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在迫不及待,故此……”
应止弦越听越糊涂,“什么?不是你要治病吗?”
白疏影一诧,而后啼笑皆非:“不是在下,是在下的朋友。他身中奇毒,此番至舜山采灵芝也是为给他解毒……”
“啊……?”
召唤医庐后的两个药僮过来,应止弦吩咐两人推来一架木制轮椅,扶白疏影坐上,自己则将金针、银针裹起来掖在袖里。推白疏
影来到一侧悬崖,崖边竖着一架辘轳样子的机械,只是卷绳垂端系着的不是水桶,而是一个吊篮式的坐筐。应止弦和白疏影进入
筐里,示意药僮将他们往下放;降至比较平缓的山地时,应止弦出了坐筐,又帮助坐轮椅的白疏影也出来,而后拽了下坐筐上系
的绳子,坐筐便徐徐升上去。
“原来有这么方便的工具呀,”白疏影赞叹,此时他对这位喜好戏谑但心地纯良的青年好感倍增,言谈已颇显亲密,“我上山的
时候还想,这种山爬起来可真够呛啊。”
“可不是?要没有那玩意儿,就算我轻功再好,每天一趟下来采药也还是要累死。”应止弦推着他,答应道。他常年陪伴师父,
师父去世后,身边只有两个小僮,几乎没有与年纪相仿的朋友交往的经验。今日有缘遇见白疏影,又知他重情重义,别人不辞辛
苦,顿生出些惺惺相惜之感。
“说起来你还真行啊,敢摸黑爬舜山……”应止弦称赞了一句,不由面露严肃,“我本以为你急着给自己治病,才分秒必争地上
来采灵芝。说句实在的,你的身子怕是比你要救的人还麻烦。我给你试过脉,你的内伤有恶化的迹象,加之过度劳累,身子削损
得厉害,若不好好诊治调养,你以后恐怕──”
“啊,到了,就是那个庙。”白疏影出言指示,有意无意地打断应止弦的劝诫。应止弦叹息,不再言语,推着白疏影加快脚步。
荒庙中,彻夜等待白疏影归来的小山见他坐在轮椅上被推进来,尚不及欣喜便吓了一跳。
“白公子,你怎么了?你的腿受伤了?”
白疏影来不及说明,只简单地宽慰他几句,向他介绍了应止弦,而后便请应止弦对睡穴依旧未解的秦时月施救。
应止弦探了探秦时月的脉,面上现出些蹊跷,“这毒……”
白疏影见他神色有异,心中一紧,忙问:“很棘手么?”
应止弦沉思一刹,笑道,“不,没什么。”他暗暗运动内息,出手如电,封住秦时月周身几处大穴,暂时定住他体内运行的气血
,而后敞开秦时月衣襟,在他的神庭、气户、内关、中脘、关元等穴位施下银针,静待半个时辰,他又依序将针拔出,只见那针
刺留下的针孔中有紫黑的细细血流淌出,少时止住。应止弦让小山用干净布巾为秦时月拭净血迹,又取出几粒丹药喂秦时月服下
。未及,秦时月悠悠醒转。
“月,你感觉如何?”白疏影见他醒来,颇紧张地问。秦时月坐起来,试着运功,气血已通行无阻,内力也尽数恢复。“已无碍
了。”他答道。
“是吗?太好了!”白疏影欣喜地道,“不愧是神医。月,是这位应止弦应神医救了你,你该好好谢谢他。”
秦时月闻言,转向旁边的陌生人,抱拳拱手,“多谢应神医救在下一命,神医的恩德,在下没齿难忘。”
应止弦定定地打量秦时月片刻,摆手道:“不必客气,我是个大夫,救死扶伤是我分内之事。依我看,你当谢的是你这位朋友,
他为了你,连夜登舜山给你采紫霞灵芝解毒,还差点坠落悬崖,结果摔伤了腿。你这朋友对你,当真是情深义重。”
听应止弦说到白疏影险些坠崖,秦时月的瞳孔猛地一缩,半晌方才恢复自若的神色。
“……原来如此,多谢神医相告。白公子不辞艰险为在下寻药,在下理当感恩戴德;只是,在下自觉了无生趣,本已打算自我了
断,所以,此番若是能毒发身亡,其实正称了在下的心愿。如此,在下并无意解身上的毒。为在下解毒,是白公子一厢情愿──
情深义重四字,白公子或许称得起,在下却受不起。”
秦时月的话虽是对着应止弦说的,但却句句似利刃刺入白疏影的心窝,他脸色惨变,几乎坐不稳身体,险些从轮椅上跌下。小山
听了也十分惊愕,公子明明爱极了白公子,怎么会说这种话?这两位公子怎生闹得这么僵……?
应止弦听闻这番冷绝的话,气不打一处来:“天下居然有你这种薄情寡义的人!他为了救你,命差点儿搭上还不算,你可知道,
他的身体……”
应止弦的话令秦时月又是一愣,忍不住插言:“他的身体怎么了?”
见自己的话有了效果,应止弦刚想对秦时月道出自己的判断,便被白疏影打断。
“应神医,”白疏影声音低低幽幽,“今次得见神医,实乃三生有幸。神医救我性命,又给他解毒,这份恩情,疏影记下了。大
恩不言谢,来日方长,疏影只要活着,必定报答……”
应止弦听得皱眉,闷声欲言又止了好几次,最终长叹一息。
“算了,你不必跟我客套了,我已说过,这是我应该做的。在这里相识一场,我们也算有缘,不过毒既解了,我的任务也完成了
,剩下的是你们之间的问题,我再掺和便是不识时务了。咱们就此别过,请二位……好自为之。”
说完,不再给余下几人道别的时间,应止弦扭头走人,边走边摇头,嘴里还不住嘀咕:朋友?哼,当我小神医的火眼金睛是吃素
的啊?
他早就看出了这两人的真实关系,因而很快便领悟过来,解铃还须系铃人,人家之间那些不可道的事,非是自己这个外人插得了
手的。奶奶的,他在心里有失风范地咒骂,幸亏自己住在深山,在那天杀的“情”字够不着的地方……
然而,“情”是无孔不入的,这是应止弦很久之后才明白的道理……
秦时月和小山把白疏影扶上马车,让他平躺在车内铺的厚毡上,这样应该可以减轻车身颠簸对他的伤腿造成的疼痛。应止弦离开
时没有带走轮椅,秦时月便把它也抬上了车,有了它,白疏影行动会方便很多。
我这么做,只是出于人道,毕竟他为我付出过,我不能不仁不义──临了,秦时月没忘记这样提醒自己。
来时的路上大多是秦时月躺着,白疏影在旁嘘寒问暖,虽然时常是他自说自话,但车厢中一定会有人声。现在换白疏影躺着,不
言不语,秦时月当然也不肯主动开口跟他说话,行了大半天,车中始终静默一片。
其实秦时月一直很在意应止弦说的话。「他的身体……」他的身体究竟怎么了?知道他受了内伤,又生了场病,可是看应止弦的
意思……难不成比这还要糟糕?
有心问问白疏影,秦时月却怎么也开不了口。心里正纠结,忽闻白疏影说话了,这是他在返程中说的第一句话。
“……月,到下一个城镇的时候,就把我放下,你和小山先走好了。”
秦时月一怔,“我们先走?那你要怎么办?”
白疏影笑笑,“带着我走会很不方便,也走不快……你们放下我自己走,我会雇人送我回去。”
“这……”虽然很想不假思索地回一句“不行”,可是秦时月不禁迟疑。白疏影说的理由似乎有着弦外之音,秦时月隐约觉得他
是在制造一个机会,一个彻底告别过去的机会。
他们之间那用血债侵蚀出的沟壑已不可能填平,白疏影大概终于承认了这一点,勉强维持不伦不类的关系只会让两个人都更痛苦
。
反正秦时月身上的毒已清除,他也不打算追着白疏影为恩人偿命,就此两不相欠,权当报答他倾注在自己身上那不会有结果的…
…深情……
最终,他一言未出,算是默许了。
日头偏西,马车驶进一个镇子,在一家客栈门前停下。秦时月抱白疏影下了车,帮助他坐上轮椅,正欲推他进去,被白疏影微笑
着谢绝。
“不用了,我让伙计帮我就可以了。你和小山赶路要紧,马上上路的话,应该可以在天黑之前赶到下一个城镇。”
秦时月想说什么,却俱被这丝恬淡的微笑堵了回去。他很庆幸没有从白疏影明丽的笑容中找到哀伤的影子,如此,他就可以连最
后一点牵挂也彻底斩断地在他面前转身了。
“……保重。”
望着秦时月疾步离去的背影,白疏影嘴唇微动,吐出几个只有口形的字。
“月,后会……有期……”
本以为今晚要在这里投宿的小山刚要去找客栈伙计拴马,却见秦时月独自返回马车。正不明就里,只见秦时月作了个手势招他上
车,一抖缰绳催马就走,小山急忙叫道:
“公子,怎么了?要去哪儿?”
“当然是回胤县,然后再回家。”
小山吃惊地瞅瞅秦时月,又望望疾驰的马车和被抛在原地越来越远的白疏影,“可、可是,白公子还在那儿啊,他还没上车啊!
”
“不带他走了,”秦时月淡淡地道,“他自己回去。”
“什么……?”小山惊诧反问,“白公子他身子不好,腿又受了伤不能行动,他自己要怎么回去?”
“我怎么知道?”秦时月不耐烦,但她知道,这烦躁并非是冲着小山去的。
小山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是菩萨心肠帮助过他的公子所做的事吗?
“公子,你怎么能这样?你们到底怎么了?你怎么可以这样对白公子?……”
“烦死了!”秦时月终于爆发,大吼一声吓得小山一个激灵,“你们为什么都质问我?那个什么神医质问我,你也质问我,好像
他无辜受恶人欺负,我便是那个恶人似的!他的命是命,别人的命就不是命?他血洗余家,杀尽余家三十多口人,为什么你们一
个个都同情他?”
原本被秦时月突然爆发吓呆的小山此时大脑完全石化,“……什么?白公子……杀……”
秦时月因为提起这个事实而胸闷不已,“……对,杀了余家全家的人,就是他。”
小山眼光僵直,苍白的嘴唇直打哆嗦,“怎、怎么可能?那个白公子怎么会……”秦时月的目光却不容他置疑。
小山惊惧不已,不由眼泪汪汪,“为什么呀……?白公子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秦时月本能接口,声音却戛然而止。
为什么……?
秦时月愕然地发现,他并不知道白疏影制造血案的原因。而且,到方才为止,自己脑中都不曾存在搞清楚原委的想法。打从知晓
白疏影是杀人凶手之后,他始终被淹没在巨大的痛恨和负罪感之中。他为两人阴错阳差的孽缘追悔不已,一味地苛责自己和对方
,以为地哀叹荒唐的命运,却从未想过白疏影的心情。
他究竟为什么杀人?是谋财害命吗?是杀人取乐吗?答案应该不会是这样。那么,会不会是有什么隐情呢?白疏影的心中,会不
会也因此而痛苦煎熬过呢……?
思来想去,秦时月竟然笑了。自己之前一心希望成为白疏影最亲密的人,却连这种重要的问题也要别人点醒才意识得到……
他又怒又笑,小山唬得厉害,刚要问他怎么了,秦时月一勒缰绳,调转马车,沿来路往回驶去。
“公、公子,这又是要去哪儿?”小山彻底糊涂了。
“回刚才的客栈,”秦时月剑眉一扬,毅然道,“我要听他亲口告诉我为什么。”
紧赶慢赶回到方才停驻片刻的城镇,马车直奔客栈。此时日已渐渐西沈,秦时月暗自祈盼白疏影仍在这里逗留。
跳下马车,秦时月冲进客栈,张口便问掌柜:“午后有一位坐轮椅的白衣公子进店,他可还在这里?”
没想到,掌柜的听清了询问,比秦时月还激动,“客官,您是那位公子的亲朋吗?哎呀,这下可好了……”
“什么可好了?”秦时月一头雾水,“那位公子到底在不在?”
“在是在,只是……”掌柜的面露苦相,“唉,您去看看就明白了,我这就带您去那位公子房间。”
望着躺着床上的白疏影,秦时月僵在了原地。床上的人双目紧闭,脸色白得怕人,身子一动不动,显然意识全无。
秦时月呆了好一会儿,突然揪住掌柜的衣领,“怎么回事?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掌柜心里叫苦,连忙解释:“客官您有所不知。先头小的看到这位公子在客栈外呆了好久,以为他是想住店但坐着轮椅不方便,
就让伙计出来帮忙,没想到伙计走近才发现,这位公子已经人事不知……”
“胡说!”秦时月断喝,手却不住地颤抖起来,下意识地松开掌柜,“不久前他明明还好好的……”
“哎呀客官,这我哪敢骗您啊?”掌柜急道,“我看这位公子情形不好,赶紧让人抬他到房间,又去请来大夫。大夫看诊后说,
这位公子受过内伤,损及经络,又没有认真调理;加之邪淫入里,心肺衰弱,身体已是强弩之末。大夫说已无能为力,只能写几
个强心的方子吊着一口气,让我等速速给他……准备后事……”
“后事”二字如五雷轰顶,秦时月眼前倏地一黑,险些栽倒。掌柜虽有不忍,仍是据实以告:“客官,其实……我们给公子灌下
药后,他曾醒来一刻。他告诉我们,他……过身之后,希望我们将他的骨灰送到一座叫‘归山’的山上,埋于那里的梅树之下。
我们正发愁不知如何是好,客官您来了,所以……客、客官?”
秦时月不等掌柜说完,抢到床边,掀开被子抱起白疏影。炎夏将至,怀中的身躯却冷得像冰,只余心口处有一丝温热。秦时月将
白疏影紧紧护在胸前,飞身冲出客栈。
跳上马车,秦时月简短地吩咐等在车上的小山,“快,按原路回舜山。”
“客官,给这位公子看诊的钱还……”掌柜急忙追出门,却只见马车尾扬起一路飞沙。得,白给人家垫了诊金药费,这冤大头不
当不行了,掌柜欲哭无泪。
秦时月把昏迷不醒的白疏影搂在怀中,片刻也不离开,企图用自己的怀抱焐暖他的身体。
「……你们先走,我会雇人送我回去。」……
你又骗我……秦时月异常温柔地将双唇贴在怀中人的额头上,你其实是察觉了自己的大限,所以用这种方式跟我永别,是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