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生梦 上——凤初鸣

作者:凤初鸣  录入:04-29

叶鸿刚从拭剑台练过剑回来,正在房中沐浴。

忽然感觉到有人进来,立即披上衣服,然后劲力十足的一掌劈了过来……

花庭月进来觉得有股热热的水气,知道叶鸿正在沐浴,正要退出,却觉察到一股杀气,然后是无比凌厉的掌风,想也不想急往后撤,可是掌力极强,竟是威力十足要将他毙于掌下,不敢硬接,只得躲避。仍然被凌厉的掌风扫到,一个立足不稳,撞到了桌上,一手支撑,按到了桌上摆放的茶具,茶具破裂,碎瓷片扎到手掌心,手里的东西也被摔在地上,滚到桌子下面。

“好大胆子,你竟敢偷看。”叶鸿一声怒喝,眼光冷冽如刀,正要发第二掌。

“我一个瞎子能看见什么?”花庭月也怒了,手掌被碎瓷扎得很疼,被掌风扫过的胸口憋得也疼,肩膀更是疼得抬不起来,如果不是内力护体,怕是胳膊被打断了。方才那一掌毫不留情,分明是要他的性命,想不到有剑神之称的叶鸿竟是这等言而无信的人,说了失手一次后再不会杀他,但是这次却下了杀手,原因却是可笑之极。

知道自己必死,花庭月反而毫不在乎,心想死之前也要让这随便杀人的不守信义的小人不好过,于是骂道:“你简直就是个喜怒无常的小人,言而无信,仗着自己武功高任意欺侮人……”

叶鸿方才一怒之下施了杀招,听他一说才反应过来,花庭月是个瞎子,就算让他看自己沐浴他也看不到那个地方。一念至此,怒气消失,杀意骤降。

再看花庭月脸上已没有往日一贯的从容淡泊,取而代之气愤不平,觉得挺新鲜,继而又觉得熟悉。

瞬间的恍惚中好象回到了从前。

二十年前,自己当初受到屈辱和欺侮时也是这样的悲愤表情,但是却得不到没有任何安慰和同情,除了眼泪往肚里吞,就是无边无际的忍耐再忍耐。

眼前这张年轻的脸上,是不是也和当年的自己一样?

思绪回来,叶鸿不可察觉地叹了口气。

花庭月骂了两句,得不到回应,便住了口,等叶鸿下一步动作,或是下毒手折磨,或是直接杀了他。

叶鸿打量他两眼,看到他手上的血迹,冰冷的目光转向那些破了茶具,缓缓开了口:“来人。”

“在。主人有何吩咐?”门外的管家进来听命,看见地上的狼籍,惊讶又担心地瞅了花庭月一眼。

第4章:武学巅峰

花庭月在等待着,等待着雷霆万钧,等待着他下一句是什么,八成是“把他绑起来”“拿鞭子”之类,或是直接了当杀了他。心里做好反抗的准备,积蓄一身正气和斗志,就是死也不能任他随意欺侮。

叶鸿一边盯着他,一边缓缓的吩咐:“把这里收拾了,拿药箱来。”

好象一个武士已经充分做好了战斗的准备,却忽然发现目标消失了,花庭月燃烧着的旺盛斗志被瞬间熄灭,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痛不痛?”叶鸿的声音仍是冰冷没有丝毫情绪。

“嗯?”花庭月没反应过来,是不是听错了。

“问你痛不痛?”冰冷的声音加着不耐烦的情绪。

“不痛。”花庭月摇摇头,搞不清这个喜怒无常的家伙要干什么,但是似乎又没有什么恶意。

管家带仆人收拾了地上桌上的水渍和碎瓷片,换上新茶具,拿来药箱。

“过来。”叶鸿打开药箱拿出药膏和纱布,还是冷冰冰的声音。

“我自己来。”花庭月不敢劳他大骂,自己挑掉手上的碎瓷上了药,心里纳闷着这个阴晴不定的魔王想干什么,方才骂了他,他没有发作,反而给自己上药,倒让善良的花庭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叶鸿冷冷地看着他上了药用白布缠好伤口,开口问道:“你来干什么?”

对了,干嘛来着?

花庭月被他的态度弄得有点晕,一时反应不过来自己干什么来了,听到桌下细微的声音,总算反应过来了,蹲下去,把桌子底下装小虫的小笼子拿了过来。

“来送这个。”花庭月把小笼子捧过去,道:“这就是天籁之音。”

“嗯?”叶鸿怀疑的目光看看他,听着手上细微的虫鸣。

“仔细听。它正在唱歌,没有任何欲念,没有任何杂质和污浊。这是上天降下来的声音。”

叶鸿仔细聆听,那一起一伏地蟋蟀叫声,悦耳动听,仿佛一只看不见的手把他带到遥远的从前。

小的时候,他也曾养过几只蟋蟀,还有金龟子,小瓢虫什么的,喂它们吃东西,看它们打架,听它们唱曲。可是没多久,这点天真的童趣爱好,就被师父严厉的藤条打跑了,理由是“玩物丧志”。

从那以后他象一张紧绷的弓弦,每天都重复着一件事,除了练剑还是练剑。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就是剑,在别人眼里,他也只是一把剑,而不是一个有感情的人。他从没有走进过别人的世界,别人也从来没想过走进他的世界。只有独自一人,默默品味孤独带来的凄凉……

花庭月哪里知道他的思绪已经飞了好远,只管自说自话:“……我小时候养了许多,除了蟋蟀,还有纺织娘,金龟子,七星瓢虫,蝌蚪,蝴蝶还有蜜蜂……”

叶鸿的思绪飞了回来,听到花庭月说:“……结果被蜜蜂蜇了几个大包后再不敢养蜜蜂。还是看乌龟赛跑好玩,它们爬得很慢,爬起来还晃着头,提起来四只爪子乱动。有一次我捉了一只大蜗牛和一只乌龟赛跑,你猜谁赢了?”

叶鸿很鄙视这种没营养没出息的被称之为“玩物丧志”的东西,可是看着那张年轻温和的脸庞透着一股朝气和神采,却不忍打断。

“谁赢了?”话一出口,叶鸿吃了一惊,这么无聊的话真的是从自己嘴里发出来的么,怎么可能?再看四周,房内只有他和花庭月两个人。

“是蜗牛赢了,乌龟缩在壳里不动,好不容易动了,蜗牛已经领先了。然后赢了的蜗牛对另一只蜗牛说:去找蟋蟀来,我要下战书和它比赛跑。”

“后来呢?”叶鸿的嘴巴再次说出不想说的话。虽然很鄙视这种可笑的话题,可是却带给他一种前所未有的放松,这种感觉如此难得,使他心里竟隐隐盼望着花庭月继续说下去。

“后来我的眼睛瞎了。”花庭月用若无其事的口气说出悲凉的事实。“不能看乌龟赛跑,只好养蟋蟀了,每天听它们唱歌,互相问好,有时还吵架。真有趣。”说着嘴角上扬,又露出愉快满足的笑意。

好象突然打破了一个让人甜蜜的美梦,叶鸿登时没有了刚才升起的那一丝轻松,有点后悔那句“后来呢?”

很多美梦做不到最后,很多幸福不能保持永久。一句“后来呢?”戳破了多少甜蜜和幻想。如果没有后来,时间永远停驻到那最美好的时刻那该多好。

叶鸿凝视着花庭月,月牙色的衣衫衬着清瘦柔韧的身形,虽然脸上是满足愉快的笑容,但是没有焦距的眼眸看上去还是有一种说不出的悲凉。

向来心肠冷硬的叶鸿忽然觉得有些心软,却不想表现出来。一瞥眼看见管家在门口张望,问:“什么事?”

“该用晚饭了。”管家一边瞧着他的脸色一边小心地回禀。

“那就端上来。”叶鸿很简单地吩咐:“把花公子的一起端来。”

这个人,要和别人一起用饭,也不征求对方意见,而是直接吩咐下人去办,倒真是我行我素,霸道惯了。花庭月苦笑一下,不过他向来随和,一起吃顿饭也没什么,所以他没提出异议。

可是等饭菜端上来,他不得不提出异议了。

“叶庄主,你难道平时也吃这些煮青菜和白饭吗?”

“当然。”

“为什么?”花庭月不解。问剑山庄听说也算富甲一方的地方,庄主为什么会如此简朴。

“膏梁美食,会使人的身体耽于享受,从而失去奋发向上的毅力。所谓忧劳可以兴国,逸豫以致亡身就是此意。”

“这又何必?”花庭月有些不赞同。

看来前三天的清水白饭倒不是叶鸿有意虐待,而是无视对方的生活习惯。可是花庭月即不赞同叶鸿要别人迁就他,也不赞同他本人过这种苦行僧式的生活。

“我一生诚于剑,追求武学的巅峰,要达到这一步,须得苦其心智饿其体肤空乏其身,什么风花雪月,声色犬马,乃至美酒佳肴都是诱惑身体的东西,会渐渐腐蚀斗志,失去向上之心。要达到道的最高境界,不但身体要练得金刚不坏,还要断情弃爱。”

说完叶鸿又补充道:“所以我从不喝酒也不进美食,更不近女色,也不赏花听乐,这都是玩物丧志的东西。”

“明白了。”花庭月真的是明白了。

有的人为了达到某种崇高的理想,而刻意磨炼意志,心无旁鹜,愿意放弃一切享受,甚至献出生命,为自己所信奉的东西付出一切,用信仰去抵抗痛苦,视死亡为应有的归宿。因为道的最高境界是一定要在寂寞和困苦中才能解悟。

比如为体悟宏大佛法刻苦修行的僧人,比如为追求剑术最高峰的剑客,享受了无上的尊荣和光彩的同时,也忍受别人难以忍受的寂寞困苦。

花庭月虽然很敬佩这种人,可是自己并不想那样做,他有他的追求,他只想享受生活中的每一个美好,一盏清香的茶,一杯醇厚甘美的酒,精致的饮食,动听的戏曲,甚至一朵小花一株细草,他都能从中得到享受。

有舍方有得,要达到目标,比如受万人的敬仰,达到某个高峰,必要付出代价,失去某些东西才能得到。

想要权利的人要不择手段勾心斗角,想达到武学高峰的人要起早贪黑的苦练,要求取功名的人得悬梁刺股,彻夜埋头读书做学问,这也是一种选择,只要是自愿的选择,那就无怨无悔,旁人也不能干涉。

花庭月则选择享受生活,他不求名不求利,学武为健体为防身为止杀,并不为那武林第一的名头。所以不起早贪黑地练武。弹琴为自娱不为名扬天下,所以不跟人比较琴技,只是随心而奏。

因为无所求,所以他过得平淡轻松,过得快乐满足,因为心中没有名利,所以活得从容安定,活得洒脱坦荡,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从不后悔。断情弃爱,他更是想都不想。

他尊重别人的选择,不试图改变别人,也尊重自己的选择,不强迫自己迁就别人。所以他不打算迁就做为主人的叶鸿。

“叶庄主,在下得罪了你,不如在抵押期间给你当厨子陪罪好不好?”

“干什么?”叶鸿聪明绝顶,马上明白他的意思,脸上显现一丝讥嘲。“一点苦都不能吃。”

“当然不是,只是觉得没必要。”花庭月并不是不能吃苦,去年淮北水灾,疫症流行,他自愿去疫区义务救治病人,别说清水白饭,忙得连饭都吃不上的时候常有。没条件时他不讲究,但有条件时他并不刻薄自己。

所以他说:“我选择平淡安定的生活,没有什么崇高远大的追求和理想,只想过充实平静的日子,养花抚琴,行医救人,与朋友共饮,帮别人解决麻烦,跟他们一起开心,享受生活中一点一滴的美好,这些就够了,既然无所求,就没必要苦其心志。”

“哼,胸无大志,白浪费了大好天资。”

“每个人有自己的生活道路,只要活得开心就好。”

“还敢有意见。”叶鸿冷冷地说着,心里不赞同,同时却矛盾地有些向往这种轻松自在又从容悠然的生活。

“不敢。”花庭月道。“只是觉得任何人都没有权利强迫别人去过他不想要的生活。”

叶鸿心里冷笑。谁说“任何人都没有权利强迫别人去过他不想要的生活。”难道这样的生活是他愿意的吗?谁愿意背负沉重的责任,长年生活在寒冷和黑暗中,可是他有选择的余地吗?

过自己想过的生活,这么简单的愿望对他来说都是一种奢求,甚至在梦中一求都不可得。

人在江湖身不由已。选择自己喜欢的生活,说得简单,多天真多可笑啊。

“你太天真了。”叶鸿看见花庭月脸上的愕然,才意识到自己把心里想的居然说了出来。他不想解释为什么这么说。只是想刁难他一下,让他知道什么是求不得。

“好吧,如果你显示一下你的厨艺,就让你做。”叶鸿看着花庭月脸上又现出喜悦,心里有种想打击别人的邪恶快感。“你做一只龙蛋让我见识你的厨艺。否则你就陪我一起苦其心志。”

这下,花庭月又是一脸愕然,什么?龙蛋?

噢,叶庄主的想法很有创意。

看到花庭月诧异的表情,叶鸿心里升起久违的快感。

第5章:一只龙蛋

晚上,花庭月躺床上不象往日一样很快入睡,倒不是因为考虑怎么做龙蛋,而是这一天过得真是太莫名其妙了。

先是叶鸿莫名其妙地要他送天籁之音过去,然后他莫名其妙地挨了打,再后来又莫名其妙地把话题扯到乌龟蜗牛上面,再后来莫明其妙地打人的和挨打的一起用晚饭,还谈到志向追求等高深的东西,谈得很愉快,最后还友好告别各自休息,这真是莫明其妙的一天,平淡生活中带色彩的一笔。

对了,最后还提到什么厨子,什么龙蛋,想到这里花庭月迷迷糊糊地睡过去,还是和往常一样睡得安心平稳。

另一边叶鸿却睡得不安心不平稳,枕头边放着小笼子,蛐蛐无忧无虑地轻快的叫着,他有些羡慕这小蛐蛐,这小东西根本不知道什么是责任什么是屈辱,如果不是活得很轻松,又怎么会发出这样动听的声音。他向小笼子伸过手去,似乎想向小蛐蛐打个招呼,可是手却摸到肩上,那个肩背部象征耻辱的烙印他看不见,看见的人都已经死了,花庭月不算,他是瞎子看不见,否则他非死不可。

可是背上的烙印却无时无刻都在提醒他,这根本就是烙在心里,时时刻刻都疼的锥心刺骨。

次日一大早,花庭月仍然按时起来,到厨房里捣腾一阵,不知在搞些什么,然后又弄花草,一副自得其乐的样子。叶鸿有点明白他为什么快乐,因为他选择了自己喜欢的生活,尽管这种生活在叶鸿看来是胸无大志,而且很没出息,很无聊,属于玩物丧志,但是这是花庭月自己选择的生活,他能从中得到快乐,旁人无权干涉。

晚饭时,花庭月果然端上来一只“龙蛋”,真的很大的一只蛋,约一尺多长,圆滚滚光溜溜的散发着香气,叶鸿简直不敢置信,取刀一剖,的确是蛋,外面蛋清里面蛋黄,再一尝,分明是鸡蛋的味道,可是天底下哪有这么大的鸡下的蛋和鸵鸟蛋一样大?

叶鸿心里惊讶好奇,却不愿表示出来,面上只是淡淡地说:“好吧,就允许你当厨子了。”

花庭月抿嘴一笑,知道叶鸿很想知道这么大的蛋是怎么回事,可是既然他不问,那么他就不说,憋死他。

接下来的日子两人一起吃饭,花庭月做厨子,饭菜自然精致许多。

“这个蒜泥白肉怎么样?”花庭月虚心征求意见。

“还行。”叶鸿嘴上冷淡地说,心里却纳闷,白肉就是白水煮肉谁都会做,但是要做到肥而不腻,烂而不柴却不容易,却不知花庭月怎么做到连明眼人都做不到的事。

“这个咸菜豆瓣汤怎么样?”花庭月再次虚心求教。

“凑合。”叶鸿还是冷淡。心里更纳闷,咸菜还是咸菜,可是豆瓣却不是那个味,一种极鲜美的感觉难以形容。

推书 20234-07-03 :异能档案(出书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