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继云对宫本铃子道:“你不陪在御身边么?”
戚继云本以为这是句很难说出口的话,没想到真正说出来时竟如此顺畅。其实认清现实很好。毕竟御选择了宫本铃子不是么?毕竟只能做御的主人不是么?
“啊,我是很担心御君的手术,可是御君坚持要我马上来见戚先生。御君要我转告戚先生要小心戚靖延,还有您可能会遇到危险。”
“……”戚继云无语,言御危急时刻想的仍是戚继云的安危,这样的尽忠职守让戚继云无话可说——无话可说。
“戚先生是御君很重要的人呢!”宫本铃子笑颜如花,再接再励的向前推动,但宫本铃子不知道此时她俨然言御代言人的样子是戚继云最不愿看到的:戚继云是言御重要的人这样的话——关于戚继云和言御两个人的、私密的话题,竟要宫本铃子提醒说明,真是可笑!
戚继云向后倒退一步,冷冷盯着宫本铃子不知她还会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
“戚先生不仅是御君的主人,也是御君很重要的人呢!”
“呵呵、呵呵……”戚继云怒极反笑。对戚继云来说所谓的重要身份正是避之不及、逾越不了、摆脱不掉的负担,是戚继云束缚自我无法放弃骄傲由中取便的负累,是戚继云心中言御冠冕堂皇拒绝靠近的理由,更是此时戚继云眼中宫本铃子胜利的法宝和炫耀的借口。
“是,”戚继云转身走回椅子坐下,恢复了一贯的冷硬,“我是御的主人。”
戚继云心中从来没有认可过这个身份,但也从未像现在这样迫不及待的把自己不屑的头衔搬过来装门面,掩饰自己的怒意和真实心意。
宫本铃子仍是一副欲笑不笑的表情,灵动的大眼睛能堪透人心,像根本没听懂戚继云话中的意思,宫本铃子又道:“那御君也是戚先生很重要的人喽?”
“宫本铃子小姐,你刚才不是替我说了么,御是我的御守。”如宫本铃子一样戚继云也换上似笑非笑的表情。
“呃,御君为戚先生受了很重的伤,戚先生您觉得不重要么?”
戚继云微笑,自如的控制表情,“御是我的专职御守。”
“御君受伤后不顾自己的安危,要我来提醒你危险,不重要么?”
“御是我的专职御守。”戚继云的回答不变。
“可是……”明明知道戚继云说的没错,宫本铃子却不甘心只是这样的答案。
戚继云此时的轻忽、疏离与刚才的焦急、关切大相径庭。虽然戚继云此时表现出身为主人的超然感并没有错,宫本铃子也没有置喙余地,但不知为什么宫本铃子坚信戚继云不应该是这样的反应。也许宫本铃子潜意识里仍不想承认失去言御,认为弄清戚继云的心意就能给自己一个交待!
不及细想,宫本铃子冲口而出:“御君为你牺牲也不重要么?”
戚继云蓦得抬头,幽深的眼睛直望进宫本铃子的心底。那种纯粹、幽深、毫无情绪的眼神似天神的守望睥睨众生几个轮回,轻易望透俗世沧桑和尘世生灵的悲喜,直透过宫本铃子的灵魂精髓,让人感到莫名的悲怆、哀切、肃穆、敬畏。
“戚先生……”宫本铃子突然有点不知所措。
“你想听什么样的回答?”戚继云的话伴着深深叹息,未出口已经消磨在途中,似乎疲惫的不想再掩饰、无奈的让步妥协,却让宫本铃子再无说下去的勇气。
“……”宫本铃子愕而沉默。
“回去照顾御吧,他需要有人陪在身边。”戚继云淡淡的说。
“可是……打扰了,我告辞。”宫本铃子向戚继云行礼,半晌无语。
“请慢走。”
宫本铃子离开,戚继云拨通戚逊的电话:“你好,我是戚继云,找戚医生听电话。”
“戚医生正在手术中……喔,请稍等,戚医生来了。”
“阿逊,我是戚继云。”
“你好,我猜你也该打来了。”
“手术做完了么?御的情况怎么样?”
“刚做完,还好。言御很幸运,那枪虽然靠近心脏但刚好从脏器的缝隙穿过,没有造成大的损伤。”
“太好了,阿逊幸亏有你在。”
“呵呵,不是我的功劳,要谢就谢老天爷。好了,打算什么时候把他接走?”
“这样……我想让御在你那里好好调养,等伤好后再说?”
“嗯,好呀。记得回来领走失物。”
“呵呵,你说话真——直白。”
“是么,我还以为你会说我说话幽默。”
“你很幽默。不管怎么样多谢了,我改天再打电话给你。”
“哈哈,询问言御病情请拨戚逊专线,问候言御请直接转接212特别病房,探望言御请至咨询台登记。OK?”
“阿逊你……”戚继云心中苦痛泛滥,奈何无人能知,“好吧,再见!”
“再见。”
放下电话戚继云叹道:“御,虽然我希望你一直陪在我身边,但现在的我却不知如何是好。御,你知道么?”
6-3
“董事长,早安。”早晨,行政助理张杰走进戚继云的办公室,做一周的行程安排备忘。
“开始吧。”戚继云坐回椅子,示意张杰。
“今天上午9:00-10:30,在二十一层会议室召开董事会例会;中午已经给你约好和光华公司的徐总一起吃饭;下午2:00-3:00,十八层研发室有关于CIP市场新产品的研发讨论会;明天,也就是周二下午3:30-4:00,是您例行的……”
“御现在怎么样?已经两天了……”戚继云的思绪飘远,不在工作状态,张杰的备忘提醒根本没进入戚继云大脑。
“董事长、董事长……”
“喔,什么?”
“您没事吧?”看到戚继云似乎刚刚从呆怔中惊醒,张杰十分惊诧。戚继云向来以工作效率高被外界戏称为工作狂,工作时间内走神是从未发生过的事。
“你刚才说什么?”戚继云皱眉,为了言御的病情而严重心不在焉,甚至在工作的时候走神,戚继云越来越控制不了自己。
“哦,世嘉企业谢董事长邀请您下周五下午一起打高尔夫,一起去的还有方总裁和汤总经理。您去么?”
“谢欢的邀请?”不是说好去酒吧么,怎么又改成打高尔夫?谢欢这家伙,不会是在迁就我吧?想想谢欢平时戏谑的样子,似乎不大可能,谢欢应该乐于看他窘迫的样子才对。
“这个等等再说。”
“是。”
“还有什么?”戚继云收拾心情,重新进入工作状态。
“东舜的方总裁邀您明天一起晚餐。”
“帮我推掉,就说我忙CIP的事情走不开,他会理解。”
“是。”
“还有一件事,这个月中旬有本城富豪黎明祖的寿诞,他邀您参加晚宴,您去么?”
“不去,帮我推掉。”
“这恐怕不太好。”
“为什么?”
“为了CIP市场的案子,需要您去应酬一下。黎明祖名下有三个跟CIP市场直接相关的上源企业,他的很多好友、故旧都跟CIP市场有或多或少的联系,对CIP市场的推进工作很有助益。”
“是这样啊,这倒是第一次听说。”
“是,业界也很少人知道。黎明祖早年靠资源市场的变动发家,从资源市场转行后进入金融和投资领域,资金和规模成倍扩张成为本城首屈一指的富豪,因而多数人眼中黎明祖是金融巨鳄。事实上他在资源市场的投入并未全部撤出,这部分盈利也很可观。黎明祖在资源市场的年盈利,保守点算应该可以占到总利润的一成以上。”
“嗯,有道理。做得很好,替我预约上。”
“是。另外提一句,看样子黎明祖很期待见到您。”
“噢,何以见得?”
“我只是对生日晚宴稍稍表示了关注,黎明祖便立刻派人送来请柬,而且是限量版的贵宾帖。”
“呵呵,你还是那么聪敏。知道他想见我的原因么?”
“不清楚。也许是戚氏最近在CIP市场上的大手笔引起了他的注意。”
“嗯,知道了。好的,还有其他的事情么?”
“暂时就这些。”
“好。”戚继云拿起笔开始办公,张杰离开。
戚继云用笔在桌上指画,脑袋却无法进入工作状态,这几天他用工作分散对言御的注意力,但显然不很成功。听到门合上的声音,戚继云丢掉笔,重新倚回座椅中。
言御受伤,戚继云变了个样子,不再是自信从容、冷静睿智,而是浑浑噩噩、不辨目标。只是几天的时间,戚继云恍如隔世,他甚至忘记以前的自己是什么样,以前的自己遇事会怎么做。这是言御受伤造成的影响,戚继云不敢想象失去言御自己会变成什么样。
“以前的戚继云是什么样子?以前的戚继云会怎么做事?”看着眼前成堆的文件,戚家云莫名的烦躁。言御不在,一切都乱了套。
7-1
太阳缓缓沉入天边,幻化出强弱不同的红晕最终归于芒白,又一天过去了。
天色渐渐变暗,言御失望的闭上眼,今天又没等到戚继云来。
虽然为戚继云设想了一万种理由不该来医院,心中强烈的渴望却恣意嘲笑言御的言不由衷。
言御渴望见到戚继云、渴望看到戚继云平安,哪怕只是短短一瞬,心愿足矣……
“云……”言御忍不住轻喃出声。
“唔——”宫本铃子无意识低吟,在床边换了个更舒服的趴卧姿势又睡过去。言御住院这一周时间内,宫本铃子一直陪在言御身边照顾,寸步不离。
“云——”言御闭上眼睛,脑中全是戚继云平时的样子,惶急的、倔强的、别扭的、冷硬的、骄傲的、淡漠的……洋洋洒洒扑面而来,原来早已经把戚继云千般样貌印在了心底。并不是因为十五年前诧异的第一印象,也不是刻意动情为之,而是平日点点滴滴汇集,不知不觉间浸没心房,待觉察时便是情动时。
言御小心的动了动左臂,钝痛立时从胸口传来,结了痂的伤口仍有待修养。
言御悄悄起身,小心不惊动宫本铃子,简单的试了试四肢的灵活性,言御悄悄出门。
“嗯……”宫本铃子轻唔一声,动了动身体又在梦中沉睡过去。
******
没想到克制想见言御的冲动竟这么困难,整整一个周时间,每天忍受内心的煎熬,戚继云感觉自己快到极限了。
夜里无法入眠,不管多么暗的室光都感觉刺眼;满怀心事,总睡不沉,上一刻入眠下一刻清醒,脑中想的全是言御。戚继云感觉自己快要崩溃了,而且还是被自己逼的崩溃。
戚继云是言御的主人,当然可以关心言御的伤情,当然可以探望言御……每次认为可以这样想时,又在下一刻完全推翻自己的立场。一想到戚继云只是言御的主人,言御是因为对“主人”的责任受伤,而且言御身边有宫本铃子照顾,刚刚建立好的心防便坍塌殆尽。
戚继云要言御陪在身边并不是为了做言御的主人,对言御要求承诺并不是要言御承担对主人的责任,说要宫本铃子陪在言御身边更不是成人之美希望言御和宫本铃子感情弥笃恩爱。这些不是戚继云的真实心意,但戚继云的真实心意已经没有意义了。
言御和宫本铃子有共同的经历,彼此相伴十年;戚继云和言御是主人与御守的关系,五年间若即若离。戚继云突然发现一直认定的坚固羁绊在身份地位面前、在十年时间面前竟是如此脆弱而不堪一击。十年的距离如此遥远,远的让戚继云没有勇气拉近彼此的距离,没有勇气再问那个承诺的答案。
“十年时间……”戚继云抬头仰望天空,天幕已经呈现灰蓝,天幕中恒星的痕迹还不明显,亿万年来点缀天幕不变。十年与亿万年相比实在太短,但人类的力量太渺小无法改变时间带来的变化。
“太渺小了!”戚继云像想通了什么似的微微一笑,低头抿口酒,再次抬头,天幕中的星斗已经零零散散显露出来。
“哈哈,福伯你别拦着我,小戚是不是金屋藏娇了?让我上楼看看。”楼下传来谢欢的声音。
“谢先生,少爷一个人在上面。”遇到像谢欢这样鼓噪的人,福伯也有点无可奈何。
“那好,我去见他。”
“请您稍等,让我通报一声。”
“福伯不会帮小戚作弊吧?哈哈,我要突袭。”
“谢先生请稍……”
“福伯,让阿欢上来吧。”听到他们的话,戚继云道。
“是。谢先生,您请。”
“哈哈,还是小戚对我好。福伯,我上去了!”
昏暗的房间里没有开灯,戚继云坐在宽大的窗台上凝望天幕,摊着四肢不愿坐起。
天幕的颜色越来越深,星子的光芒狡黠明亮,没有月亮的夜晚看不清暗室内的景象,谢欢推开戚继云的房门,突然涌入的光亮给戚继云镀上一层朦胧的光晕。
“这么有情调的布置是为我准备的么?”
“呵……”也许所有人见到谢欢都会感觉亲切、快乐吧,但并不是每个人都像谢欢一样时时快乐。戚继云转头看向天幕,浓重的夜色仿佛倾斜下来般,压抑感让人身心俱疲。
“怎么不回答?”谢欢走进屋子,顺手带上房门。
“如果我说是,你会觉得高兴么?”
“当然高兴,外加受宠若惊。”谢欢滑稽的敬个骑士礼,不改戏谑的本性。
“那就算是吧。”戚继云无所谓的回答。既然他的答案对言御没有意义,那就让在乎的人高兴吧。
“不会吧,我怎么听出敷衍的味道。”
“呵——”戚继云笑一声。谢欢是个善解人意的朋友,把握尺度恰到好处并能适时而言,但其实谢欢和他一样都精明而不肯妥协。
“何必执着。”说完这话,戚继云突然发现这不像对谢欢说的话倒像劝慰自己,不由一顿。
“小戚……”谢欢走到窗前,窗外星光明亮,室内勉强可见人。戚继云只穿了件衬衫,领口未系,袖口随意铺展,曲腿坐在窗台上。
“要喝酒么?”戚继云向谢欢举举手中的酒杯,谢欢这时才发现戚继云喝了不少酒,说话中浓重的酒气扑面而来。
“你喝了多少,这么大酒气!”
“不多,醉不了。”握着酒杯的手臂停在膝盖上,戚继云倚着窗壁,散乱的短发垂落额前看不清眉眼。
“怎么突然喝这么多酒?你平时不会这样,出什么事了?”
“何必执着答案。”
“小戚,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