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算你小子还有点良心。”我高兴的对他伸出手道:“那,拿来吧。”
“拿什么?”
“当初你从我这拿去的银子。”
“哪里有?”
“你到我那第一天就诳了我一袋银子,有十几两呢,赶快交出来!”
“哪有的事?!”泰山狡辩道。
我转头冲屋里大喊道,“月儿,快出来咬他!”
月儿磕磕绊绊的从屋里跑出来,张牙舞爪的奔泰山去了。人和人有时真是奇怪,泰山对月儿是最好最有耐心的,可是偏偏月儿最
喜欢欺负他,此时还在出牙的小家伙,牙痒痒时尽找他磨牙了,咬得泰山手上脸上全是牙印儿。
正笑闹着,家里却又有人来了。这次来的竟是户部尚书高丰年。
“好热闹呀,看来你龙大人这里还挺开心的。”高丰年平日都是一副翩翩君子的样子,但今天一张嘴就语气不善。
“能有多开心,过两日就要去边关了,不过是抓紧时间和家人再聚聚罢了。”我抬手请他进屋。
高丰年没有进屋,但面色却缓和了些,“我来只是有一事要对你说。皇上病了。”
我微皱了皱眉,难道都闹成这样了,他还不放手?又要使什么花招?
“平常不爱得病的人,一旦病了就是大病。他现在的状态很不好,你随我去看看他吧。”高丰年语气转为恳切,神态里也满是担
忧。
想起那日雷丰瑜苍白的脸色,再看看高丰年此时的神情,想来雷丰瑜这次是真的病了,只是我还哪里有这个胆子再见他。
“陛下身边定是不缺关心照顾的人,在下就不去打扰了。”这么说着我不知为什么就想起刚刚吴添彩说的那个新科会元,不知道
是怎么样一个人中龙凤。
高丰年捏紧了拳头,看架势似要给我一拳的样子,“他对你一番情意,你纵是不愿接受也不至于绝情至此吧。”
“既是不可能,不如就断的干脆,也许对他更好。”我诚恳的道。
“哎,冤孽呀冤孽。”高丰年长叹着走了。
我有些颓然的坐在草垛下,摸着手里的戒指,也是一声长叹,被他爱着也是一种背负,我何尝又不苦。
“拿,拿。”月儿拎着个钱袋跑过来,献宝一样举到我面前。
“哎哟,我家月儿好棒呀。”我开心的抱起来狠亲了两口,然后接过他手里的钱袋,一掂分量,“怎么这么少?”
泰山对我耸了耸肩膀,“就剩这些了。”
我把里面的银子都倒出来仔细点数,“还不到五两,这连一匹马都买不起,我们怎么到边关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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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紫薇宫中。
雷丰瑜躺在床上,头上敷着湿帕子,壮壮拿着小勺,一勺一勺往他嘴里喂药。
“龙跃已将三王子殿下送到他父母那里去了,目前看起来一切都好。”李云锁前来报告道。
“嗯,”雷丰瑜咽下嘴里的药道:“其他那两个,他们母妃家的势力都强,整日里斗来斗去,月儿留在宫里早晚成了她们勾心斗
角的牺牲品。龙家那对夫妇能教出龙跃这样的儿子,又能将韩颍川那样毫无血缘关系的义子养了近十年之久,其人品性当足堪托
付了。此外月儿能在宫外长大,多多见识民间疾苦,对他日后的发展也是大有益处。”
“是,说不定十几年后,又出个状元郎。”李云锁笑着道。
“状元郎。”雷丰瑜口中喃喃的道。当年钦点龙跃为状元好像还是不久前的事,哪想到竟会闹到现今这样君不君臣不臣的如此不
堪的境地。
恨恨的咬了咬牙,叫他去死吧。
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李云锁不得而知,但回来后两个人一个病一个伤,一个病卧宫中抑郁消沉,一个打点行装远赴边关,大
有一去不回的架势。估计是发生了比上次诗会更严重的冲突。既担心着又好奇着却不敢问,心里猫抓着一样难受。
不想再想他了,可偏偏的又忍不住问,“龙跃该启程了吧?”
“是,看样子应该明天启程。”想起龙跃那个代步工具,李云锁忍不住觉得好笑。
雷丰瑜注意到了他脸上奇怪的表情,“他怎么了?”
“龙跃又成了穷光蛋,所以看起来颇有些凄凉。”
“怎么会,他至少还会剩下些俸禄银子吧。”龙跃的家底雷丰瑜是知道的。
“那个赵芝兰找到龙跃希望复合,龙跃没答应,却将身上所有的银子都给了人家。”
将手伸到被子底下,摸着几日来一直贴身藏着的那个陶瓷盒子,雷丰瑜缓缓叹了口气,龙跃心肠软、重情义,对身边的亲人朋友
都是极好的,即使那个背弃了他的赵芝兰他都能倾力帮上一帮,但何以对自己就如此的狠绝,难道真是无缘至此吗?
手指触到盒盖上那些不平滑的所在,那是龙跃干涸了的血迹,“他头上伤的不轻,身子骨又差,叫陈锦堂跟着他一起去吧,此外
必要的药材也多备着些。”
“是。”李云锁躬身应道。
“陈锦堂那个人是个有野心的,他走之前,你抽空找他谈谈。”
“是。”
雷丰瑜用手揉了揉胀痛无比的太阳穴,“再知会周辉,龙跃这个人我不容有失。”
“是。”
第五十六章
天刚蒙蒙亮,我就辞别了父母和月儿,和泰山登上我廉价买来的那辆,无处不响,动静堪比拖拉机的破旧骡车,起程上路了。
我躺在骡车上觉得头晕晕的,身上虚软无力,阵阵发冷。雷丰瑜给我脑袋上那下子出手挺狠的,开始时除了觉得伤口疼外,也没
什么其他的不适,但第二天夜里开始却出现了轻微头晕的症状,也不知是不是有点脑震荡,今早上起的早,再加上要离家远行,
遥遥不知归期,所以心情恶劣,头就更晕了。
“混蛋雷丰瑜。”我恨恨的低骂一句,之前对他的些许愧疚也荡然无存了。
“龙跃,把你娘给咱们准备路上吃的酱牛肉,拿给我。”泰山的声音从车子子外面传进来。
“刚刚吃过早饭你就又饿了?”我没好气的道。
“我得多吃点,积攒体力,这辆破车随时可能散架,等它散架了我好有力气扛行李兼扛你。”
“我们盘缠不多,省着点吃。”我把盛干粮的布袋子扔给他。
“嗯,这牛肉味道不错,不过不如我们老家的好吃……”泰山一边吃着还一边絮絮叨叨的嘟囔着,伴着骡车吱扭吱扭的响动,我
听着心烦,拽过我娘新给我做的被子蒙住头脸。
骡车晃晃悠悠的往前走,我迷迷糊糊的正要睡着,“喂,龙跃前面有好多人,看样子好多都是当兵的,不知出什么事了?”泰山
钻进车来用力摇晃着我道。
我爬起来往外一看,已行至了城郊的十里亭,此时十里亭前站满了人,总得有六七百口子。站在最前面的是赵铎、姜寒还有葛平
和田一民,他们后面还有在都察院时的手下以及其他朝中同僚,但最多的还是一起去过边关垒过城墙的运粮兵兄弟们。
我连忙下了车,“你们怎么来了?”
赵铎笑着道:“怕你走得太凄凉了,所以来送送你,没想到送行的人还不少。”
“我现在是待罪之身本以为没人搭理了,没想到还有大家这些真性情的朋友。”我由心的欢喜道。
“不论是做言官、做寺正还是做钦差,去江南办案,你都做的很好,我相信你在边关也一样能有出头的机会。”姜寒说着,嘴角
边的笑意第一次这么明显。
“龙大人您常说,‘在官场上混,想要银子和想要前程只能选一样。’看如今看您这光景,哎。”田一民看着我那辆,仿佛随时
会散架的骡车摇头叹气。
“嘿嘿,”我有些尴尬的笑了笑,“世事总是无绝对的。”
葛平给了田一民一拳,对我道:“一民他就爱开玩笑,其实跟您手底下那半年,我俩学到很多东西,这一生都受益不尽。”
田一民连连作揖道:“确是开玩笑的您别在意,一路上多保重,等将来回来了,争取还回大理寺去,我们还跟您手底下干。”
一个运粮兵的将领挤到近前道:“龙大人,过俩月我们又要送粮去边关,到时候您有什么需要,不管是垒墙还是挖坑都尽管吩咐
,兄弟们还当您是钦差一般,绝无怨言。”
又有人道:“龙大人您家里我们会照应着的,您好好保重身体。”
“龙大人,人这辈子起起落落也是寻常,别太放在心上……”
“龙大人……”
“龙大人……”
我心里暖暖的很满,三年来挣命一样向上爬,本以为到头来什么都没得到,但原来不知不觉中已得到很多了,这些是比钱和权更
难得的东西,这个东西就是情义和信任,皇帝纵使再罗织罪名,吴添彩纵使再巧舌如簧搬弄是非,也还是有公道在人心的。
骡车还是那辆骡车,也还是响个不停,我却没了之前的郁闷,头也不晕了,精神一派大好。雷丰瑜你个小样的以为这样就能把我
打败了,那你就打错了算盘,小爷我脑瓜儿好使,嘴皮子跟劲,人面还熟,就算到了边关一样能混得风生水起。
“泰山,那牛肉你别都吃了,给我也来点儿。”我爬上车辕去抢泰山手里的大饼卷牛肉吃。
吃了没两口就见前面的一片枫树林前,立着一人一马。健硕的白马上一个发色漆黑,面如满月的俊美男子,不是锦堂又是哪个。
“锦堂你也来送我了。”我开心的跳下马车。
“你去边关怎么能缺了我陪着。”锦堂也不下马,只拍了拍马背上的行李道。
“你也去,真的?”好大的惊喜呀。
他从怀里拿出一个信封在我目前晃了晃道:“这是调职的文书,还能有假?”
“那你带的盘缠够不够多?”我热切的看着他鼓鼓囊囊的行李激动的道。
锦堂翻了个白眼,“你上辈子跟银子是有仇还是怎么的,怎么又落魄成这样了?”
“跟银子没仇,跟有些人有仇。”我恨恨的道。转头一想,那天高丰年说他的状态很不好,想想我当时下口是太狠了,别真有个
好歹,那就不只是我发配边关这样便宜了,于是关切的道:“听说皇上病了,现在怎么样了?”
“高烧了好几天,小柴胡汤不停气的往下灌,就是退不下来,整个太医院忙的团团转。”锦堂皱眉道。
“这么严重,不会真的有事吧?”我有些着急的道。
“他身体底子好,又有我师父在那儿守着呢,量来不至于出大事。”
我松了口气,“那就好。”
泰山一旁催促道:“快走吧,这辆车速度太慢,不快点晚上就得睡在路上了。”
爬回车上的那一刻,我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似乎自己正被人紧紧的盯着。我掉头看去,只看见茂密的枫林,静悄悄的屹立在路
旁。
“陛下,龙大人走了,我们回吧,您刚退了烧,小心又受风。”壮壮小心的扶着雷丰瑜道。
雷丰瑜一时没有动,只痴痴的望着枫林外,龙跃消失的大路尽头处,唇角渐渐牵起了一个微笑。刚刚龙跃问起自己时,神态上的
关切,语气中的焦急绝不是作假,他还是在乎自己的,只是那个别扭的家伙嘴上死都不承认而已。
“我又不是龙跃那个没用的家伙,哪里就禁不得风了。”说着一把把扶着自己的壮壮推开,走到藏在枫林深处的马车前,三两下
卸下车上的马匹,对不远处的李云锁和骆子长招了招手道:“躺了几天身子骨都生锈了,走,咱们找地方好好打上一架,活动活
动筋骨。”说罢翻身上马,一路绝尘而去。
骆子长奇怪的挠挠后脑勺道:“刚刚明明还是要用人搀着的,不然站都站不稳,怎么这会儿好像没事人一样了?”
“哎,三个王莲江捆一块也抵不上龙跃那猴崽子的一句话呀。”李云锁无奈的摊着手道。
雷丰瑜勒住马对追上来的李云锁道:“告诉周辉,龙跃的级别暂时别给他动,不过军中决策捎上他一份,尤其他要有什么对付戎
狄人的新鲜法子,要人给人要钱给钱,全力支持他。”
此时满怀欢喜的他又怎么能想到,这趟边关之行成了一场真正的噩梦,险些造成了一生也无可挽回的结果。
而此时大路另一头的我,全然不知自己一句关心的话竟让雷丰瑜那骚包的心又死灰复燃了,还在骡车上欢欢喜喜的吃着酱牛肉。
“泰山,到了边关你才会见识到什么叫做战争,哼,你们倭国那些充其量不过是小打小闹。”我一边吃着一边絮絮叨叨的鄙视泰
山那个没见识的。
相处日久让我对泰山放松了警惕,真正的拿他当个朋友来信任,正是因为如此,当我意识过来已是悔之晚矣,这成了我一生第二
大的悔恨,也间接成为第一大悔恨的开始。
事情发生时正是戎狄兵来攻的前夕,那夜的雨下得特别大……
第五十七章
入夜时分,雨下得很大,李云锁撑着伞急步走进紫微宫。
此时紫微宫中雷丰瑜还没有睡,今年的年景好,庄稼的收成极好,是历年来之最,雷丰瑜心情甚好,让壮壮燃上一炉香,坐于琴
案前想要抚上一曲,手指缓缓滑过琴键,想起龙跃在百花诗会上吹奏的那首曲子,凭着记忆缓缓弹出,曲子很优美但却有些哀伤
配上窗外的夜雨,竟有种说不出的萧杀。
龙跃的性格很强,不是外在的强而是强在骨子里,有一种百折不挠的韧劲,这样悲凉的曲子不像是他的风格呀,雷丰瑜这样想着
的时候,李云锁走了进来。
“戎狄今年所有的部族都出动了,集结的总人数有十五万之众。这是刚刚汇总出来的数字。”李云锁的声音有些急切。
“十五万?”雷丰瑜大吃一惊,想到今年戎狄会大军来犯,但没想到居然是如此的倾巢尽出。
李云锁点头道:“是,这是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一次了。”
“填沙攻城塔的数量,可有探得?”雷丰瑜追问道。
“目前知道的大约有六七百架,实际的数量只会更多,因为他们行军中携带的都是部件,到了边关才会最后组装完成。”
“六七百?”那已经是去年的十倍了,如果还要更多……
雷丰瑜推案而起,走到钉在小书房墙上的大型地图前,用手指敲着地图喃喃低语道:“两湖两广的兵动不得,两湘、蜀中的兵能
动的都已经调过去了,西北那边…… 现在剩下可用的只有滇军和京畿的一部分守军,滇军倒是勇武善战不过最难管束,京畿守
军这几年被绿胡子宠的也不知道还能不能上阵打仗,周辉呀,这两队人发去给你增援,就要看你这个身经百战的老将军,能不能
把他们捋顺、用好了。”
对李云锁道:“走,立刻随我去兵部。”
走到门口又停住,“不必陪我去了,你去找个理由把龙跃调离边关。”想了想又道:“不,还是你亲自去吧,叫他给我回京,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