猛然冒出一团灵气,悬浮在空中。
呃?
我很不确定刚才是不是自己放出灵刃,但放出灵刃至少需要十秒以上的准备,如同现在这样心念一动,就能将灵气挤出指尖,也是不可能的事。
我站起来身来,舒展开灵翼,把自己吓了一跳。
十六羽。
对迦楼罗族来说,最高就是十六羽,但十六羽也有分别。破第二界之后,那绝对是天差地别——我终于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当年我十四羽的时候,觉得源力虽然有优势,但也不至于用“天差地别”这四个字来形容。但破了二界之后才恍然明白,破二界之后,最重要的一点是力由心生,运用力量和力量转换之间的速度何止提高了数倍,期间消耗也少了许多。
要是睡一觉就能破二界的话,那倒是不妨多睡两觉——虽然我也很纳闷,但至少我没什么损失。
我长啸一声,终于引得门外的人跑了过来。脚步声过后,两个脑袋探进屋来,看得我一阵尴尬。
“抱歉。”
“啊啊啊,大哥哥你终于醒啦?”说话的是个长得瘦瘦的小丫头。
“啪!”的一声,站在身后的年轻男子给了她后脑勺一巴掌。“乱说话,他说不定都够做你爷爷了。”
“呜呜呜,你又打我头。”
“抱歉,让你见笑了。”年轻男子并不是迦楼罗,看打扮倒像是罗刹族,但肤色更白一些,脸上的线条也很柔和,倒也称得上俊美。只是他的头发乱糟糟团成一团,略显得邋遢。那小姑娘和他有五六分相像,眼睛大大的很是可爱。
“这是哪里?”
“魔域附近的小镇。”
“罗刹?”我试着问。
“嗯,这里确实隶属罗刹。不过因为靠近魔域的关系,基本都没什么人。”
“你是罗刹?”这次我问得更清楚了一点。
“算是吧。我父亲是罗刹,母亲是迦楼罗族。”
“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逃难……我叫那迦,这是我女儿,虞姬。这里虽然靠近魔域,但妖魔是不会到这里来的。”
按理说应该是他盘问我才对,但我问了那么一大串,他竟然老老实实一一回答,倒令我不太好意思,想了想只能自我介绍:“我叫罗夏,迦楼罗族。我……我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他倒是笑了起来。“是我把你捡回来的,魔域那边的荒地上。原本以为你是受到了妖魔气侵染所以才导致昏迷,但你既没变化,又不醒来……”
我原本是在妖魔界,被打包扔在魔域倒也不是说不过去。但我的疑惑更深,虽说确实在熔岩地狱,但即便是丢弃,林克也不至于大老远把我丢弃到魔域来——既花时间又不环保。
“你一直睡了六年,我以为你会一直睡下去。”
“……”我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现在是什么年份?”
“罗刹……呃,用迦楼罗族的年号,应该是应王三百三十六年,还是三十五年?”他扭头问那丫头。
“三十五年。”
迦楼罗族的年份是按照新王登基来算的。应王就是熙和,年号为离和。离和三百三十六年?我记得离开天界的时候,应当是离和两百三十三年。不是六年,而是一百零三年?
我倒吸一口冷气,苦笑道:“我竟然睡了一百零三年?”这数字说出来吓我一跳。常熙死去之后,虽然在空界时间呆了很长一段时间,但仍有神智……像这样失去知觉一百多年,确实让我惊讶不已。
“……”
对于我为何会在魔域,不要说那迦有疑问,我自己也是满脑袋问号。我简略地说了一下自己在迦楼罗族的事,从遇见林克到妖魔王者,当然其中删删减减,只说是被卷入妖魔界,随后就不记得了。
这对父女两人结茅而居,偶然也会到距离这里上几十里的小镇上买些生活用具。虽然他们日子过得紧巴巴,但看举止行为,显然受过良好教育。我估计他们应当出身罗刹贵族——至于所谓的“逃难”,原因总不难猜……八成又是什么家族内讧。
那迦是很普遍的罗刹名。虞姬却是百分之百的迦楼罗族,那迦并没有妻子,虞姬是由迦楼罗果孵化而成,如今才十二岁。虽然有个女儿,但那迦年纪并不大,也不过一百四十六岁,即便按照罗刹的年纪,仍可列入青年的队伍。
“过两天我和虞姬会去趟小镇,你如果想离开,可以一起走。”
“我倒是不急,不过想要打听一点消息,你知道魔域血战的战况?”住了几天,我也和这对父女混得熟了。
“我十多年前逃到这里来,深居简出,不太清楚。”他摇摇头。
虽然我问的其实是这一百年,但他误会成了近况……不过不是近年来的消息,也没什么太大用处。
“其实……有两个仇家也没什么了不起。”我顿了顿,“我可以帮你解决。”
他倒并没有对我这几句话感到诧异,而是想了一下笑道:“算了,挺麻烦的,好几万个人呢。”
好几万人……莫不成,这也是一位王子殿下?
我实在腻味“王子”这词语,又想到沉默之王的说辞,心中一阵烦闷。我原本并不打算回到灵界,即便在妖魔界做一个妖魔城主,也总好过回来看见熙和。而且到了罗刹地界,我不免又想起了摩罗……
虽说没有损失,但林克的事终究如鱼刺梗塞在喉。我终究不是个能够杀伐果断的人,不能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倘若一觉醒来,林克仍在身边,那我离开也心安理得。但如今林克不见踪影,我又被人丢在魔域,这事实在透着古怪。
那迦对复仇的话题兴趣缺缺,当然不排除他隐瞒我的可能性。偶然听见这对父女激烈争论,凑过去一听,总是这样的东西。
“爹爹啊,我们什么时候加餐啊?”
“不吃也不会死的。”
“但是不是会营养不良呃。”
“女孩子要少吃点,才会有小蛮腰。”
“但是胸脯也会没有啊。”
“这没关系……你爹我也没有胸脯,还不是好好的。”
我听到前面已经囧然,那迦的回答更令我一口茶水喷了出去,至此不敢在吃东西的时候听这两人讲话。
打算去小镇的那天,虞姬一早就跑来叫我,显得很是兴奋。他们虽然穷,也养了一匹飞马,套这一辆小车。
那迦今天总算打扮整齐,尽管只是粗布衣服,但仍露出些许贵族公子的风范。他跨上一步,将手中提的包裹和长刀扔给虞姬,转身坐到前面驾车的位置,慢慢催动马匹。
我有些好奇地问虞姬道:“你们平时靠什么赚钱?”
“爹爹身上带的东西,卖了换些钱。不过现在也卖得差不多了。”虞姬的小脸上露出担忧的神色,“这次爹爹说,要把这把这刀卖了。”她从包裹中抽出那把刀,刀鞘朴实无华,抽出来却一股冷气扑面。
这刀眼熟……我凑近一看,刀身上竟然还刻有四个大字——大爱无情。吸了口冷气,我回想了一下:这灵刀应当是最初麦克赛昂送我的那一把,后来却在摩罗去夜叉的途中遗失了,没想到出现在这里。
“有印刻的灵刀通常都是上等货,可以卖不少钱吧。”
“坐吃山空啊。”虞姬人小鬼大地叹了口气,倒让人忍俊不禁。
不知是不是因为这孩子是纯正的迦楼罗族,让我觉得亲切可爱,忍不住就想逗弄。正有搭没一搭和她瞎扯的时候,正在平缓行驶的车子猛然一顿,紧接着是天马嘶叫的声音。
“出什么事了?”
我一手将虞姬抱在肋下,一个健步窜了出去。
那迦并没有说话,但数百人飞奔而来的队伍却回答了我的问题。
那迦说过,这地方地处偏僻,虽然是罗刹境内,其实连官员都没有。人烟稀少,连妖魔都不会光顾。这样一个荒郊野岭出现数百人的队伍,不知出了什么大事。
片刻间这队伍已经飞奔到了近前——近看才看出这一队竟然多数都是迦楼罗族。“二殿下!”为首的那一人跳下马来,冲着那迦单膝跪倒:“长老已经出兵,请殿下回来吧。”
罗刹孔雀纪年一六六五一年(迦楼罗族离和三百二十五年),战王摩罗殁于血战。其长子罗波那在其母族鬼王一系的扶持之下,登上王位,次子那迦逃离王都,不知所踪。
第五十六章
罗刹孔雀纪年一六六五一年(迦楼罗族离和三百二十五年),战王摩罗殁于血战。其长子罗波那在其母族鬼王一系的扶持之下,登上王位,次子那迦逃离王都,不知所踪。
我坐在茅屋前的草垛上,听寻找那迦而来的迦楼罗族说这些年的事情。
常熙死去那年年末,摩罗就继承了战王的王位,一直都过得和和美美,风调雨顺。大王妃生有长子罗波那。二王妃罗清生下次子那迦。除此之外,还有四个兄弟,两个姐妹,也算是子祠旺盛。
摩罗身为罗刹第一高手,两百多年来,呈现战王这一系独大的局面。
然而十年前的血战之中,摩罗遭到血魔神王的袭击而身陨。
在别人看来,或许就是一个笑话。血魔神王几万年来都不曾出现在天界——这未尝不是王族封锁了大部分消息的缘故,为什么会偏偏挑上摩罗。
摩罗死的时候正值壮年,他没有料想到会死于血战——血战虽然危险,但对于他这种突破二界的高手来,危险性不高于百分之十。也正因为如此,他没有定下继承王位的人选。他的五个儿子中,四个已经成年。
在得到摩罗身陨消息的时候,罗波那的母妃立刻当机立断,在其兄的帮助下,控制了王府和都城,将罗波那推上王位。罗波那并不是最优秀的那一个,最优秀的一个是那迦,但他的继位,在原则上没有问题,因为他是摩罗的嫡长子。
原则上没有问题,不代表没有问题。首先,罗刹从来就不是以“嫡长子”这个身份来决定王位继承人的身份——比如摩罗就是第四子。其次,或许是因为罗波那的母妃过于强势,这位陛下的性格稍稍显得软弱。罗刹国的制度上,战王原则上拥有军队最高的统治权这没有错,但是这位新陛下,无论是威望,还是实力,都不足以压服手下的这些将军们。
罗波那的母妃是一个聪明狠毒的女人,在这之前,她已经将摩罗其他所有的儿子全都该抓的抓,该杀的杀……当夜所有的王子公主,除了失踪就是死去。就算这些将军们想要找另外一个王子来效忠,都找不到人。所以,如果罗波那仅仅是软弱,那也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
然而,罗波那犯了一个严重的,不能令战王一系贵族们原谅的错误——不仅仅是将军们,甚至包括了绝大多数贵族们。
因为在继承王位的这件事上,罗波那并不是那么名正言顺。所以他就越发依赖他的母妃——他的母妃是鬼王的公主。这位陛下甚至同意他的小舅舅,开了一支两万人的人马进战王的地盘来保护他。
战王一系的贵族们,可以容忍一个软弱的王,却不能容忍鬼王插手他们的内政。罗刹族向来都是强硬的民族,当不满积累到一定的程度上就会爆发出来。他们在等待着这微妙的平衡被打破。
而且,他们知道他们并不需要等待多久。
流言是从茶馆里传出来的。摩罗的幼子并没有死去,而是出现在某某地方——这个某某地方虽然每个故事的版本都不相同。流言愈演愈烈……据说,小王子殿下已经被罗波那的母妃派出的人马杀了。杀人的经过活灵活现,甚至也有了好几个版本。
事实上被杀的,只是被误会成小王子殿下的某个不相干人士,但流言是真是假已经不再重要,这已经超过了贵族们的底线。这个女人,想要颠覆战王这一系。
罗波那对此感到惊慌不已,于是产生了这样的一种错觉——他的臣民们对他造成了威胁。所以他干脆把自己塞到母妃的背后,顺便,瑟瑟发抖。
这个时候,早被他们遗忘在脑后的迦楼罗族行动了。此时战王和鬼王的军士虽然起了摩擦,但并未正式开战。但迦楼罗族的私军,突袭了鬼王的辙重。鬼王营地受袭,愤怒之下也展开了进攻的姿态。
迦楼罗族这一支在很多年前就已经在罗刹扎根,发展到了数十万人,是一股强劲的力量。战王一系为了拉拢这股力量,数代通婚。迦楼罗族天性冷漠,对“自己”之外的事漠不关心,很少参与罗刹家族的内事。他们这一次的出手,并不仅仅因为二王子那迦的母妃是迦楼罗族公主的缘故,也为了这一支迦楼罗族的存亡。罗波那的母妃并非宽宏大量之人。而罗波那也并不像是一个英明之主。
我看着不远处正在和属下说话的那迦,忽然有一种远望摩罗的错觉。那迦和摩罗有几分相像,但我已经有点想不起来摩罗的模样。只是我还记得,无论多少次看着摩罗的背影——或牵着驽马,或低声和人说话,总觉得遥不可及。常熙是如此地卑微,活得惶恐,即便是他人那一点微小的爱意,都不敢接受。
摩罗死了。
虽说我从没想过要再去见他,却也不曾想到再也见不到。要说我没有触动,那是骗人。但要说有多么悲痛,倒也不见得。只是忽然觉得心中一凉,下意识蜷缩起身体……这个时候,我才察觉我已经不是当年的常熙,即便连蜷缩起身体,也感觉不到翅膀的疼痛。
或许已是相见无语,但我还是想要和他说上两句话——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你活得好不好?
大权在握,吃什么都香。
你过得好不好?
妻妾成群,儿女成堆。
你还记不记得……我?
可是这些话,常熙当年问不出口,就算如今能见到他,我也不可能提——我还没到那个连皮带脸一起都不要的地步。但如今,即便是这些话,也没有人可问了。
我不欠他什么,倒觉得他还欠我。但人死灵散,也就谈不上什么亏欠不亏欠。
或许在那个时候,缘早已经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