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谈你的母亲。”李恬依然充满笑意的看着李子卿,未曾转移过视线。
他猛的抬起头,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从很早以前,很多人都想打听李子卿母亲的身份,然后都被李恬无一例外的回避了,就
连李子卿,李恬也从未与他提起过。“母亲?”
“你已经十六了,有些事情,该知道了。”
李子卿只觉得头有些晕乎,似乎跟头疼有些关系“母亲……是怎样的人?”
“她,嗯,长得很漂亮,比我见过的所有女子都要漂亮,当然”李恬顿了顿“没你漂亮。性情也很温柔,应该也算是个很坚强的
女子吧?而且,她是个仙人。”
是个仙人?李子卿越来越糊涂了,只是,层层的睡意却不合时宜的涌了出来“那她……怎么不……不与我们一同回来?”
“她死了。”似乎毫无悲哀,李恬仍然笑着打量着李子卿,只是,李子卿已然快看不清李恬的笑容了。
“怎……么……死的……”他勉强的吐出这几个字,终于晕了过去,恍惚间,他仍然听见了李恬平静的回答。
“被你杀死的。”
虽然浑身无力到连眼也睁不开了,可下身传来的痛觉依然让李子卿有着模模糊糊的意识,他只知道他的父皇,做了身为父亲绝不
该做的事情,无论是无法驾驭的身体,还是心,都哭泣着,他发不出任何的声音,尽管他只是想喊上一声“师父……”
比起玉华的怜惜,李恬只不过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野蛮的他根本不顾李子卿是否承受得住。
他一次次的因剧痛而昏厥过去,再一次次因疼痛恢复了意识。云翳明明知道,李子卿是在四月初七的晚上死去的,但此情此景,
却让他如临雷击。没有任何书上写着李子卿的死因,没有!“混蛋!住手!他是你儿子!”
终于,李恬停了下来,因为他听见了李子卿小声喊着“师父……”
“醒了么?子卿?”李恬将李子卿抱在怀里,轻轻吻了吻他的额头。
李子卿缓缓张开眼,四周漆黑一片,只有李恬的眼睛,依然闪烁着欲火的光芒。泪水早已打湿了身下的床褥,他很疼,心疼“为
什么……”
“因为你是李子卿,你知道么?朕等这天等了十六年了。”
李子卿不明白,为什么李恬说他杀了他的母亲,为什么李恬等了十六年,他听不懂。
“十七年前,朕在仙人的指点下,拿到了长生不老的丹药的方子,可那药引,却要一名十六岁的男子,而且,还要人与仙人交合
所生下的男子,从他出生到年满十六岁,每天都必须用药物滋润,方能成为药引。”依然是那种莫名的无情的微笑。
他的话让李子卿充满了无奈。原来是这样么?原来所谓的天子骄子,萂荣的太子殿下,不过是他李恬长生不老丹中的一枚药引!
别人以为他享尽了隆恩,独占了李恬的恩宠,甚至在他八岁时就将他立为皇储,难怪,难怪李恬总用看食物一般的眼神看着他。
他笑了,笑得凄楚,笑得绝然。李子卿命丧于此。
也不顾李子卿的反应,李恬继续说道“要这般的药引,当然自己的儿子比较方便,仙人帮我捉了幽狐国的狐仙玉泠真人,说起来
,她可真是个美丽的女人”似在回想当时的情形“全身上下,都很美,让朕最后都有些不忍下手了呢,不过”他再看看李子卿“
没想到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你却比她美上千倍,万倍。朕有些后悔送你上天枫山了。”
“她……到底怎么死的?”有些话,总还是想问清楚的。
“在怀胎七月时,将你剖腹取出,让她流血恸哭而死。”李恬抚了抚李子卿完美的脸蛋轮廓,满意的看着李子卿愤怒与惊讶的表
情“她的怨魂,可还在你身子里呢”说完,李恬发出阴冷的笑声。
这些话,无一不如一把利刃般一点一点的剜着李子卿与云翳的心。
“你这般做法……也不怕南玲抓了名义……名正言顺的打过来么……”
“打过来?哈哈!”李恬发出疯狂的笑声“他们早已占据了廓海,不出七天,必然攻到平阳。”
李子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廓海离平阳已经没有多远了,七天?!怎么可能?“不可能!为什么……”
“为什么没有军情急报?都被朕拦下来了。”李恬狡黠的笑着。
想着被蒙在鼓里的群臣以及百姓,他难以置信,作为一个皇帝,李恬居然瞒报军情“那你炼长生不老丹又有何用?”
“自然有用,拿了丹药,这天下任朕游玩,像这些什么百姓,什么国策的东西,让他统统见鬼去吧。”
“你……”李子卿只觉胸口沉闷“那平阳的百姓怎么办……”
“怎么办?他们来了,朕自然着人去把东门开了让他们进来,然后朕从西门离开,算是让他们最后一次为朕效忠了。”廓海在平
阳城东,平阳以西本是琼山,只容得闲散人通过,是平阳天然的军事屏障。
“李恬!”李子卿只觉一股甜腻从喉头涌出,眼前顿时一片漆黑,再没了知觉。
“云翳!云翳!”夜魉不住的拍打着云翳的脸,见他缓缓睁开眼睛,才算放了点心。
云翳胸前的白袍已是血红的一片,他回了回神,才发现《平阳志事》已握在了夜魉手中。方才夜魉见他脸色惨白,突然吐了血,
情急之下一把抢过了书,担心云翳出什么差错。
“给我……”他压了压胸口不断上涌的血腥,有些无力的说道。
夜魉看了看手中的书,再看看狼狈不堪的云翳“今天别看了吧,休息休息,改日好了,再慢慢看。”
“给我!”云翳伸手去抓,夜魉又怎可能让他夺了去,可云翳怒气腾腾的模样,却让夜魉有些为难,他从来没见云翳发过这么大
火,是发生什么事了么?
“给我……夜……把书给我……”云翳开始哭了起来,他愤怒,他恨不得将那个没心没肺的李恬大卸八块,他担心,担心平阳城
的那些百姓,虽然对于他而言,那里是早已消逝的存在,但李子卿无时无刻不记挂着的平阳城,却早已不知不觉间,深深的铭刻
在了他的心中。
夜魉愣住了,即使面对那般酷刑都未曾流泪的云翳居然哭了,他是不是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看着越哭越伤心的云翳,他怔怔
的将书放回了云翳手中,再不拦他。
恍惚间,他站在李恬的床前,双手缚上了沉重的链条,沉得他根本直不起腰。那链条向床延伸,穿进了躺在床上,看上去满身淤
痕与血迹,早已没了呼吸却仍不甘的睁大了眼睛的少年体中。
身子充满了沉重与痛楚,而这痛楚,更甚于前,这万般的虫蚁,竟仿佛在啃噬着自己的魂魄一般,不停的撕扯着自己的灵魂,比
起肉体上的痛苦,要胜过千倍百倍,让人痛不欲生。
云翳感受着这可怕的疼痛,眼前看到的,却是李子卿的尸身,那么,他现在在哪?耳边传来李子俊与李子旭的怒号声,还有那些
医官与随侍们的哭声。
视线看了看缚住双手的铁链,脑海里传过熟悉的声音“我……死了?”是李子卿。
“这是李子卿的魂魄么?”
他扭头看了看四周,李恬看上去并没有什么改变,只是李子俊与李子旭不停的对他说着些什么,而扑在床前的医官只是不住的哭
泣与怒骂“禽兽!昏君!”
而后,李子俊不顾李恬的阻拦,用被子裹住李子卿的尸体,离开了李恬的寝宫。李子卿被铁链拉得生疼,他不停的喊着“皇兄…
…皇兄……”可李子俊哪里听得见。
到了浴池,李子俊与李子旭小心翼翼的为他清理尸身,眼中不住的流着泪,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而李子卿,满脑子只想着李恬的计划,他不住的喊着他们,跪在他们身边磕头,求他们救救平阳的百姓,可那么多人,却没人能
看见他。
直到为了举丧而请来了国观的道人,他们才发现李子卿根本从未离开,并且知道了廓海的消息与李恬的打算。震怒的李子俊原本
只是打算软禁李恬,却再也无法忍受李恬的所作所为,以叛国之名将李恬斩首,并在大殿中,为李子卿行了国丧。
他们开了西门,先行将平阳的百姓放了出去,只有那些甘愿与萂荣同生共死的百姓与朝臣,才聚集在了皇城之中。
而李子卿,却不断的求他的哥哥们,立刻烧掉自己的尸身,他清楚的知道,这样被束缚在尸身旁,是意味着什么,如果不烧死他
,总有一天,他会向许多人,举起屠刀。可李子俊与李子旭哪里忍心亲手让自己心爱的弟弟魂飞魄散?
直到五天后,李子卿似乎被一股无形的大力拖回了身体之中,睁开眼,那具身体再也不听从他的命令,他眼睁睁的看着一个又一
个的亲人死在自己手中,却无能为力,连痛哭都做不到。
“子旭!快走!你不能留在这里!”李子俊边拦住痛苦不堪的李子卿,边吼道。
“为什么!为什么要我走?!我不走!”李子旭挣扎着想要帮李子俊制止李子卿,却被李子俊一脚踹开。
“子卿……子卿需要人救他,你不能死!”
“为什么不是你走!我要留下!”李子旭执拗的看着自己的哥哥,他知道子卿现在很痛苦,痛苦得想再死一次。
“只会做菜的你能拦得住他?!少废话!快走!”又骂了一声,一名随侍的人头被李子卿割了下来。此刻的他,浑身浴血,面如
沉水,宛若嗜血杀神。
“我!……我恨你!”说完,李子旭不甘心的转身跑出了大殿,再也不知去向。
当李子俊终于与那些朝臣随侍们一样,被李子卿划破身体时,他抓住李子卿的肩膀,轻声在他耳边说道“不是你的错……不是你
的错……”
“不……要……不要!”
他将手中的剑用力向右一挥,李子俊便撞向了右边的墙面上,再没了声息。
转过身,金銮殿上,血染通红!
他再度睁开了眼睛,无力的疲乏,之前被啃噬的痛苦仍然未曾褪去,身子还在因恐惧和疼痛瑟瑟发抖,他蜷缩在夜魉的怀中,看
着眼前将书夺去的玉华,愣了愣,早已分不清现实与幻境的他突然嚎啕大哭了起来。
“师父!”猛的扑进了玉华的怀中,不论如何,此刻,他只想大哭一场。
第十一章
“云翳……”夜魉轻抚着倚在窗前的云翳的头发,他只是看着窗外,玉兰早已谢尽,也不知在看着些什么。
自从那天被玉华强抢了书去,大哭一场后,他浑浑噩噩的睡上了十几日,高烧不退。谢大夫说是气急攻心,加之之前的伤动及了
根本,才病得这般厉害。
醒来后的云翳,无论他们问些什么,却不再开口说话,只是兀自发呆。而方才知道那不是本普通的书,需云翳亲身经历李子卿身
世的李子旭,将夜魉和玉华,尤其是玉华骂了个狗血淋头。
“吃点东西吧……?”玉华端着一碗李二哥做的清粥,放在了云翳面前。近日里,只要他醒着,是肯定不碰粥水食物的,药也不
啃喝,全凭夜魉点了他的睡穴,再把该吃的该喝的给他灌进去。
见他没有反应,夜魉无奈的叹息了一声“你再不吃……我……”他紧了紧抱在云翳肩头的手,依然没有任何回应。
抬头看看一旁满脸愧疚的玉华,夜魉抬起手,正欲让云翳睡上一会,他却开口说话了。
“玉华……真人……”这称呼云翳如今喊着分外别扭。
“在,我在。”玉华连忙答道,难得的,他脸上带着些欣喜,云翳终于肯开口说话了。
“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么?”云翳转过头,有些呆滞的看着他。
那眼神看着叫玉华心疼,让他想起了许多年前,他再见到李子卿时的模样“烈火焚身……万劫不复……”艰难的吐出这几个字来
。
云翳摇了摇头,不再看他“我说的是作为人死去之时。”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却莫名的让人觉得痛苦,凄凉。
“……不知。”那时的玉华,偏偏没能在李子卿的身边,也许,他在的话,事情能好上许多吧。
“别说了,我来告诉他吧,那些事情,你不要再想了。”跨进门来的李二哥恨恨的瞪了一眼玉华,坐在了云翳的身旁。当年发生
过什么,李子旭是很清楚的,他知道云翳的为人,嘴上是比谁都不肯服软,可心底里却比谁都更善良,李子卿死去时的惨状,又
岂是云翳能够忍受的。
却见云翳再摇了摇头“李二哥,有些事情你是不知道的。”
李子旭微怔,有些事情他不知道?
“玉华真人是不是,还有个亲人,叫……”云翳皱了皱眉,他希望那只是他的臆测,否则,玉华,已经失去太多了……
“玉泠,是妹妹。”他接下了云翳还未说完的部分。
“是啊……叫玉泠……真是你妹妹……”云翳脸上染上一抹凄然的苦笑,心口传来阵阵熟悉的抽痛。
玉华不明白,为何云翳会提到他失踪多年的妹妹,他们不是还在说李子卿么?“她三十多年前便离开了,以前出去玩也不会这么
久,我还有些担心,不知何时才回去呢。”
“回去……?她回不去了……她死了……”
如同遭了当头棒喝般,玉华手中的碗落在了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粥水洒了一地,他却只瞪大了蓝色的眼睛盯着云翳。
似乎没看到眼前发生的一切般,云翳继续说道“李恬为了做长生不老药,捉了玉泠……让她为他生了个男孩,在怀胎七月时,剖
腹取子,令她恸哭流血而死……而那名男童,则悉心以汤药喂食至十六岁,方可成为……药引……”看着窗外刚抽出绿色嫩芽的
玉兰树,他毫无意识的重复着“药引……李子卿……只是他的药引……”
在场所有的人,连同毫不知情的夜魉也抬头怜悯的看着玉华,他的侄儿,他深爱的那个人,竟然是以这样的方式出生,又注定以
这样痛苦的方式,结束生命。而他疼爱了一生的妹妹,竟然也沦为了李恬那恬不知耻的妄想的牺牲品。
“子卿……子卿……泠儿……”玉华竟蹲下身子抱头痛哭了起来,他一直以为,即便失去了李子卿,他还必须等待着自己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