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您保重龙体啊。”卫敏说着语气忍不住地梗咽。
“楼儿当真去了?”许久,月重天才轻轻问出了这么一句。卫敏不忍回答,一时不知该说何好。此时在外的月西澈走了进来,来到月重天床前,跪下身道,“父皇,请您保重龙体。四皇第……已经去了。”说完,月西澈垂下了眼帘,似是不忍目睹此刻的月重天。
月重天听到此回答,却也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只是静静地靠在床头,过了许久才道,“大臣们还在门外候着吗?”
“嗯。”月西澈轻轻应了声。
“卫敏让他们都回去吧。朕无事,只想安心休养下。”
“二皇儿,朝中的事就由你暂时处理。下去吧。朕要好好休息下。”
“是,儿臣告退。”月西澈起身走到内室门口时,听到身后月重天传来的声音,“替朕将琉璃殿封了,为西楼陪葬。”
“是,儿臣会处理好的。”
月西澈悄声退了出去,月重天挥退了屋内的所有宫女奴才,一人静静地看着那燃起的龙涎香,直到夕阳余晖划破窗棂,方觉有些累了才又躺了下去。
第49章:心殇
虽然齐孟带领大军已经日夜兼程地赶回夜华,但是路上还是花费了不下十日。经过这些多日的路程,尸身已经无法保全完整。即便当棺木停放在府中被钉盖时,那浓浓的尸臭味已经挡不住地向外溢出。
待众位大臣拜祭后,西楼的灵柩在府上停留了三日就入殓皇陵了。出殡那日,夜华大小官员前来送行。百姓再次围满的大街——只是这一次围的是通向皇陵的大街。
漫天的冥纸稀稀落落地从天空飘落,身穿素缟的水如烟和柳叶各自由丫鬟搀扶这跟在棺木旁,神情已经有些呆滞。
当棺木安放进皇陵,隔世石被放下后,这一墙之隔便是真正的永恒了。月西澈随同着朝臣们一同站在皇陵前依旧觉得有些恍惚。月西泱去了,如今月西楼也去了,这大戚的皇宫怕是越发冷寂了。
伤心之余,令众臣不解的是月重天从始至终都没有出现过——或者说,月重天自那日昏厥后就再也没有踏出韶华殿。
戚安十三年十月中,北谄一战,大戚完胜而归。论功行赏,月西楼首居头功,特封安戚王,改谥号英夜王——出类拔萃曰英;道德应物曰英;德华茂着曰英;明识大略曰英。从今往后,‘夜’为大戚皇家御用,任何人不得善用,违令者斩。至于西楼的两位皇妃依旧居于西楼府邸,由皇家俸养。
其他参战将领按照功绩一次论赏。原本因未尽到保护好西楼的责任而心生忐忑的众位将领不但没有受到皇上降罪,反而依旧按功论赏。
皇上有令,四殿下英年早逝,举国同丧,三年内不得有举办任何婚庆之典。霎时本就森冷的皇城内越发死气沉沉。
在韶华殿侍奉的宫女太监们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小心翼翼地端药送水,生怕一个不慎触犯龙颜。
月重天微垂这眼帘靠在龙床上,素净的脸庞看起来显得憔悴不堪,嘴角的那抹笑容也显得苍白无力。原本乌黑的青丝中染上了几缕银白。短短数日这位叱咤风云的君王似乎在一夜间苍老了不少。
指腹轻轻摩挲这那枚紫玉,上面似乎还残存这那人的温度。月重天静静地端详着这枚紫玉——淡淡的紫色中刻着一朵精致的睡莲,睡莲旁是用篆体镌刻的‘瑾瑜’二字。这枚紫玉是当时母妃赠予自己的,这‘瑾瑜’二字也是母妃赐给自己的名讳。
自小自己就尤爱这枚紫玉。当初将它送给西楼,实在是因为自己爱西楼太深了。而今明明知道西楼已经离去,可是却依旧觉得不真实。自己与他分别不过月余,却不想再见时却是阴阳相隔。
君问归期未有期,夜华夏雨涨清明。何当共赏琉璃舞,却话韶华暖帐时。月重天心中默念,不由怅然一笑,缓缓闭上双目一行清泪滑落眼帘。
卫敏低垂着头来到月重天床前,轻声道,“皇上,齐孟将军已经等候在殿外,是否现在就传召?”
月重天闻言睁开了眼睛,视线有些模糊地落在紫玉上,过了些许方道,“伺候朕更衣。”说着,月重天将紫玉放在了枕边,掀了被褥下了床。
太监们应声取过衣衫替月重天换上,卫敏细心地替月重天整理好衣衫,才听月重天淡淡道,“宣他进来吧。”
本就紧着心的齐孟步入韶华殿内室时,便因里面低沉的气氛而显得有些窒息,抬眼便见到那个欣长的身影负手背对着站在窗格前。
齐孟上前几步,在月重天身后五步外停了脚,下拜道,“臣齐孟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上,臣自知失职,请皇上降罪。”说着,齐孟重重一记叩首,额头撞在地上发出的声音在寂静的韶华殿中显得尤为响亮。
月重天却是淡淡道,“齐孟将军起身吧。朕不会降罪于何人。朕只想知道当时的情况是如何——西楼到底是怎么死的?”
“这……”齐孟抬起头,微微一顿才缓缓道,“当时大军踏入北谄部族时,轩辕易闻讯已经早一步朝山道而去。四殿下命李忠和齐秦各领两千兵马料理北谄百姓,自己则带三千兵马直面追赶轩辕易等人,并命末将带剩余的三千兵马绕道到前面山口截堵。可是等末将带人赶到山口时却不见任何踪影,心下疑惑就朝内而去。山道弯曲,在转过第三个弯时就见到了……见到了尸横遍野。不但轩辕易的人马全军覆没,四殿下带去的三千兵马也一个不剩……”
话听到这里,月重天心里突然升起一丝疑虑。当时听到西楼死讯,悲从中来忘了思考。而今想来却是疑点重重。西楼率三千兵马追赶怎会被轩辕易杀得片甲不留?再者西楼武艺高强又怎么可能被那班残兵所杀呢?
“当时空中有淡淡的花香——这是北谄的一种毒烟,名为‘醉梦’。此烟无色只闻花香。末将推测,轩辕易一定是想到无法脱身所以才想与四殿下同归于尽的。”
“这么说来西楼是中毒而死?”月重天这才回想起当时开棺时见到的那具腐烂尸体泛着紫色。
“正是。末将让军医看过说是中了那毒而死的。”听到这个答案,月重天心中的疑虑越来越大。这毒自己也曾见识过,虽然毒性过甚,不过对于服下硕果的西楼应该没有危及性命的后果。如此说来,莫非是有人在从中作梗?
“皇上,末将有罪,还请皇上降罪。”
“行了。齐孟将军不必再多言了。朕说过不会因此降罪,君无戏言。齐孟将军跪安吧。朕累了。”脑中疑虑越来越大,月重天需要好好理一理思绪。
齐孟抬眼偷偷打量了一下月重天脸上的神情复又垂下了眼,躬身道,“还请皇上保重龙体。末将告退。”
当齐孟即将踏出内室门口时,月重天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齐孟将军,此事有几人知晓?”虽然月重天这话问得莫名,不过齐孟知道月重天问的是西楼死状的事。
“回皇上,当时发现四殿下时,四殿下浑身是血也看不清脸色,之后待末将与幻影为清理时才看到四殿下犯紫的脸色,于是才请了军医来查看。此事只有我三人知道,未曾对外宣扬。”说着,齐孟心里还是一跳。想来四殿下死得的确是蹊跷的。
“朕知道了。朕希望此事不要宣传出去。齐孟将军应该明白朕的意思。”月重天颇有深意地看了齐孟一眼。
齐孟下意思地一抖,忙应承道,“末将知道该怎么做,还请皇上宽心。”
“嗯,下去吧。”
“是。末将告退。”
齐孟退出去之后,月重天闭上了眼眸,心中不断思量。虽然不能确定,但是如果推断是对的话,西楼肯定没有死。
虽说西楼不喜欢朝堂,但是即便他要逃离也不会想着以陪葬三千精兵这样的法子来逃离朝堂。那么肯定是有什么人在计划着一切。可究竟是何人呢?
北辽和北谄已经被赶至天山以北,此次战役后精髓已损,怕是百年后也不可能再跨过天山而来。这么想来,也不太会是北谄和北辽之人带走西楼的。更何况以西楼的能力,也不是什么人说想带走就带走的。除非……
除非是熟人……想到这里,月重天脑海中想到的就是君谦韶做的,这事未免做的不够高明。当初硕果是他赠予西楼的。既然他已经知道一般的毒药毒不到西楼,又怎么会用毒呢?可是万一他正是借此混淆视听的,那又该作何推断?
更何况当时他还在御驾亲征,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赶到北谄。可是如果不是他,又会是谁呢?难道还有什么隐形因素是自己没有料到的吗?
月重天想着一时头疼。不过在想到西楼可能尚在人间时,那发自内心的喜悦可谓是不言而喻啊。
相较于月重天的豁然开朗,杵在琴舞轩的宇宸却是依旧一脸恍惚。焰绯同样有些呆愣地拨弄着琴弦。
“四殿下怎么会一去不回呢?”焰绯喃喃,指下不自觉地弹奏起当初西楼教予自己的琴曲。
“我总觉得他还活着。”宇宸怅然若失。每次与西楼相处都感觉轻松而有趣。如他这般的妙人,无论怎么想都是让人难以接受他已经离去的消息。
而此刻太师府中,泰肖正端坐在亭台下与月西澈一同对弈。看着棋盘上青玉红瑙的棋子,泰肖有些出神。
“太师是不是想起四皇弟了?”月西澈放下了手中的棋子淡淡道。声音中也透着些许寂寥与惆怅。说到底西楼虽然为大盛立下过不少汗马功劳,不过却也从不与自己争过什么。而且经过西泱之事,自己早将他化敌为友。虽然知道他从不曾将自己当过敌人。
“哎……”泰肖轻声一叹,无奈摇首,“四殿下年纪轻轻就战死沙场当真是可惜,可叹,可怜啊……”
西楼府中,水如烟和柳叶静静地坐在房中,犹记得新婚当夜与西楼同床半刻,往事历历在目,昔人却已不在。
虽然与西楼从相识到相结的时间并不长,再加上聚少离多,不过能认识西楼这般人当真是人生幸事。和西楼相处的那段日子,三人都觉得相谈甚欢。而今这人已经不在。前路茫茫,不知究竟该如何是好?想着,两人又是相拥而哭。
正方不远的亭廊外,陶淘一脸哭丧地望着池水发呆。身旁是抱剑而立的幻影。幻影微皱着剑眉,似在苦苦思索什么。
“四殿下这么高的武功怎么可能会死?”许久,陶淘又是蹦出了这么句话,然后又是一阵寂静,眼泪就那么吧嗒吧嗒地掉了下来。唐礼和雅风已经死了。晴啸带着祈诺也不知身在何方了。而今四殿下也不在了。就剩下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越想陶淘心里越难过。
“别哭了。我们去找四殿下吧。”幻影轻轻的一句话让陶淘有些回不过神来。
半响才转过脸楞楞地望着幻影,不可置信地问道,“你没事吧?”陶淘总觉得幻影是悲伤过度有些接受不了事实,自己伤心之余还带着几分同情地望着幻影。
幻影也不多做解释,正在转身向外而去时,墨影却出现在两人眼前,“幻影,皇上召你进宫。”
第50章:沽御
意识总是不够清醒,时而觉得移动,时而觉得颠簸。身子从始至终都被抱在怀里。是谁的怀抱?西楼瓣别不清,但是这个怀抱太过陌生,没有熟悉的气息。
慢慢睁开眼睛,西楼的视线还有些模糊,过了少许才恢复了清明,待看清眼前的一切时,不由一愣。
自己此刻正躺在一张红玉所制的大床上,底下是柔软的床垫,红色的薄纱模糊了看向外面的视线。五名宫廷打扮的少女正垂首立在不远处。
抬头望床顶时才发现床身是圆的,四周分别竖着一根白玉的柱子,上面不知雕刻着什么。房间的四下都摆放着精美的物品。就连那张书桌似乎也是用红玉打造而成的。
西楼失笑,头痛欲裂地支起身子时,才感觉到浑身散架无力。一旁的侍女大概是看到了动静,为首的那名绿衣侍女忙上前道,“公子醒了。快去通知陛下,快去请太医。”一连串的吩咐后,身后的两名侍女就匆匆朝外跑去了
绿衣侍女挂起了床帐,对着西楼福身道,“公子,奴婢叫扶柳,是陛下唤来专门伺候您的。这个是兰心,那个是兰绘。公子,您刚醒先喝些水润润喉。”说着,扶柳将一个精致的玉杯递到了西楼面前,正要扶着西楼饮下时,西楼却是摆手,接过了玉杯自行饮下。
微微靠在床头缓了缓思绪。听了少女的一番话,西楼才想起自己昏倒前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君谦韶,不,应该说是彦洛飞,千算万算倒是没有算到他。而今自己是已经到了沽御的凤毓宫了。那么大盛那边怎么样了呢?
还不待西楼细想,一道熟悉的嗓音却传进西楼的耳中。“醒了。可有什么地方不舒服的?”君谦韶穿着一袭水蓝色长袍从外走了进来,自然而然地坐在了西楼身边。
“陛下……”扶柳等人恭敬地行礼。
“你都没好好吃过东西。这么多天下来也饿了。扶柳让御膳房去准备些吃的来。记得做得精细点。”西楼吃饭讲究的程度,君谦韶早在前世就领教过了。
“是,陛下。奴婢这就去办。奴婢让兰芷去唤太医了,估摸着快到了。”
“恩。你们先下去吧。”扶柳带着另三人福了福身就离去了。
西楼这才抬眼看向君谦韶,似笑非笑道,“我还以为我又穿越了呢?”语气里是毫不掩饰地嘲讽。君谦韶却是全不在意。
“西楼,我只是想得到你,仅此而已。你待在沽御的待遇未必比大盛来得差。还是说你放不下大盛君王月重天呢?”君谦韶说着,目光灼灼地望进西楼的眼底,似乎要追寻一个答案。可惜西楼眼中一片平静。
“既然你知道又何必多此一举呢?”西楼自然而然地答话,却让君谦韶明显一惊,万万没有料到西楼会承认此事。
“西楼,你要想清楚,他之于你,你之于他,无论如何你们都隔着血缘这层关系。他是你的父王。”
西楼玩味一笑,冷哼道,“洛飞,爱就爱了。如果控制得了还能叫爱吗?更何况我和他心里都清楚,我本就不是原来的四殿下,又何来父子之谈。”
“你……”君谦韶一时语塞,却是又强压着恕火柔声道,“西楼,你我来自于同一个世界。在这异世更该相互扶持,这样不好吗?”
西楼定定地看了君谦韶一会,方问道,“能和我说说你是怎么把我弄到这儿来的,还有大盛如今怎样了?”
话刚说完,太医却是走了进来,对着君谦韶行礼道,“老臣见过陛下。”
“恩,冯太医,给夜公子看看。”说着,君谦韶让开了身走到一边还不忘对西楼道,“等看过后,我再与你细说。”
西楼也不多言,伸手随冯太医替自已把脉。头还有些隐隐作痛,连带着身子也有些酸软无力。冯太医把了一会脉,收了手对君谦韶道,“陛下,夜公子只是有些劳累,多加调养就好。待老臣回去开几副药给夜公子服用。”
“恩,下去吧。兰芷送冯太医回去,随后将药送来。”冯太医和兰芷应声告退。
君谦韶又回到了西楼身边坐下,有些歉意道,“为了将你带回来,我也只能用迷药了。等休养几日,你身子应该会无事的。”西楼不语,只是看着君谦韶,等着他方才的回答。